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从李家离开之后, 岚望舒先去了一趟市中心,找到修补匠哥布林.汀克的小铺子。
“呶,拿好咯, 就这么一个, 丢了就没了。”
汀克将一个圆形的小盖子送到岚望舒面前, 拿仅有的那一只完好的眼睛看他。
岚望舒将那小盖子在掌心来回翻转着,二话不说,先把钱给汀克打过去。
汀克看也不看那转账信息,老客户了, 他对面前这位出手阔绰又懂得欣赏他那些天马行空的小零件的雄虫,充满信任,
“看起来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食品包装盒的盖子, 实际却有精神力等级探测的功能。
“想要掰开那盖子,至少要到 A- 这个级别,精神力等级越高, 打开盖子的速度越快。
“A+ 大约需要三到五分钟才能打开, 如果是 S-,差不多一分钟,S 不到半分钟, S+ 的话……我不确定,没有这么好级别的虫愿意帮我做测试,不过我推测,应该十秒以内就能打开。”
岚望舒点头,从兜里拿出一盒新买的巧克力豆,将上面的盖子拆开, 换上了汀克的这个小盖子。
送走岚望舒的时候,汀克不忘讲出免责声明:
“这只是我做着玩的小零件, 不能用作正式的精神力等级鉴定结果的。
“你如果需要具有法律效力的鉴定证书,还是要去医院,政府机关,或者其他有鉴定资质的地方。”
岚望舒点头应着,再三向汀克道谢,离开了修理铺。
开着容玉烟送他的飞行器,岚望舒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个目的地——圣保罗社会化抚养院。
李子夫像上次那样,为岚望舒端上水果和茶水,笑着说:
“长歌在旁边学堂上公开课,你先坐吧,我这就去给他发消息。”
岚望舒慌忙摆摆手,“不用麻烦了,我只是回来首都星,闲来无事,过来看看两位老师,马上就走。”
李子夫点头应着,但还是起身走去隔壁房间,给魏长歌打了电话过去。
旁边的书房门后,一个小脑袋探出来,看向岚望舒。
岚望舒朝那小虫招招手,示意他过来自己这边。
小虫垂着头想了一阵,还是抵不住好奇心,从门后出来,走到岚望舒面前来。
小虫有着在虫族极为罕见的黑发黑瞳,和那只在地球上给了岚望舒召唤器的雌虫,一模一样。
离近了,小虫那微微上挑的眉眼,看起来越发像容玉烟了。
“你叫什么名字?”
岚望舒轻声问。
“林墨。”
小虫低声说。
岚望舒抬手,轻抚了抚林墨的黑发,然后从口袋里把那盒巧克力豆拿出来,放进小虫手里。
林墨双手抱着巧克力豆的盒子,抬起眼看岚望舒。
岚望舒朝小虫笑得纯良无害,“多味巧克力豆,想不想尝尝?”
林墨抿着唇,点点头。
岚望舒抬手指着盖子边上的一个小开关,“这里,用精神力打开。”
林墨垂眼看着盖子上的开关,小眉头拧起来。
周围逐渐出现越来越强烈的精神力波动。
岚望舒知道,林墨在试着用精神力去打开那盖子了。
他在心里默默帮林墨计数——
一秒、两秒、三秒……
嗖!
巧克力盒陡然从林墨的掌心飞出去,划过一条弧线,冲向玄关处,不偏不倚,落入正站在门口的魏长歌的手中。
魏长歌手中拿着教学用的平板,穿一身抚养院教师的制服,显然是刚从学堂赶回来。
他冷着脸,看向黑发小虫,沉声说:
“林墨,回书房去。”
林墨感觉到魏长歌的怒气,瑟缩着脖子,“好的,爸爸。”转头跑回书房,将房门紧紧关上了。
岚望舒站起来,笑着向对方行礼,“魏老师。”
魏长歌缓步走到岚望舒面前,礼貌地回礼,然后用精神力托起那巧克力盒,肃声说:
“抚养院的规定,严禁学子接受访客赠送的任何食品。”
岚望舒立即向对方道歉,又说:“是我没有事先做好功课。”
李子夫从房间走出来,见气氛不对,立即开始打圆场。
岚望舒顺着李子夫的话头,和两位长辈又聊了一阵。
他原本还想要试探着问一问林墨是否有其他血缘上的兄弟,可看魏长歌的态度,岚望舒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
哪怕问了,恐怕也只能得到魏长歌一句“抚养院的规定,禁止探听学子的背景”。
一场以探访为借口的试探,最终没有拿到岚望舒想要的信息。
离开社会化抚养院,岚望舒回到星际军基地,躺在统帅休息室的沙发上,他翘起二郎腿,梳理着刚才那两趟走访,拿到的信息——
莱格斯的精神力等级,确实被他父亲压制了,所以岚望舒推测的结论,大概率是对的,精神力想要脱离肉|体,必须要达到一定的等级,这个阈值,很可能是 S。
林墨很可能和容玉烟是血缘上的兄弟,同时,在地球上送给岚望舒召唤器的那只虫,也和林墨存在血缘关系。
但是林墨的精神力等级是多少,岚望舒没能试探出来,不过,能够被李子夫和魏长歌单独扶养,他的精神力等级,肯定在 S- 以上。
岚望舒陷入沉思,手不自觉伸进口袋里,指尖碰到一块冰凉的硬物,微微一怔。
他从口袋里把那硬物拿出来,放在手里把玩着。
那是国王陛下送给他的那块带着金属光泽的黑色石头。
岚望舒将石头迎着光看了一阵,然后从手环里把光脑账号调出来,对准那石头进行扫描,上传到星网上,进行检索。
一个结果立即跳出来——
[硅石,硅含量99.9%]
岚望舒眉头轻拧,陷入沉思。
他因为废墟里那位农学老教授的一句“你们这些下一代,才是我们虫族延续下去的最后希望”,所以才管自己送出去的那块木头叫“生命”。
那么,他的这位雄父,又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将一块高纯度的硅石,叫做“未来”?
这个问题没有困扰岚望舒太久,因为他很快被另一个更棘手更迫切的问题给困扰住了。
利维亚敲门走进统帅休息室,不由分说,开始收拾容玉烟放在这里的日常洗漱用品。
“干嘛要收拾这些?”
岚望舒警觉地看向利维亚怀中抱着的容玉烟的睡衣,那眼神,仿佛恨不能直接上手去把衣服抢过来。
利维亚如实回说:“望舒阁下您不是想在统帅休息室留宿,将军说这里床铺太窄,两只虫睡不合适,所以他把房间给您腾出来,他去旁边副统帅的休息室睡。
“我过来帮他把东西收拾好,送过去。”
岚望舒:?
利维亚这时又说:“两位副统帅的休息室连在一起,房间比这里宽敞不少。吴刚副统帅被温特公爵留在宫里了,只有索伦副统帅留宿在基地,所以刚刚好,空出来的那张床铺,将军就借用了。”
岚望舒:??
利维亚继续道:“你放心,不用因为自己占用了统帅休息室而觉得愧疚。索伦副统帅和我们将军是出生入死的交情,难得索伦副统帅跟着国王陛下的舰队回来了,将军原本也会跟他秉烛夜谈的,您在不在基地,都不影响他们睡在一个房间里叙旧。”
岚望舒:???
不是,他挖空心思留宿在统帅休息室,不就是为了能趁机和容玉烟挤在一张床上?
现在非但不能共处一室,还因此把容玉烟赶到旁边那位空降的副统帅房间里去,还叙旧?还秉烛夜谈??问过他的意见吗???
利维亚无视了岚望舒那张漆黑的脸,见对方不说话,便抛下一句“我先出去了”,转身准备离开。
这时,岚望舒在身后叫住他。
利维亚回头,“望舒阁下还有什么吩咐?”
岚望舒抬手,悠悠指着床头那只狐狸玩偶,“你忘了一个重要东西。”
晚上,星际军指挥室里漫长的合并交接会议结束,索伦回到休息室,正要收拾衣服去洗漱,一转身,倏然感觉到一道冰冷刺骨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索伦脚步顿住,回头朝那寒意袭来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隔壁床铺上,整齐摆放着容玉烟的换洗的衣物,那衣物上,坐着一只火红的狐狸玩偶。
索伦茫然和那玩偶的纽扣眼对视片刻,然后失笑摇头。
他没想通,一只玩偶,哪来的那么大敌意?
索伦最终把这归咎为是自己旅途劳顿,还在调时差,所以有些神经过敏了。
他没想太多,抱着衣服去浴室洗漱了。
容玉烟后脚走进来,一眼看到坐在床上的狐狸玩偶,怔住。
他缓步走到床边,垂着眼,定定望着狐狸的那一双纽扣眼,过了片刻,问:
“你过来做什么?”
狐狸被戳破,也不装了,扭动着粗短的双腿,扒拉到容玉烟大腿上,
“舅舅,去我那睡吧。”
容玉烟看着绑在自己腿上的狐狸,没说话。
就听岚望舒大言不惭地说:
“我认床,还怕黑,你不在我边上,我睡不着。”
岚望舒讲得那么理所当然,谎话说得毫无痕迹,有那么一瞬间,容玉烟都要相信了。
毕竟,岚蝶衣以前年轻的时候,是真的怕黑,也真的会在独自睡觉的时候吓到难以入眠。
可是很快,容玉烟意识到这事放在岚望舒身上,讲不通,
“你去西北的时候,没我在身边,怎么就睡得着了?”
岚望舒的鬼话,张嘴就来:“我带了你的分|身,那只兔子过去,每天晚上和兔子一起睡。”
容玉烟点头,“那你今晚可以继续和兔子睡。”
岚望舒:“兔子被我忘在西北了,没带回来。”
第102章
岚望舒这种耍赖行为, 当然没有得到容玉烟的纵容,连带着,他的狐狸玩偶也被扔回了统帅休息室。
岚望舒独自躺在床上, 盯着天花板, 心想, 早知今日,之前就应该选择回湖心别墅的。
另一边,容玉烟洗漱完,从浴室走出来, 看到索伦拿着两瓶冰镇啤酒走过来,将其中一瓶递给他。
容玉烟低头看一眼送到自己面前的啤酒,“明天一早还要进宫。”
索伦嗷一声, 一双小眼睛挤在一起,“就喝一瓶,”又打感情牌, “咱们有多少年没见面了?不会连一瓶啤酒都不肯赏脸吧, 将军?”
容玉烟无奈地瞥一眼索伦,将酒瓶接下来。
两只虫一起走到阳台,并肩坐在阳台的防护栏上, 看着面前球面射电望远镜上银白的反光板上反射的月光。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一点没变,真好。”
索伦轻声说着,视线从反光板上,挪到身边容玉烟的侧脸上,“你也没怎么变, 还和二十多岁的时候看起来差不多,不像我, 这两年连老年斑都长出来了。”
索伦说着,凑到容玉烟面前去,抬手指了指自己颧骨边上,那里果真有几块棕色的斑块。
因为常年驻扎在边境,索伦皮肤黝黑而粗糙,上面满是晒斑,那几个斑块并不明显,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
和容玉烟这种年少得志的雌虫不同,索伦坐到少将这个位置的时候已经四十岁了,如今出师未捷,半路回来,难免唏嘘一番。
可他情绪正要酝酿起来,却被容玉烟那冰镇的酒瓶戳在颧骨上,将脸推开了,不咸不淡说一句:“你什么时候开始在意外貌了?”
“这不是外貌的问题!”索伦愤慨道,“我想说,我老了,不像当年了,你懂吗,玉烟?”
容玉烟转头看向索伦,沉默片刻,然后沉声说:“这些年,辛苦你了。”
陛下这些年在边境征战,几乎调用了星际军大半的兵力,容玉烟没办法随陛下亲征,便将重担全部交给自己这位最信任的战友和下属。
这份信任,导致索伦这些年来背井离乡,奋战在前线,被迫与自己的雄主雌子常年分离。
容玉烟对他是有愧的,所以此刻虽然言轻,语气却是极为诚挚。
看对方那副严肃的模样,索伦笑起来,“干什么,别跟我整煽情的这一套。”
说完,他歪到容玉烟身边去,抬起手臂勾住对方脖颈,把脸凑到容玉烟眼前,在双方脸颊几乎要贴在一起的时候停下来,满嘴酒气喷在容玉烟脸上,
“要真想煽情,那就来点诚意,来,将军,给我亲一口。”
索伦话说到一半,倏然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杀意袭来,惊得他一哆嗦,转过头,朝旁边看去。
就见昏暗的月光下,隔壁阳台上,一个身影站在那,看不清脸,可周身的寒意仿佛能将索伦的身体冻住,然后粉碎成很多块。
索伦眯起眼,正想开口问什么,咚的一声,他被容玉烟一脚从阳台上踢下去了。
咚一声闷响,索伦仰面躺在银白的反光板上,四仰八叉。
统帅和副统帅的休息室在黑塔的底部,距离最下面的反光板有两三层楼的高度,不过军雌的体质都极为耐|操,这个高度摔下去伤害性不大,就是侮辱性极强。
索伦重新靠精神力飞回阳台上来的时候,整张脸漆黑似锅底。
容玉烟以前刚被分配到星际军的时候,虽说军衔不低,可因为细皮嫩肉的,怎么晒都晒不黑,没少被其他军雌调戏,像刚才那样搂搂抱抱的行为,以前索伦没少做,从来没见容玉烟这么大反应过。
索伦在阳台上站定,看向容玉烟,恍然发觉,自己刚才的话讲错了,容玉烟表面看起来没怎么变,可内里却是变了太多。
想到这里,索伦揉着自己的老腰,转头看一眼统帅休息室的阳台,刚才那个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不过那位神秘的访客是谁,他一清二楚,
“你那位年轻的小雄主,晚上在你房间休息?”
