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夜晚的来临似乎格外漫长,南灯也没有睡好。
黑猫和人狮离开后,他感到十分疲惫,困得连手指都不想动。
可是他一闭上眼,又总觉得睡不好,换什么姿势都不舒服。
南灯中途醒了两次,望着外面明亮的天色,翻身对着墙壁。
角落里晒不到太阳,粗糙的水泥地面又凉又硬。
难不成是因为昨天睡过更舒服的床,所以今天就不习惯了。
南灯闭上眼,依旧睡得不安稳。
兔子头担心他,守在他的脸颊边,毛茸茸的触感蹭过来。
等到夜晚来临,南灯惦记着想去找连译,早早地出发。
他途经街边的垃圾桶,停下来在里面翻出一截断裂的壁虎尾巴。
南灯没见过这东西,拿起来端详了很久,决定就是它了。
连译说,收下了他送去的东西,就能看见他了,可能是那些东西上沾了他的气息的缘故。
如果气息淡掉,那会不会就看不见了。
南灯不希望连译看不见自己,他还想和他继续交朋友,多说说话。
他带着壁虎尾巴,来到熟悉的房子敲门,既然有过约定,南灯觉得再爬窗可能不太好。
房门很快被打开,南灯站在门口,冲连译展颜一笑,并把手里的壁虎尾巴递过去:“这个送给你。”
连译扫了一眼他手里的壁虎尾巴,握住门把手的动作微顿。
他伸手接过来,去厨房清洗干净,再擦干密封起来放好。
南灯一直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举动。
他还看见矮柜的抽屉里放着别的东西,有兔子玩偶,干枯的树叶,同样擦拭清理过的钢笔,还有上一次的黑色羽毛。
连译果然每一次都捡了起来,并且好好存放。
南灯非常开心,还有点点愧疚,毕竟他第一次送东西的时候,是想咬连译一口。
他继续跟着连译去客厅沙发,坐在他身边,打开电视用遥控器挑选自己喜欢的频道。
看了一会儿,南灯打着哈欠,身体不自觉地靠向连译。
活人的体温实在太舒适,像贴着温暖软和的被子。
电视机的声音成了催眠,南灯一晚上没睡好,此时扛不住困意,渐渐睡着了。
兔子头跳下沙发,转身看了眼连译,自顾自地在房子里巡视,查看每个角落,试图找到能吃的东西。
南灯一觉睡醒,发现已经到了凌晨三点,他睡了三个多小时。
而他还靠在连译身上,甚至是半躺着的,一只手轻轻攥着他的衣角。
连译单手撑着额角,安静闭着眼,似乎也睡着了。
南灯没有叫醒他,眷恋般地往他怀里蹭蹭。
他睡了这一会儿,感觉先前的疲惫消失了很多,整只鬼都有精神了。
南灯再次默默惭愧,身为一只鬼,竟然睡不惯墙角。
不过他还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他不再疲惫的原因,也许还与连译有关。
一个活人收了鬼魂送的东西,还时常与鬼魂共处一室,应该……多多少少会有影响吧?
不然别的鬼魂为什么总是想寻找猎物,可能他们也遇到过咬不动的活人,就整天贴着对方,以此来恢复精神。
南灯当鬼的经验少得可怜,一切都要靠他仅有的认知来推测。
他胡思乱想着,视线莫名移到了连译的颈侧。
昨晚连译问他饿不饿,还让他咬自己的脖子。
所以……这里才能咬得动吗?
南灯短暂走神,连译突然睁开了眼,与他对上视线。
从他的角度,南灯几乎是抱住了他,下巴抵在他肩侧下方,漂亮的眼睛目光专注又隐含蠢蠢欲动。
连译垂着眼,睫毛投下小片阴影:“饿了?”
南灯还是摇头,心虚又嘴硬:“……我不饿。”
他磨磨蹭蹭地坐起来一点,歪着头:“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怕我?”
哪怕一点点都没有,他可是一只鬼。
连译盯着南灯白皙的脸庞看了片刻,朝他伸手过来,碰了碰他脸颊的位置:“你照过镜子吗?”
南灯有些茫然道:“没有……”
连译顿了顿,慢慢收回手。
鬼魂存在太久,有可能会遗忘生前的事,只记得曾经的死状与恨意。
他不说话了,南灯蹭过去,继续贴着他的胳膊:“你不睡觉吗?”
