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 ? 愿有明舟,渡尔迷津。
◎愿有明舟,渡尔迷津。◎
昆虚的地动和天羲山的变化, 尽数落入围驻在昆虚百里外的修士眼中,林风致被囚于天羲山上的消息也传到他们耳中。
让人胆颤的气息正从昆虚宗的重重山峦中流出,弥漫向四野。
那是属于混沌的邪恶气息, 比噩境之城中所出现,浓郁了百倍。
由长离宗为首的九寰修士大军又炸了锅,彻底分成了三派吵翻天,一部分修士觉得可以再观望, 一部分却觉得连林风致都被困在天羲, 昆虚根本无力阻止这场灾劫, 需要他们尽快干预才稳妥,还有一部分则站中立。
而随着越来越浓郁的混沌恶气,众修已十分不安, 希望能够冲进昆虚的修士, 占了大多数。
虽然约定之期未到,可群情难安, 已按捺不住要杀向昆虚。
昆虚宗的情势陡然转急, 宗门内天羲起了异变, 林风致被困山中, 无人指挥大局, 秋月明等人在外尚未赶回, 而外界虎视眈眈的修士却已步步紧逼。
一声高过一声的示警铃声,由山底传到了宗门内,守在宗门口的弟子已如临大敌, 准备应战,便在此时, 两道人影落在昆虚宗山门前。
“我是浮沧顾清崖, 乃是林宗主的好友, 得知林宗主被困天羲山中,特来相助。烦请通传,让我入宗。”
说话的,正是刚刚从噩境之城赶回来的顾清崖。
谁都没有料想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候,昆虚的情势已经如此危急,顾清崖索性直接来了昆虚,没有回到碧霆元君身边复命。
“算我一个吧。我是凌少歌,你们的老朋友。”另有一道人影从天而降,落在他身边,不是别人,正是从断江赶来的凌少歌。
“你怎么来了?”顾清崖蹙了蹙眉,望向凌少歌。
两人一个在噩境之城,一个在断江,已有数日未见,此番倒是默契十足都赶到昆虚,在这里撞上。
“你能为,我为何不能来?”趁着弟子通传的功夫,凌少歌挑眉反驳道。
“外头全是九寰仙修,你一个魔修赶到这里,又要进昆虚帮手,不怕西境被连累?”顾清崖问他。
“怕!所以我是一个人来的,不是以幽澜魔尊的身份,我可一个人都没带。”凌少歌笑笑,“身为幽澜魔尊,我自不能拿幽澜作赌注,但林风致对我很重要,哪怕作为朋友,我也应该前来助阵。这是我的个人行为,与西境无关。”
他回答得一派云淡风轻,语毕也问顾清崖:“你呢?你身为浮沧首座弟子,不去你师父身边呆着,跑这里做甚?难道是要当细作?”
顾清崖斜瞥他一眼,道:“她对你很重要,难道对我不重要?更何况我觉得这件事尚有挽回余地,来不及回去安抚他们,先赶来昆虚,有何不可?”
“没有,只是觉得你如今这行事作派,倒比从前干脆多了。”凌少歌道。
顾清崖待要回答,通传的弟子已经回来。
“二位仙尊,锦枫师姐有请。”他做了个“请”的动作,将二人引入昆虚宗。
两道身影如电光般窜起,掠向远空。
“顾清崖,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凌少歌边飞边问道。
从再见到顾清崖的第一面,他就觉得顾清崖的脸色有些苍白,气息也不太稳。
“在噩境之城受了点伤,没有大碍。”顾清崖随口一答,便倏地加快速度,超过了凌少歌。
凌少歌微微蹙眉——距离昙光斗法已经过去近一个月时间,以顾清崖的境界,就算受了伤,不该到现在还没好转。
疑惑稍纵即逝,二人转眼前就飞到天羲山间,与小啾、锦枫等人迎面遇上。
“顾上神,凌魔尊,感谢二位能来此相助。”锦枫抱拳迎上,简单寒暄后立刻进入主题,“宗主现下被困天羲,传音不通,我等亦拿天羲山上的那重法障没办法,攻不进去。”
顾清崖上前一步,眺望天羲:“那是邪主真身。”
“正是。但我们也不清楚为何会突然显现,祁山主他……”小啾也望向天羲道。
“不论祁怀舟意欲何为,他囚禁挟持你们宗主是真,我们得想办法先将她救出。”顾清崖断然道。
“上神有何妙计?”锦枫问道。
“靠外人,不如靠林宗主自己。”顾清崖环顾身边众人,目光从凌少歌、小啾与长焰脸上扫过,道,“你们难道忘了,她的身份。”
一语惊醒梦中人。
四圣可召天尊,只要让林风致拥有天尊之力,料来她便有脱身之法。
“等救出林风致,我们再对付祁怀舟便可。任他多大能耐,外头还有那么多的修士等着呢。”凌少歌点头应道。
“不行,救人可以,但你们不能杀祁怀舟,他和风致结过天地结魂契,同生共死。”小啾断然道。
顾凌二人俱是一惊,齐刷刷望向天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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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羲山中,无风无浪,外界的喧嚣都被隔绝在外,这里如同世外仙境般安逸。
“杀你?”林风致任由自己被祁怀舟拥在怀中,心中虽无限惊憾,脸上却无任何示弱之色,只冷笑问他,“祁怀舟,你莫忘了,我们之间结过天地结魂契,杀了你,那我呢?”
祁怀舟的头已埋在她颈侧,闻言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似乎在笑她的问题。
他笑了很久,方渐渐平息。
“天地结魂契乃以昆虚金印聚天地之气所结,虽然强大,但只要结契者的境界实力,高于契约的力量,这份契约就等于一张废纸,随时都可以解除。我……可以随时解契。”祁怀舟缓道。
林风致心中骤紧,愕然道:“那你为何……为何……”
这份契约既然随时随地都可以解除,那根本就不是他们互相分担对方所受的伤害,而是祁怀舟一直在替她承受她受到的伤害。
“你那般不安分,若不结此契,我怎放心?”祁怀舟回道。
第一次结契,是被她所逼;第二次结契,是他心甘情愿给出的庇护。
他活一日,便能保她一日平安,若有朝一日他无法自保,亦可随时解除契约,还她自由。
“你……何必如此?”林风致喃喃道。
“你不是说,道侣受难,不可置身事外?”祁怀舟轻抚她的后脑,温热的唇摩挲过她的耳廓,“我是真想与你结修,看你为我穿一次嫁衣,你可能满足我这心愿?”
原来人的愿望是会变的。
他的归来,本来毁灭,但现在,他好像有了别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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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云之境的天泽树下,白色灵雾浮在地面,缭绕在林风致与裴凛脚边。
“后世小友,看来你已经继承了天尊之力。”裴凛看着她露出了微笑,“很好,非常好。”
他虽面色平静,但眼眸中却染兴奋之色。
“裴师祖,您怎么会……”林风致对于裴凛的突然恢复感到不可思议。
“我的残识记忆,封在天尊令中,不在这座化云之境。当日你以为我恢复部分记忆,是因为化云之境的关系,实则是因为你动用了天尊之力,只不过当日的你并没得到完整的天尊力,所以我没办法彻底恢复。”裴凛缓缓解释起来。
林风致便想起,那一回他恢复部分清明,是在对付完苍隐谷之后,她正好借用部分天尊镇压地底之物,以安天劫。
“竟然如此,原来是我弄错了。”她恍然大悟,“那此番四圣齐聚,您的残识……”
“嗯,恢复了。”裴凛朝前走了几步,又望向远空山影。
隔了数万载,他竟还能再见到化云之境,当真是叫人感慨,只可惜,残识恢复,就是他彻底消散之时。
“你应该有许多问题想问我。”裴凛又道。
“是啊,我查了宗门中关于混沌恶气以及邪主的记载,可似乎与我所知晓的,有些出入,我不知该信哪一个。”林风致走到他的身侧,认真问道。
“小友,你可听过一句话,‘这世间凡有毒蛇出没之地,百步之内必有解药’?其实天生万物皆相生相克,所有的毒物皆有克制之法,并且都不远。迷津兽……就是这世间唯一能够克制混沌恶气的存在。”裴凛目光透过远空的重重山影雾霭,望向已遥不可及的过去,缓缓说起世人所不知道的秘密。
“在九寰之上,有条幽暗隧道,乃是当年仙祖开辟星昼海时所成之地,上接星昼海,下承九寰,里面幽深难辨,不分方向,不论仙凡,入之则迷,所以称之迷津,乃是世间第一神秘之所在,后来星昼海动荡,混沌恶气涌入,填满迷津,迷津便成为当时九寰最为恐怖的所在。迷津兽就诞生于迷津之中。他无父无母,天生天养,渴饮迷津水,饿了便食混沌恶气裹腹,闷了便与迷津中的星萤玩耍,从来没有伤害过九寰任何生灵。”
“那他……有名字吗?”林风致想起了祁怀舟问过的问题。
“有。”裴凛想起什么般,露出了温柔笑意,“迷津之内,日月不见,星辰难现,只有混沌恶气与星萤,他拥有绵长寿元却不知生而为何,虽然灵智极高却苦无方向,与我相识之后,给我提的第一个要求,就是帮他起名。”
他顿了顿,喃喃道:“我盼这天地间能有明舟,可渡他迷津,故尔为他取‘怀舟’二字为名。又因这九寰乃是仙祖血肉身躯所化,而他天生天养,也算与仙祖有缘,便赠他仙祖姓氏。因此迷津兽得名——祁,怀,舟。”
林风致如遭雷殛,震立当下。
作者有话说:
元旦快乐,本章下24小时内送红包。
这应该是这个文倒数第二个红包了,完结倒计时,争取本周内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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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 ? 迷津慈兽
◎“祁怀舟,让我做你心中明舟,引你迷津,可好?”◎
灵雾缭绕在脚边, 化作茫茫雾海,让周遭的一切都显得不真实。外界的纷扰似乎都远去,身边的灵魂也属于万载以前, 林风致仿佛也穿越到了久远的世界。
愿有明舟,渡尔迷津。
原来他的名字,竟有这番深意。
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她忽然平静下来, 心底猜测已久的秘密, 终于尘埃落定。
祁怀舟和迷津兽之间的关系, 她早就在心中做过无数次的推测。而在最初,她也和外界那些修士一样,误将他当成为了修行窃取混沌恶气, 甚至可以驾驭邪主之人, 只是区别在于,外界修士认为他为一己私欲为祸九寰, 而她……总觉得他的所行所为必有缘由。
可到了后来, 她渐渐有了更大胆的猜测。
他心口处触目惊心的伤痕, 他对邪主的了若指掌, 对万载过往信手拈来的解答, 三番两次召出邪主残魂, 甚至能以己血唤出邪主……这种种迹象都在暗示林风致,他和迷津兽之间的密切关系恐怕比她推测得要更深,甚至他从一开始的讳莫如深, 到后来渐渐向她敞开,他似乎也在慢慢地告诉她, 他非比寻常的身份。
大抵, 祁怀舟希望她能接受他不是人这个事实, 他用了一种迂回的方式,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她的态度。在他或冷漠或狂妄或骄傲的种种面孔之下,埋着一颗被尘世伤透后的心。
他害怕在她脸上看到恐怕,害怕从她眼中读出嫌恶厌弃,害怕在她身上发现防备。
他不想连她也和外面的修士那样,恐惧厌弃身为迷津兽的他。
林风致跟着裴凛坐到天泽灵树下的石块上,像个好学的孩子,微仰着头看着来自万载之前的前辈,道:“裴师祖,您跟我说说他,祁怀舟……你们怎么遇到的?”
“我与他相识之时,他已经是九寰之上人人畏惧的邪主了。”裴凛坐得比她高一些,衣袂微飘,仙风道骨,将往事娓娓道来时仿如画里的仙人。
那姿态,就像她初入昆虚时遇到的祁怀舟。
又或者,是祁怀舟在学习着裴凛的作派,把自己伪装成一位仙君,可他到底不是裴凛,他有着自己鲜活的个性,慢慢的,就在她面前露出了马脚。
林风致想起他那些突如其来的变化,和真正的裴凛截然不同,不由掩唇一笑。
像狐狸的尾巴,总归是要露出来的。
那个笨蛋,还以为自己装得很像呢。
“小友在笑什么?”裴凛见她偷笑,不由问道。
“笑祁怀舟,他学您,但又学得不是很像,怪可爱的。”林风致老实道。
裴凛亦莞尔一笑:“他是非常聪明的,虽然生于迷津,可灵智极高,不论任何东西一学就会,举一反三。你说他学我?他化身人形了?”
听到这个问题,林风致有些诧异:“难道您没见过他化形?”
裴凛摇摇头:“与我相交的那近千年时光里,他都是迷津兽形,从未幻化成人。其实以他的实力,早就有能力化形,可他说他不喜欢人形,他觉得自己的兽态很……英俊。”
“……”林风致无语。
她想起在浮沧时,他坐在巨大的兽影之上问她的问题。
他问她觉得那只巨兽好看吗?
她当时回答了啥?她好像实话实说了,并没夸奖他,他当时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林风致又笑了。
被林风致打断了两下,裴凛想不起自己说到哪儿,便重新起头:“九寰受混沌恶气侵蚀之时,我还只是个普通的散修,刚结元婴没多久,却心比天大,觉得自己十分了得,听闻九寰强修集结于迷津之外,意欲讨伐迷津邪主,除去混沌恶气,我动了心思,悄悄地跟到了迷津之外,既想目睹这场旷世之战,也想看能否从中混些好处。”
那场争战,就绘于裴凛书楼的墙壁上,林风致见过,那是一场无比残酷的斗法,最终以修士失败而告终。
“九寰当时出动了百余名强修,最强者境界已到返虚圆满,足有十人之多,次仙级以上的修士,占了总人数的五成,余下者也都是灭劫期修士。”
裴凛口中说出的具体数字和境界,让林风致乍舌。这般强大的修士大军,恐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把九寰翻个面都绰绰有余,可竟然还败北了。
曾经的祁怀舟,到底有多强大?