容玉烟点头应了一声。
想到刚才那道锋利的目光,索伦问:“我不会耽误你们春宵一刻了吧?”
容玉烟神情古怪地瞥他一眼,淡淡说:“不会。”
索伦想到自己听说的有关容玉烟那位年轻雄主的信息,忍不住凑到容玉烟跟前,拿手肘怼了怼他,
“哎,那小虫,才刚二十岁出头?跟我家小雌子差不多年纪,毛都没长齐吧?
“啧啧,你这算老牛吃嫩草,哦不,老草吃嫩牛,也不是,老草送到嫩牛嘴里去?”
容玉烟脸冷下来,“你要不想再被我踹下去,就闭嘴。”
末了,又正色说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之间,没有那方面的关系。”
索伦闻言,奇道:“你们不会是……在搞那什么协议联姻吧?”
容玉烟没讲话,算是默认了。
既然是协议联姻,索伦就不便插嘴了,他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然后迅速转移话题:
“温特公爵紧急叫吴刚过去,你知道是想聊什么吗?”
吴刚在职级上和索伦平级,都是星际军副统帅,又和索伦师出同门,都是当年叱咤一时的军神索罗斯的徒弟,师兄弟加战友的关系,按说交情应该很深,可实际两只虫却极为不对付。
在边境星群驻扎的这些年,因为容玉烟的举荐,陛下任命索伦为星际军驻边师总师长,这让吴刚和索伦的矛盾更深了。
他不服索伦的管教,阳奉阴违,这些年没少做各种小动作,妄图以权谋私。
这次回来,吴刚只向容玉烟做了汇报,之后便被温特公爵紧急召进宫里去了。
这样的行为,不得不让索伦警觉起来,可宫里的事他完全插不上手,哪怕担心,也无计可施,只能静观其变。
容玉烟这时却平静地说:“温特公爵,想征召吴刚进入西北军。”
索伦闻言,眼睛眯起来,“温特公爵这是什么意思,墙角挖到我们星际军头上来了?我师父这些年给他们送去的军雌,还不够多吗?”
军神索罗斯是西北军出身,他的嫡系弟子,除了索伦和吴刚,剩下的,全部被收入西北军麾下。
索伦虽然和吴刚不对付,可还是对温特公爵这难看的吃相极为愤慨。
“将军,这事,如果温特公爵真的找到你头上来,你可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
容玉烟这时屈着膝坐在护栏上,背靠在墙边,送了口酒,悠悠说:
“我已经答应了。”
索伦闻言,眼珠都恨不能瞪出来,他腾的一下从护栏上跳下来,
“您怎么能这样轻易让步?今天温特公爵能征召一个副统帅走,明天他指不定敢不敢征召一整个营去?
“这要是传出去,全亚特兰都知道我们星际军是最好欺负的那个软柿子了!”
容玉烟见索伦这跳脚的模样,眼底不见丝毫波澜,靠在墙边继续喝了口酒,然后说:
“你觉得,你的将军,就是这样任虫宰割的角色?”
索伦恍然意识到自己刚才是有些急了,竟然会小瞧了自己的将军。
容玉烟虽然年轻,可坐在统帅这个位子上这么久,却是从未让星际军近百万军雌失望过。
想到这里,索伦试探着问:“将军,您是……另有所图?”
容玉烟点头,“吴刚,我可以给他,不过,我从温特公爵那里,换了一只军雌过来。”
听到这里,索伦立即来了兴致,“换了谁?肯定是我的那几位师兄弟里的一个吧?”
容玉烟点头。
索伦立即双眼放光:“李小峰?伍尔特?还是蒙特卡洛?”
反正换了谁,都比吴刚这个一身反骨的家伙强上千百倍。
索伦越想越兴奋,满心期待地看向容玉烟。
这时,却听容玉烟讲出一个让他大跌眼镜的名字:
“林书。”
“什么?!”
索伦难以置信,“你用一个副统帅,去换西北军的一个已经死了十一年的虫?”
整个亚特兰上下,哪个军雌不知道,军神索罗斯最得意的弟子林书,在十一年前执行某项秘密任务时,全军覆没,因公殉职。
容玉烟镇定地说:“万一,林书没有死呢?”
索伦整张脸皱在一起。
如果林书真的还活着,不要说一个吴刚了,就是十个吴刚,换一个林书,索伦觉得,也值了。
可问题是……林书没有死?这怎么可能!如果没有死,那这么多年,他去哪了,为什么杳无音讯?
将索伦的表情看在眼里,容玉烟笑了,他心想,温特公爵想必和索伦的想法差不多,拿一个已经死了很多年的下属,去换一个星际军副统帅,怎么看,都是西北军赚大了。
容玉烟没再说什么,从防护栏上一跃而下,转身往房间里走,“不早了,休息吧,明天一早还要进宫。”
索伦追过去,又在容玉烟跟前问了许多,但最终也没能问出个结果来,只得闷闷地埋头睡下了。
黑暗中,容玉烟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想到刚才站在隔壁阳台上的那个身影,又想到狐狸玩偶扒拉着他大腿仰着头说自己怕黑的样子,翻来覆去睡不着。
最终,容玉烟站起身,披上衣服往外走。
“这么晚了,去哪?”
索伦迷迷糊糊坐起来,看向容玉烟。
容玉烟已经走到门口了,“去一趟湖心别墅。”说罢直接推门离开。
索伦困得眯起眼,搞不懂能有什么事,紧急到需要将军连夜跑去湖心别墅。
总不会是……发热期提前了吧?按说也不会,他们聊了一晚上,索伦也没闻到任何信息素的异常味道。
想不明白,索伦决定不想了,倒头继续睡了。
不光是索伦,整个星际军上下,任何一个军雌,都绝对不会相信,他们的统帅,踏着夜色,紧急赶去湖心别墅,竟然,只是为了去拿一只兔子玩偶。
那是岚蝶衣做的手工兔子玩偶。
容玉烟拿着兔子,回到星际军基地,蹑手蹑脚地走进统帅休息室,轻轻推开卧室门,看到那小雄虫在床铺中央,睡得正香。
小虫睡相不太好,被子都快被蹬到地上去了。
容玉烟见状,轻笑着上前,抬手想要帮他把被子掖好。
手指碰到小虫脖颈处,对方立即浑身剧烈一抖,陡然从床上弹起来。
唰——!
一把匕首从枕头下面被抽出来,直直地刺向容玉烟胸膛。
容玉烟腰间肌肉瞬间绷紧,瞬间侧身,轻松躲过了对方的迎面攻击。
银白的刀刃反射着窗外的月色,寒光照在容玉烟脸颊上,打出一条细窄的光带。
岚望舒到这时才从睡梦中彻底清醒过来,慌张收起匕首,“……舅舅?”
他嗓音沙哑,显然是刚从熟睡中苏醒过来。
刚才的行为,是本能的防卫导致的应激行为。
“我、我没有伤到你吧?”
岚望舒抬手想要去碰一碰容玉烟脖颈处,手伸到半空中,发现手指颤抖得厉害,又慌张蜷缩成拳,藏到身后去。
“我没事。”
容玉烟轻声说着,视线从岚望舒藏在身后的匕首,缓缓移到岚望舒脸上。
雄虫那张漂亮的脸上,额角和下颌,都蒙上了涔涔细汗。
这种下意识的自卫的行为,是没办法掩饰的,是小虫无论如何都不会告诉容玉烟的真相——
小虫是真的在害怕。
小虫会用耍赖的方式,告诉容玉烟他怕黑,但断然不会告诉容玉烟,他内心真正的恐惧。
因为怕黑是假的,但对夜晚的恐惧,却是真的。
岚望舒被他从地球带回来,不过两个月。这短短两个月时间,就让这只小虫,从无忧无虑的学生,变成一个永远要活在恐惧中,独处时、睡梦中,都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自己被暗杀的皇子。
而这样的转变,却被岚望舒始终很好地藏在心底,不曾向任何虫坦露。
容玉烟抬起手,想要拭去小虫额角的冷汗。
岚望舒却偏过头,避开了他的触碰,然后抬起手,拿手背随意擦了擦额头,
“舅舅,你怎么过来了?”
容玉烟将拿着兔子的那只手,缓缓地藏到身后去,改口说:
“你不是怕黑,我来陪你一起睡。”
第103章
亚特兰皇宫, 因为国王的回归,代理摄政王温特公爵搬去了偏殿。
偏殿的会客厅内,遣走了所有的侍从, 温特公爵单独接见了吴刚, 秉烛夜谈。
吴刚身材魁梧, 头发剃的很短,几乎可以看到头皮,一双上挑的眉毛长入鬓角,一对倒三角形状的小眼睛, 即使没有什么神情的时候,也总像是在算计和筹划什么阴谋诡计。
他右侧耳朵缺了半块,和额角的一道疤痕连在一起, 是曾经在战场上,与子弹擦身而过的见证。
此时在吴刚和温特公爵面前,悬浮着一张巨大的全息投影, 投影中, 坦克、装甲车、军用飞行器等一系列漆着西北军标志的作战武器装备成圆形层层叠叠排列起来,形成一套信息化海上空中陆上作战平台。
远远看去,这套平台组成的阵型, 很像乾坤八卦阵。
而此时在这套极为繁复的作战平台的正中央,有一个瘦弱的身影,茕茕孑立,像沧海一粟。
这是一套极为特殊的阵型,因为这套足以抵挡一个师的兵力的作战平台,最终的目标, 只为消灭一只虫。
“这就是我师父生前研究出来的最后一套作战平台体系。”
吴刚这时用特有的粗犷沙哑的声线说着。
这套作战平台体系,军神索罗斯当年只传给了一只虫, 那只叫林书的军雌。
而众所周知,林书在十一年前的某项秘密任务中,因公殉职了。
所以,十多年来,哪怕是索罗斯的嫡系弟子,也都以为它已经随着那场特殊任务的失败,而失传了。
但是,吴刚这时候,却将其拿了出来,摆在温特公爵面前。
这是吴刚投诚到西北军的“见面礼”。
吴刚抬起手,手指指向正中心的那个身影,
“师父称之为,蛛网捕蝶阵。”
温特公爵闻言,轻嗤一声,“听着不堪一击的样子,却要消耗西北军大半的兵力?”
嘴上说着不屑的话,可温特公爵手中那根雪茄上不知不觉掉落下去的烟灰,却暴露了他的内心——他对这套作战平台体系,非常感兴趣。
吴刚看出来了,轻声哼笑,并不戳穿他,只说:
“师父的这一整套阵型,动用十师,只杀一虫,所以,公爵阁下,您想必应该清楚,它要对付的,是哪个级别的虫。”
温特公爵眯起眼,眼珠左右转着,观察一圈房间四周,然后压低声音说:
“你指的是……当今陛下?”
吴刚摇头,“公爵阁下,眼界放开阔一些,远不止于此。”
温特公爵双唇翕张,想说什么,最终只咽了咽喉头,什么也没说。
比科尔国王的 SS 级精神力更高的虫,那就只有,传说中的……
吴刚凑近他,一字一顿地说:
“这是一套,杀神阵。”
噗。
一声细微的声响响起。
那是温特公爵手指剧烈颤抖,不小心将雪茄掉在烟灰缸里的声音。
*
星际军作战指挥基地,听到容玉烟的话,岚望舒一时怔住。
愣了片刻,岚望舒笑起来,抬手撩了下自己濡湿的额发,
“舅舅,我没事,就是做噩梦了。”
岚望舒会用耍赖的方式讲出“我怕黑”,来骗取容玉烟的纵容,那是因为他知道容玉烟不会当真。
可此时,被意外撞破了自己的伪装,看到他无时无刻不藏在心底的恐惧,岚望舒却没办法坦然承认。
他不想被其他虫看到自己懦弱胆怯的一面,更重要的,他不想让容玉烟担心。
可刚才岚望舒那下意识的应激行为,容玉烟身为军雌,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黑暗中,容玉烟眉头轻轻蹙起。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之前那么多个夜晚,岚望舒是被怎样的恐惧和不安包裹住,难以入眠,却又强迫自己入睡的。
他毕竟只是个学生,他本不该承受这种时刻都要担心自己在睡梦中被暗杀的压力的。
想到这里,容玉烟的心头仿佛被捏住,说不出的酸痛。
有一刻,容玉烟想要不管不顾地上前去,用力抱一抱自己的小虫,可最终,他只将这冲动压了下去。
小虫那么努力地伪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总把笑容挂在脸上,无非是不想要被看穿自己内心深处那无尽的恐惧。
怕死,没有错。
胆怯,对于一个没有受过任何训练的年轻学生来说,也是理所应当。
容玉烟不可能因为这种事看轻他,可既然岚望舒选择了隐瞒,容玉烟还是选择尊重他。
容玉烟最终没有上前去拥抱岚望舒,只顺着对方的话,低声说:
“知道了,那,还需要我陪吗?”