“不困。”连译回答。
南灯却想着,连译晚上不睡觉的话,那白天可能就要在家休息,他就不好再留下来睡他的床了。
“哦……”南灯应了一声,等天亮了,他还是得离开。
连译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不太高兴,神色也有些低落。
他忍不住抬手,像从背后抱住南灯,掌心轻轻抚过他的脊背。
连译说了不困,当真一晚上不睡,后半夜南灯陪着他看电视,或者说是他陪着南灯看电视。
天亮前,南灯牵住连译的手:“我要走了……”
他身形偏瘦弱,魂体苍白纤细的指尖贴过来,连译垂眸看着,有片刻的失神:“好。”
南灯继续道:“你要好好养伤,不舒服就去看医生。”
“好。”
南灯依然是从窗口离开的,因为他发现连译站在客厅,没有要给他开门的意思。
他没有多想,找到在花盆里啃叶子的兔子头,带着它翻窗离开。
直到南灯的身影消失在外面,连译才关紧窗户,回到书房。
他坐在茶几前,挽起袖子,解开右手的纱布。
昨晚南灯走后,他一直待在浴室,伤口药粉失效,早上才草草重新包扎。
而仅过去一晚,伤口并没有得到细心治疗,却已经有开始愈合的迹象。
—
白天正午时分,内廷安排前来支援的一批天师终于到达。
林玖依然是区域主要负责人,他一边清点人数:“怎么来得这么慢?”
支援早就申请了,当时还没有发现新诞生的地灵,到处的情况都不乐观。
而后来有地灵在,煞气得以压制,却又撞上鬼王疑似现身。
现在既要抓捕怨魂,协助随时可能会出现的鬼神地府,继续寻找鬼王的踪迹,还要盯着黑猫地灵,希望能从它那里获得有关山神的讯息。
除此之外,还有连译这个定时炸弹。
林玖实在分身乏术,连日紧绷的神经快要到达极限。
下方的天师摇头:“不清楚,我们接到命令,第一时间就赶来了。”
有几名天师上前,放下几个大箱子,里面是一些特制的驱鬼用具和符水。
“这是由谢长老研制的最新符水,效果比之前的更好。”
他们到这边来支援,正好一并带上所需的用品。
符水不仅能驱散鬼气,填补损失的精血,还能有预防的作用,在符店一直是最受欢迎的。
林玖让人送回符店登记数量,随口问道:“谢长老近来是否安好?”
内廷一共四位长老,卓清下落不明,翁平然与谷虚两个人负责内外的各项事务。
剩下的一位谢运长老,因病修养好几年,早就不在人前露面了,而他极为擅长研制符咒阵法等,偶尔也会出手协助。
“不知,”天师回答,“谢长老依然不见客,听说状况不太好。”
林玖沉默,挥手让他跟着队伍离开。
支援抵达,各处的人手都能充足不少,林玖还不能松懈,立即开始重新部署和规划。
下午,翁平然发来一条传讯,里面只有几个字。
“以山神为重。”
言下之意,别的事情都可以放到一边,全力探寻山神的动向。
可是这样一来,势必会延误怨魂的抓捕,还有那只疑似从塔中出逃的鬼王。
在林玖看来,鬼王才是最该重视的。
他拿着通讯器迟疑了很久,最终还是先按照自己的计划安排行动。
—
太阳即将落山之前,林玖尝试联系连译,接通他的传讯。
通讯器内,连译的声音低沉冷淡:“有事?”
“连首席,”林玖解释道:“今晚将要进行一次清扫,郊外是否也要安排人手?”
清扫是大规模的,大量天师都将在夜间统一行动,寻找各处藏匿的怨魂。
这是为了继续搜寻鬼王的踪迹,前两次无功而返,让林玖耿耿于怀。
现在他有了充足的部署,就不信还找不到任何线索。
等尽快解决了鬼王,再按照内庭的意思,接近地灵黑猫也不迟。
清扫需要彻底排查每一寸土地,而郊外这片区域一直很特殊。
连译住在那边,寻常的低级鬼魂根本不敢靠近,一些胆敢对他出手的,更是找死。
但要是放弃郊外,清扫会有遗漏,去了又怕打扰到连译,惹他不高兴。
连译住了这么久,还算安安稳稳,林玖依然忌惮他,先同他说一声。
通讯那头沉默了许久,久到林玖心生忐忑,连译才终于回答:“需要。”
—
从连译家里离开后,南灯没去别的地方,回到小角落等待天亮。
黑猫也提前赶来,和他一起睡觉。
南灯怀里抱着黑猫和兔子头,黑猫又长大了一圈,它明明是活的动物,体温却远远比不上连译。
南灯打着哈欠,不再像前一天那样一直睡不好,却还怀念着连译的床铺。
不知过了多久,南灯被身侧的动静吵醒。
他睁眼发现天还没黑,怀里空荡荡的,兔子头蹲在一旁向外看。
黑猫则挡在南灯和兔子头前方,弓着背发出“呜呜”的低吼声,背部和尾巴的毛发炸开,一双金瞳紧盯着来人。
“南灯。”
熟悉的声音响起,南灯愣了一下,赶紧撑着地面爬起来,看见连译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下。
“你怎么在这里?”他惊讶不已,“是……路过吗?”