她先前还置疑他说的话,觉得他吹牛,现在想来多少是她目中无人了。
“结果你也看到了,他们输给了混沌恶气和邪主,而我作为旁观者,自也受到波及,被他们斗法的余力震到了迷津之中昏迷过去。昏迷前,我以为自己完蛋了,仙途就折损在此了,却不曾想,我竟还有再睁眼之时。”
他三言两语,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揭过,继续道:“我睁眼之时,只见满眼星萤,像地底的星星,飞在我身边。”
说话之间,裴凛手一挥,二人眼前便出现了一幅画面。
幽暗深邃的小河尽头,星萤上下飞舞,巨大的异兽趴在地上,舔舐着身上的伤口。
“而在不远处,便是浓郁到骇人的混沌恶气,我吓了一跳,急忙坐起,却发现那些混沌恶气像被什么阻挡在外般,不敢靠近这里。我转头一看,才发现在我的身后,竟坐着那只让人闻风丧胆的迷津兽。”裴凛说着说着笑起来,“小友,你可知我当时险些吓晕。”
林风致想起迷津兽的真身,忙点点头:“我懂我懂。”
二人便如老友般,相视而笑。
“我见过迷津兽与那些修士搏杀的情景,以为自己是被他俘获到此地,也难逃一死,那巨兽见我醒转,又用那双赤红的眼眸盯着。我吓坏了,便闭上眼装死,谁知他竟然发出一声嗤笑,我睁开眼缝,发现他冲我露出森白牙齿,像在嘲笑我的胆怯。”
他绘声绘色说道,林风致想像那个画面,忍俊不禁。
“真是汗颜,身为修士竟然怕死。”他感叹道。
“怕死有什么好汗颜的。当初我遇上他,也怕死得很,别人不在乎我这小命,我自己可精贵着呢,他也常嘲笑我胆小,到现在还挂嘴上,不过嘲笑归嘲笑,该护着的时候,也是豁出性命来护的。”林风致便道。
裴凛点点头,附和道:“确实如此。他虽然笑我胆小,但还是起身,给我抓来……他的食物。他可能以为,我也能吃那个吧。”
邪主在迷津中的食物,是混沌恶气。林风致能想像裴凛看到他抓了一爪子的恶气递到面前时那既惊恐又为难的神情,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裴凛也不恼她放肆,只叹口气:“那玩意儿,咱们无福消受啊,不过我算是看明白了,他没有杀我之心,甚至于还是他救了我一命,将我从混沌恶气中拖出。我见他没有杀我意思,便开始想法子离开。可迷津之中,对我而言除了他身边是安全所在,其他地方全是混沌恶气,那东西可怕得很,我用尽所有办法都无法离开,而他就冷眼旁观,像看跳梁小丑一样看着我,我心里那个气啊。”
“他那人,就那个德性。”林风致想起初识祁怀舟的情景,也被他气了个半死,不由频频点头,和裴凛骂起他他。
“你也跟我一样的感觉,对吧!”裴凛找到同盟的感觉,心气大顺,又道,“我实在没招,便只能求助于他,毕竟混沌恶气惧怕他。但他懒得理我,我就想着该如何说服他帮我。后来还真让我看出来,他对九寰非常感兴趣,于是我和他做了个交易。我们约定,我给他说三个月关于九寰的故事,他带我离开迷津。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在我给他讲说的过程中,学会了开口说话。”
谁都无法想像,他那日突然听到巨兽开口,叫出他名字时,他心里的震愕与激动。
便从那日起,他意识到眼前这只在世人眼中凶残至极的巨兽,并非众人所想得那般可怕,甚至他十分聪明,天赋过人,于是他又开始尝试教迷津兽文字,每天所讲述的内容也从九寰那些不着边际的传说故事变成真正的学识。
“还没到三个月时间,他就将我所知所学掏空,我没什么能够再教他。”裴凛苦笑道,“他也学会人的语言,开始与我对话。我便问他为何要残害修士,荼毒九寰生灵,他的回答……让我很诧异。”
林风致瞪大了眼,静待下文。
那个在九寰史藉中记载的万恶之源,到底为何要伤害九寰?
这也是她最好奇的一点。
“他说,他没有。一开始,是九寰的修士误入迷津,被混沌之气所伤,他也像救我那般,想将那人救出去,却不想那人却以为他要伤人,在迷津中与他斗起法来,竟下了杀手。他无可奈何,只能打伤对方,将那人扔出迷津。却不曾想,就因他一时之举,迷津深处藏有恶兽的消息传开。那时混沌恶气已经从迷津溢入九寰,开始毒害九寰生灵,四界众修皆对此束手无策,后来发现恶气从迷津而来,便视迷津为恶气之源,连带着对生于迷津深处的他有了误解,再加上他对恶气与生俱来的压制力,让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操纵控制恶气,这导致外界修士对他的误解加深,将他当成混沌恶气的源头。”
提及此事,裴凛叹了一声,眉头随之蹙起。
“纵然他什么也没做,在九寰众修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糟糕的开始。但他那时只是天生天养的兽,对于尘世全无概念,又怎知世人心中恶意。为了除去混沌恶气,九寰众修便三番四次探入迷津,不止想驱还恶气,亦想诛杀他们心中的恶兽。你应该也知道他的脾气,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不手软。那些修士侵入他的领地也就罢了,甚至还想俘他杀他,他怎能容许?数番斗法争战下来九寰修士都败于他手,可他们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死伤惨重,仇恨越堆越高,就连九寰之上因为混沌恶气而丧生的性命,也全都算到他的头上,最终导致了那一战,强修齐出诛邪于迷津。可惜的是……九寰修士还是落败,至此,邪主之名传遍全九寰,他成了人人闻风丧胆的万恶之源。”
“可他那时还只是一只懵懂的兽,虽有万载寿元,却连日月星辰都不曾见过,莫名其妙就成了世间难容的万恶之源。”林风致垂下头去,心里浮起一丝酸涩。
“是啊。”裴凛点下头,“我与他相熟以后,便觉得不能让这个误会继续下去。混沌恶气为祸九
依誮
寰不假,但他什么都没做过,甚至于他可能还是唯一一个能够克制混沌恶气的存在。我想做些什么,为他,为九寰苍生,可我那时只是个小散修,没有背景,境界平平,在九寰人微言轻,纵然我站出来替他辩解,也不会有人相信我的话,于是我想了个办法。”
他顿了顿,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我告诉他,外面的世界有多美,日月星辰,山川湖海,灵兽仙禽……不像迷津,终年只有星萤为伴。我说,我可以带他出去见识全新的天地,但他必需做一只仁慈的兽,必需心怀苍生。他答应了,可后来,我却后悔了。”
裴凛站起,喃喃道:“未见苍生,不知爱恨,他便被我以人的道德束缚,要去做一只甘愿为九寰牺牲的慈兽。是我,害了他。他不是什么恶兽邪主,他亦有爱人爱世之心,如皎皎明月,烈烈骄阳,以己之血肉救下世人,他是这天底下最仁慈的存在。”
“血铸器,骨入药,心炼阵,身作牢……他牺牲了自己,救下了整个九寰,对吗?”林风致站起,已是泪流满面。
他做了那许多,可最后呢?他连一句谢言,都不曾得到过。
那恶名,一背,就是万载岁月。
为什么?!
林风致心中怒生。
————
天羲湖上,风依旧轻轻浅浅地吹着。
祁怀舟抱着林风致,不肯松手。
外界四道银光透过湖上空的浅青色光罩,汇集到林风致身上。熟悉的仙威涌现,四件圣器再度聚在昆虚山间,召唤着天尊的降临。
“好吧,我答应你。”林风致紧抿的唇,却在庞大力量汇聚入体时,化作笑意。
祁怀舟有些诧异她态度的突然转变,便在她耳边摩挲着开口:“你这是同意与我结修?”
“嗯。我同意。”林风致抬起手,回应他的拥抱,轻抚他的后脑,道,“我林风致,愿与祁怀舟结修为侣。”
天尊之力降临,她不是应该打破天羲湖的囚禁,从他身边离开吗?怎会突然改口了。
祁怀舟眉头微蹙,并没回答她的话。
“愿有明舟,渡尔迷津。我想,我知道邪主的名讳了。”林风致却温柔道。
只此一句话,便让祁怀舟浑身一震,渐渐松开自己拥抱的手,与她四目相交。
她在他眼中看到一丝慌乱,明明是近在咫尺的距离,他似乎突然间不敢再拥抱她。她微微一笑,伸出手,以掌贴上他的心口,感受他的心跳与体温。
“祁怀舟,让我做你心中明舟,引你迷津,可好?”
祁怀舟的呼吸都随之一窒。
他想,这天底下再没有比这句更动听的情话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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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 ? 终遇明舟,能渡迷津。
◎愿意再做一回,仁慈的兽。◎
四道银光化作庞大力量, 涌入林风致体内,磅礴仙力充盈全身,鲲丹绽起青光, 四野灵气源源不绝流入她的经脉,化作暖意流向四肢百骸,天地万物尽归于心,星河浩海如置脚底, 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 比之在噩境之城中时更胜。
昆虚山底传出嗡鸣, 山间草木随风而舞,猎猎作响,像在应和着这股无上仙力。
顾清崖、凌少歌、长焰与小啾四人飞在天羲山外, 身后是无数昆虚修士, 所有的目光都注视着兽骨天羲之中的人。
“你……在可怜我?”祁怀舟却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只凝望着林风致。
怜悯……是他从人类身上学到的。
他并不希望林风致对自己的这种种柔情, 是因为怜悯。
“祁怀舟, 你认识我多久了?我这么怕死的人, 你觉得我会因为可怜你, 而搭上自己的余生?”林风致微笑道, 不论周遭如何, 她的眼中,现下只有祁怀舟,“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
“我只是不相信自己罢了。”祁怀舟终于再度伸手, 轻轻穿过她鬓边长发。
“我认识的那个祁怀舟,可不是没自信的人。能做我林风致道侣的男人, 也不会是自卑自厌自弃之人。”林风致与他相向而视, 脆声道, “我不管你是人是鬼是兽是魔,总之……你是我看上的!”
她对迷津兽,也许确实心存怜悯,但那远不足以让她为此而牺牲。
心中那些因他而生的细密的疼,早就超越了可怜。
所念所爱,方会因他而疼。
她的目光与语气,仿佛天地万物间只余他一人。
坚定地被选择,被承认,于祁怀舟而言,却是漫长光阴中的惟一。
纵强悍可比天地,亦有如履薄冰般的脆弱小心,但在她的目光中,他隐晦的脆弱与恐惧,都烟消云散。
“何其有幸,终遇明舟,能渡迷津。”祁怀舟浮起一缕温柔笑意,眼底眉梢似云开雾散的晴空,天地广阔,山海明媚。
为她这句话,他也愿意……愿意再望一眼这茫茫天地。
愿意再做一回,仁慈的兽。
只因这世间有她。
他想给她,最无拘无束没有后顾之忧的九寰和昆虚。
————
似乎感受到昆虚山中灵气的变化,天地之力的涌动与四件圣器的召唤,天泽灵树亦开始簌簌作响,无数道灵气化作丝丝缕缕光芒,飞向远空,也不知汇往何处。
裴凛望着这一幕,自言自语道:“开始了,四圣聚于昆虚,天尊再现,留给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林风致揉揉眼睛,按下胸中满溢的刺疼与愤怒,继续追问:“后来,到底发生了何事?”
“后来我们并没能如愿回到九寰,而是进了星昼海,也就是……小友的故乡。”裴凛道。
林风致心中一紧,不再打断他的讲述。
“那场残酷浩大的斗法,对迷津也造成了极大破坏,隧道的最深处被震出裂隙,我在那里发现了古老的符纹,便带着他往深处探寻,不想竟意外和他通过法阵,进入星昼海,几经波折踏上浮鲸岛,遇到当年的仙祖后裔,这才知道了混沌恶气与迷津的来历。”
万载以前的浮鲸岛民,也就是林风致和封默的先祖们。
当年仙祖化身九寰之时曾引发天地巨大动荡,他便将自己的族人安置到星昼海中,交给自己的挚友妖祖鲲鹏庇护。鲲鹏巨大,便以背做岛,供仙祖后裔繁衍生息,那便是浮鲸岛的由来。
怎料九寰初成之时,仙祖体内的混沌恶气亦泛滥成灾,几乎摧毁九寰。是以被仙祖以最后余力封在星昼海的最深处,再加星昼海的力量镇压。而仙祖一脉皆为天赋异禀之士,天生战力强大,便随鲲鹏一起,于浮鲸岛上同守混沌恶气。
就这般相安无事过了万载,九寰已诞生出无数生灵,仙祖后裔也绵延百代,关于仙祖的故事只剩下传说里荡气回肠的几句话,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之际,天地却生出异变。
被遗忘的混沌恶气终于突破了星昼海力量的镇压,自海底冲向浮鲸岛,毁灭性的灾难降临,鲲鹏也在那时从漫长的沉眠中醒来,以无上妖力对战混沌恶气。
那一战,斗得天昏地暗,足足持续了三十余日。
星昼海空,地火四起,浮鲸岛上的仙祖后裔死伤过半,所有人倾尽仙力,方助鲲鹏将混沌恶气驱逐出星昼海。
也就在那一战,鲲鹏陨落,仙祖遗民们的仙力大损,后世子孙再也没有先人之天赋,只延续下仙祖血脉。可混沌恶气却未被消灭,仅仅只被驱逐出星昼海,进了迷津。
鲲鹏与混沌恶气的斗法,在星昼海底震出了裂隙隧道。
那条隧道,就是被后世称作“迷津”的神秘所在,亦是祁怀舟的诞生地。
为防混沌恶气复归,妖祖鲲鹏在身化岛屿的同时,将自己的妖丹和一缕魂魄,留在了星昼海底,封住迷津之口,阻止混沌恶气泄出。
只是千算万算,没人算到往后万年,混沌恶气在迷津之中横行,竟打穿迷津的另一头。
而那一头,就是九寰。
“就连仙祖遗民和鲲鹏都无法对抗的混沌恶气,可想而知会对九寰造成怎样的后果,如果没有人能阻止,整个九寰都将不保。”裴凛苦笑一声,续道,“大概冥冥之中皆有安排,那般可怕的混沌恶气,却独独能被怀舟克制,而我又带着怀舟通过迷津踏进了星昼海,拿到了鲲鹏妖丹与它那一缕魂。”
大抵,上天不忍见九寰覆灭,生灵涂炭,所以孕育出了祁怀舟,安排那一场相逢和这番奇遇。
“他为苍生而生,可苍生却不待见他……”林风致也苦笑起来。
“我带着他踏上浮鲸岛,和他在那里修行生活过百载岁月。小友,你的故乡,也算是我与他的故乡。”裴凛叹道,“祁怀舟初见的人间,便是浮鲸岛。所以我想,来自浮鲸的你,对他而言,必然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隔着遥远的时光,他们也曾在同一片星光下生活过,遨游过同一片海。
他们之间的渊源和缘分,竟在万载以前就开始了。
林风致深吸口气,胸口一阵起伏,方按下膨湃的情绪。
“那应该是他最自在的日子,浮鲸岛的人很纯朴热情,他们相处得很好。”裴凛说着露出欣慰笑容,“而我则醉心修行,查探关于混沌恶气的一切。你的先祖们知道混沌恶气侵入九寰之后,皆对此十分震惊,又自责未能守好混沌恶气,便对我知无不言,倾囊相授,希望我在回到九寰之后能够封印恶气。这座化云之境,就是你的先祖所赠。此秘境乃是仙祖当年所留之物,需要以仙祖血脉方可开启,他们为了让我能开启这个秘境,甚至将自己的血渡引到我体内,所以我获得了一半的仙祖血脉,不止能开启此境,修行也一日千里。”
原来这座化之境,本就是浮鲸之物,和她有着深厚渊源。
如今回看,林风致忽觉祁怀舟当初那话说得妙。
冥冥之中,皆有定数。
“除了这座化云之境外,你的先祖们还助我炼制法器。仙祖一脉虽然仙力不再,可在修行以及炼器上的造诣,远胜当初的九寰。那四件圣器,太虚图、慈航镜、堕佛骨与天芒刀,就是你的祖先倾尽全力,助我炼制之物。”
当时他们商量了很久,到底该如何对付混沌恶气。
在此之前,其实所有的办法他们都已经试过了,然而通通无效。混沌恶气为仙祖心中一缕恶魂所成,生来便对世间一切生灵拥有毁灭般的侵蚀力,等同于天地之力,无法被消灭。但在这漫长的争斗中,他们也摸索出一些门道,若能集众生之力,或许能够将此再度封印。
这四件圣器,就是因此而炼。
为了那四件圣器,当年仙祖遗民中四名最年长的尊者以性命魂魄为火,方将四宝炼成,故这四件圣器虽可认主,但仍然会臣服于拥有仙祖血脉的人。因为想要对付混沌恶气,光凭裴凛一人之力是不能的,哪怕加上祁怀舟,也是不能。
祁怀舟虽对混沌恶气有着先天压制,但他独兽一只,而混沌恶气数量庞大,他无法凭一己之力全部消灭。
有了这四件圣器后,裴凛便可借这四器之力,召来四界最强者,再以他们的力量,聚集四界之力,共同抵御混沌恶气,将恶气赶回迷津中封印。
“这是我和你的先祖一起商量后定下的对策,可就在尊者入火炼器之前,他又和我说了另一番话。”裴凛的神情,渐渐又变了。
他双眼泛红,目现自责愧疚。
“他们告诉我,这个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只有五成,因为迷津已经被破坏,他们不能保证当时的迷津有足够的强度可以封住混沌恶气,如果不能……就算我们做得再多,都没有意义。”他缓缓道,“所以在赴死之前,他悄悄授了我一计。”
以迷津兽的身体为牢,纳下混沌恶气,再将迷津兽封入大阵之中,则可保九寰万万载安全。
“可那是我最好的朋友,他那般信我,我怎做得出那样的事?”裴凛摇着头,宛如初次听到这段话。
林风致的心却如坠寒窟。
竟然……是她的先祖?