“要!”
岚望舒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
像是怕容玉烟跑了,他又抬起手臂,捉住对方手腕不放。
容玉烟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将手挣脱出来,轻揉了揉小虫的头发。
岚望舒将头歪向一边,不让他碰到自己,然后从床上溜下来,“我去洗个澡。”往浴室奔去。
容玉烟看着小虫蹦蹦跳跳离开的背影,笑着摇头,转身将手中的兔子玩偶塞进床头柜里。
这时,手环上传来一声消息提示声。
容玉烟抬手,将聊天框调出来,看到消息来自[敲钟虫],只有简短一句话——
[守塔虫即将离开堡垒,进入最后72小时倒计时阶段]
黑暗中,容玉烟盯着那条消息,怔怔看了片刻。
收起手环,独自坐在床边,容玉烟陷入沉思。
有关守塔虫的身份,容玉烟在赌。
不过,他现在很难确定,自己内心深处,究竟是希望赌赢,还是赌输。
“或许,是时候,还把小虫还回去了。”
容玉烟这样想着,手指却不自觉攥紧,心口有一股异样的酸涩感觉,涌上来。
回想起刚才在副统帅休息室聊天的时候,索伦半开玩笑地讲出的那句“老牛吃嫩草”,容玉烟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脸颊。
他才三十岁,看起来和二十多岁时没什么两样,他和索伦这样已经开始长出老年斑的中年雌虫不同,他或许,仍旧是有权利做一些年轻虫才会做的冲动的事的。
……是这样吗?
相差十岁,差着辈分,真的,有可能吗?
容玉烟摇了摇头,转念又想到什么,轻哼一声,
“十一年前和岚望舒签订契约的雌虫,和岚望舒的年龄差,只会比他和岚望舒的差距更大,要真算‘老草配嫩牛’,那十一年前那只雌虫,做得比他更过分。”
思绪纷飞,容玉烟想到这里,恍然意识到什么,惊得从床上坐直了身体。
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为什么要去和十一年前跟岚望舒签订契约的那只雌虫去攀比?
他是岚望舒的舅舅,他和岚望舒之间,只有一张协议婚书,可是在地球上给了岚望舒召唤器的那只雌虫,是岚望舒念了十多年,甚至愿意为之毫不犹豫地离开地球来到亚特兰的虫。
他和那只雌虫,根本没办法比较。
浴室里,岚望舒急匆匆冲完澡,套上衣服,雀跃地冲出来,跳上床,爬到容玉烟身边去,然后,高高翘起的唇角,僵住。
黑暗中,离近了,岚望舒才发现,容玉烟的神情不知为何,变得有些冷。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容玉烟摇头,“早点休息吧,晚安。”
说罢,他直接翻身,在床的一侧躺下来,将后背对着岚望舒。
岚望舒直愣愣坐在床的另一边,盯着容玉烟的背影看了一阵,眉头越拧越紧。
容玉烟这是怎么了?
他就去浴室洗了个澡出来,怎么对方态度突然发生这么大转变?
岚望舒不明所以地躺下来,懵懵地掀开另一侧被角盖上,黑暗中,盯着天花板,思索了许久,最终又侧过身,一点一点挪到容玉烟背后去,小心翼翼伸出手,手臂环住容玉烟的腰,掌心在容玉烟的腰身上摩挲。
容玉烟腰背的肌肉倏忽绷紧了,压低声音说:“做什么?”
“舅舅,”岚望舒小声喊他,“我送给你的紫气东来,你戴着吗?”
容玉烟抬手,攥住岚望舒作乱的手,“贴身戴在腰间。”
岚望舒心道,果然被猜中了,又说:“怎么不拿来束发,我喜欢看你散发的样子。”
容玉烟淡淡说:“太招摇。”
岚望舒想了想,恍然发觉,如果是在公开场合带这么一条高纯度的星源素打造的发带,或许,和以前地球上那些暴发户脖子里带条大金链子没什么区别?
想一想,那画面,好像确实不忍直视。
岚望舒笑了两声,又问:“舅舅,是不是有什么事不开心?”
“只是有些累了,”容玉烟轻拍了拍岚望舒放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早点休息吧。”
岚望舒从侧后方又盯着容玉烟看了一阵,最终想不通原因,只能怏怏地应了声,转身回到自己那一侧去了。
黑暗中,岚望舒枕着自己的手臂,思来想去,不明白自己刚才是做错了什么,惹到容玉烟生气了,明明刚才过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就连他拿匕首差点误伤了对方,也没见他生气,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变脸?
正苦思冥想着,倏忽之间,岚望舒的鼻息之间,传来一阵淡淡的雪松香气。
紧接着,一个温热的胸膛覆上来。
岚望舒惊讶得瞪圆了一双眼,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容玉烟的手臂从身后伸过来,绕过岚望舒脖颈,然后……从岚望舒的枕头下面,抽出一把匕首。
“不要再放这种利器在床上了,”容玉烟低声说着,温热的吐息在岚望舒耳边拍打着,带起阵阵痒意,“容易伤到自己。”
说罢,容玉烟将匕首拿出来,啪嗒一声,搁在了床头柜上,然后重新转过身,回到自己那一侧的床边睡下了。
岚望舒仍旧处于极度的震惊中,僵硬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刚才那是什么?容玉烟在担心他误伤自己,所以帮他把匕首拿开了?
好像没什么问题,这就是舅舅会做的事,可是,好像又有哪里不对……
岚望舒脑袋宕机片刻,甩了甩,手动重启,试图重新理清思绪——
不对!如果只是想要把匕首拿走,直接用精神力隔空抽出去不就好了!
刚才那样特地把温热的胸膛贴上来,伸出手臂,以一个从背后拥抱住岚望舒的姿势,故意用手拿走匕首的行为,根本是……趁机撩拨!
对,肯定是这样,不会错。
岚望舒每天跟容玉烟独处的时候,不是在蓄意撩拨,就是在蓄意撩拨的路上,这伎俩他可太熟悉了。
想到这里,岚望舒转过头,看向容玉烟银发披散的背影,一颗心因为激动,扑通扑通,恨不能从胸膛里跳出来。
而此时背对着岚望舒躺在床边的容玉烟,心跳只比岚望舒更急促更有力。
容玉烟从来没做过那样的事,刚才头脑发热,一时冲动,鬼使神差做了,现在回想起来,恨不能时光倒流,或者现场把岚望舒刚才那几分钟的记忆抹除。
他现在只能在心里祈祷,祈祷岚望舒只当那是他单纯地出于安全考虑才做出的自然而然的动作,没有其他任何暗示意味。
可容玉烟正要做只鸵鸟,改没来得及将头埋进土里,这时,背后的小虫重新凑上来。
鼻息之间,浓郁的玫瑰信息素味道让容玉烟变得呼吸困难,身体因本能而开始燥热。
这时,身后的雄虫变本加厉,竟是直接将手从容玉烟睡衣下摆里伸进去。
“望舒!”
容玉烟慌张抬手,捉住对方手臂,呵斥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他听到岚望舒的声音,贴着他耳畔响起:
“小玉,上次签订契约的时候,星源素注射器弄出来的伤口,好了吗,我帮你看看?”
第104章
第二天, 天色刚泛起鱼肚白,副统帅休息室里,正在熟睡的索伦被砰的一声推门声惊醒。
他迷迷糊糊坐起来, 接着就闻到一股极为浓郁的雪松的味道, 强烈到刺鼻, 让他在一瞬间以为自己置身于雪山之巅了。
“喔喔喔!这是什么情况?”
索伦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瞬间清醒了。
他看向门边,就见容玉烟急匆匆冲进来,不由分说往浴室奔去。
索伦掀开被子跟过去, “将军,没事吧?你……进入发热期了?”
容玉烟正要撕开脖颈处那张几乎形同虚设的阻隔贴,更换一张新的, 见索伦靠近过来,怕影响到对方,又松开手, 转身将他推出门去, “没事,你先出去。”
索伦被推出去,门砰的一下从身后关上了。
站在门外, 回想到容玉烟昨天半夜摸到统帅休息室去的样子,索伦意识到什么,咧开嘴,哼笑摇头,
“年轻就是好啊,干柴烈火。”
见里头没有回应, 只有打开镜柜寻找阻隔贴的响动,索伦双手抱臂, 靠在门上,口无遮拦地感慨:
“你家那头小嫩牛,多大了?二十岁?二十一岁?啧啧啧,这个年纪的雄虫,了不得,那玩意,听说比星源素的矿石还硬。
“我说将军,你虽说也还年轻,但到底是三十岁的雌虫了,和他们那些毛头小子不一样,总要为自己的身体着想,要懂得节制。
“我是过来虫了,我知道那种时候,有信息素和精神力压制,要违背雄主的意愿有多困难,可是这种事,还是应该——”
索伦话讲到一半,浴室门猛地从后面拉开,索伦一个趔趄,慌张抬起手臂捉住门框维持平衡。
容玉烟已经换好阻隔贴,恢复了平时的清冷模样,一双微微上挑的湛蓝色眼瞳看向索伦,
“我说了,我们之间,没有那种关系。”
索伦冷笑两声,想说,您真该看看您刚才冲进来时那衣衫不整从脸颊红到脖子根去的样子,可话到了嘴边,对上容玉烟那副神情,又迟疑了,
“……真没关系?那你们昨天晚上在房间里做什么了,能让你这样信息素飙升?”
“没什么……”容玉烟收回视线,侧身从索伦身旁绕开,“检查身体。”
“嗤。”
索伦笑出声来,也懒得戳破容玉烟那拙劣的谎言,只看着容玉烟的背影说:“将军,您在雌雄之事上,如果遇到什么问题,尽管找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帮你。”
*
早上九点半,亚特兰皇宫,国王寝殿,会客厅里,陛下隐秘地召见了内阁几个高层,还有四位皇子。
正如科尔国王在赶回亚特兰之前交代的那样,他这次回来,只为处理私事,始终没有对外公布自己回宫的消息,所以,这次的召见,也不过是小范围地探讨一些内阁紧急事务。
岚望舒只是尚未通过皇子身份的特使,插得上话的地方很少,他全程更像个旁观者,坐在角落里,默默观察着、学习着。
科尔国王和上次见面时看起来差不多,依旧是一身极为简洁的普通深色毛衫搭休闲裤,浑身上下看不到任何贵族的饰物,实际上,不光是贵族饰物,他身上没有佩戴任何饰物,除了——手腕上的一串桃木手串。
“哥!”
耳边传来韦恩的一声轻唤。
太子菲克下意识转头看过去,有一瞬间,恍惚以为韦恩是在喊他,可视线瞥过去,却发现韦恩正凑到岚望舒耳边去,和对方亲昵地耳语。
菲克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起,很快又重新看向科尔国王的方向。
韦恩自然没有留意到菲克的动作,他此时压低声音,和岚望舒交头接耳:
“父王手上戴的那是什么东西,你注意到没?”
“嗯,”岚望舒点头,“桃木手串。”
“木头?”韦恩闻言,更奇怪了,“父王平时从不戴这些乱七八糟的配饰的,怎么突然转性了?也不知那手串什么来头,看起来粗制滥造的,跟父王的气质也一点都不搭,怕是连星源素都没有嵌入吧?怎么就入了父王的眼了?”
岚望舒轻挑起眉毛,“看起来粗制滥造的吗?”
“岂止是粗制滥造,”韦恩想也不想回说,“以我的经验,我跟你打包票,那肯定是三无产品,也不知父王是从哪里得来的。”
岚望舒这时漫不经心地回:“我送的。”
“……什么?!”
韦恩惊得声音都抬高了些,想到这是在国王寝殿,慌张朝前看一眼,确定几位长辈没有留意到自己,这才又重新压低声音说:“你送的?”
岚望舒点头,“我自己做的,跟陛下的气质一点也不搭吗?”
韦恩眯起眼,重新打量一阵那手串,摇头,只能说,一个敢送,一个敢戴,不愧是父子。
“望舒。”
正聊着,科尔国王忽然喊了一声。
岚望舒腾的一下坐直了些,“陛下?”
科尔国王见状,笑起来:“紧张什么,这也不是正式内阁会议,只是大家聚在一起聊聊天罢了。”
说着,看似随意地问一句:“对了,特使团的调查,如何了?”
岚望舒不敢怠慢,认真地把自己目前的进展简单讲了一遍,去掉了不适合公开的部分。
国王听完,点点头,朝岚望舒笑得和煦,“小子,做得很不错嘛,你从地球回来多久了,两个月?能做到这一步,比我预想的,倒是快了许多。”
看似寻常的一句夸奖,可在国王两边坐着的法尔亲王和温特公爵听起来,却是极为难得的赞赏了。
国王陛下看似随和,实际对臣子的要求却极为严苛,他们在内阁这么多年,都很少能从陛下口中听到“很不错”这样高的评价。
这时,科尔国王顺势说:“明天有例行内阁会议,你把特使团的进展做一份汇总报告,带去议事厅,讲给那群老东西听听吧。”
看似随意的一个安排,却是惊得法尔亲王、温特公爵、马克和容玉烟同时朝国王看过去。
“明天的内阁会议,是中高层内部会议,岚望舒去做报告的话,以什么身份?特使总指挥官?”