这里距离连译的房子不算太远,南灯的第一反应,以为他是碰巧见到自己的。
“不,”连译一边往前迈步,“我来找你。”
他仔细搜寻了附近,果然找到了南灯。
这个角落还算隐蔽,但只要有心,还是能被发现。
“找我?”南灯神色迷茫。
连译的接近让黑猫更加愤怒,眼看就要朝他扑过去,南灯赶紧拦住它。
“别怕别怕……”南灯安抚道:“这是我的朋友。”
黑猫立即收起攻击的姿态,只是还有些警惕,紧紧守在南灯身边。
连译视线从黑猫身上扫过,来到阴冷的墙角前。
听林玖说,新诞生的地灵,也是一只黑猫。
连译没有见过新地灵,并且在非战斗状态下,不少地灵从外表都看不出什么来。
地灵不可能会接近、守护一只怨魂,这也许是巧合。
墙角低矮狭窄,连译俯身蹲下,对南灯说道:“这里不安全。”
南灯顿时紧张起来:“怎么了?为什么?”
连译从身上拿出一个巴掌大的东西,南灯知道,这叫手机。
他打开手机,翻出一条短信,递给南灯看。
“是天师内庭发的,所有居民都有收到,”以防短信里有南灯不认识的字,连译解释道:“他们增派了支援,今晚要进行地毯式清扫,抓捕所有鬼魂。”
短信告知居民,是让居民做好准备,到时可能还会进入家中搜查。
南灯不知所措,求助般攥住连译的衣袖:“那……那怎么办?”
他好像没别的地方可以躲藏,继续待在这里,一定不安全。
“跟我回去。”
连译语调低柔,既像安抚,也像诱哄:“藏在我的衣柜里,他们不会知道。”
南灯几乎是立即点头,随后又迟疑:“可是天还没黑。”
他不能出现在阳光下,魂体会被灼烧。
这一点连译也早有预计:“我带了伞。”
兔子头在一旁打量他们,悄悄露出一个不屑的眼神。
南灯再次点点头,非常感动。
所以连译得到消息,特意过来寻找他,还要帮他藏起来。
短信上写着行动在下午六点开始,各处的天师刚好赶在天黑之际抵达目的地。
算算时候也不早了,南灯马上就要跟着连译走。
黑猫堵在他脚下喵喵叫,南灯一边抚摸它背部的毛发:“我去躲一躲,没事的……你想和我一起吗?”
要是连译不同意黑猫进屋,让它在屋外待一会儿也行。
黑猫看了看连译,又看向南灯怀里的兔子头。
它没有选择一同去,像是确认南灯不会有事,转身快步离开。
连译盯着黑猫的背影多看了两眼,撑开准备好的遮阳伞。
南灯在他身侧,伞具朝他这边倾斜,正好牢牢遮挡住阳光。
街道上空无一人,南灯抓紧连译的手,小心翼翼注意着四周。
一人一鬼回到房子,南灯直奔卧室而去,躲进衣柜最深的角落,还扯下连译的几件衣服盖住自己。
他大约藏了半个小时,就听见外面有动静。
衣柜摆在窗户那一侧的墙边,能清晰地听见一串脚步声。
来的人停在门口的方向,并敲了敲门。
一瞬间,南灯害怕到了极点。
要是连译后悔了怎么办,他躲在这里,可能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
南灯抱紧兔子头,蜷缩在一堆衣物下方一动不动。
他还能听见连译去开了门,在和对方说话,可惜什么也听不清。
再之后,南灯都不记得究竟过了多久,耳边终于安静下来。
紧接着有脚步声靠近卧室,推门进来,停在衣柜前。
“南灯。”
是连译的声音:“他们走了。”
连译拉开衣柜,耐心等待南灯自己出来。
角落的一堆衣服动了动,同时滑落下来。
南灯慢吞吞挪出衣柜,小声问:“都走了吗?”
见到连译应声,他稍稍放松下来。
这时他发现,连译换了一身浅青色的衣服,与之前时常穿的黑灰色调不一样。
浅色将连译的气质衬托得有些不同,具体哪里不同,南灯说不上来,只觉得更想要亲近他。
连译俯身蹲下,朝他伸手:“别怕。”
南灯牵住他的手,顺势挤进他怀里,抱着温暖的躯体长长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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