“尊者知道我心中所想,并没强迫我,只是仍将那个可以镇压迷津兽的大阵传授给我,并告诉我若想此阵发挥最大力量,可取迷津兽之心为眼,因为迷津兽有不死之寿,他的心可比天地。交代完一切,他叹了口气,纵身跃入火中祭器。”裴凛说着,眼中落下泪来,“小友,你可知为了九寰,有多少人牺牲了?”
林风致答不出来。
“看到那样的情景,我便想着,只要能够成功,让我裴凛搭上性命我也心甘情愿。”裴凛攥紧了拳头道,“我带着赴死之心,踏上归途,从化云之境回到了九寰。那时的我踌躇满志,相信我们倾尽一切想出的对策必能成功,我们定能救九寰于水火之中,然而……”
“被我的先祖料中,迷津崩塌了,对吗?”林风致在他说不下去之时,接下了话茬。
祁怀舟同她提过,天尊四圣斗邪以失败告终,并非传说中皆大欢喜的结局。
裴凛艰难点下了头,续道:“万般无奈之下,我求助于他。”
那只懵懂天真的兽,为着他心中的仁慈,点下了头。
以身为牢,以心入阵,他成为裴凛收服混沌恶气最后的希望。
“我答应过他,我会想到办法,回来救他!我让他等我,我一定会回去救他的……”裴凛摊开手掌,像捧着什么一般,凛抖着将空空的手掌送到林风致,泣道,“他就那样,剖出自己的心脏,捧到我面前,跟我说,你拿去吧……我信你。”
巨大的痛楚漫上林风致心头,她仿佛再次感受到祁怀舟旧伤复发之时所受之痛。
好痛啊……原来,那真是剖心之痛。
他是如何带着这样的痛苦,熬过这千年万载光阴的?
林风致不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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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 ? 万载遥遥
◎此后万载,天羲成为昆虚唯一一座,永不易主的仙山。◎
光华流转之间, 天羲湖的湖水泛起波澜,小舟起起伏伏,愈发飘摇。
“你怎么了?”祁怀舟蹙紧了眉头, 抚上林风致的脸颊,摸到一手温热的泪。
她为何又哭了?
“疼。”林风致的声音变细了些,带着努力克制后却难以自持的轻微哭腔。
祁怀舟望了眼天羲湖的四周,外界虽然强修云集, 但暂时对天羲还无法造成影响, 那她是为何而疼?
“哪疼?”祁怀舟问她。
林风致以掌按向他的胸口, 感受着他的心跳,心情终于平静一些,方回道:“这儿疼。”
这儿?
这儿是他的心。
祁怀舟大惑不解。
“剖心之痛, 感同身受。”她垂下眼帘, 一滴泪珠落下,砸在他的手背上。
祁怀舟的手僵在半空, 沉默了片刻方道:“你裂神分体遇到谁了?”
林风致抱住他的手擦擦自己的泪, 回他:“一个想救你, 却不敢见你的人。他一直都留在化云之境中, 可能和你错身而过了几百次。”
这个答案, 让祁怀舟目光一沉。
“你遇到裴凛了?”他道。
林风致轻轻“嗯”了声, 将头轻轻靠到他的胸口,听着他胸膛里传来的有力的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咚咚……咚咚……
————
化云之境中, 林风致狠狠擦干脸上的泪水,可泪水还是难以扼止的流出眼眶。
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只庞大的异兽, 黑焰作肤, 赤血为眸, 他生得威风凛凛,有着睥睨众生的强大力量,却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心脏,送到她的面前。
那颗心脏还在怦怦跳动,他的胸口洞开着巨大伤口,明明痛不欲生,他依旧把自己的心脏,双手奉上。
那双赤血眼眸里,有着天下最澄澈的目光。
“他为九寰做了这么多,可为何到最后,却只留下恶名?这不公平。”
眼泪擦不完,林风致便也放弃了,她吸了下鼻子,带着浓重鼻音问道。
“因为……我低估了人性之恶。”裴凛自嘲般笑起,“我带着满腔赴死的热忱,和懵懂的他,以及无上的仙力回到九寰,天真地以为在毁灭般的灾劫之下,众修必能同心协力,然而现实却是,在无上仙宝与仙力的诱惑之下,他们不过表面融洽,私下依旧各自为政,为了利益明争暗斗。”
化云之境与四件圣器所带来的巨大利益让人眼红,谁都想少损失一些,用最小的代价换取到最大的利益,所谓的盟约也只是一纸空谈,九寰的生死存亡,敌不过这庞大诱惑,祁怀舟的自我牺牲,更唤不起众修对他的感激,相反因为他所展现出的强悍实力,与从前累积下的种种恩怨,他反而成为九寰修士所忌惮的存在。
他们并不相信迷津兽,只是为了那四件圣器而不得不妥协,从星宙海归来的裴凛,实力虽然大增,但仍旧因为修炼的时间太短而无法达到更加强悍的境界,虽有强器在手,但仍要受四界掣肘。
“我带着祁怀舟独自游走于九寰四界之间,物色四界强修为伴,承诺以四件圣器助他们成为仙魔妖兽四界之主,而他们则必需带领自己麾下修士,随我共同镇压混沌恶气。他们同意了我的对策,我助他们成为四界之主,妖皇、仙神、魔君、兽王……我们用最短的时间结成同盟,率四界群修一路将逸到九寰的所有恶气驱赶至迷津外,再以四件圣器召出所谓天尊之力……其实就是你的先祖们以最后力量所凝聚的仙力,以此仙力将恶气封入迷津中。这个集结了整个九寰所有力量的计策,最终只成功了一半。”
裴凛说着长叹一声。
“迷津承受不住庞大的恶气和仙力,在封印之时彻底崩溃,恶气反扑,破坏性比先前更胜。若是不能阻止,让恶气完全侵袭入九寰,我们就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了,不止九寰会灭亡,当时在迷津之外的众多修士,也无法活着离开。”
那样危急的局势,裴凛没有第二个选择,他只能求助祁怀舟。
“以心为阵,以身为牢,他牺牲了他能够牺牲的全部,成全九寰。我向他承诺,我一定会倾尽所有想到新的办法,将他救回。就那样……他化作兽牢吞下所有恶气,而我……取他心脏为眼,设下那十方古阵,用以镇压……祁怀舟。”
当年种种画面,自脑中一一闪过,裴凛红去的眼眶中,终忍不住落下泪来。
林风致亦没了言语,耳边只剩化云之境中的风轻轻吹动的声音。
过了片刻,他才从那痛苦自责的情绪中回神,续道:“我本以为祁怀舟以身作牢救下九寰,可以让众修对他改观,助我想办法救他出来,然而对于我的想法,四界却起了争执。他们忌惮祁怀舟的强大,觊觎天尊力量,将精力都用在了争斗四件圣器之上。他们不知仙祖血脉的缘由,只知四件圣器能够召唤出无上仙力,面合心不合的他们很快就开始争斗,先是仙魔联手杀兽王于斩龙崖俗夺天芒,最终被兽王之妻藏刀于断江之中,紧接着就是仙魔两界分道扬镳,开启了一场旷日持久的仙魔大战,人人都觊觎圣器,加入这场争抢,只有妖皇赤魁选择站在我的身边,陪我建立了昆虚。”
那时的裴凛,不过是身怀重宝的散修,还没建立昆虚,身后无靠,身边无人,在混沌恶气被镇压之后,几乎失去了利用价值,再不能控制仙魔兽三界,所谓天尊只不过是个虚有其名的头衔。
旧日同盟迅速分崩离析,裴凛心中一片寒冷,知道短期内想救回迷津兽已是不能,便靠着仙祖遗民所赠的最后一件宝物——化云之境,在迷津旧址之上,建起了昆虚。
他深知,只有当他足够强大,不再只是孤军奋战,他才有办法救回祁怀舟。
而四界修士对于他想救回迷津兽的做法并不认可,他们怕恶气复归,又对迷津兽十分忌惮,因此不止不肯援手,甚至联合起来逼他放弃救他的想法。裴凛始建昆虚,宗中收了不少弟子与同伴,他们便以昆虚要胁他。
“如若我不屈服,昆虚则不保。那时昆虚尚弱,无力抵抗,我只能……答应他们,从此不提迷津兽,不再想尽办法救他。而他们……他们不愿拯救九寰这样的殊荣落到一只异兽头上,他们的声望,他们的地位,都靠着那一战而来,所以他们不止逼我闭嘴,甚至于将他的牺牲一笔抹去!编纂出所谓的……天尊四圣斗邪战。我那书楼所绘之画,就是他们的手笔。”
说到这里,裴凛笑得更加苍凉。
他们斗赢了恶气,却输给人心。
那本该是最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就这样消失在漫长的时光中,只剩下昔年背负的罪名,流传在世。
自那以后,他便潜心修行,全力发展昆虚,凭着一座化云之境,将昆虚推上巅峰,而他也在这个过程中,渐渐走到寿元尽头。
“昆虚……就是迷津。昆虚的禁地,便是迷津的入口。不过随着年月渐远,迷津已经彻底崩毁,不复存于世间。”裴凛缓声道,“世人都以为昆虚有座镇邪塔,却已不知那森森白骨所化的牢笼。我不想他真的就此湮没于世,便将他的真身安置于昆虚的天羲山巅,以幻术封存,所以他的真身,并不在地底。此后我又以他之名设天羲山主,为全宗镇宗长老之首,我希望有朝一日他复苏,能够知道我与昆虚从未放弃过他。”
此后万载,天羲成为昆虚唯一一座,永不易主的仙山。
它的主人,只有祁怀舟。
“那后来呢……您想出救他的办法了吗?”林风致问出如今心中最为关心的问题。
一想到祁怀舟被镇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独自承受着剖心的痛苦,她心里便痛不可扼。
难怪,他总是露出那样孤独的目光,那样悲伤的神情。
她太想将他从那无边黑暗中解脱出来了。
然而,裴凛却在她的问题之下,缓缓摇头。
让人绝望的回答。
“如果有,我就不会在这里了。”裴凛自嘲一笑,目露痛色,“直到我境界大成,也未能想到办法救他出来。我愧对于他,也放不下他。我境界圆满本可迎劫飞升,但救他已成我的执念与心结,故而我放弃飞升,于化云之境的第九重山中散去所有功力,以此向天地问卜,占出一卦‘万载海空,千山尽欢’之象。得此卦象之后,我便着手安排,将融过迷津兽血的焚血戟炼成千演,又将鲲丹放在天羲山中,藏起化云之境,暗中命妖皇寻找命定之人。只要那个人拥有仙祖血脉,得到千演与鲲丹,就可以成为化云之境的主人。而我……寿元终尽,留残魂在此,希望有朝一日能再见老友。”
说到这里,裴凛望向林风致。
如此,便能说通,身为第三任妖皇的西临君逢劫之时,将太虚图交由珍珑阁保管,于数千年后现世,在九寰寻找卦中所言之人,而她亦知晓天芒刀的去向,只是到底时日久远,她所知悉的也并不完整。
“万载海空……”林风致喃喃着。
万载以后,星宙海逢难,浮鲸岛的仙祖遗脉全部丧生,只留她与封默二人,辗转到九寰之上,可不正应这一句,万载海空。
她是这卦象里的注定要来的人。
“千山尽欢,昆虚是山,天羲亦是山。小友,你的出现,是他的生机,亦或是这九寰的生机。”裴凛道。
“……”林风致的心一下悬起。连裴凛都不知道要如何救他,她又怎知如何救他?何况如今他已复苏,取回心脏,力量也渐渐恢复,还需要她救?
不对,他如果归来,那封在他体内的混沌恶气该何去何从?
若他得回自由,则恶气复归,九寰不保;若要保下九寰,继续镇压恶气,则祁怀舟必将归于黑暗……
这,是死局。
“小友,我后来想了很久,混沌恶气为仙祖一缕恶念所化,能够与其相抗衡的,便是仙祖之善,而九寰众生万物,是仙祖身躯善念所成。所以我想唯一能够消灭它们,而不再只是镇压的,恐怕只有这世间万物之心。”裴凛一字一句缓慢道。
世间总盼神佛救世,挽救苍生于水火之中,却从不明白,苍生亦可救世。
林风致心中似有所悟。
“可……苍生之心各异,当年大难临头,您都没法让他们齐心,如今这情况,我又有何能耐?”林风致可想不出好办法,再想到外界情况,更加头疼,“别说我没本事让他们齐心,现下天羲兽骨现,祁怀舟能够操纵恶气之事传遍九寰,众修都已经围攻到九寰之外,要诛杀祁怀舟了。”
她可没有忘记自己跑到这里来的原因,不是因为混沌恶气,而是要先解决外界围宗的当务之急。
“他们杀不了他。”裴凛冷笑,“也不看看祁怀舟是什么人,别说打不打得过他,他既有办法化形脱离十方古阵的镇压,就证明法阵之力已式微,混沌恶气的力量可能变强了,恐怕已经压制不住。这时候要是杀了祁怀舟,混沌恶气便再无压制……他们是不想要九寰了?”
林风致蹙了眉,道:“可祁怀舟不是这么和我说的,他说……只要以天尊之力施展千演刺穿他的心脏,就可以消灭混沌恶气……”
“你说什么?!”裴凛霍地攥起她的手。
裴凛的反应让林风致心中起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那家伙可能想借她的手,和混沌恶气同归于尽!