温特公爵作为代理摄政王,主动将在座其他虫心里的问题问出来。
科尔国王摇头,“以亚特兰帝国二皇子的身份。”
温特公爵眯起眼,“陛下,确定吗?”
科尔国王睨向温特公爵,“我的雄子,已经回来两个多月了,是时候,该给他应有的位子了。”
国王讲出最后那句“应有的位子”时,视线从温特公爵,缓缓地挪向不远处,最终落在太子菲克的脸上。
太子菲克仍旧维持着面上的笑容,只是脸上的血色却一点一点褪去了。
岚望舒将房间里一众雌雄虫的神情看在眼里,欲言又止。
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只是让他以二皇子的身份去议事厅参加内阁会议,会引得大家那样紧张。
他的皇子身份,其实已经板上钉钉了,无论是否参加这次会议,等到内阁正式审议通过,完成公示,他一样能成为帝国二皇子。
而中高层的内阁会议是严格保密的,一切影像资料都不对外公开,也不会在公众舆论上造成什么影响。
那他参加这次内阁会议,按理说,应该对现状不会造成太大影响才是。
岚望舒恶补过挺多亚特兰的律法资料,又在从宫里离开之后,查了不少内阁的规定,依旧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晚上休息时,岚望舒把容玉烟拉回自己的休息室,问了这个压在他心里一整天的问题。
容玉烟闻言,先是一惊,继而想到岚望舒是从地球过来的,对这些不成文的潜规则,不了解,很正常。
反倒是容玉烟自己,分明有责任和义务向岚望舒普及这些潜规则,以防止岚望舒踩坑,同时帮助岚望舒更顺利地坐上储君之位。
可是,这段时间,岚望舒的成长太快,又适应地太快,这样游刃有余,让容玉烟常常忘记他不过是个刚回来没几天的年轻小虫这件事。
想到这里,容玉烟垂下眼,赧然说:
“抱歉,是我失职。”
岚望舒和容玉烟此时一起坐在统帅休息室的床上,容玉烟侧身坐在床沿处,岚望舒盘腿坐在他面前,距离太近,膝盖几乎要碰到容玉烟腰腹。
听到容玉烟的话,岚望舒盯着他垂下来的眼睫看了一阵,眉头轻轻拧起来。
他不喜欢容玉烟用这种语气和他讲话,好像他们的关系又回到了刚开始认识的时候,那样生疏的保护和被保护的关系。
所以,在容玉烟正要开口继续讲下去的时候,岚望舒探身出去,亲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容玉烟眼睫颤动,惊得蓦然抬头,看向岚望舒,“你……”
岚望舒已经迅速地重新坐直了,回想起刚才双唇碰上那微凉柔软的脸颊皮肤的触感,笑起来。
在容玉烟仍旧难以置信地看着岚望舒的时候,岚望舒已经像无事发生一样,催促道:
“舅舅,继续啊,我明天去议事厅,会怎么样,你们为什么都那么紧张?”
涉及到重要工作内容,容玉烟只能勉强将心底的情绪压下去,正色说:
“按照内阁不成文的规定,你明天如果是以二皇子的身份参加中高层会议,议事厅会自动发起一项提议,并进行现场投票——
“废黜现有储君,改立新储。”
听到这里,岚望舒神色一凛。
也就是说,明天,是他回宫以后,面临的第一次,太子之位的争夺战。
第105章
岚望舒以前去过最正式的演讲场所, 是学校里举办的学术报告研讨会,那和议事厅里举行的帝国内阁会议,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 岚望舒虽然只是个没什么阅历的学生, 可是他的心理承受能力, 在同龄人里,并不低,哪怕在得知自己头一次要面对内阁成员做演讲时,他依旧可以做到表面的镇定。
可是, 现在知道这场演讲背后,涉及到储君之位的更替这样重要的国策,他便再难做到淡定自若地去面对。
但他内心的慌乱, 并未持续太久。
将岚望舒的神情看在眼里,容玉烟轻笑,抬手揉了揉他的额发,
“没事, 不用有太大压力,只是发起第一轮投票罢了。
“储君的废立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决定的,除非赞成票数超过三分之二。
“菲克殿下在内阁的拥趸不少, 还有中立派,他们不会允许第一轮投票的赞成数超过三分之二的,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很可能会将票数压在半数以内。
“我们只要确保这次投票的赞成票数在三分之一以内,可以顺利发起第二次投票,就够了。
“我手上握有15%的票, 加上那帮支持长幼有序的守旧派的票,加上少部分站在温特公爵对立面的成员的票, 要超过三分之一,不难。
“退一万步讲,赞成票数果真不到三分之一,陛下现在回来了,他是可以行使国王的特权,为你直接开启第二次投票通道的。
“所以,别担心,这次内阁会议,不过是让大家认识一下你,同时做个简单的民意调查,对你以后的发展,不会有太大影响。”
此时容玉烟讲出这番话来,声音平缓,语气笃定而温和,像潺潺溪水,流淌在岚望舒心底,让他原本紧张忐忑的心绪,逐渐平复下来。
亚特兰帝国,那座宫殿,对于岚望舒来说,仍旧是陌生的,置身其中,他常常感到迷茫无措,可当他回首,看到容玉烟紧紧跟随在他身后时,岚望舒便不再畏惧。
以为自己会因为焦虑而失眠,可是,岚望舒躺在床上,鼻息之间是熟悉的雪松味道,抬手便能感受到身侧那只雌虫的体温,岚望舒的一颗心,被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包裹住,不知不觉间,便陷入梦中。
*
同一时间,亚特兰皇宫,太子寝殿内,幕僚长将层层叠叠的悬浮光屏推到太子菲克的面前去,
“总的来说,我们自己在朝中的势力,加上温特公爵那边支持的票数,要保证反对票总数超过三分之一,没有任何问题。
“想要过半,或许可以争取一下,我会试着连夜去联系几个中立派成员,如果需要您亲自出马,我会再来告诉您。
“不过,国防部的几个副部长、外交及帝国事务部部长及副部长、防务及星际政策委员会,这几个地方,都是星际军的铁板,完全由容上将控制着,我们必定不可能撬得动的,这些票数加起来,已经超过15%了,甚至能有将近18%。
“另外马克阁下那边控制的能源部、运输部、还有经济战略委员会的几位内阁成员,与温特公爵治下的几个西北星群事务部成员曾经起过不小的冲突,恐怕会被对方联合起来,这部分至少有8%的票数。
“如果对面也试图争取中立派的票仓,那超过30%,甚至冲到40%,都是极有可能的。
“所以,殿下,我们想要将票数冲到三分之二,一举将对面扼杀在萌芽中,几乎是不可能的。”
听到这里,菲克点头,表示理解,“这是自然,这次事出突然,能达到半数以上,便好。”
幕僚长闻言,心中长长地松了口气,他收起汇报用的平板,站起身,先感谢太子殿下对他工作的理解,之后匆匆告辞,开始紧锣密布的拉票工作。
送走幕僚长,独自坐在寝殿的会客厅里,太子菲克视线放空,陷入沉思。
这时,手环上传来一声消息震动,菲克抬起手,看到是温特公爵发来的,要他放宽心,又说外公一定会竭尽全力帮他争取。
菲克简短回了感谢的话,正要收起聊天框,这时,一条来自[特别关注]的消息提示,弹了出来。
是犹他。
菲克心头一紧,手指微微颤抖一下,指腹在那弹框上停顿一秒,最终点了关闭,没有去看对方的消息。
*
星际军基地,统帅休息室,虽然嘴上说着要岚望舒不用有任何压力,只当这是一场民意调查,可待到确定岚望舒睡熟以后,容玉烟却悄悄地坐起身。
他转头看一眼身边小虫熟睡的脸,笑意逐渐浮现。
小虫看起来,睡得很安稳,全然不像前一天独自睡在这房间里时那样满是戒备。
想到这里,容玉烟抬手,想要轻轻抚摸小虫的黑发,手伸到半空,动作一顿,怕吓到对方,最终又把手收回来,披上外套,走到阳台去。
将阳台门关上,容玉烟调出法尔亲王的联系方式,连夜打了全息通话过去。
岚望舒不是太子,连皇子的身份也没有公开,所以自然是没有幕僚的。
容玉烟便主动承担起了他的幕僚长的工作。
不愿意让小虫担心和焦虑,所以容玉烟并未向岚望舒透露明天投票的全部真相。
但是,以容玉烟的经验,他笃信,太子菲克和温特公爵必定会在今晚想尽一切办法拉拢可以拉拢的势力。
容玉烟不能任由对方抢占主动权。
他想,今晚,他怕是一夜无法入眠了。
思索间,全息通话被接通,法尔亲王的身影在眼前浮现。
法尔亲王正坐在书房里,看起来还在处理公务,看到容玉烟的身影出现,他露出一个略有些疲惫的笑容,不待容玉烟开口,先主动说:
“玉烟啊,我前脚刚挂断和布鲁特那个老东西的通话,你后脚就打进来了,你们像商量好了似的。”
看似随意的一句调侃的话,可是,显然,法尔亲王这是在提醒容玉烟,拉票这种事,温特公爵刚刚做过。
容玉烟自然是立即明白了法尔亲王的意思,顺着他的话,笑问:
“您二位,聊得还顺利吗?”
他不需要知道过程,只想要问一个结果。
法尔亲王摇头,直言道:“你也知道的,我和布鲁特那老东西,一向不对付。”
紧跟着,他话锋一转,“虽说是不对付,可到底是这么多年的老交情了,我也不可能坑害那老东西。”
说着,法尔亲王收着下巴,越过老花镜镜片,一双眼直视着容玉烟双眼,清晰有力地说:“有些事,我不会插手。”
法尔亲王的意思,暗示得很明显——他虽然很喜欢岚望舒这个刚从地球回来的小虫,但明天的内阁会议,他不会因此而偏袒这只小雄虫。
到目前为止,他心中那个天平,不会摆向岚望舒或是菲克的任何一方。
容玉烟闻言,平静地点点头,眼中丝毫不见任何错愕神色,像是早就料到法尔亲王会讲出这样的话似的,
“亲王殿下,您处事一向公正不阿,我相信您的每一句话,您说不会插手,那便一定说到做到。”
听到容玉烟的话,法尔亲王愣了片刻,短暂地沉默之后,老者爆发出一阵笑声。
他倒是看错了容玉烟。容玉烟虽然做事一板一眼,却绝不是等闲之辈。这位年轻的上将,不是像温特公爵那样过来拉票的,他是过来向法尔亲王施压,确认法尔亲王以及他手中的那几个票仓,会坚定地处于中立。
“对,”法尔亲王郑重地点头,“我可以向你保证,老头子我,言出必行。”
挂断了和容玉烟的通话,法尔亲王摘下老花镜,捏着鼻梁,思忖一阵,总觉得事有蹊跷,忍不住给内政部部长去了一通电话。
内政部部长竟也没睡,和法尔亲王一样,此时正坐在自家书房里,像是刚处理完公务似的。
看到法尔亲王的那一刻,内政部部长收敛了脸上诧异的神色,笑着问:
“亲王阁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法尔亲王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对方为什么要用“还”这个字眼,他刚才,并没有给过对方任何指示。
“明天的内阁会议,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法尔亲王沉声道。
“自然,”内政部部长认真点头,“您的意思,刚才犹他殿下已经转达得非常清楚了。”
听到这里,法尔亲王的面色彻底沉下来,“……犹他?他联系你了?”
内政部部长闻言,呆立当场,“您、您不知道吗?犹他殿下刚才连夜打了电话过来,让我务必支持菲克殿下,并且说明,这是您的意思。”
法尔亲王的脸色,变得很沉,没有多说什么,只冷声吩咐:“保持中立,投弃权票。”
虽然一头雾水,可内政部长也不敢对亲王殿下的家务事指手画脚,只得连连点头应下。
挂断电话,法尔亲王的眉眼冷似冰刀,他咬紧牙关,调出通讯录,接连给教育与科学部、首都星事务部、卫生与社会安全部、内政及社会事务委员会,这几个他手中握着的内阁票仓打了电话过去。
和那几位部长及委员会会长一个一个通完电话,法尔亲王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差。
挂断最后一通电话,法尔亲王靠进座椅里,用力闭上眼,仰起头,长长叹息一声。
犹他,自己的好外孙,究竟在做什么?!
沉默许久,法尔亲王长长叹息出声,然后坐起来,一抬手,将守在门外的两名死士召进来,
“从现在开始,紧紧盯住犹他的一举一动,有任何情况,立即向我汇报。”
*
一夜的暗潮涌动,在岚望舒的睡梦中,过去。
第二天,天色微亮的时候,岚望舒的闹钟响起来,他睁开眼,就看到容玉烟已经穿戴整齐,站在他床头。
岚望舒睡眼朦胧地看向容玉烟,声音嘶哑地问:“舅舅,你怎么这么早起来了?”
