尚城的富人扎堆,就算是同一颜色的迈凯轮,也不一定只有一辆。然而汤柏轩的牌照是个一看就是高价拍来的连排数字,绝不会让人认错。
权澍懒得思考他为什么会在这——与自己有关或是巧合,她都不在乎。
尚城地价最贵的这栋商务楼里,权氏集团占的那几层有独立的入口和电梯,她大步迈入,不过几分钟后,就坐进了大会议室首席。
权氏集团的产业很杂,大头是作为家业根本的化工,一直延伸到运输物流,出海通关,危险品除污和环保。权澍最近还要跟政府一同出钱统建海城的化学产业园区,上下游的价值链统一的严丝合缝,是一分钱都不愿外人来挣。
又因为权澍真的爱财,除却这些老本行,她还爱搞新产业追热钱。私募风投天使投资,她什么都做,因为眼光独到且刁,华国最近养出的几只独角兽,每一个她都用早期资金换股了产权大头。不仅如此,她还热衷给尚城的老钱们添堵,要不是自己下场收购别人早就看中的公司,要不就是在巨头并购中横插一脚。
尚城的上流人士里,除了权氏的合作伙伴,几乎人人都真心实意地希望权澍暴毙。对此权澍嗤之以鼻——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她赚的钱起码相当干净,尤其愿意给小公司留下许多发展的机会和空间。那些富贵人没她的魄力眼光,只能把反垄/断法当成假的,要把同行产业里其他的人都挤死,最后让老百姓为高价买单。
集团上层的人都知道权澍的能为和敞亮,跟着她落实高效透明的企业文化,很少出现什么欺上瞒下的事情。今天的开会也很顺利,有一家塑胶助剂的工厂需要产业升级,有一家做精细化工的公司需要提高研究预算,从报告到权澍通过资金审批,两件事一共花了一个多小时。
老板同意给钱,大家皆大欢喜。权澍很快收拾好东西走人,临走时还拍了拍做报告的一个年轻研究员的肩:“做的不错,下次不用那么紧张。以后胆子大一点,觉得能做出好东西,就多要点钱。”
鼻尖上满是小雀斑的研究员眼睛都直了,头点得停不下来,看着漂亮高挑的大老板身影走远了,依旧忍不住心潮澎湃。
她的上司笑话她:“这下可好,老板又多一个小迷妹。以后集团开会直接改粉丝团建得了,优秀员工一人奖励一张老板签名。”
会议室里的人脸上都带着轻快的笑意,没注意权澍站在电梯厅内,因为一条短信,而微微蹙起了眉。
早在开会之前,她就给严深发了一条短信,问他今天的身体状况怎么样,要不要自己带些东西给他。
现在她终于收到回信,严深写道:“谢谢,不用了。医生说我最近不能再打针了。”
等权澍看懂这句话里所隐藏的含义,只觉得心脏像是从内被一只手攥紧了,尖锐地生疼。
她捏紧手机踏入电梯。电梯快速下行,她盯着飞快下降的数字一会儿,最终闭了闭眼睛。
……此时正是下班的时间,大厦底层都是准备归家的人。权澍往门口司机的方向走,看到有人朝自己走过来。
汤柏轩顶着一头耀眼的银发,开口叫她的名字。虽然没像昨天一样满身链子首饰,他这幅模样在一众西装革履的上班族之间,依旧实打实地惹眼。
权澍没看他,脚步也没停。汤柏轩的动作从向她走来变成与她并肩,侧过头对她说道:“你要回家吗?要不要我载你?我有话想……”
“我没有时间,也没有话跟你说。”权澍行至旋转门前,推门便走。汤柏轩连忙闪身跟上,因为怕被身后的门扉撞上,一下和权澍贴得太近,几乎要把她抱在怀里。
汤柏轩的耳朵尖都要红起来,还没来得及解释自己,却看到权澍回过头,满是嫌恶地看了他一眼。
汤柏轩的脚步一顿,原本想躲避的旋转门最终撞到了他的背上。旋转门是察觉到了阻力便会慢下来停住的类型,不仅他和权澍被圈在一个几乎密闭的格子里,其他准备进出的人也不由得发出几声抱怨。
“对不起,我……”
汤柏轩话没说完,听到权澍从鼻子笑了一声:“怎么,是想在这种地方再按一下您那金贵的项圈?”