她的心脏怦怦跳起,难以平静,脑中闪过无数混乱不堪的念头,双眉紧蹙,眼眸没有目标地扫望过四周,最终遥遥望向了化云之境的最高处。
“我有办法了。”林风致望向裴凛,露出赌徒般的神色,“我们……赌一把吧。”
作者有话说:
周四好。
交代得差不多了吧,不知道有没漏了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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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 ? 结修为侣
◎天星入尘,与火争明,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嫁衣。◎
隔着淡淡的青光, 外界的嚣扰全被挡在天羲湖外,湖面虽起波澜,但四周仍显平静。
祁怀舟低头望向怀中之人。
天尊之力显现, 林风致的身上绽起浅浅华光,泛着珠玉般温润的光泽。她已经停止了哭泣,面上的泪痕,一半被他拭去, 一半随风而散, 只剩下那双眼, 像浸过天羲湖水般,清澈无比,倒映出他小小的影子。
“你恨他吗?”林风致听着他的心跳声, 感受着属于他的勃发的生命力, 轻声问道。
祁怀舟没有回答。
裴凛是他的挚友,也是他的老师, 从迷津到浮鲸岛再到九寰, 他们相伴了数百年时光, 经历过无数生死磨难。到如今他已经记不清裴凛的眉眼, 隔着如海般的遥遥时光, 留在他心里的, 只剩下模糊的轮廓。仙风道骨的少年修士,眼见苍生,心怀天下……后来, 他装模作样学着裴凛,化作天羲山主祁怀舟, 可终究他不是裴凛, 再怎么学也成不了裴凛。
但他依然清楚记得裴凛教过他的东西, 其中最最难懂的,不是艰涩的道法,不是复杂的文字语言亦或任何一种数术,而是人的心。
那时的他,并未领悟何为苍生何为仁慈,只对眼中的世界充满好奇,一只偶尔停在他头上的蝴蝶,一只掠过大海的苍鹰,一朵在秋日凋零的花……全是他心中最有趣的存在。
他只是想着,如果有一天,这些美好的东西,都在混沌恶气之中化为灰烬,他便觉得这世间了无乐趣,所以他对裴凛的要求点下了头。
他不知道,他眼中所见这一切,便是苍生;他更加不明白,他为之所付出的一切,便为仁慈。他只是相信了裴凛的话,相信自己还能从黑暗中出来,再看看日升月落星河浩海,如此而已。
然而,那一关,就是万年时光。
身处迷津,尚有星萤为伴,可在十方古阵之下,除了永恒的黑暗,就只有剖心的痛。
他所钟爱的一切,都离他而去。
他等啊等,等啊等,等了不知多少的日子,却迟迟等不到重见天日那一刻。
等到绝望。
黑暗带来阴霾,孤独滋生愤怒。
他曾有爱人爱世之心,如皎皎明月,烈烈骄阳,以己之血肉救下世人,可那个承诺救他的人,却迟迟未归。
他的慈悲,在漫长的时光与不见天日的黑暗中,终于湮灭成灰。
如今林风致问他,恨裴凛吗?
恨吗?
其实他仍不明白,何为恨。
他只想摆脱永恒不灭的黑暗,回到尘世,不想再做一个仁慈的兽,如此而已。
苍生与他何干?天下又与他何干?
他为何要为了这些与自己不相关的东西,而承受如此可怕的痛苦?
“不知道。”祁怀舟思考了片刻,才如实回答林风致,“应该不恨吧。是我自己同意的,与他无关,我只是后悔……后悔自己相信他,答应他。”
“那你恨那些阻止裴凛救你的修士吗?”林风致又问他。
“裴凛若有能力救我,那些人怎么阻止都没用。”祁怀舟一针见血地回道。
他还是非常了解裴凛的。
林风致想着。
在他心里,恐怕那些修士就像是行路之时遇上的绊脚石,根本不配浪费他宝贵的时间来怨恨。
人类世界的纷争,他不屑一顾。
“可他们将你的牺牲从时间中抹中,让你背负了万年的骂名,被世人误解,你也不恨吗?”林风致又问道。
祁怀舟想了想,回道:“他们如何看待评论我,与我何干?我为何要因为他们的误解而陷入愤恨?”
他只是个异兽,为何要在乎自己在人类世界中的名声?那并非他关心的东西。
他选择救九寰,是因为对尘世心怀热爱,所以愿意献出一切。
而现在他想脱离黑暗,是因为他受够了,便要不管不顾地挣脱束缚。
他本就不活在人的规则之中,又怎会理会人类的想法?随心所欲才是他的行事作派。
所以从十方古阵的威力衰减,他能够化形而出时,便迫不及待地为自己争取可以彻底解脱的机会,不再理会那会造成怎样的结果。
“其实你化形为人,并没多长时间吧?”林风致问他。
“是在昆虚五百年前的天劫中。那时十方古阵威力衰减,我体内的混沌恶气想要逃出,因而触发天劫,给了我分魂逃离的机会。可惜的是,我虽化成人形,但修为仍随真身被封,境界跌到元婴,并且随时都受旧伤与十方古阵镇压之苦,无法随心所欲的行动,只能在天羲山中闭关,直到一百年前方有所好转,才真正现身人前,接管昆虚。”听到她的问题,他再无隐瞒,缓缓说起当初和她相逢的缘由。
可惜的是,他的修为依然不济,身体亦十分孱弱,动不动就需要闭关恢复,而想要恢复所有力量,需要将心脏从十方古阵中取回,并且彻底关闭十方古阵,然而想要做到这一切,首先需要完整的十方古阵,他才能通过法阵追溯到阵眼所在,进而夺回心脏破坏镇压自己的古阵。
“当时的昆虚情况,你是最清楚的,连维持十方古阵都很艰难,谈何收回与修复?”祁怀舟淡淡叹了口气。
想要收复古阵,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可那时昆虚已经衰败,他又身体孱弱,难以掌宗,故才动了培养一位掌宗之人,代替自己发展宗门。
秋月明……就是在那样的情况被他挑中的。
可惜的是,人各有志,秋月明志在四方,不堪宗门繁琐事务而悄然离宗,祁怀舟的百般算计,几乎落空,重新再培养一个掌宗之人,又需要再耗费百年,他等不起。
林风致的出现,成为他当下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
只是千算万算,他都没算到,这位冒牌“上神”当着当着,竟然当成了昆虚独一无二的真正神明,也成为他心中神明。
若说当年裴凛引他见到苍生,那么林风致便是让他明白何为苍生。
以及……何为情爱。
他尝到万载孤独之后那一点甜头,于这尘寰俗世之间化作心头朱砂,滚烫炽热,他心中那些被黑暗禁锢而麻木的期待与热情,在她或笑或怒或喜或嗔中,一点一点被唤醒。
他对这尘世仍有渴望,秋花春月山万里海万重,飞鸟游鱼漫天霞光,还有那个曾在昆虚漫天雪影之中提灯而来的林风致,以及那些站在她身后的所有同伴……这一切弥足珍贵,让他心生眷恋,对九寰,对昆虚,对她。
在他心中早已化为枯稿的世界,死灰复燃般重新明媚,他愿意再与她一起,看遍这尘世美好的事物。
然而……他已经没有选择了。
“林风致,多亏有你,方有今日之我。而今我已收回我的心脏,也即将收回我全部力量。这具兽骨将要恢复他的本来模样,万千混沌恶气会冲破囚牢,笼罩向九寰。不过你无需担心,有我在你身边,纵然九寰被混沌恶气彻底侵占,你也不会有事。我能保你无虞,带你纵横天地。”他双手紧紧抓住她的两肩,逼她看着他的眼,那双眼,已渐渐化成赤眸,“你可愿意跟我走?只要你一句话,我就能带你离开这里。”
仙力已经充盈了林风致的身体,笼罩在天羲湖上的青光开始闪动,有些不稳。
“好啊。”林风致点头。
祁怀舟却微蹙眉心,他眼中并没露出笑意,只是加重了语气:“你真的愿意放下一切跟我走?哪怕你耗尽心血的昆虚就此覆灭,跟着你的那些人都被恶气所噬?他们……将沦为恶气之食。”
他说话之间望向外界。
顾清涯、凌少歌、小啾、长焰,以及锦枫、柳轻絮、赵睿霖、曾玄等一众修士,全都满面忧急地望向他们。
她真的舍得让他们随昆虚一起覆灭?
他不相信。
“我说了,好!”
可林风致给出的答案,依然未改。
祁怀舟便怔怔盯着她,仿佛想从她眼中望见她心里真正的答案。她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哪怕再怕死,她也不曾临危退却,放弃过自己的同伴,乃至整个九寰。
为了不相干的凡人,她尚愿意深入荒龙大泽,何况如今摆在她面前的,是整个九寰与她最爱的一群人。
可为何,她会给他这个答案。
“现在看起来,好像是你不想让他们死,让九寰陷入万劫不覆。”林风致微微一笑。
祁怀舟盯着她这游刃有余的笑,仿佛想通了什么,忽然间抚额长笑。
他的归来本为毁灭,却因她而放下屠刀。他对这片天地,始终还是爱多于怨。
可要他再放弃光明,回到永恒黑暗,他办不到。
那黑暗,太冰冷太孤独。他宁愿就这样死去,也不想再回到那里。
所以唯一可以能够化解这场劫难的办法,就是让他带着混沌恶气,就此消散。
为此,他亲自将她打造成天地之间唯一可以杀死自己的武器。
他只愿意,死在她的手上。
而她应该为了九寰,为了昆虚,为了身边那些人,加入外面那些修士的队伍,阻止他,阻止恶气的倾泄。
她应该劝他,应该与他争吵,与他反目成仇。
人类都推祟的那个词——大义灭亲。
她应该站出来,用手中的千演神戟,狠狠刺进他的心脏,来终结这场悲剧。
如此,九寰就能复归安宁,她与昆虚都会成为九寰之上最受瞩目和敬仰的存在,也再没有后顾之忧,此后千秋万代永享仙火,成为真正的强者。
可她轻描淡写的一个“好”字,却把一切打得粉碎。
他想,这一次,他输了。
他们之间始于一场算计,也终这一场算计。初遇之时,他稍胜一筹骗她留在身边,到了最后,她赢他半子,无法如他所愿。
“祁怀舟,你看,外头来了好多人。宗门内的,宗门外的,全都从四面八方赶来,聚到了这里。昆虚几千年来都没如此热闹过,我们不如就趁此机会结修为侣,正好让他们作个见证。”林风致待他笑得差不多,方开口道。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她身上的衣裙渐渐幻化成一条火焰般明亮的红裙。
“可惜,我没有合适的嫁衣,这袭衣裙还是当年在浮沧的仙集上买下的,与送你其中一身正巧是一套。虽然失之华丽,但也勉强可用。”林风致笑着,换上红衣。
如火的红衣剪裁得很简单,束腰的劲装,只是一身亮眼的修行衣裙,远远算不上嫁衣,只是在那颜色的衬托之下,愈显得她肌肤胜雪,瞳眸似星。
祁怀舟双眸微闭,狭长的眼缝闪过几缕幽暗赤光,流连于林风致身上,难以挪开。
她这是……疯了吗?
“不该如此委屈你。你可是昆虚的宗主,迷津兽的道侣,万众瞩目的存在,怎可着此简陋衣裙结修?”他忽然开口。
随着他的声音,无数的星萤从他衣袖之中飞出,涌向林风致,落在了她的发间、眉心、肩头、裙间、后背……在她的身后聚出一条璀璨夺目的拖尾裙摆,浮在湖面之上,随水起伏,如同满天星河倒置,为她作嫁。
无数的星萤,像天际洒下的星子,落了她满头,比世间任何冠冕都要耀眼。
世间最好的修士,也炼不出这样的衣裳。
天星入尘,与火争明,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嫁衣。
————
“他们在做什么?”
天羲山外,凌少歌眉头紧蹙,紧紧盯着天羲上的二人,发出一声质问。
距离四人合力召唤天尊已经过去不少时间,可四件圣器的力量源源不绝汇入林风致身上,却不见她发力,到现在她竟还和祁怀舟换上红衣。
这是要做什么?
外头的人都已经担心着急得不行,她竟还沉得住气?
顾清崖与他对视一眼,均从彼此眼中看出诧异来。
可就在下一刻,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天羲湖上异变骤生。祁怀舟伸出手,狠狠掐住林风致的脖颈,将她凌空提起。
笼罩在天羲湖上空的青色光罩,终于彻底碎去。
“林风致?!”顾清崖惊道。
情急之下,他再顾不上其他,飞身而上,凌少歌紧随其后,一同掠到天羲湖上空。
便在此时,林风致的手抓出一道青光,带着无上仙力朝着祁怀舟的手臂划下,眼见要将他的手臂斩断,祁怀舟猛然间松手震掌,将林风致震飞。
一道人影飞落天羲湖,伸手接下失势坠落的林风致。
红衣入怀,顾清崖用力一扶。
“没事吧?”他问道。
林风致缓缓站起,望着不远处的祁怀舟,摇头:“没事。”
“林风致,我给过你机会了,你既不愿追随于我,便别怨我不念你我情谊。”冷冽的声音蓄积着无上威严,从祁怀舟口中传出,响彻天羲湖。
“他逼你跟他……”顾清崖蹙眉望向林风致。
林风致却不等他说完,就狠狠推开他的手,手中化出千演神戟,朝着祁怀舟扬声道:“你我情谊?我怎会和你这样阴险毒辣之人有情谊?祁怀舟,你骗得我好苦!今日若不杀你,我枉为一宗之主!”
语毕,她浮身半空,头也不回地道:“你们助我一臂之力!”
“好!”回应她的,是凌少歌的声音。
他已将堕佛骨珠祭于身前,倾注全力灌入圣器之中。小啾与长焰亦已掠到他的一侧,无需多言便同时祭出太虚图和天芒。
顾清崖见状,亦催动慈航镜。
四件圣器齐聚于天羲山中,林风致鲲丹源源不绝释放出灵气,山野震颤,随着她一声轻喝,四件圣器竟自动飞到她身边,倏尔便融进她体内。
千演长戟绽起血色红芒,被林风致握在手中,带着万钧之力,朝着祁怀舟的胸口刺去。
顾清崖四人站在她的身后,一边全力施法,一边屏息看着这一幕。
天尊的力量如同山峦一重重降下,眼见林风致的长戟逼近祁怀舟的心脏处,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黑光陡然在顾清崖毫无防备之际,刺进了他的眉间。
“你……”他神色一僵,转头难以置信地看去,只见身边的凌少歌冲他缓缓扬起一缕笑。
那笑,冰冽肃杀。
那眼,冷漠噬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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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 ? 慈航仙心
◎你睁眼好好看清楚,你怀里的,到底是什么!◎
一道细如发丝的银弦径直没入顾清崖眉间, 另一端则被凌少歌紧紧攥于掌中。
绷紧的细弦将凌少歌的手掌勒出深痕,弦上泛起刺眼寒光,像随时都会绞杀谁人头颅一般。凌少歌的眸中戾气渐起, 深蹙成川的眉头笼着一团阴郁,面对顾清崖质问的目光,毫无手软之意。
顾清崖神情骤沉,双眸寒霜遍生, 他抬手施术按上眉间细弦, 试图将细弦从眉间抽出, 眼角的余光却瞥向另一头。
那头,在长戟刺上心房的前一刻,祁怀舟朝后退了小半步, 林风致的长戟在他胸前虚划一道, 凌空折身飞落祁怀舟身前,只将手中长戟横斩而下。
血刃寒光如虹, 林风致执戟浮在半空, 身后的祁怀舟身上飞出无数道黑色雾气, 转眼间将整个天羲湖再度围起, 亦将顾清崖、凌少歌、小啾并长焰四人困在了其中。
“你们……”顾清崖用力攥紧眉中银弦, “林风致, 凌少歌,为什么?!”