容玉烟没回话,只是弯下腰,揉了揉小虫乱蓬蓬的头发,朝他笑着说:
“醒了?洗漱准备一下,吃完早饭,我们去议事厅。”
第106章
议事厅坐落在亚特兰皇宫中, 白塔脚下,是一座古老的圆形建筑,外立面由白色大理石砌成。
白色墙壁的外围, 矗立着一排石柱, 石柱上分别雕刻着亚特兰历任君主的石像, 最后一个,是年轻的克罗恩.科尔陛下。
在圆形建筑的顶端,立着一位神祇。
那神祇双眼被蒙住,左手提着一座天平, 象征公正,右手托着一本打开的书,书上浮现出一棵白色的树, 象征在生命之树庇护下,几代统治者共同拟订的亚特兰宪章。
岚望舒站在议事厅巍峨的拱门外的石阶之下,仰起头, 看着那座沐浴在阳光下的神祇雕塑, 深吸一口气,试图将心中的激荡情绪压下去。
这时,他的手被攥住了。
容玉烟走到他身边来, 微凉的指腹捏了捏他掌心。
岚望舒收回视线,转头看向容玉烟,对方白皙的面庞在阳光下变得通透。
岚望舒将自己的掌心从容玉烟指尖挣脱出来,然后转动手腕,反握住容玉烟的手。
容玉烟丝毫不躲,甚至朝岚望舒贴得更近了些, 胸膛几乎要覆在岚望舒肩背上。
首次走进议事厅,第一次出席内阁会议, 又是以亚特兰二皇子的身份,这对于岚望舒来说,是极为重要的时刻。
这样的时刻,容玉烟自然是尽可能地表现出与他亲昵的模样。
容玉烟要让那些仍旧在观望的内阁成员,都清楚地看到他与岚望舒的关系。
胸前一排军功章和荣誉勋章轻轻撞在岚望舒肩头,发出一连串清脆声响,在这响动中,容玉烟俯身凑在岚望舒耳边,低语:
“没事,等会站在台上,尽管把自己心中所想讲出来便好,剩下的,都交给我。”
岚望舒看着近在眼前的那张俊美的脸庞。
不知是不是前一晚没有休息好,容玉烟的眼底隐约有青黑色浮现,但这仍旧无法掩盖住那一双蓝宝石般的湛蓝眼瞳中盛着的光芒。
容玉烟的轻声低语,仿佛在告诉岚望舒,你只管出现便好,我会站在你身后,帮你摆平一切。
岚望舒静静看了一阵,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抚摸对方纤长的眼睫,眼睫在他手指下轻轻颤动,刷在指腹皮肤上,微微泛起痒意。
容玉烟抬起手,覆住岚望舒轻放在他脸旁的手背。
这时,不远处走过来一个肥胖的身影,庞大的身躯遮挡住阳光,在岚望舒和容玉烟周围形成一片阴影。
是马克。
岚望舒迅速将自己的手从容玉烟掌心抽出来,警觉地看向马克。
马克逆着光,朝他们靠近过来,眼角的横肉因为笑容而挤向两侧。
他先和岚望舒打招呼,恭喜他即将以二皇子的身份进入内阁会议,之后,话锋一转,
“您二位,果真是新婚夫夫,干柴烈火,竟然一大早,就这么公然站在议事厅门口,当着正义之神的面,这么卿卿我我?啧啧啧。”
马克说着,不断摇头,视线转向容玉烟的方向,摆出一副夸张的神情说:
“将军,咱们也算同辈,怎么你的精力会比我旺盛这么多?
“昨夜我还在睡梦中的时候,您就已经绕过我,连夜去联系了能源部、运输部、贸易与工业部、还有经济战略委员会的内阁成员。
“现在这么一大早的,我还没睡醒呢,您又这么神采奕奕地开始和自己的雄主秀恩爱了。
“怎么,您是得道成仙了吗,完全不需要休息?”
马克这一番阴阳怪气的揶揄,显然是在暗示容玉烟昨晚通宵拉票的行为。
容玉烟仍旧牵着岚望舒的手,仔细地观察着马克脸上的神情。
他昨晚敢公然越过马克去联系马克手中的内阁票仓,就是料想马克和法尔亲王不同,马克对自己的势力的控制欲并没有那么强,更多的时候,会给予他们充分的自主能动性。
另外,更重要的一点,和法尔亲王那种看似温和公正实际骑墙观望的态度不同,马克的立场,其实相对明确很多——
他未必有多喜欢岚望舒,但他和温特公爵的矛盾,却是很深的。
如果一定要在两个他不那么喜欢的皇子里头挑一个拥立,容玉烟猜测,马克的内心,其实会更偏向岚望舒。
而如今看来,马克虽然嘴上在抱怨着,可实际上,眼底却并未看到真的动怒的神色。
容玉烟见状,心中放下大半,并不接马克的话茬,只说:“您治下有方,昨晚的通话,我和几位阁员聊得很愉快。”
马克短促地笑一声,“将军开心就好。”从口袋里摸出方巾,开始擦拭额头和脖颈上的汗,“这鬼天气,一大早的,太阳就这么大,真是不给我们这些胖子活路了,”说着,抬脚往台阶上走,离开前,朝容玉烟和岚望舒点头,“我先走一步了。”
岚望舒看着马克离开的背影,回想他刚才的话,这才意识到容玉烟为什么会睡得比他晚又那么早就起床——因为对方为了帮他拉票,根本一夜没睡。
想到这里,岚望舒满心愧疚地看向容玉烟,“舅舅,你……”
他想说你不用为我做这么多,最后把自己身体都拖垮,可容玉烟做都做了,他现在再讲这样的话,未免不近虫情又显得生分。
最终,岚望舒只得垂了眼,低声说:“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
容玉烟见状,抬手揉了揉小虫的头发,笑说:“我们是一家,讲什么谢不谢。”
说着,容玉烟抬起手臂,轻揽着岚望舒后背,催促他往议事厅正门走。
既然已经戳破,容玉烟便索性将现在的形势讲给岚望舒听:
“我手上的票仓,加上马克那边站在温特公爵对立面的势力,还有一部分守旧派,加起来,初步估计,我们可以争取到大约42%的赞成票。”
对于一个几乎没有任何根基,刚从地球回来的年轻小雄虫来说,这是相当了不起的票数了。
其实容玉烟昨晚连夜联系那些内阁成员的时候,自己都没有想到能有这么好的结果。
除了本身受利益驱使而站队他们的那部分成员以外,剩下的守旧派和部分中立派,能有这么多成员愿意在容玉烟联系他们的时候,迅速松口,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们将岚望舒这段时间的行为,看在眼里,且极为赞赏。
想到这里,容玉烟看向岚望舒的目光,变得很深。
他想,他的小虫,像是一块埋在地球的金子,被带回来这么短的时间,便已经难掩其光芒。
“你这次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在现场争取到守旧派和中立派的赞成票。”
容玉烟继续道,“不过不用有压力,我们现在手上握有的票数,足够发起下一轮投票了。
“哪怕你无法争取到任何赞成票,对结果也不会有影响。”
当然,容玉烟的内心深处,是希望岚望舒可以将赞成票冲到半数以上的。
因为如果赞成票过半,那国王就可以行使他的特权,现场发起第二轮投票。
但这些,容玉烟并不会告诉岚望舒,他不希望岚望舒在进入议事厅前,就承担太多的心理压力。
就在容玉烟揽着岚望舒手臂往议事厅正门走去时,太子菲克和他的智囊团也乘坐代步飞行器从太子寝殿往议事厅赶过来。
路上,幕僚长向菲克汇报了前一晚他们整个团队的工作成果,“保底49%的反对票,或许能够浮动到60%左右。”
听到这个结果,菲克的眉头皱起来,“也就是说,最坏的情况,岚望舒有可能拿到51%的赞成票?”
幕僚长点头,但很快说:“这种情况,要现场所有中立派全部倒戈到对面去,才会发生。这几乎不可能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菲克沉声说,“绝对不能让赞成票过半,否则,父王便可以出手。”
这次投票,原本就是科尔国王提议的,他对这个新来的皇子的偏爱,菲克很清楚,所以他不敢冒险让他的父王插手进来,否则,变数就太大了。
想到这里,菲克的语气中,难得带上些责备,
“你昨晚明明说,要保证半数以上的反对票,不难办到?”
幕僚长面露难色,先连声道歉,说是自己失职,接着认真解释:
“殿下,我确实是低估了那位将军的行动力,和拥护自己雄主的决心。
“您知道吗,根据我们的几个说客反馈过来的消息,容上将昨晚动用了一切自己能动用的资源,不惜一切代价,去争取守旧派和中立派的票仓。
“甚至……”
说到这里,幕僚长朝后瞥一眼飞行器里的其他乘客,犹豫片刻,继续道:
“甚至,我们的线虫透露,容上将昨晚和几位顽固中立派聊到最后,公然说——
“‘原本就属于我雄主的东西,还给他,天经地义,如果您选择站在菲克殿下那一边,那就是和我,还有我背后的百万星际军,站在对立面。’”
听到幕僚长复述的容玉烟的原话,菲克的眉头拧得很紧,
“容将军,不是会讲出这样的话的军雌。”
幕僚长点头,叹息道,“那些顽固派和中立派,想必也和您有一样的想法,所以在意识到那位年轻的阁下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堂堂容上将这样死心塌地之后,很快便动摇了。”
说话间,飞行器停靠在了议事厅门外,菲克冷着脸走下来,一言不发地往入口处走去。
对面的票数,无论如何不可能达到三分之二这么高,要上60%也是天方夜谭,可是,现在看来,有容玉烟的支持,要将对面压到三分之一以内,是绝不可能了。
而49%的反对票票数,不容乐观。
加上那位随时可能入场的国王陛下。
他今天要面对的形势,比预想的,要严峻许多。
“哥!哥!”
思索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菲克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几个月之前,他下意识回头,笑着看向不远处那只年轻的金发雄虫。
然而,就在菲克想要抬手去揽住那只朝他奔过来的金发雄虫时,却见对方径直绕过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往他背后跑去。
被直接无视的菲克呆愣在原地,笑容一点点凝固住。
韦恩、容玉烟、法尔亲王、内阁那些中立派……他们,究竟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他的对立面,走到那只从地球来的小虫的身边去的?
韦恩自然不知道菲克此时内心的想法,他兴匆匆冲到岚望舒面前去,笑说:
“哥你放心,我今天早饭的时候专门和我舅舅聊过了,他跟我打包票,说他手上至少有三分之一的票仓,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韦恩一边说,一边拍着胸脯,好像马克的决策,真的是被他说服的似的。
虽然知道这事和韦恩一点关系没有,但岚望舒还是非常真诚地向他道谢,笑说:“好兄弟!”
韦恩一向头脑简单,在宫里始终像个异类,此时口无遮拦地说:
“你以后做了太子,一定记得好好犒劳我。”
岚望舒这时越过韦恩肩头,看向僵硬地站在不远处的菲克的背影,笑着回说:
“来日方长。”
*
议事厅内部,四周围绕着圆弧形的阶梯座椅,正中央,是一块演讲台,演讲台旁边,矗立着一根合抱粗的金属圆柱,那金属圆柱,就是内阁专用的精神力等级检测仪。
岚望舒刚一步入议事厅,立即引得现场内阁成员的窃窃私语。
很快一名来自内阁办公厅秘书处的雌虫迎上来,请岚望舒去后台为接下来的演讲做简单的准备。
而岚望舒的身影在后台入口处消失之后,议事厅内的议论声却并未停歇。
有关这位空降的皇子的讨论,持续了整场内阁会议,前半段日常事务的讨论变得形同虚设,所有成员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最后这场压轴的演讲之上。
有的期待,有的好奇,也有的,是带着看好戏的心态在等待着。
持观望态度的中立派,早早在心中下了定论——
一个从地球空降而来的雄虫,在汇报能力和仪态上,必定不可能和从小以储君身份被培养起来的菲克殿下相提并论的。
不过,此事也不能强求,他能把特使团的任务,完整地复述下来,便算是不错了。
而那些带着看好戏心态的内阁成员,则难免在心中腹诽——
虽然刚回来就成为了容玉烟上将的雄主,又在不久之后做了特使团总指挥官出使西北,可是,那毕竟是个二十岁出头的毛头小子,刚从地球回来,没阅历,又没受过什么正统教育。
精神力也不过是 A- 这种拖克罗恩家族后腿的等级。
这样一只虫,恐怕只是站在那演讲台上,便要吓得脸色苍白,瑟瑟发抖,一句完整的话都讲不出来了吧?
砰!