权澍说话时没有回头,汤柏轩却能想象她该是怎样的表情——艳丽,不耐,满是鄙弃。
旋转门终于又动作起来。权澍仿佛重获自由的鸟,向前的脚步很快,并未往后看一眼。汤柏轩快步追上去,却只来得及看她钻入轿车后座,车门关在他眼前。
因为车窗的设计,车外的人看不见车内的人,但反之可以。在车驶离时,权澍皱着眉,下意识地往后瞥了一眼。
汤柏轩站在原地,看着她驶远。那种神情和样子看上去有点熟悉,她一时想不起是在哪里。
司机问她去哪里。权澍沉默一会儿,没能马上报出回家两个字。
……
在权澍忙着赶场子当空中飞人的时候,严深断断续续地烧了整一天。
他的腺体坏得厉害,加上滥用抑制剂,现在陷入了严重的信息素紊乱。以前他能靠打针支撑每天正常的生活,但是今天一早去看医生,医生直接禁止了他再打药物,要求他在家隔离一至两周,让腺体慢慢恢复自律的功能。
他没法违抗医嘱,拖着脚步回家,身体里残存的抑制剂正好全数失效,再无法出门。因为烧得昏沉,他傍晚起来了,才发现冰箱里根本没什么食物。好在人发烧的时候也没什么胃口,他迷迷糊糊地想着,大不了光靠喝水撑过这十几天。
他属于对于自我性别接受得很差的那种omega——他厌恶无法为自己控制的信息素,厌恶令人兽性毕露的发情期,厌恶自己明明身量高大,却因为一个性别,而被某些人如猎物一般盯着。
在他信息素混乱发散的此时,他连快递都不想叫上门——万一一不小心遇到一个alpha,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权澍发来的短信他看了,也想了很久该怎么回。
在他心底某处,他几乎想要就这么让她来。他一个病人,有足够的借口软弱,装作神智不清,说不定还能破罐子破摔地讨一个吻。
可惜他依旧保有着些许理智,以及一些无用的,毫无价值的,保全不了他颜面的自尊。
他拒绝了权澍的上门。
发完信息,他忽然觉得了无生意。倚着床头坐着,他想,自己这样活着,真是难看。
保持倚坐的姿势,他又昏沉地睡过去。再醒来是因为手机震得厉害,一看来电人,他混沌的脑子都要挣扎着清醒。
按下接通键,电话那边满是沙沙的杂音,但是权澍的声音依旧能让他听清。
她说:“开门。”
严深的鼻腔发酸:“……小姐。我开不了门。”
权澍没理他:“你到门口看看。”
严深不知所以然,连忙扶着墙来到公寓门口。
他看向小小的猫眼,等看清门外人的样子,忍不住把右手握成拳抵在唇上,低低吸了一口气。
……
此时的容照景,正在与荷兰来的画商兼经纪人共进晚餐。
如今他不仅在国内的名声渐长,在国际的拍卖会上也有不少高价成交品。两人相谈甚欢,敲定了送几幅作品参加欧洲的画廊巡展。
餐桌上,经纪人盛赞他的作品。容照景向来主题和风格多变,但是每张作品都能勾起观者强烈的情感和共鸣。经纪人说他最近的作品看了便让人觉得心情愉快柔软,是不是和现实生活中的情绪有关?
容照景手中的刀叉顿了顿,慢慢把口中的食物咀嚼吞咽,然后露出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
“是这样的。”他说,“最近的日子,大概是自我出生以来,最幸福的一段时间。”
经纪人对他举了举手中的香槟杯:“这值得庆祝。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吗?”
容照景摇摇头:“不。我只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幸运……能够每天做着自己喜爱的工作,并且和一位全然理解自己的伴侣共度人生。这让我对此后的每一天,都充满许多期待。“
经纪人感概:“您的生活听起来真让人羡艳。我相信您的伴侣一定是一位极其出色的人。”
容照景还是笑。只是这一次,他笑得像是清风明月,一字一句,将接下来的话说得极其认真。
“她确实是一位极其出色的人。”
“能够把周围所有人都照顾的很好,温柔又能干。”
“我无法想象会有谁不喜欢她。”
……
严深最终打开了家门。
在他的门外,站着穿了整整两层全套化工防护服的权澍。
橙黄色的防护服仿佛一个大茧,把她牢牢罩在里面。里面的热气熏蒸,用来视物的小窗上都是模糊的水蒸气。
透过这层白雾,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和严深打招呼:“唷!”
她一边发声,一边拎起手里两个塞满了食物饮料和药物的购物袋。
……严深站在这样的权澍面前,表情变了又变,眉头微微上蹙,最终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来。
——我爱她。他想。
在这个瞬间,他绝望地,无法否认又无法回避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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