寒霜满布的眼中浮起痛苦不解,他万没想到, 有朝一日会被所钟爱的姑娘和最信任的兄弟同时背叛。
“在问我们之前,先问问你自己吧。”林风致冷道。
她着一袭红裙, 披星河于背, 雪肤乌发美得惊人, 却眼蓄寒光,满身怒杀,就如她手中那柄血色长戟,气势如虹。
“问我?”顾清崖艰难道,“问我什么?”
“你真是顾清崖吗?”林风致并没因他的痛苦而心软,只冷道,“我们那日拼尽全力救回来的,真的是顾清崖?”
“原来,你以为我是顾清渊?”顾清崖微仰下巴,额侧与颈间已青筋贲起,“林风致,我顾清崖的为人难道你不清楚?自我从灭神钉的幻境中醒来,便与你们同生共死迎雷劫战昙光,以慈航镜助你施展天尊之力,后又全心扑在噩境之城的重建之上,便是你和祁怀舟于噩境被诸修为难,我都站在你们的身边,如今你与昆虚逢难,我特赶来相助,就得到这样的下场?”
他声声质问,双眸被怒火烧得泛红。
“退一万步说,纵然我真是顾清渊,也没对不起你们!你凭何如此待我?!”他震声质问道。
“你说得没错,如果你真的只是顾清渊,那最多只能算我们救顾清崖失败,是我们对不起顾清崖而已,可千不该万不该,你为夺仙祖后裔之血杀了封默,又引九寰众修围攻昆虚,逼昆虚交出祁怀舟,好让你能趁虚而入得到我的信任,伺机夺取化云之境。能知道这么多,又有能力施下这等阴毒诡计的人……我该叫你顾清渊,还是昙光世尊?!”林风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道。
对于林风致的指控,顾清崖满脸错愕,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
“荒谬!”他咬紧牙关,一边对抗凌少歌的法术,一边道,“你说的这些,简直莫名其妙!连五华宗主之死都能算在我头上,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清俊的面容布满怒火,却依旧凛然不可犯,如同落入魔窟的谪仙。
说话之间,他又望向凌少歌:“凌少歌,你我相识数百载,连你……也相信这样无稽之谈,帮着外人置我于死地?”
这一声质问,让凌少歌心头一紧,但他依然攥紧手中银弦,并未替自己辩解,只是冷道:“对不住。如果这真是一场误会,我凌少歌渡你半生修为,亲自叩上浮沧给你赔道歉。”
他说着又朝林风致狠道:“还有你林风致,我听你之言出手试他,可倘若是你污陷于他,想助祁怀舟脱身,我一定不会放过你,西境和昆虚亦从此为敌,我说到做到!”
在赶到昆虚时,他就已收到林风致的传音,林风致问了他几个问题,又在天羲湖上情势最危急之际,与他悄然商定对策。
对于林风致的话,他自是半信半疑。一个是交情最深的兄弟,一个是钟爱的姑娘,他很难选择,矛盾挣扎了许久,而他最终被说服,是因为她那一句——“如果现在这个是顾清渊,那便意味着真正的顾清崖还身陷于无边噩梦中,生死不知。”
他需要弄清楚,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顾清崖。
他们没有更多商议的时间,在仓促之间定下对策,引顾清崖进入天羲湖,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出手。
西境魔修有抽魂的邪术,那一根银弦,便是凌少歌的抽魂弦,只要钻入对手的无神,便可钩出对方的魂神。只是如此一来,他和顾清崖之间的兄弟情分,只怕也到头了。如果真是误会,就算他赔出自己半生修为,顾清崖亦不会领情。
但他还是愿意一试。
赔就赔了吧,总好过顾清崖真的被关在那个噩梦里。
“好!所有后果,我皆愿承担!”林风致无比坚定地回答凌少歌。
“空口无凭,林风致,证据呢?”顾清崖脸上浮起失望的笑,再度望向林风致。
“证据……”林风致盯着他,仿佛要在他身上烧出洞来,“你的确伪装得很好,很难叫人看出破绽来,这一点我领教过。”
当初在昆虚,顾清渊便曾经扮成顾清崖和她谈了半天,她是一点都没发现不对,可见此人有多擅于模仿顾清崖。在噩境之城中苏醒后,他同样模仿着顾清崖的行事作派,就算有些变化,虽能让亲近之人捕捉到,但那些细微的东西,根本算不得证据。
所以凌少歌虽然觉得他性格有些许改变,但也不曾深入思考,再加上时间太短,从噩境之城到昆虚期间又发生了太多事,根本没人会怀疑到他头上,直到封默殒身。
凭心而论,如果不是封默的死让他们心生疑窦,以顾清渊的伪装力,只要时日一长,众人就再也记不起曾经的顾清崖,只会将慢慢改变的顾清渊,视如上神顾清崖。
顾清崖会就此消失在世间。
可惜,他做错了一件事,露出了狐狸尾巴。
“封默,是他留下的证据。”想起已然陨落的故人,林风致眸中泛红,愈发冷然地盯着顾清崖,“你大概不知道,封默被我打伤过,他的胸口有道千演造成的剑伤,而千演……是以邪主祟血所炼制而成的神兵……”
她的话说到这里,顾清崖的神情已然起了微妙变化。
“你看,你害怕了。”林风致缓缓踱向他,一点一点揭穿他的面具,“你和昙光一样,都知道祟血是何物对吗?但真正的顾清崖可不清楚这一点。祟血造成的伤,极难自愈,而封默在临死之前,把伤口里的祟血,全部融进自己的血脉之中,所以你血脉之中流淌着的,是带着祟血的仙祖之血,你的伤,没那么容易好!”
谁都不曾想到,当年封默固执地不肯服下她所赠之药的举动,竟在最后成为唯一的证据。
“我的伤是还没好,但那并不是因为祟血造成的!你又凭何说我的体内有祟血?”顾清崖仍未松口,辩解道。
林风致无声一叹,道:“祟血就是迷津邪主之血,你猜……如果邪主就在这里,能不能控制你体内的祟血?”
此话一出,莫说顾清崖,就是凌少歌和一直默不作声的小啾与长焰,都同时吓了一跳。
“你猜错了很重要的一点,祁怀舟和你不一样,他不是什么修炼混沌恶气,打算开启镇邪塔的恶修。”她走到顾清崖身前十步处停步,转头望向祁怀舟,微微一笑,续道,“因为他就是迷津邪主本尊!”
随着她一句话,庞大神威带着倾天之势降下,祁怀舟浮身于林风致背后,身上绽起冲天黑光,仿如撕天兽影,带着与生俱来的气势睥睨眼前修士,叫人心生惶惑。
顾清崖双眸骤震,难以置信地盯向祁怀舟,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凌少歌也愕然地看看祁怀舟,又看看林风致,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愤怒于顾清渊的行径,还是该震惊祁怀舟的身份。
“怎会如此?”小啾错愕不已,无论如何她也想不到,看着自己长大的祁怀舟,竟会是那个人人惧怕的邪主。
祁怀舟已经飞落林风致身后,右手轻抬,掌中一道红光闪现,顾清崖立刻面露痛苦之色。
纵横交错的脉络浮现在他皮肤之上,爬满他的脸,诡异的红光从其中透出,众人能清晰地看到有什么在他的经脉之中不断流转。
他似乎非常痛苦,面容随之变得狰狞,目光也逐渐狠戾。
“林风致……你们昆虚私放邪主,又在此设局杀我,就不怕浮沧山杀入昆虚?碧霆元君可就在昆虚之外!”他强忍痛苦,仍未松口道。
“你还不承认?不承认也没关系,将你引到此地就没准备等你承认,等我们将你魂神抽出,救回真正的顾上神,真相自当大白。”林风致冷道,“以元君为人,只会感激我救下顾上神,又怎会恩将仇报。顾清渊,从断江的灭神钉起,你就设下连环毒计,后来在噩境之城又先声夺人,引来九寰众修围剿我们,如今也该轮到我们后发制人了。”
“救他?”眼见满盘筹谋落空,对方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顾清渊’骤然爆发出一阵冷笑,“顾清崖早就已经死在他的噩梦里了,就算杀了我,他也回不来。”
“不会,他活着。”林风致手一抓,飞在半空的慈航镜飘到她面前。
空荡荡的镜面上忽然出现一幅画面,微弱的光芒照着无边黑暗中的小小角落,洒在那个抱着亡妻的孤独身影上。真正的顾清崖一动不动,满身覆雪,仿佛化作石像。
“顾清崖……”凌少歌望见镜中景象,顿时攥紧双拳。
“慈航镜护住了他最后一缕元魂未散!他还没死。”林风致神情倏地一沉,喝道,“凌少歌,抽魂!”
凌少歌冷哼一声,眉目俱厉,细弦之上绽起刺眼银芒。
“顾清渊”痛呼一声,双眼爆出一阵狠绝之色,一边施法与凌少歌抗衡,一边道:“想将我的魂神抽出,你们做梦!要么就杀了我,让顾清崖给我陪葬。”
语毕,他脸上浮起狰狞笑容,周身青光陡绽。
原本飞在林风致身侧的四件圣器,突然间颤抖起来,原本源源涌入林风致体内的仙力,随之被截断。同属仙祖后裔的封默的血,让他亦拥有了驾驭四圣器夺取天尊力的资格。
源源仙力涌入顾清渊体内,让他的实力骤然大增。
“果然是你!”凌少歌咬牙切齿道。
随着顾清渊实力的暴涨,银弦被绷得死紧,其上传来的巨大抵抗力,让凌少歌不得不拼尽全力,再无法分神他事。
小啾与长焰见状,也顾不上邪主之事,施术操纵起太虚图与天芒刀,然而还是无法阻止天尊之力被顾清渊夺去一半。顾清渊狞笑着,也不管体内的祟血如何涌动,他笃定他们不敢杀了自己,只一边对付凌少歌,一边朝着慈航镜伸手。
林风致飞快伸手,牢牢抓住了慈航镜。她在此时将他骗入天羲湖上,还有一个最大的原因,就是慈航镜在他身上,如果不能将慈航镜从他手中夺回,到时候他既有圣器,又能召天尊之力,他们根本拿他没有办法。
“慈航镜,你既为我族中尊者魂神所炼,奉仙心为主,当知谁为明主,谁为明君!你的主人正于灭神噩梦之中受尽折磨,你还不带我前往救他,竟在此助纣为虐?”察觉到慈航镜的震颤,林风致一声厉喝,声音化作神威,涌入镜中。
刹时间,镜面中闪起刺眼光芒,一道青光径直而出,没入林风致眉间。
“祁怀舟,这外面就交给你了,别杀他!”林风致匆匆抛下一句话,元神便飞入慈航镜中。
一阵刺骨寒意与阴冷之气涌来,充满绝望的黑暗笼罩四周,正一点点吞噬着唯一被光芒照拂之地。顾清崖佝偻着背,紧紧抱着怀里的人,无视身外黑暗深渊。
“顾清崖——”直到,一声充满力量的叫唤响起。
“是我,林风致!”她的声音,如同醒神的冰雨,刹那间响彻整片黑暗。
“慈航仙心,你不该沉睡于此。快点醒来!”
是谁?在叫唤他?
紧闭的双眼动了动,顾清崖缓慢睁开眼,第一眼望向的依然是怀中之中。
“尘世三千幻梦,那不过是你心底一点恐惧所化,可以是‘顾清渊’,可以是‘林风致’,但归根结底,是你所忧所怖。你睁眼好好看清楚,你怀里的,到底是什么!”
林风致的声音如雷霆般穿透黑暗,砸在他的耳畔。
他恍恍惚惚地望去,只见怀中所抱之人,一会是“林风致”,一会又变作“顾清渊”,他渐渐醒来,定神再看,怀中之人,却成一具骷髅,随后风化成沙,从他怀中飞散。
抓不住,留不下。
他猛地醒转,周身光芒大炽,直逼黑暗。
————
整个天羲湖都被黑雾笼罩,彻底与外界隔绝,可突然之间,庞大的仙力降临,碾压向天际所笼罩的黑雾。
祁怀舟感受到这股压力,抬眼望去。
“呵……碧霆赶来了,带着浮沧山的弟子和外界所有修士!”顾清渊狞笑道,“你们杀不了我,也救不回顾清崖的!”
随着他一句话落下,只闻“铮”一声细响,抽魂弦在天尊之力之下断去,凌少歌震退三步,吐出一口血,满面杀气地望向顾清渊。
借着顾清崖的壳子,好难对付。
没了抽魂弦的制约,顾清渊浮身半空,朝着四件圣器出手,青光大绽之际,他却忽然抱头跌下。
“痛……”虚弱的声音响起,他的眼中出现片刻清明,痛苦地望向四周众人。
慈航镜光芒淡去,林风致归来,疾声道:“是顾上神,他回来了。”
“哈哈哈,你们以为唤醒顾清崖就能赢了我吗?”她的话音刚落,顾清崖的口中又传出顾清渊的声音。
“滚,从我元神中滚出去!”顾清崖的声音亦随之响起。
两魂并存,他的体内,正在进行一场没有硝烟的殊死较量。
“顾清渊原为昙光的片魂,并非顾清崖因为执念而诞生的。昙光应该很早就已经料到自己无法度过天劫,所以替自己的片魂找了个最好的容器。没有比顾清崖更适合的人选了,顾清崖天赋好,出身好,乃慈航镜的继承者,关键是他拥有昙光所没有的,真正的佛骨仙心,与沾满污秽的昙光正好相反,所以他早就将自己的片魂不声不响地种到他元神之中,借着他的旧痛,慢慢培养出一个‘顾清渊’来。”祁怀舟对外界的攻击毫不理会,只盯着顾清崖解释道。
因着对弟弟的愧疚,顾清崖并没意识到这片魂乃是外来,他只想留住顾清渊,好好补偿他,而顾清渊最初也只是偶尔才出现,很难让人发现。经过了近千年的折磨,方成为与顾清崖并存的片魂。而昙光在噩境之城中迎天雷之时,知道自己未必能安然度劫,便做了两个安排。
如果能成功度劫,他便可飞升,到时候自能舍弃片魂;如果不能成功度劫,便金蝉脱壳,毁去自己真身,将片魂转为主魂,以“顾清崖”的身份,重新修行。
这些,都是他与林风致之前猜中的。
然而……
“因是昙光的主魂,顾清渊的元神很强大,就算顾清崖醒来,他亦可夺舍。”祁怀舟道。
夺舍,是每个修士都害怕的法术。
两个元神争夺一具内身,必将有一个元神被杀死。
而现在,在顾清崖的体内,就在经历着痛苦的夺舍。
“林风致,凌少歌,我说过,如果有朝一日顾清渊出现,就杀了我……”顾清崖抱着头,不再理会顾清渊,只望向林风致和凌少歌,痛苦哀求道,“现在,动手吧,别让他为祸九寰!求你们……”
“你在说什么?我们好不容易救你回来,可不是为了送你去死!”凌少歌双眸赤红,怒道。
“既是元神之争,那……能不能以元神救他?”林风致道。
她知道,祁怀舟的元神极其强大。
可祁怀舟摇了摇头:“经历灭神钉的折磨,顾清崖的元神已经非常虚弱,如果第三者元神再贸然进入,他的神识空间会崩溃,到时候他一样会元神溃决而亡。”
那该如何是好?