在这样的氛围中,聚光灯打下来,岚望舒挺直脊背,缓步走到演讲台后。
在他身后,巨大的全息投影实时投放着他的特写。
岚望舒脸上每一处细微的神情,在这数十倍放大的投影中,都分毫必现。
议事厅内,议论声戛然而止。
两百多名内阁成员的目光,齐刷刷看向讲台上那只雄虫。
岚望舒立于台上,目光快速扫过台下那几百双眼睛,神情不卑不亢,字字铿锵,有条不紊地开始自己的演讲:
“诸位阁下,日安。
“在下岚望舒,今日有幸,能以亚特兰帝国二皇子及西北特使团总指挥官的身份,为诸位做一份简短的工作汇报。”
第107章
国王寝宫, 密闭的书房内,顶灯被关闭,只留几盏昏黄的壁灯。
书房上空, 岚望舒站在演讲台上的身影, 以全息投影的方式生动地呈现出来。
科尔国王随意地躺在沙发上, 一只手肘将身体撑起来一些,另一只手缓缓转动着手腕上的那只桃木手串,他微微仰着头,暗绿色的眼瞳中, 映射出那年轻雄子的模样。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端着托盘走进来。
那是国王的贴身侍从,名叫金,他将漆金纹的茶壶茶杯轻轻摆放在国王面前的茶几上。
科尔国王的视线始终未曾从面前的全息投影上挪开, 只是在金弯腰摆放杯碟的时候,抬起手,指了指面前雄子那张放大的脸,
“老金, 你看看,这孩子,眉眼和他雌父, 简直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老金转过头,看一眼全息投影,然后迅速收回视线,笑说:
“眉眼,是像,可举手投足间的神态, 却是与陛下您当年,如出一辙。”
科尔国王闻言, 轻挑起眉毛,“是么?”
*
议事厅内,岚望舒站在台上,全然不似中立派和太子拥趸预料的那般胆怯畏缩。
他镇定自若,汇报的过程条理清晰,没有一丝一毫慌乱神色。
像个天生为台前而生的领导者。
原本持观望态度的温和中立派,在岚望舒的演讲过程中,心中的天平便开始逐渐朝他倾斜。
能坐到内阁中高层,自然都不是简单角色。
出使西北的特使团的每一次重要行动,还有阶段性成果,都会定期提交到内阁系统。
在出使西北的这么短时间内,连着清缴几处重要 PTG 交接点,又抓捕了包括师夷派两个头目在内的几名关键成员,同时成功找到 PTG 最重要最核心的地下窝点,这些功绩,成为岚望舒最好的拉票点。
内阁中那些持观望态度的成员,看重的,倒不是这些功绩能为亚特兰帝国政府和统治阶级带来什么好处,他们更看重的,是一只小虫,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这么长足的进步,那么他未来的成长空间,他的潜力,将是不可估量的。
一个仅仅两个月就能从60分提升到80分的皇子,和一个多年来中规中矩始终保持在90分的皇子,相比较而言,他们需要的,是前者。
内阁中,一部分隐藏在暗中的势力,一部分想要伺机而动却又始终没能找到这个时机的势力,在岚望舒站在台前讲出第一句话的时候,便意识到,他们一直在等待的机会,来了。
他们需要的,是一名可以带他们改变现状的领导者,而不是一名因循守旧的继承者。
*
坐在前排的大法官爱普尔.梅,早在之前参与莱格案的审判时,便对岚望舒青眼有加,此时坐在台下,看向台上的小虫,他眼中流露出有些复杂的情绪。
手指轻抬,爱普尔.梅将面前的投票系统里,预投票界面上绿色的[赞成]按键,点亮。
坐在爱普尔.梅身侧的另一位大法官,这时靠过来,低声说:“这个年轻雄子,颇有玉树临风的贵公子的模样。”
爱普尔.梅摇头,“不是玉树临风的公子,或许,他会是揭竿而起的战士。”
*
岚望舒的汇报,在最后的结束语和热烈的掌声中,落下帷幕。
他向在座的所有内阁成员道谢,并等待提问环节的开启。
有关特使团任务的内容,内阁成员并不在意,大家此时关心的,是接下来的投票环节。
首先发难的,便是太子拥趸,内政部副部长。
他先自报家门,接着问出一个十分刁钻的问题:
“敢问阁下是否知道,在亚特兰皇宫,高桌晚宴上,达到哪个爵位以上,才有资格使用精神力来操控餐具?”
岚望舒脸上笑容依旧,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反问:
“副部长阁下,我不明白,这个问题,和本次内阁会议,有什么关系?”
内政部副部长冷哼一声,“你从小在地球长大,沾染了太多地球上的不良习气,亚特兰是礼仪之邦,像你这样连基本贵族礼仪都不懂的雄子,有什么资格继承大统?”
这位内政部副部长的话,攻击性太强,台下几位中立派副部长和委员,忍不住小声议论,
“贵族礼仪,的确是重中之重,可拿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去为难一个刚回来两个月的小虫,未免有些刻意了。”
“可礼义廉耻,是身为贵族的基本素养,岚阁下既已成为二皇子,的确应当对此有所了解才是。”
“是啊,祖宗的根本,不能忘,若不是因为那一句‘长幼有序’,这位阁下根本没有资格与菲克殿下争夺储君之位。”
“正是,以小见大,若今日这位阁下将小礼抛诸脑后,明日,他会不会敢将最重要的孝义都丢掉,直接做出弑父杀君的事来?”
“哎哟哟,弑父杀君?!言重了言重了!”
“内阁会议,谨言慎行,诸位。”
“话虽如此,可岚阁下毕竟刚回来两个月,哪怕他现在不懂得这些礼仪,如果他肯虚心求教,服个软,说自己日后必定认真学习贵族礼仪,我认为,他仍旧是有希望胜任储君之位的。”
“是啊,这些礼仪,说繁琐也繁琐,可说简单也简单,真要学起来,短则两月,长则半年,必定都能记清楚的。”
“对,这样刁钻的问题,答不上来,不怪他,虚心向学,方是正统。”
窃窃私语过后,守旧派那群老学究得出一个结论——岚望舒如果服软,讲出以后愿意努力学习贵族礼仪的话,将态度端正起来,他们便既往不咎。
然而,岚望舒的回答,却让在座的守旧派,大跌眼镜。
“副部长阁下,”
岚望舒声音笃定而有力,一字一句,清晰地落入在座每一位内阁成员耳中,
“如果贵族礼仪,于亚特兰的发展和稳固,有重要意义,那我愿意学习。
“可是,在我看来,国之根本,是子民,而不是贵族礼仪。”
话音落下,全场哗然。
躺在书房沙发里的科尔国王,眸光微动,捻着手中的桃木手串,喃喃低语:“……子民?”
议事厅内,骚乱持续了一阵,直到秩序官不得不出面维持秩序。
而岚望舒的回答,激怒了一些守旧派,同时也给了太子拥趸更大的勇气去挑衅。
接下来,内阁办公厅管理与虫事局局长站起来,抬起手,指着岚望舒身后的那根顶天立地的金属圆柱,高声说:
“在你背后,就是内阁的精神力测量仪,你敢不敢现场做一次精神力等级测试,让我们掂量掂量,你这个公然与贵族礼仪叫板的小虫,究竟几斤几两?”
这位局长的提议,立即引得在场的太子拥趸的附和:
“是啊,让我们看看,你的精神力等级有多强悍,能让你这般口出狂言!”
“菲克殿下精神力等级高达 S 级,在皇子中,乃是独一档的高度,你可敢与之一比?”
“亚特兰立储,除了长幼秩序,最重要的,便是精神力等级,你若无法企及,便趁早主动退出吧!”
听到几位内阁成员的拱火,坐在台下的太子菲克,唇角缓缓扬起来。
现在议事厅里的风向,显然变得对岚望舒越来越不利。
话题进入了菲克最引以为傲,也最势在必得的部分。
在座的成员,谁不知道岚望舒的精神力等级只有 A-,现在这样拱火,不过是想要看这小雄子当众出丑罢了。
而坐在书房沙发里的科尔国王,此时随口问:
“老金,你觉得,那小子的精神力等级,有多少?”
老金垂着眼,笑说:“听圣保罗皇家医院那边,廖忠医生说,是 A- ?”
科尔国王抬手指了指老金,笑着摇头,懒得再与这老东西聊了,反正问出来的都是废话。
议事厅,在太子拥趸的拱火下,不论是中立派还是守旧派,甚至一部分已经确定要投赞成票的成员,都忍不住下场,跟着起哄。
“岚阁下,去测试仪上试试吧,已经到了这一步,再做一次测试,与你而言,并无坏处。”
“小雄子,若真有那么硬气,那便去那测试仪上试一试!”
“你是不是不敢!”
“若你开口讲一句,自己确实不如菲克殿下,我们也便放你一马!”
帝国最高级别的会议,现场却是吵得热火朝天,像菜市场一样喧闹。
官员和贵族们,一时将自己刚才还放在嘴上的礼仪廉耻,抛诸脑后,此刻尽都像市井小民般,叫嚷得面红耳赤。
秩序官已经疲于应对,嗓子喊哑了,小木锤捣坏了,索性放弃维持秩序。
而岚望舒,就在这一片叫嚣声中,转身走下演讲台,缓步来到精神力测量仪旁边,仰起头,看向那根直通议事厅房顶的金属圆柱。
在他走下演讲台时,现场像煮沸的开水般,气氛一度达到顶峰。
而就在岚望舒抬起手,毫无预兆地将掌心直接放在测量仪的启动按键上的时候,现场的哄闹声戛然而止。
现场所有成员,都屏住呼吸,视线紧紧盯住那金属圆柱上,缓缓上升的精神力等级刻度线。
就连书房里,原本随意躺在沙发上的科尔国王,此刻也忍不住坐直了身体,看向投影中的刻度线。
绿色的指示灯,一路朝上飞升,毫无阻碍地,冲破了 B+ 这个等级,紧跟着,进入 A。
指示灯由绿色逐步变为黄色,然而,并未在 A- 的位置停下来。
黄色的指示灯,越过 A 级,又突破 A+,继续向上升,由黄色,逐渐变为橙色,最后,变成刺目的猩红色。
红色,象征精神力等级最高档位的猩红色!
和那指示灯一样,现场拱火起哄的那群太子拥趸,在这一刻,目眦欲裂,眼眶也跟着变得猩红。
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
第108章
刚才还在叫嚣着要“掂量掂量岚望舒究竟有几斤几两”的内阁成员, 在看到精神力测量仪的指示灯变成猩红色,进突破 A-,进入 S 这个级别后, 惊得睁圆了眼, 下巴掉下去, 许久都没能收回来。
而那群最忠实的太子拥趸,更是震惊到满脸横肉都在颤抖,半张着嘴,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意味不明的怪声。
怎么会这样?!
他们刚才还在嘲笑和鄙视的低等级小虫, 精神力竟然达到了 S 这个级别?!
为什么会有虫坐拥这么高贵的精神力等级,却要佯装成 A- 的皇室废物?
眼看着测量仪上的指示灯还在不断往上升,那些秉持精神力至上原则的虫, 开始动摇,怀疑自己站队太子菲克,究竟是否明智。
太子菲克原本默默坐在他们中间, 冷眼旁观, 面上带笑,此时,他的笑容一点点凝固住, 脸上的血色,逐渐褪去了。
菲克深知,他在宫里的资历,他这些年身为储君的业绩,还有他的精神力等级,是自己能够在这场角逐中胜出的最重要筹码。
而刚才岚望舒先是以特使团的成绩, 向内阁展示了自己的业绩能力,又以“子民为重”的论调, 云淡风轻地否定了他的资历,最后,竟还要在精神力等级这个绝不可能胜过他的地方,来一个惊天大反转?!
想到这里,菲克苍白的双唇开始颤抖,手脚发冷,几乎快要坐不稳,只能将双手撑在座椅上,勉强维持住平衡,一双眼死死盯住那仍旧在上升的指示灯。
指示灯已经顺利进入 S- 了,如果突破 S,甚至超过他的精神力等级,那他恐怕只能坐以待毙,等着赞成票数过半,国王陛下入场,推波助澜,促成储君的更替了。
菲克额角的冷汗已然凝聚成滴顺着脸颊落下去,他听不到周遭的吵嚷声了,耳边竟是因为恐惧而出现的尖细嗡鸣声。
他用力地闭上眼,等着自己被宣判“死刑”,从此无缘那座雕花王座。
这时,黑暗中,一个声音却又重新点亮了他最后的希望——
“是 S-!”
“最后的精神力测试结果显示,岚望舒阁下是 S- 级别的优质雄虫!”
“可惜了,比菲克殿下还是差了些。”
“不,同为 S 这个级别,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结果了,在岚望舒阁下之前,还从未有哪位皇子和菲克殿下一样,达到这个最高的级别呢!”
“是啊,一只了不起的雄虫,为我们带来了太多惊喜。”
精神力等级测试仪上,指示灯最终停在了 S- 这个级别。
岚望舒将手收回来,转过身,朝台下浅浅鞠了一躬。
台下立即爆发出一阵掌声。
显然,此时议事厅的风向,已经变了。
岚望舒抬起头,目光从台下扫过,最后锁定在那个熟悉的面庞上。
容玉烟静静坐在前排的角落,回望着岚望舒,唇角微微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目光却意味深长,像是在问: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而他们这样隔着半个议事厅的对望,没有持续太久,就被一位老者的提问打断。
一名满头白发的虫颤巍巍站起来,“岚望舒阁下,老朽可否问您一个问题?”