林风致看着痛苦不已的顾清崖,忽然瞥见地上落下的半根抽魂弦,情急之下道:“凌少歌,用抽魂弦!”
凌少歌诧异非常:“顾清渊力量太强,我抽不出他的魂神。”
“没让你抽顾清渊的,我让你把顾清崖的元神抽出来!”林风致一边说,一边祭出件法宝。
一朵未绽的莲花缓缓浮于她身前。
那是多年前,祁怀舟替她挑选出的三件法宝之一。如今蛟鳞已覆于她身上,鬼墨也已用尽,只剩这朵菩萨莲了。
她有一招,釜底抽薪之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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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 ? 故旧新交
◎旧时故人,今时新友,越过漫长的时光,遥遥相会。◎
月白的莲花花苞泛着柔和的光芒, 绽放出一股令人元神平静的气息。
祁怀舟对这朵莲花并不陌生,唤作菩萨莲。
林风致怕死,修为又不济, 当年他替她挑的法宝,皆是可保她性命与元神之物,这朵菩萨莲并无任何攻击,却有保存元神的神奇仙力。
她在此时祭出菩萨莲, 其意已经非常明显。别人不知, 可祁怀舟却在第一时间看穿她的想法。
外界施加于天羲湖上的压力已经越来越强烈, 顾清崖被他们囚禁在天羲湖上这件事恐怕再瞒不住,给了他们攻打昆虚的理由,连碧霆元君和浮沧山也无法沉住气, 齐向昆虚发起围攻。
昆虚内忧外患已到了最紧要关头, 必需尽快解决顾清渊这个大麻烦。
他双眸微眯,身上黑光大炽, 逐渐聚出庞大虚影。
那厢, 凌少歌听到林风致的声音, 不免一惊。
把顾清崖的元神从肉身中抽出, 不就便宜了顾清渊?更何况失去肉身, 他们要如何保存顾清崖这缕元神?
种种的疑惑惊忧浮上他心中, 却在望见林风致目光之时被按下。
她的眼中写着置诸死地而后生的绝然,情势已刻不容缓,他们都要豁出一搏。
凌少歌放下顾虑, 再度凝结魂弦,血臂之上浮现无数红色经脉, 再度于他掌中聚出一根细弦, 而这一次, 细统的颜色化作殷红。
在他弹指之间,那根红弦倏地飞进顾清崖的眉间。
顾清崖痛苦狰狞的神色猛地一震,继而双眸猛睁,瞳眸中浮起无数血丝。
“你想要这肉身,我们成全你,你别后悔就是。”林风致冷笑一声,催动全部灵力,神识大展,覆向四件圣器,又朝小啾与长焰疾声道,“你们快阻止他再吸取天尊之力!”
半空中一道火影掠过,长焰伸手握住天芒刀的刀柄,另一侧凤鸣响彻天羲,黑凰虚影冲天而起,缠住太虚图,截断两件圣器与顾清渊之间的联系。
四件圣器嗡嗡震动,光芒疾转,那厢顾清渊看穿林风致的打算,她想将顾清崖的元神抽去,如此他们就可以放手杀他,让他和这具肉身一起死去,以此逼他放弃对这具肉身抢夺。
他岂能如她所愿?
顾清渊放弃与顾清崖的争执,一边压制着顾清崖的元神,一边在手中聚出紫色雷光,攻向凌少歌。
滔天杀气随着紫色雷光同时涌向凌少歌,却在半路被一道黑光拦下。两股力量相撞,炸起刺眼光芒,仙力四绽震向四周,波及众人,凌少歌手中的抽魂弦却仍稳稳没在顾清崖眉心正中。
一缕浅青的魂光,已随抽魂弦从他眉心间露出。
“谢了。”凌少歌锁眉凝眸专注于抽魂弦,只向不远处的祁怀舟简单道了声谢。
祁怀舟点头以回,那厢顾清渊眼见一击不中,很快再聚起第二道雷光,这一次冲着与自己争夺天尊力的林风致。林风致正与小啾、长焰二人竭力控制四件圣器,一边阻止顾清渊吸纳天尊之力,一边阻止慈航镜被他夺去。两人都吸纳了部分天尊之力,可林风致的境界本就低于顾清渊,元神更是难敌,强扛他这一击十分困难。
仍是一声剧烈的轰鸣,众人的耳朵都被震得生疼,顾清渊也被震退数步,口吐鲜血。祁怀舟身后巨大的兽影已经笼罩了林风致,将她纳于羽翼之下,一双赤红眼眸冷冷盯着顾清渊。
只这随意一击,便已让顾清渊看清自己和祁怀舟之间的巨大差距,真要斗起法来,他根本不是祁怀舟的对手,然他并未怯退,反而露出了一个得逞般的狞笑。
这两击产生的巨大冲撞力,波及四野,湖面波澜狂涌,笼罩在天羲山上的黑影浮起无数细缝,天光一缕缕洒落,在外界无数道虹光之下,轰然碎裂。
便在那一刻,顾清崖的元神被凌少歌彻底抽出,林风致飞快施展菩萨莲,将顾清崖的元神纳入莲中,而聚在天羲山外的修士与相隔百里的修士,也在这一刻终于看到天羲山间的真实情况 。
“顾清崖”被祁怀舟、林风致等人围攻,跪在山中,身染鲜血,无数道黑雾已经将他缠住,正是生死危急这刻。
别说外界的修士,就是昆虚自己人,都看得大为震惊。
“清崖——”早已浮身半空心系徒弟的碧霆怒吼一声,一步十里踏空而来,“昆虚,尔敢如此待我浮沧上神!”
不过一句话的功夫,无数九寰修士都随她碾压至昆虚山门之外,可最终突破昆虚重重禁制的,只有心急救徒的碧霆与长离宗主苏子修及辛愿、卓喜这等强修中的强修,余者都被挡在了昆虚法阵禁制之外。
十余名强修带着压天的气势,转眼掠到昆虚山间,狂风骤起,天际云涌如浪,山间灵兽在这威压之下纷纷逃窜躲藏,四野草木簌簌作响,昆虚禁制发动的啸响一声高过一声。
锦枫、赵睿霖、曾玄等诸修已调转方向,迎上这些强修,所有弟子在第一时间已纷纷回到山间,开始执阵,开启机关。
可怕的仙界之战,一触即发。
情势已是急之又急。
“顾清渊,你若以为他们来了便能救你,就大错特错了。今日,就叫你尝尝身染恶气之痛!”林风致捧起已然绽放的菩萨莲,冷道,又朝身后一声令下,“杀了他!”
语毕,缠在顾清渊身上的黑雾蚀入顾清渊的肌肤,钻入他的脉络,顾清渊的神情猛地改变,痛苦地仰头长啸。
那厢,碧霆元君对身边一切视若无睹,眉眼冷如刀刃,身蓄雷霆威力,衣袖鼓飞,手中渐渐拔出一柄青色长剑,剑上传来怒杀之气,只朝着天羲山间攻去。
轰——
天摇地动四野剧震,祁怀舟从天羲山中飞出,接下碧霆元君盛怒之下的全力一击。
惊天光芒冲天而起,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开启防御法术,以免被波及,然而除了山石坠落,草木摧折之外,另无其它。
如此可怕的攻击竟没有给昆虚造成更大的破坏,众人皆为震愕。
能与碧霆元君势均力敌的对抗已属不易,然而祁怀舟却以一己之力全部吞下碧霆的攻击而未受分毫影响,这其中的差距足以让所有修士震愕。
这位天羲山主的修为,高到难以想像的地步。
光芒散去,祁怀舟满面平静地浮身天羲山前,一身白衣飘飘如仙,天羲山巅的巨大兽骨也随之落入众人眼中。
“放心吧,只要我在,你们就休想伤你一根头发,也休想动昆虚分毫。”祁怀舟波澜不惊的声音,带着俯仰天地的狂妄,响彻昆虚,传向四野。
这话,说给他身后的林风致听,也说给如今围攻昆虚的所有修士听。
随着他一句话,那森白的兽骨之上,浮起黑焰,紧闭的兽眸睁开,赤红眸光利芒暗敛,即将彻底醒来。
邪主真身,果然复苏。
“不好!邪主已醒!”苏子修惊道。
“果然不出所料,他们破坏了法阵,放出邪主!我看那林风致早就知道一切,昆虚并不无辜。”有人附和道。
“传我令下,九寰众修,攻进昆虚!”苏子修当机立断,再无犹豫。
那厢,林风致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天羲外的情况,只将一切交由祁怀舟,只向顾清渊道:“你看清楚了,元君救不了你,他们也救不了你!你修炼过混沌恶气,比任何人都知道混沌恶气的恐怖之处。”
顾清渊痛苦至极地望向外界,碧霆元君被祁怀舟拦在离天羲数步之遥的地方,他看得清清楚楚,邪主的实力之强悍,纵是他们群起而攻,也不能立刻突破祁怀舟赶到身边,而他早就在这期间被祁怀舟放出来的混沌恶气侵蚀而亡。
恶气会侵蚀肉身,游入经脉,钻入修士神识,啃噬修士的元神,让修士受尽折磨而亡。
她的眼中迸出杀气与恨意,仿佛即便两败俱伤也要将他置于死地。
目光对视之刻,顾清渊竟生起一股骇然,在这心术对决之下,他输给她的绝决。
他不能用自己修行万载的元神与这肉身陪葬。
如此想着,他眼睛一闭,体内积蓄的天尊力充盈经脉,猛地向外绽开。
糟糕,他要自爆?!
念头浮起的同时,林风致已欺至顾清渊身边,将鲲丹催到最大,不由分说按上顾清崖的天灵盖。
银芒大涨,天尊力从顾清渊体内迸出。
林风致竭尽所能吸走他释放出的天尊之力,力保顾清崖肉身不毁,众人都是一阵眼花,一道暗红色光团却在此时从顾清渊眉心悄然逸出,趁此乱象逃向外界。
可他才刚穿透刺眼的银芒,便落进一只血色巨掌。
“想逃?做梦吧!”凌少歌一边重咳着,一边勾起噬血的笑,满目杀气地盯着紧攥于手中的元神。
林风致瞥见这一幕,心头一喜,心中终安,只道:“祁怀舟,可以了!收回混沌恶气。”而后,她又震声道:“元君,若还想救顾清崖,便暂且休战,听我一语!”
那厢已与祁怀舟斗法三招的碧霆闻得此言,退了十步,一边心惊于祁怀舟的实力,一边心系顾清崖安危,不得不收手停战。
“你害我徒弟落得如此下场,还有何可说?”碧霆怒道。
“元君,我不是在害顾上神,我在救他!”林风致吸纳完元尊之力,已是疲惫不堪,一边回答,一边蹲在失去元神毫无声息的顾清崖身边,将菩萨莲奉出。
“这才是真正的顾上神。”她气息不匀道,“此前向他施放灭神钉的凶手正是昙光,他并非真心救治顾上神,而是趁着我们施救的机会,鸠占鹊巢,让自己的片魂主导顾上神的肉身,而顾上神的元神则仍被留于灭神噩梦中。而后,昙光向你们昆虚有人破坏封印放出恶气的消息,引九寰诸修围攻昆虚,后来他又借顾清崖的身体,杀死五华宗主封默,以夺他身上的仙祖之血,用以与我抢夺天尊之力。”
菩萨莲光华流转,浅青光团飞出,再度没进顾清崖眉心。
林风致一边言简意赅地交代所有事,一边又自储物袋内取出一只玉匣。
玉匣打开后,露出玉色凝露,被她挑出,送入顾清崖唇中。
那是当初被封默拒绝的药,兜兜转转之间,终于派上用场,依旧用来治疗封默身上那一点祟血之伤。
“天尊之力、祟血之伤,就是他的罪证。若还是不相信,西境的凌魔尊,以及顾上神本人,皆可为此做证。”林风致喂完药,扶起顾清崖,向他体内度入灵气,助他恢复。
碧霆已经冷静下来,见祁怀舟不再出手,便蹙着眉飞落天羲山间,其余修士亦想跟上,却仍被拦在了外界。
顾清崖紧闭的双眸渐渐睁开,迷茫的目光率先落在一身红衣的林风致身上,忽有片刻恍惚,仿佛回到梦中那一日 ,而后,这恍惚随着他的目光,一点一点消失。
“师尊……多亏昆虚林宗主和少歌,弟子方有机会,再见师尊。”他虚弱出声。
碧霆飞快上前,从林风致手中接过顾清崖,不由分说便取出枚丹药送入他唇中,一边又向他的经脉送入灵气。
林风致总算松口气,从地上站起,又扬声道:“昙光引元君与各位围攻昆虚,是为了趁虚而入,夺取天尊之力与敝宗的化云之境,还望诸位明鉴,昆虚绝无残害顾上神之意,更无为祸九寰之意。”
可她一句话落下,山门外却闪起无数冲天虹芒,山野震动,轰声四起。
恍惚间,让林风致回忆起那年千影山被灭宗的情景。
九寰的修士向昆虚发起攻击。
战事已发,昆虚不得不作出应对。
可就在此时,在这些冲天虹芒的最外围,忽然绽起一片火光。
“月明……他们赶回来了!”小啾忽然一喜。
秋月明和龚宴清带着昆虚众弟子,并离火谷的重器,终于赶回昆虚,由后方攻向了围攻昆虚的修士。
“就算是昙光有罪,引我等围剿昆虚,可他所言之事,却无虚言。邪主……确已复苏,混沌恶气也已逃出,这还不算是为祸九寰吗?”
两厢对峙之时,苏子修飞到高处,震声怒道,一语惊起四座。
他们不是为顾清崖而来,他们……是为了那尊黑焰怒张,双眸渐睁的邪主而来。
林风致用力吸口气,飞身而起,落到祁怀舟身边。
“我知道,今日必给诸位一个交代!”她不慌不忙道。
语毕,她又望向祁怀舟,低语道:“邪主大人,我请了一个帮手来解决今日之事,你得助我们一臂之力。”
祁怀舟挑眉。
“我有一计,若能成,则九寰可安,你我无恙,恶气尽诛,一劳永逸;若不成……纵使你要再归黑暗,我也愿意随你共赴,绝不叫你再独自承受无尽痛苦。”
轻声细语的承诺如同最温柔的剑,刹那之间刺入他的心中,叫祁怀舟的心神为之震颤。
她仿佛那只顽皮的星萤,无惧他让人恐惧的强悍气息,肆无忌惮地停于他的鼻尖之上,在迷津里陪了他一年又一年。
无边无际的黑暗,似乎都不再让人害怕了。
————
化云之境的石门处,林风致带着裴凛匆匆向外赶,可及至门口,裴凛却忽然停住脚步。
“小友,你这办法真的可行?”裴凛不太信任地望着她。
“放心吧,裴师祖只管按我说的办,其他事交给我!”林风致拍拍胸口道。
“可……那不是骗人吗?”裴凛有些犹豫。
“师祖,你当年与他们讲君子之约,他们同你讲仁义了吗?还不是各自为政,为了自己的利益争得头破血流?我不相信人性本恶,但也不同意人性本善,人心本就是复杂的东西,大公无私与明哲保身并不冲突,没什么对错之分。既不能一概而论,便得捉住他们的痛处,对君子讲仁义,对小人谈利益,方能让他们配合……非常时刻,行非常之法。”林风致断然道。
裴凛闻言长叹一声,又道:“小友看得明白,只是我担心的不是这些,我担心的是我……没骗过人。如今我只是一缕残魂,不过凭执念强撑而已,已经没有任何修为在身,如何在这些强修面前瞒天过海?”
“师祖莫忧,我自有办法。”林风致笑了。
当年,她不也是这样被人赶鸭子上架,做了昆虚的上神。
瞒天过海这事,还是祁怀舟教她的。
“时隔万载,师祖念念不忘救他,如今放手一搏,全了当年你与他的情谊。是成是败,听天由命!”
林风致最后一句话落地,拉着他便飞出了化云之境。
旧时故人,今时新友,越过漫长的时光,遥遥相会,去完成一场历经万载都未曾了结的夙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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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 ? 伪造上神
◎“从此,九寰再无邪主。”◎
风起云涌的天, 强敌环伺的杀机,似乎都在瞬间变得无足轻重。林风致的笑容,让本该充满阴霾戾气的心, 变得平静。
祁怀舟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却有种莫名的心安。那些被岁月催生的恨意,在黑暗中滋长出的痛苦,仿佛都被她轻而易举安抚, 哪怕最终失败, 再度归于黑暗, 也变得不再恐惧。
她身上总有让人信服的气息,仿佛天塌下来,也能顶住。
于昆虚是这样, 于他, 亦是如此。
可他知道,这个承诺尽管说得云淡风轻, 却已承载了她所有的勇气, 那样怕死怕疼的人, 愿意陪他同归地狱, 也已是付出了她所能付出的一切。
就像当年那个奉心于世的自己。
毫无保留。
“想我如何做, 你说便是。”他不再多问, 只与她并肩而立于半空中。
身后兽骨上的黑焰已经由虚化实,森森兽骨消失,巨兽的焰体越发清晰, 像是在天羲山巅熊熊燃烧的黑色火焰,庞大威压一波大过一波, 带着让人臣服的力量碾压向昆虚外的众修士。
林风致牵起他的手, 递了一抹微笑给他后, 方面向众人,朗声道:“各位最关心的,便是混沌恶气与邪主,现下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大家,邪主确已复苏!”
一句话,便叫众修变了神色,昆虚修士亦哗然一片。锦枫诧异地与赵睿霖等人对视一眼,均从彼此眼中看出愕然,看来宗门内并没人了解这件事。
邪主是何时复苏的?又是如何复苏的?无从得知。
只有站在天羲山上的凌少歌,手里还捏着顾清渊的元神,脸上毫无波澜。
“林风致,看来你们真的与祁怀舟同流合污,不……或者应该说打开镇邪塔,放出邪主与混沌恶气,根本就是你的授意。恶气肆虐,九寰遭殃,于昆虚并无好处,你们到底想做什么?”苏子修肃容冷声质问道。
外头的斗法还在继续,越演越烈,啸音阵阵穿过山林,五色虹光交错闪起,火光、尘烟在昆虚山门外弥漫开来。
林风致看了眼远空,目光微冷,回道:“诚如苏宗主所言,恶气肆虐对昆虚并无好处,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九寰若是不保,昆虚自也难存。所以,恶气肆虐并非昆虚所纵。诸位站在这里质问昆虚时,可曾想过昆虚已经镇压了恶气了万载时光,你们扪心自问又曾为此做过什么?你们知道为了镇压这些恶气,我们付出了什么?你们可知昆虚的那座镇邪塔,到底是何物?”
几句话,问得在场众修无言以对。
已经过了万年时光,除了仙史之中那几笔描绘之外,没人在意这漫长时光中昆虚的艰难,仿佛镇压混沌恶气守九寰安危变成为昆虚一宗的责任。
“我且问问在场诸位,昆虚镇守混沌恶气为的是九寰,而各位,是不是九寰一份子?你们理所当然地享受了昆虚镇压混沌恶气之后的安逸,却有多少人理会过昆虚的情况?这千余年来,昆虚式微,古阵渐损,镇力衰竭之时,你们在哪里?你们是不知道昆虚的状况吗?其实你们都看在眼中,但你们从未想过若是昆虚覆灭,这些混沌恶气会不会侵入九寰?对吗?甚至有些人对昆虚虎视眈眈,为了昆虚的宝物不惜破坏十方古阵,昆虚苦苦煎熬支撑时,你们又在哪里?你们不落井下石我们便谢天谢地,又有几人对昆虚施过援手?到如今,你们又凭何站在这里质问我,质问昆虚?你们早干嘛去了?”
林风致冷笑着质问向昆虚内与昆虚外的修士。
苏子修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这混沌恶气是昆虚造成的吗?不是!这昆虚是当年裴祖收服恶气还九寰太平所建宗门,后来经历昆虚百代付出,方支撑着封印到今日,从未向九寰索取半分回馈。一万多年的牺牲和付出,也该够了。昆虚式微,实力不济,我们不想继续维持这个古阵,继续镇守混沌恶气,有何问题?”林风致微翘下巴,道。
“林风致!你这是在威胁我们?守护天下苍生,本是我辈之责,你巧舌如簧,扯这么多歪理,不过是为你们放出混沌恶气找借口罢了。”辛愿闻言怒道。
“话说清楚点,什么叫我们放出混沌恶气,我们只是不想继续费大力量镇守了。”回答他的是小啾带着嘲讽的清脆声音。
说话间,她朝林风致眨了一边眼睛。能最快领会林风致言下之意的,非她莫属。
“好,就当你们不愿再继续镇守了,现下九寰众修已至,你开启山门,换我们来守!”苏子修身后一个女修亦飞出厉声道。
“你们守?你们就连这镇邪塔的来龙去脉都不知晓,听到个邪主之名就吓得举宗皆出,如何守?”林风致扬眉亦嘲笑道。
“放肆!你个元婴境界的低修,让你与我们平辈相谈,已经是给足你们昆虚面子,竟胆敢口中妄言!”卓喜被林风致的态度激怒,直接向她震出一掌。
“卓喜……”苏子修疾喝一声,却未能及时拦住他的攻击。
飓风咆哮向林风致,像要撕裂天地般,庞大的掌力眨眼间已到她面门之前,然而比此更快的,是一股寒气凛冽的力量,刹那间冲到林风致身前,带着摧枯拉朽之势,破开卓喜的攻击,且一路无阻地冲到卓喜身前,撞上他的胸口。
只听“砰”一声,卓喜被高高震飞,落地之时已退后一里,站都站不起来,只呕了两口血,骇然地望向祁怀舟。
众修也看得目瞪口呆,满心惊骇。
以卓喜之力,尚且在对方手下撑不过一招,这人的实力,到底有多强?
“没事吧?”祁怀舟只是转头淡淡问道。
林风致摇了摇头,方向众修道:“对不住了诸位,我这道侣见不得有人欺负我,下手重了点,卓仙友莫怪。我最烦斗法了,大家有话还是要好好说,总动刀动枪的解决不了问题。”
“道侣?林风致,你什么时候和祁怀舟成了道侣?”小啾声调一扬,诧异地问向林风致。
凌少歌和顾清崖的眼睛,也因这句话,不约而同地望向林风致。
林风致掸掸衣裙:“就是现在,你们看不出来吗?这不是趁着来的人多,顺便结个修,让大伙做个见证。”
能在这样的情势之下,说这样的话,做这样的事,估计整个九寰也就只有林风致干得出来了。
“……”小啾无语。
“……”凌少歌默,顾清崖默。
一众昆虚的修士皆默,也不知该恭喜还是该拆散他们。
只有苏子修捏捏眉心,问道:“林宗主,你刚刚说的,镇邪塔的来龙去脉,到底是何意,还望赐教。”
这个问题,她已经提了两次,定是问题的关键。
“赐教不敢当。”林风致谦道,“关于这镇邪塔,恐怕不止在场诸君不知,就连昆虚众修也不知晓,包括我,都是才听说不久的。昆虚的这座镇邪塔啊,不是塔……”
她说话间,侧头望向祁怀舟,缓缓道:“镇邪非邪,镇塔非塔。这座所谓的镇邪塔,乃是迷津异兽的躯壳。万载以前,他奉心为阵,奉躯为塔,方将混沌恶气镇在了昆虚宗内,也就是现在你们所看到的……天羲兽骨山!”
此言一出,众人愕然。
“所以,我这道侣可不是什么邪主,他是天下最最仁慈的异兽。”林风致冲他一笑,眉眼弯弯。
众人还没从她上一句话中回过神来,又被她接下来说的话炸翻。
这话何解?
祁怀舟不是人,就是邪主本尊?
这简直匪夷所思!
“荒谬!简直太荒谬了!”辛愿喃喃道。
苏子修亦是满眼愕然。
迷津兽的传说已有万载,邪主之名早就深入人心,根深蒂固,如今她告诉他们,迷津兽根本不是什么邪主,这叫他们如何能信。
“林宗主,我知道你绝非为祸九寰之人,但这番话……恐怕难以服众。”碧霆松开已然站稳的顾清崖,从天羲山中掠向外间,缓声道。
“我知道我的话不能让你们信服,所以今日要向你们证明这桩万年旧案的人,不是我。”林风致笑笑,转过身去,面朝昆虚山的方向。
祁怀舟眉心微微一蹙。
“祁怀舟,快点,把你现在所有的神力灵气以及元神,全都借我一用。”林风致的声音在他神识之中响起。
所有力量?
她确定?
他的所有力量,她恐怕很难承受。
“快点!”林风致催促道。
祁怀舟无奈,背过众人,指尖轻点,浩瀚如海的力量,便涌入林风致体内。
林风致整个人顿时一震,只觉得身体都快被这股力量撑爆。
众人不知她要做什么,都等着她的下一步,却只见她沉默地站着,背脊挺得笔直。
“林宗主,你说的是何人?”苏子修等了片刻,也没等到动静,便开口问道。
林风致深吸口气,催动鲲丹勉强运转这股来自邪主的霸道力量。天羲山间突然闪起四道光芒,凌少歌心头一惊,按住空空的手腕,只见太虚、慈航、天芒与堕佛骨同时脱离了原主控制,飞向林风致。顾清崖与小啾、长焰三人,亦是大惊。
“这四件圣器,本就是以仙祖后裔四位尊者的魂魄所祭炼,不过借予九寰众修伏恶所用,不想却引发九寰种种厮杀争斗,至今日起,四圣归还仙祖天尊!”林风致一声震语响彻四野。
四件圣器忽然间作化成四个修士的虚影,浮在林风致身后。圣器有灵,亦知这万载之间种种变迁,见到祁怀舟之时,四位尊者的虚象皆露出慈爱又感慨的目光,朝着他缓缓躬身。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便听林风致又道:“化云之境九重天已启,昆虚众修听令,随我一共恭迎昆虚师祖裴尊仙驾自上界归临——”
便此一句话,就叫所有震立当下。
上界仙人归来,这是件足以让九寰沸腾的事。
“师祖……”曾玄一边喃喃道,一边呆呆望向化云之境的位置,心内已掀起狂风巨浪,澎湃至极。
昆虚的所有修士,都和曾玄同样的心情,目瞪口呆地望着已然绽起冲天光芒的位置。
化云之境所在的位置,一道接一道的银光冲天而起,风云聚涌成五色仙象,笼罩了整座昆虚山,隆隆声音响起,是化云之境石门开启的声音,庞大的仙威涌来,拂向四野,如同润泽万物的春雨,同时又积蓄着强大的仙力,自化云之境传到昆虚山间,再蔓延向昆虚山门。
山门外,正有一场相持不下的斗法。
九寰众修围攻昆虚,却被从后面赶来的秋月明等人拦住,秋月明等昆虚修士虽说数量和修为远不及围攻昆虚的九寰修士,但跟着他们同来的兽妖大军,再加上他们的法器与昆虚内外部所安置的各种稀奇古怪的法阵禁制机关,足够他们和这些修士斗个势均力敌。
秋月明手执饮雪剑,正杀得起劲,白衣染血,与林风致肖似的脸庞被寒霜笼罩,她的身后正跟着几个昆虚修士,随她一起杀入重围;不远处的龚宴清与万舒羽背靠背站着,互相掩护着对方,正在结阵,施展禁制;离火谷的秘器早已撕下幕布,在聂凡的控制下,不断轰出一簇簇火焰……
斗法胶着,众修全力以赴之际,却闻天际传来林风致的声音。
恭迎昆虚师祖裴尊仙驾?
这是什么意思?
在九寰仙史,这位传说人物早就飞升了万载,怎会突然归来?
他们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直到那股庞大的仙力猛然间降临,压到了所有修士身上,每个人的心神都受到了巨大震慑,这样的力量,绝非九寰修士可以拥有的。
斗法……不约而同地停止。
众人怔怔站在原地,遥望天际。
“师祖,竟然是师祖归来!”震惊之中,不知谁嚷了一声。
山门外的昆虚弟子刹那间沸腾。
天羲山外,林风致已经朝着化云之境执礼躬身,山中所有昆虚修士,都跟着她一起,遥拜化云,很快的,便连碧霆元君之辈,亦是掐诀行礼。
宗内宗外,众修齐礼。
化云之境中,一道人影踏空而来。
青袍道髻,身负长剑,如同谪仙飘然而至,与昆虚,与九寰之上所流传的画像,几无两样。
磅礴浩瀚的仙威,带着让所有人胆颤的震慑力,源源不绝涌向四野。
面对众修的拜礼,他未置一辞,只是隔着遥遥距离,望向浮在天羲山外站着的那个人。
唯一一个,没有行礼的人——祁怀舟。
隔着万载光阴,他们终于再次相见。
祁怀舟眸中掠过几许迷茫,但很快就消散,他只是伸出手,拉起林风致。
“你说的助手,就是他?”祁怀舟低声道。
林风致点点头,又做了个噤声动作,朝他靠了靠,扶住他的手。
“帮我撑着点,力量太过庞大,我有点吃不消。”
如今三股力量,全在她的体内涌动,祁怀舟的、四件圣器的、天泽灵树的,一并送到了藏在化云之境门外的林风致身上,再被她化作神威,尽数用在昆虚里里外外,以此震慑所有人,好让裴凛那残魂假扮上界仙人。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可以为祁怀舟正名的办法了。要想在短时间内说服众人,为迷津兽澄清,光凭她这区区元婴修士远远不够,九寰以强者为尊,没有什么比得上身为九寰天尊的上界仙人裴凛说出的话,他说一句话,能顶她说上一百句,一千句。
既然如此,她就将这上界仙人请回。
横竖当时裴凛为了保证昆虚能够不受外界觊觎,他并没让自己在化云之境散功殒身之事流传出去,毕竟有一位飞升的师祖,对一个宗门来说是有巨大震慑力的,所以九寰乃至昆虚上下,都没人知道裴凛并未飞升之事。
那么,她就伪造一个上界仙人裴凛,也不是不可能。
就像当初,祁怀舟用她伪造上神一样。
“诸位后世小友,不必多礼。本仙今日应召而归,只为两件事。”浮在半空的裴凛缓缓开口,声音如同钟罄,悠远而空灵。
“其一,是为我的挚友迷津兽!他非邪主,乃是天地异兽,生而便有克制混沌恶气之力,曾随我征战多年,共同驱逐恶气,又奉心为眼,奉躯为牢,收了那十万八千恶,方换九寰万载平安。他从来不曾作恶九寰,所蒙之恶名,乃是后世之修私心作祟所致……”
裴凛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所有人耳中,缓缓说起被湮灭于史的旧事。
众修怔怔听着,只有祁怀舟伸出手,将林风致拥入怀中,让她舒服地靠在自己肩头。
“我知你不在乎这尘世俗名,但我心疼……心疼你这万载委屈却被尘世污染。我一定要替你正名,还你清白。”林风致轻声道。
“谢谢。”祁怀舟闭上眼眸,眸间水花眨散。
林风致满目笑意,缓缓启唇——
“从此,九寰再无邪主。”
只有祁怀舟。
作者有话说:
一件一件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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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 ? 万载海空
◎祭海为坟。◎
昆虚师祖, 九寰天尊,那位曾经聚四界之修,同御混沌恶气的裴凛仙尊, 自上界归来,亲自为昆虚做倚仗。
他称迷津兽为——挚友。
不是邪主,亦非恶兽,他乃是万年以前, 曾与裴凛并肩作战的天地异兽。
昆虚宗门内外的所有修士, 都昂着头遥望裴凛听他讲述那段被人抹除在时光的旧事, 虽然都不敢出声,但心里却都掀起惊滔骇浪。
无一例外。
可随着尘封的旧事渐渐浮出水面,不少修士已经露出思忖与感慨之色, 目光渐和, 不再那般抗拒。
奉心化阵,奉躯为牢, 承受着巨大痛苦永堕黑暗地狱, 这世间有多少人可以做到?