岚望舒收回目光,面向那位老者,朝对方恭敬地行礼,“虞世攸阁下。”
虞世攸是内阁办公厅史料组组长,两朝元老,百科全书的主编,参与过宪章的多次修订工作。
资历在朝中最老,可因为从不曾握有任何实权,也不站队任何势力,所以在内阁,始终处于较为边缘的位置。
没有料到岚望舒这个刚回来不久的小雄子,竟能一下认出他,并恭敬地喊出他的名字,虞世攸怔了一瞬,眼中流露出几分欣赏,点头回礼,然后迅速回到自己的问题中。
他手中托起一本摊开的书页,书页上印着一颗白色的树,问:
“阁下,您可知道,这是什么?”
岚望舒试着做出推测:“以生命之树为根本而制定的,亚特兰宪章?”
“正是!”虞世攸这时手指着头顶,“这是正义之神手中托着的那本宪章。
“老朽想要问一问阁下,对这宪章,有何看法?”
这问题太过空泛,岚望舒只能试着说:“宪章,是亚特兰的根本?”
虞世攸点头,又说:“宪章,既是国之根本,那我问你,在你看来,这宪章最看重和守护的,是什么?”
说到这里,虞世攸直直地看向岚望舒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补充:
“是亚特兰的现在,还是未来?是子民,还是天子?是生命的延续,还是领土的开拓?”
这个虚无缥缈的问题,乍一听,显得有些假大空,可是,一瞬间,岚望舒的思绪,却飞到了一处场景中——
他和科尔国王第一次见面时,他送给国王一个桃木手串,说那是“生命”,国王回赠他一块硅石,说那是“未来”。
岚望舒不敢怠慢,直视着虞世攸那苍老的双眼,平缓而笃定地回说:
“我认为,是现在,是子民,是生命的延续。”
听到这个答案,虞世攸已然干涸多年的泪腺,涌出一滴热泪,盈在眼眶,他用力点头,
“好,好,阁下,若有朝一日,您为君主,希望,您能记住今天的话。”
国王寝宫,书房里,昏黄的壁灯映照着科尔国王那双绿色的眼瞳,透出森森寒意。
科尔国王冷哼一声,抬起手,轻轻转动手腕上的桃木手串,低声呢喃:
“虞世攸,这个老东西。”
金站在科尔国王的沙发边,俯身为国王更换杯碟的时候,低声说:“虞阁老年纪大了,今日内阁会议,是他退休前的最后一场会议。”
*
岚望舒的演讲,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争论中,终于彻底落下帷幕。
他被内阁办公厅秘书处的雌虫请下台,暂时回避。
议事厅中,开始了紧张的投票唱票环节。
韦恩和犹他没有资格参加内阁中高层会议,始终等在后台休息室里。
见岚望舒走进休息室,韦恩立即冲上去,“哥!还顺利吗?”
岚望舒冲他轻松一笑,“还行。”
学霸的还行,那就是完美了。
韦恩眉开眼笑,“能拿到多少票?45%?49%51%?”
岚望舒耸耸肩,随口道:“大概……五十多?”
韦恩虽然没头脑,可坐拥马克的资源,信息还是灵通的,他很确定,菲克手上握着49%的票,如果岚望舒说自己能拿到超过半数,那就是接近满分了!
“真有这么厉害?”韦恩有些不敢相信,“你怎么说服那帮中立派的老顽固的?”
岚望舒瞥一眼默默坐在角落的犹他,然后模棱两可地回:“就做了个简单的测试,回了几个问题。”
这时,太子菲克面色苍白地走了进来。
看到菲克的身影出现的那一刻,犹他腾的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抬脚就想迎上去,然而菲克只冷冷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径直往旁边自己的幕僚长方向走去。
幕僚长看到菲克的神情,立即明白情况不容乐观,“如何?”
菲克摇头,浑身瘫软地坐进沙发里。
幕僚长在他身边坐下,抬头瞥一眼岚望舒的方向,又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菲克,问:“只需要1%的票……也争取不到?”
他们现在的目标,已经被压缩到,只要可以过半数的反对票,就足够。
然而,菲克却再次无力地摇头,“恐怕……没办法……”
幕僚长闻言,抬起头,深深地看向岚望舒的侧脸,不明白对方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能让菲克觉得自己一败涂地,沦落到连1%的反对票都争取不到的地步。
这时,就听菲克低声说:“他的精神力,是假的。”
“假的?”幕僚长一时没能明白菲克的意思,“不是 A-?”
菲克摇头,“不是,有……S。”
听到这个等级,幕僚长的脸刷一下变得惨白,“怎么、怎么会……有 S- 这么高?现场测的吗?会不会……测错了?”
菲克苦笑出声,“那是内阁的精神力测量仪,怎么可能测错,他如果只有 A,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测出 S 的。”
听到这里,幕僚长再没有多的话,只看向岚望舒的方向,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是他疏忽了,他事先严重低估了这只从地球来的小虫的心机。
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年轻雄子,竟然能做到回宫这么久以来,始终隐藏锋芒,直到今天这样关键的时刻,才亮出自己最大的底牌,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短暂的休息结束,内阁办公厅秘书处的雌虫走进来,重新领着岚望舒和菲克回到议事厅。
走进议事厅的一瞬间,他们立即看到了悬浮在大厅上空的那张巨大的记分板。
计分板上的数字,让菲克如遭当头一棒,几乎要站立不稳。
岚望舒愣怔片刻,轻轻挑起眉毛,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悬浮光屏显示——
针对[废黜克罗恩.菲克的储君之位,改立克罗恩.望舒为新任储君]的提案,最终投票结果:
赞成票:130票,63.10%
反对票:69票,33.50%
弃权票:7票,3.40%
只差4%的赞成票,就超过三分之二,就达到了现场通过该提议的比例!
菲克急促地喘息着,蓦然抬头,看向角落里,闪着红色光点的监控摄像头。
那摄像头的另一端,是坐在寝宫书房里的科尔国王。
国王半躺在沙发上,目光沉沉地看向自己面前的悬浮光屏。
在那张光屏上,计分板下面,闪烁着一排红色的字——
[尊敬的科尔陛下,请问您是否开启国王特权,现场发起第二轮投票?]
[开启] [拒绝]
第109章
科尔国王的视线在绿色的[开启]和红色的[拒绝]两个选项上来回扫过。
接着, 他一个响指,点了红色的[拒绝]。
议事厅内,计分板下方, 一条消息随之弹出——
[本次提案未通过, 请等待内阁后续复核]
[如任何合资格成员对本次投票结果存在异议, 可于三日后,复核结束时,通过内阁系统,发起第二轮投票申请]
[感谢您的理解和配合]
看到这一系列的消息弹出来, 菲克一只手撑在旁边的承重柱上,缓了许久,终于找回了呼吸。
他的父王, 拒绝了行使身为亚特兰国王的权利,没有下场为岚望舒争取。
所以,他这一遭, 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和菲克那如获新生般的释然不同, 岚望舒此时看着光屏上的消息,神情平静。
他将手缓缓插进兜里,唇角勾起一抹非常浅的笑意, 眉头却是轻轻蹙起。
现场没有虫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也没有虫知道,他放在兜里的手指,正轻轻抚摸着一块硅石边缘坚硬的棱角。
*
夜幕降临。
亚特兰皇宫内,吃过晚宴,简单的内阁高层会议结束之后, 科尔国王单独召见了容玉烟。
他们在讨论科尔国王重新启程赶往边境星群的最合适时间。
“根据最近的一次大跃迁地点周围星体运动轨迹的预测,比较合适的启程时间, 分别在五日后十九点、七日后十二点、十日后十六点,这三个时间点。”
容玉烟神色如常地做着汇报。
科尔国王点点头,很快做出选择:“五天后的晚上吧。”
听到这里,容玉烟眉头轻蹙,“行程上……会不会太赶了一些?”
科尔国王摇头,“边境星群的建设工作已经进入最后阶段了,我需要尽快赶回去。”
涉及到对外战争这种重要国事,容玉烟自然没有资格改变国王已经做出的决定,他点点头,收起光屏,公事公办地说:“我尽快完成星际军军舰部署工作。”
科尔国王点头应了声,在容玉烟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又叫住他,
“玉烟,你今天,心情不太好?”
容玉烟脚步一顿,转回身,垂着眼,“没有,师父。”
科尔国王轻笑起来,自顾自继续说:“因为我白天的内阁会议上,没有现场发起第二轮投票?”
被直接戳破了心思,容玉烟也不再否认,只是轻蹙起眉头,看向科尔国王。
他不过是个没有任何身份背景的臣子,不应该这样对君主、对师父的做法指手画脚,更何况,如果没有国王陛下的提议,根本就不会有这次内阁会议的投票环节,这让他越发没有立场去质疑国王的选择。
可是,每每想到议事厅上空悬浮的那个投票结果,容玉烟的心里,难免会觉得可惜。
如果最后的结果,岚望舒只拿到45%,或者50%,甚至60%的赞成票,那容玉烟或许都不会像现在这么在意。
可是岚望舒头一次参加内阁会议,第一次发起更换储君的提案,就直接拿到了超过63%的赞成票!
这意味着,只要他再多争取到4%的票数,他就可以直接名正言顺成为亚特兰帝国新的储君。
科尔国王当时只要点下了[开启]按键,现场发起第二轮投票,内阁成员都不是吃素的,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明白国王陛下站在哪一位皇子那一边。
以科尔陛下的号召力和来自国王的威压,不要说多争取到4%的赞成票了,就是多出14%,甚至24%,都不是没有可能的。
这样动动手指,就能帮助岚望舒成功坐上储君之位的事,为什么,国王陛下却没有去做?
这样的质问,不断在容玉烟脑海中回荡,哪怕他没有开口讲一个字,可内心的不满情绪,在面对自己师父时,早已经全部写在了脸上。
“我不帮他,不是我不想帮,是他不需要。”
科尔国王这时缓声说。
容玉烟抬眼看向科尔国王,隐约猜到了什么。
就听科尔国王继续道:“他不想做这个太子,至少现在,他不想要这个位子。”
科尔国王说着,侧身躺进沙发里,“玉烟啊,你觉得,我和小蝶的小雄子,精神力等级,真的会比我和温特的雄子,要差吗?”
说到这里,国王冷笑一声,
“A-?S-?哼!那臭小子,精得很,十分懂得在什么场合,应该以怎样的身份出现最合适。
“内阁那帮老东西,都小瞧他了,菲克,更是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那7张弃权票,还有三十多张反对票,如果他真的想要争取过去,根本不需要靠我推波助澜,他自己完全有那个能力拿到手——
“再简单不过了,把自己真正的实力,亮出来便是了。
“可那小子到现在还在藏,我想,他是不想要这个太子之位的。
“他自己都不想要的东西,我又何必要强塞给他呢,你说是不是?”
说到这里,科尔国王摆摆手,懒懒道:“那臭小子有自己的想法,便由他去吧。”
*
同一时间,五皇子犹他的寝殿门外,太子菲克的幕僚长缓步从寝殿的会客厅里走出来,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前胸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他也顾不得去擦拭额头的汗水,从手环里调出光脑账号,看到太子菲克在这段时间接连给他发的许多消息。
幕僚长一条也没有回复,直接迈步走去太子寝宫。
“怎么一直不回我消息?”
太子菲克看到幕僚长走进来,立即皱着眉头冷声质问。
幕僚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径直走到菲克面前,递出一份辞呈,
“殿下,实在抱歉,这次内阁会议,是我的严重工作失误,我……恐怕无法胜任您的幕僚长一职,所以,特此申请离开。”
菲克瞥一眼送到自己面前来的辞呈,目光冷似寒潭,“连你,也要离我而去了吗?”
又试着挽留道:“今天的事,虽然不是我想看的结果,可我并没有怪在你头上,有任何问题,我们不能一起解决?”
幕僚长想要解释什么,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说一句“保重”,去意已决,直接转身往门外走。
“是……因为犹他吗?”
在幕僚长就要跨出门槛的时候,菲克疲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幕僚长长长叹息一声,苦笑摇头,“殿下,是我自己想要离开的,我愧对您的信任。”
幕僚长离开后,菲克独自坐在空荡荡的会客厅里,闭上眼,只觉得自己被深深的孤独和无助包裹住。
他以为自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他以为父王对投票结果的态度,给了他最后一丝希望,可是,他真的还有资本,绝地反击吗?
吱呀。
会客厅的门被打开。
菲克缓缓睁开眼,看到犹他缓步朝他走过来。
“你来做什么,”菲克疲惫地说,“我说过,父王回来了,我们这段时间,不要见面。”
犹他紧紧挨着菲克坐下来,“我的眼线提前搜过了,你这里,现在很安全,我们不会被发现。”
菲克闻言,眉头紧紧拧住,“你不懂!不是那些外面的监视!父王他、他或许可以……”
菲克说着,抬手指了指自己头顶,最终又将手臂无力地放下去,摇头,“算了,不要听我胡言乱语了,我太累了,最近……总会出现幻觉。”
犹他闻言,看一眼刚才菲克手指的方向,然后,抬起手,轻轻朝对方那对隐藏在发丝中的触角抚摸过去。
“犹他!”
菲克惊得慌张从沙发上跳起来,警觉地看着犹他,“我说了,父王在的这段时间,我们要避嫌!”
犹他手伸在半空中,愣了片刻,笑起来,“哥,你有点,太紧张了。”
说着,犹他站起来,朝菲克逼近过去,抬起手,想要拿手背轻碰对方脸颊,
“你怕什么,我可以,帮你把一切都搞定。”
菲克闭了闭眼,抬手用力将犹他的手拍开,“犹他,我不需要你帮我!
“因为你的帮忙,莱格意外身亡,韦恩再不肯和我讲一句话,现在连我的幕僚长都离我而去了!
“你到底是在帮我,还是在逼我走上众叛亲离的道路?”
犹他听到菲克的话,先是在原地愣了片刻,接着重新轻声细语地说:
“哥,我是在帮你啊,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莱格的意外,是他咎由自取,韦恩离开你,是他自己眼瞎,你的幕僚长,他根本不配坐在那个位子上,这些,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做的哪一件事,不是在帮你?”
犹他语气轻柔,脚下却步步紧逼,直到菲克退无可退,被他困在角落。
犹他满意地抬起手臂,将菲克圈在自己身前,仰起头,朝对方轻笑。
菲克看着对方的笑脸,只觉得遍体生寒,
“犹他,你做这些,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
“莱格的事,还可以用意外来解释,可韦恩呢?
“韦恩是我弟弟,他原本对我忠心不二,你为什么一定要对他下手?!
“你知道,我现在每天看到他围在岚望舒身边,我有多难过吗?
“你如果真的考虑我的感受,当初就不该去陷害他!”
听到菲克的话,犹他终于收敛了笑意,眉眼间浮现出阴翳和狠厉神色,
“韦恩是你弟弟,他对你忠心不二?难道我不是吗?
“他那种蠢货,有什么资格和你走得那么近?
“你为了他伤心难过,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犹他说着,抬起手,手指重新刮过菲克的脸颊。
菲克用力闭上眼,放弃挣扎。
这一刻,他只觉得,对方冰凉的手指,仿佛可怕的毒蛇,将他缠住,让他窒息。
“犹他!”
一道冰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犹他和菲克同时朝门口看去,就见菲克的雌父温特.维斯特站在那里,怒目瞪向他们,
“我说过,离我雄子远点!”
犹他终于松开了对菲克的钳制,退后一步,先朝温特.维斯特恭敬行礼,“伯爵阁下。”
又重新看向菲克,低声说:“我晚些再来找你,哥哥。”
待到犹他离开,温特.维斯特走到菲克面前来,看一眼自己雄子那颓废的模样,冷声说:
“不过是一次民意调查结果不如意而已,至于要摆出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
“如此沉不住气,将来如何能成大器?
“你外公已经开始行动了,有他在,下一轮投票,必定不会让那地球来的小子,那么容易蒙混过关的。”
说到这里,温特.维斯特顿了顿,又说:
“怕什么!那储君之位,是你的,谁也别想从你手上夺走!”
温特.维斯特的话,清晰地落入菲克的耳中,却丝毫无法让他现在的心情有任何好转。
他瘫坐在沙发上,抬起双手,捂住脸,用嘶哑的声音说:“雌父,让我自己静一静,好吗?”
温特.维斯特静静看了他片刻,冷着脸,丢下一句:“尽快振作起来,开始全力准备下一轮投票。”
温特.维斯特离开后,许久,菲克依旧独自坐在沙发里,将脸埋在手中,一动不动。
白天的事,犹他和他雌父的话,不断在他脑海中回荡,像一个极深的漩涡,拖拽住他,将他朝着黑暗中拉扯。
他一刻也无法喘息,只觉得,自己被越来越浓重的孤独和无力感裹挟住。
不知过了多久,会客厅的门,再次被打开。
菲克抬起头,循声望去,却见一个自己此时最不愿意见到的身影,朝他走了过来。
第110章
岚望舒迎着光走进来, 顶灯打在他脸上,却越发显得他神情晦涩不明。
他一步一步朝菲克靠近,最后在菲克面前站定, 垂着眼, 俯视着他。
菲克端坐在沙发里, 仰着头,静静回望着岚望舒。
岚望舒还穿着白天在议事厅演讲的衣服——舒适的帽衫搭简洁的牛仔裤——一眼看去和整座皇宫格格不入,根本不像个亚特兰贵族,倒像个不折不扣的地球学生。
菲克一身规整的克罗恩家族的贵族长袍礼服, 从袖口到衣摆都熨烫平整,每一处配饰都精致地闪着光。
他在服饰穿着上,挑不出任何错处。
可是, 这又有什么意义?
他的仪态做得再好,再如何努力学着摆出储君应该有的模样,可一旦和面前这个不按常规出牌的雄虫对上, 气场便瞬间矮了一截。
他们身体里都流淌着克罗恩家的血脉, 可对面的这只雄虫,才真正继承了父王的模样。
菲克像个十二万分努力才做到优秀的勤奋学生,面对眼前这个轻轻松松就拿到满分的学神, 心中只有自我怀疑,怨怼,不甘,还有深深的疲惫感觉。
可是,他不能放手。
他想到犹他,想到他雌父, 想到他外公。
他们对他抱有太多期待,每当他想要退缩时, 他们便会以爱情亲情的名义,拉扯着他,要他继续前行。
他必须往前走,否则便会被无情地撕碎。
想到这里,菲克坐直了些,抬手指了指身侧,朝岚望舒挤出一个笑,“坐吧。”
岚望舒顺势在菲克身边的沙发上坐下来,和对方礼貌地隔开一个身位的距离。
菲克轻挥手臂,送了一杯清透的茶水到岚望舒面前,
“恭喜你,第一次在议事厅亮相,就能有这样好的成绩,当真是惊艳全场。”
岚望舒没有接他的话茬,也没有接那杯茶水,他转头看一眼菲克端正的坐姿和虚假的笑容,然后,讲出了他进门以来的第一句话:
“菲克,如果觉得累了,就停下来歇一歇吧。”
岚望舒的语气柔和,声音轻缓,听不出任何揶揄反讽的情绪,有的,只是单纯的一个建议,一点抚慰。
像一个……真的在意他的感受的兄长。
想到这里,菲克轻笑,笑声苦涩,涩到心底去。
他真的觉得很累,很想有支持他的亲戚长辈爱侣朋友告诉他一句“累了就歇歇吧,这没什么不对”。
可是,那些支持他的虫里,没有任何一只,讲出了他心底最想要的这句话,他们只不断告诉他:你要往前走,摔跤了就立刻爬起来,继续往前走,一刻也不要停。
没有虫在意他摔得疼不疼,走得累不累。
而此时他终于听到了这句安慰的话,却是出自他最大的敌虫之口。
菲克将哽在喉头的苦涩味道咽下去,看向岚望舒。
这时,就听岚望舒继续说:
“你的那些所谓的至亲至爱,他们打着爱你的名号,操控你的虫生,逼迫着你去追寻自己根本不想要的目标,那不是爱你,那不过是他们想要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和权利欲望,而找的借口罢了。
“何必要活在他们的眼里,他们的手掌心?
“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的,去过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吧,哪怕是生在帝王家,这也没什么错。”
菲克紧紧盯住岚望舒那双带着无辜感的琥珀色眼瞳,有一刻,竟然觉得,那里面写着“真诚”两个字。
他不禁感慨,对方这张漂亮脸蛋,真的很有迷惑性,让他忍不住便想要相信,相信对方是真的在为他着想。
他像个在沙漠中行走了几天几夜的苦行僧,乍然看到对面送过来的一瓶液体,哪怕知道那是毒药,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内心,想要饮鸩止渴。
想到这里,菲克慌张收敛了思绪。
他摇了摇头,试着把自己那些快要动摇的想法都清空,然后冷笑出声,
“二哥,当真是,把帝王家的攻心之术用到了极致。
“韦恩就是这样被你收买的?在他最落魄最无助的时候,给他一根绳索,让他从陷阱里爬上来,从此对你感恩戴德,死心塌地?
“一根绳,收买一颗衷心,果真是个好买卖。
“可是,二哥,我不是韦恩,不是你三言两语便能说动的。
“你白天在投票上赢过我,晚上便要来用这样的温声细语,告诉我,输了不可怕,累了就歇歇的道理?
“我如果真的就此歇下,下一轮投票发起时,你便可以坐享其成了?”
听到菲克的质问,岚望舒毫不意外,他镇定自若地笑了笑,然后耐心而认真地纠正他:
“菲克,我想,你可能搞错了,我劝你歇一歇,劝你不要为难自己,不是在为我自己的下一轮储君的竞选创造条件。
“我如果真的想要那个位子,根本不需要等到下一轮。”
听到岚望舒这样诛心的话,菲克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淡定,他抬高了些音量,质问:“你什么意思?!”
岚望舒这时轻抬手指,将面前悬浮的茶杯推到菲克面前去,“用精神力把这茶杯接下来。”
菲克不明所以,接下了面前茶杯的精神力控制权。
“接稳些,不要掉了。”
岚望舒轻声嘱咐。
菲克有些不耐烦地回:“知——”
他一句话刚吐出一个字,便再也讲不下去,因为就在他开口的那一瞬间,他手中倏然空了。
再抬头,就见那茶杯已经回到了岚望舒手中,杯中盛满的茶水,一滴不洒。
可以这样在一瞬间,这么不动声色地、平稳地把那茶杯的精神力控制权夺过去……
岚望舒的精神力等级,必定在他之上!
“你……?!”
菲克惊得瞠目结舌。
他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对方撕掉了 A- 这层伪装,里面这层 S-,竟然还是一层伪装?!
现在摆在菲克面前的,是一个让他彻底绝望的真相——
岚望舒现在还没有拿回太子之位,不是他不能,只是,他不想要罢了。
一时间,菲克呼吸凝滞,许久才磕磕巴巴说:“为什么……白天在议事厅,为什么不……直接把底牌全亮出来?”
这个问题,无异于是在问:为什么明明有这个能力把他赶尽杀绝,岚望舒却要留他一条性命苟延残喘到第二轮投票?
岚望舒声音平缓地回他:
“因为,菲克,我想帮你,帮你从现在的泥潭里,抽身出来。”
菲克眼角抽动,“……泥潭?”
岚望舒语气里,透出几分凝重:
“犹他的用心之险恶,不是你能承受得住的。
“你和犹他的不伦恋情,继续下去,只会把你拖入深渊,让你再也走不出去。”
听到这里,菲克内心最后一道防线轰然崩塌,他瞳孔皱缩,心中万分激荡,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一瞬间凝固住,
“你……你怎么……你何时……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岚望舒并没有和菲克争辩他们两个皇子这惊世骇俗的感情,他有其他更重要的事,需要让菲克明白:
“犹他为了让你坐上储君这个位子,始终在假装一个懦弱胆怯又无能的年幼皇子,如此,他便不会被长辈们注意到,便可以更好地隐藏在暗处,为你做那些肮脏的事,是吗?
“可是,菲克,你知不知道,犹他的不择手段,究竟到了怎样丧心病狂的地步?”
听到这里,菲克也不费力去做那些无谓的争辩了,他眯起眼,冷哼一声,“那些事,你觉得,你难道比我更清楚?”
菲克当然知道,犹他和 PTG 勾结,意外促成了莱格的意外死亡,也知道,犹他暗中使了些小手段,离间了韦恩和他的关系,他还知道,犹他始终在严密监控他手下的虫,一旦有谁工作不称职或是有异心,便会暗中做掉。
可犹他就是这样一只雄虫,因为爱他,因为变态的控制欲和占有欲,做出一些略微有些出格的事。
他不会因为这种事,离开犹他的。
哪怕犹他有一些性格缺陷,有阴暗面,他也认了,谁让他喜欢犹他,他爱犹他。
像是看穿了菲克的心思,岚望舒这时说:
“你以为,犹他只是使了一些龌蹉的小手段,用了些无伤大雅的小伎俩,这么简单吗?”
菲克蓦然抬头,眉头紧紧皱起来,“你……什么意思?”
岚望舒轻轻叹息,
“你知道吗,莱格在临死之前,曾经和我聊过,那时候,他无意间提起一件事——
“他说,自己在十四岁那年,被正式立为储君之前,生日那天,收到犹他送给他的礼物,一架犹他亲手做的秋千。
“他是因为那架秋千,才出了意外,脊椎损伤,下肢瘫痪的。
“没有证据显示,犹他和那次意外有任何直接关联。
“可是,不早不晚,偏偏在莱格要成为储君之前,他出了意外,成了残废,失去了继承的资格,这件事,你不觉得蹊跷吗?
“莱格的死亡,看似是 PTG 的所作所为,可是,他死亡的时间点,是在他有希望借助精神力增强器重新站起来的那一天,你不觉得,这太过巧合了吗?
“莱格未必真的能借助增强器重新站起来,可是害怕他重新站起来并且拿回储君之位的虫,却是真的提前动手,置他于死地。”
岚望舒将一个寒彻入骨的血淋淋的故事,一点点揭开,摆在菲克面前。
菲克只觉得眼前发黑,耳边嗡嗡作响,头脑几乎无法正常运转,只能不断摇头,重复着:“不会的,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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