他们都比不上一只兽。
看着众人神情的变化, 林风致靠在祁怀舟怀中, 一边急促地喘息着, 一边露出欣慰的笑。
总算没有白费她这番安排。
祁怀舟无心听裴凛的话, 他只垂眸望着林风致,眉头越蹙越紧。
“林风致,够了, 到此为止。”他沉声道。
压在他手臂上的力道已经越来越大,她这小身板承受不住这样庞大的力量, 再撑下去会对她的经脉造成非常严重的损伤。
这些力量在林风致的体内横冲直撞, 像利刃般割过她的经脉, 又如火焰般肆虐向四肢百骸,让她苦不堪言。耳闻祁怀舟的话语,她只道:“再给我点时间。”
“你不能再撑下去了。”祁怀舟可不愿见她苦苦支撑,一刻都不想。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你也不想我这番安排落空,受的所有苦都白白浪费,差一步,只差一步。”林风致攥住他的衣袖,轻声道。
盈盈如水的眼眸,带着恳求与坚定,就这么定定望着他,祁怀舟很难拒绝这个目光与她的恳求。
“裴仙,按您所言,迷津兽为天地仁兽,以身作牢困禁恶气,已守九寰数万载,可如今他破阵而出,不再为牢,混沌恶气即将肆虐九寰,这天下苍生面临一场浩劫,我等又该如何阻止这场浩劫?”碧霆元君朝着远空遥遥一礼,问出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
“是啊,他若脱困,九寰岂不是要大乱?”苏子修亦抱拳道,“还请裴仙出手,救九寰于危急之中。”
裴凛却摇了摇头,轻叹一声,方道:“本仙已是上界之修,此番归来是为这万载之情,阻止这场九寰内争,上界之人均受天地之力的约束,不能干涉下界之事,我此举已犯天怒,何况混沌恶气为仙祖一缕恶念所成,与九寰息息相关,涉及九寰的天运地势,我更加不能插手。”
他一边说,一边望向藏身化云之境外的林风致。她倒是能编,什么上界下界天运地势,编得一套套的,竟真能唬住人。
林风致盘膝而坐,面色苍白至极,面对裴凛的目光依旧给了他一个笑容。
出门在外行走江湖,身份全靠一张嘴,她从很早以前就知道,只要说话的人有地位有权势有实力,哪怕说男人能生子都有人信,她这也就是把话本子里看到的东拼西凑一下,横竖也没人知道上界是如何?
全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唬得住人就可以。
“那……可如何是好?”天羲山外的强修尚未回应,四野的普通修士们已经心生恐慌。
要是混沌恶气肆虐,首当其冲遭殃的就是他们这些修为平平的普通修士,原本还能寄望于九寰众修合力将邪主再度镇压,可如今邪主成为仁兽,实力又那般强大,想要镇压邪主,他们一没立场,二缺实力。本以为裴凛的出现能够帮上他们,却不想他就动动嘴皮子,压根没打算解决混沌恶气,事到如今,九寰众修已是进退两难。
“迷津兽一出,九寰可就不保,为着九寰着想,这迷津兽还是不能出!至少在我等想到万全之计时,我们不能让恶气从他身上逃出。”
“对,还是得想办法镇住他!”
“这恐怕不妥,迷津兽已为九寰牺牲了许多,我等怎可再恩将仇报?”
“不牺牲他,死的就是九寰生灵。一个是迷津兽,一个是九寰,孰轻孰重,难道看不透?”
“对,大局为重啊,诸位仙友!”
……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渐渐变大,由宗外传到天羲山外,落入沉默的苏子修等人耳中。
在裴凛的震慑之下,他们虽然还保持着的敬畏之意,但不难看出,他们心中的想法。
保九寰,还是放迷津兽,这个问题对他们来说似乎都有了共同答案。
“清崖,你怎么看?”沉默之际,碧霆元君转头低声问向顾清崖。
顾清崖看着和林风致并肩而立的祁怀舟,想着昔年种种,与那场无边灭神噩梦,今日他们面临的问题,和他当年何其相似。
以一兽换一界,这是任何置身事外的人都知道取舍的问题,可他们独独漏了那个需要被牺牲的人。
“弟子以为,我们没有资格做选择,因为要被牺牲的,不是你我。愿不愿救,要如何救,我们没有资格替他做决定。今日我站在这里,也只是苍生之一,不论他做任何选择,我都不怨不恨,亦谢他这万载付出。”顾清崖开了口,虚弱的面容上,一双眼眸澄澈如溪,再无彷徨痛苦。
这一席话,是回答碧霆,是说给林风致、祁怀舟与外界所有人听,也是他回答自己的。
那漫长时光中曾为他心头桎梏的痛苦根源,忽然间都烟消云散。
碧霆冲他颌首,虽未置一辞,唇畔却微露欣慰笑意。
那厢林风致也已望来,远远地冲他一笑,换他抱拳以回。
“好听的话谁不会说,现在倒是装得仁义,真到众生皆苦之时,又当如何?你们浮沧山不是自诩名宗正统,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怎么到了这节骨眼上却看不清?”有人跳出来质问道。
“说得好,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本就是我辈之道,别说浮沧山的道友,就是昆虚,也早就身体力行地肩负九寰苍生,但这句不该是自己对自己说的吗?怎可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于他人身上?”林风致推开祁怀舟的手,站直身体,敛眉肃容面向众修,冷道。
对于众修的选择她毫不意外。就算有裴凛为迷津兽澄清,也仅仅只是让他从恶名之中脱身,无法改变世人利用他镇压恶气的选择。
“另外,我想我有必要告诉诸位,十方古阵已建成万载,早已残损,神威渐竭,而迷津兽体内的恶气历经万载镇压,也早就蓄势等破,两力抗衡之下,古阵失效,迷津兽破阵而出,是迟早的事。他虽有克制恶气之力,但如此庞大的恶气,凭他一人之力也无法消灭,届时会全部涌入九寰,这已是不争的事实。你们想再借他之体镇压恶气,已不可能。且不说你们有没能力再凝天尊力,再取异兽心,再建十方阵,能不能打得过迷津兽,都两说!”
冰冷的声音说出一个事实,就算他们想牺牲迷津兽,也得看祁怀舟乐不乐意。
哪怕群起而攻之,凭异兽之实力,纵打不过众修,脱逃之力却是绰绰有余的。
“所以我们就要眼睁睁看着恶气肆虐九寰而坐以待毙?”苏子修心中怒炽,脸色难看起来。
“非也。苏宗主,诸位仙友,要想解决眼下危机,还有一个办法。”林风致道,“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有办法你还不快点说!”有人吼道。
林风致便望向裴凛。
这话,还是让裴凛来说,更有信服力。
“各位后世小友,本仙知道大家皆心系九寰安危,你们说得各有道理,现下亦非论是非对错之时。本仙虽不能出手,但有一计,可助九寰诛灭恶气,从此再不必受其困扰。”裴凛此时方续道。
“还请裴仙明示。”苏子修忙收起怒火,肃容恭敬道。
裴凛又看了眼林风致,站在高处一挥衣袖,无数的银光飞落。
“各位,接着。”
随着他一声重喝,银光如雨般飞落昆虚各处,众人拾起一看,发现全是玉简。
“三天之内,凑齐玉简中的所有东西运至昆虚,可启昆虚山中仙脉,以仙脉之力,可以彻底消灭恶气!”裴凛的语气一重,仙威化作雷势四震。
昆虚山的仙脉一说,虽不知真假,但由来以久,现下由裴凛口中吐出,更添七成可信度。
众人心只觉心头一凛,不由自主双手捧起玉简,以神识探去。
片刻之后,有人愕然出声:“这……这么多的灵宝,三天之内,让我们上哪里去凑?”
便是苏子修等人,在看完玉简里的内容后,也各自色变。
这玉简之中,写满各种材料名称与所需数量,差不多是各大宗门,各个地域的资源总数,几乎要掏空整个九寰,且不说三天之内能否调齐,就是他们同不同意提供,都两说。
毕竟涉及各处利益,又是另一回事了。
可偏偏,这玉简上的各种材料后面,偏偏还被人贴心标注了产出地与宗门名,让人想找借口推却都难。
“荒谬!你们昆虚要开仙脉,却要我们提供如此庞大的资源?!”辛愿看完玉简内的名单,气得脸庞赤红。他洞府的大名也在上头,其中要求他提供的东西,可是他那里的镇洞之宝!
苏子修亦沉了脸,一语不发,站在他身后的其他修士,更是个个色变,纷纷质问向昆虚。
比起先前的争执,涉及到各自的利益,场面已不能用争执来形容,很快就闹轰轰地吵成一片。
“够了!”林风致一声冷喝,打断他们的吵闹,“这里头的东西很多吗?还不够这万载以来昆虚为建阵持阵所投入的万之一其。难道这些死物,还比得上九寰苍生?和九寰比起来,孰轻孰重?”
同样的问题,她抛回给他们。
辛愿等修士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面面相觑了半天,才由辛愿开口勉强道:“三天调齐这些东西太困难,而且我们怎知裴……你们说的是真是假?万一不成……”
“若是不成,九寰覆灭。”林风致不想再多费唇舌,打断他的质疑,“你们可以考虑,我不逼你们,但要提醒你们,迷津兽会在三天后彻底复苏,届时混沌恶气侵入九寰,可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这已经是裴仙给出的损失最少的解决办法,信不信随你们。你们个个都说以九寰为重,到了真要你们出手时,不过是些死物,竟然为难成这般田地,那你们又有何脸面让迷津兽为你们这些不相干的人牺牲!”林风致嘲讽道,又冲祁怀舟眨了下眼。
祁怀舟手里也攥着一枚玉简——这个小骗子,还真是能编。
昆虚是建在迷津之上,哪有什么仙脉?!不过以讹传讹的传说罢了。
这玉简里面罗列的东西,是用来开启化云之境最后两重的所有材料……化云九重天,根本没有全开,她在骗人!
她自己骗人也就罢了,还哄裴凛那老实人陪着她骗。
真是……
祁怀舟不动声色勾了勾唇,真是深得他心。
“三天调齐太难了,裴仙,可有转寰余地?若是恶气破封,首当其冲的可是昆虚,难道你们真的忍心昆虚遭难?”卓喜捂着胸口脸色惨白地从后面走上前来,阴恻恻道。
只这一句话就提醒了众人,恶气封在昆虚,要死也是先死昆虚,该着急的他们,凭何要胁他们?
不想还没等其他人附和,就听林风致一声冷笑。
“你威胁我们?九寰大劫,本该万众一心,可诸君却各怀私心,这与万年前那些前修有何差别?连一点死物都不肯付出,那也别怨昆虚无义。化云之境九重天已全部开启,上接星宙海。昆虚众修听令,速撤宗内,随我避入化云之境,避劫星宙海!此后九寰与我,再无瓜葛——”
随她一声怒令,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化云之境……他们怎就忘了昆虚还有化云之境……
“遵宗主令!”四野同时响起无数回应。
宗门内外点点银虹掠过,龚宴清、秋月明等所有人修士,齐齐赶回宗内,竟真的在林风致一声令下,赶回宗中。
刹时间,天羲山中浮起无数修士。
“林宗主!”苏子修忙道,却见林风致没有回转之意,便又望向天际,“裴仙,我们不是这个意思,你们误会了。九寰逢劫,卓道友也是一时心急,绝非威胁贵宗。”
“哼!”裴凛却也一扫衣袖,闭上双眸,“尔等既无心救九寰,本仙自不勉强。救人之法本仙已经传下,我会在化云之境中再等三日,三日一到,封境避劫!”
语毕,他的身影渐渐淡去,就此消失在半空中。
庞大的仙力撤去,林风致却闷哼一声,喉间涌上腥甜,却硬生生按下。
“已经说得够清楚了,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后我的真身复苏,恶气将会重临九寰。三天内凑齐所有东西,尚有一线生机,昆虚会与诸位共扛劫难,若是不成,昆虚便遁入化云,就此别过,九寰如何,再与我等无关。”祁怀舟不让她再说话,只将她拉入怀中,眉眼生寒道,“当然,你们也可以在此期间尝试对付我,看是否可以压制我。”
抛下这狂妄一语,他不再多言,揽着林风致的腰便飞向化云之境。
林风致早就失去所有力气,像散架的娃娃一样瘫在他怀中,只觉得全身经脉骨骼都碎掉一般,大口的鲜血从她唇中涌出,看得祁怀舟瞳眸一阵紧缩。
“九寰有难,苍生共迎,浮沧山愿意按此玉简,在一天内奉上所有灵宝!”
在他们飞进化云之境石门时,山间传来了碧霆元君的声音。
随之响起的,是顾清崖的声音:“珍珑阁亦愿奉上灵宝,一天内可齐!”
“西境幽澜并辖下十九州,皆可奉宝救世,路途遥远,两日可齐!”凌少歌的声音亦响彻云霄。
“好!”林风致的笑声,自上而下传来,“多谢诸友!昆虚亦向你们承诺,若九寰能平安度此劫数,此后化云之境永世开放,以报诸友今日之情!”
她的笑声,消失于茫茫云海之间。
————
“别说话了。”祁怀舟飞快将她抱进化云之境,以最快的速度掠到天泽灵树下,让她盘膝坐定。
天泽灵树簌簌而响,灵气在他的引导之下,源源不绝流入林风致体内,修复起她的经脉。
“我……”林风致却一点也不安分,她睁着眼,心不能静,“还有许多事等着我。”
“你做得已经够多,余下之事,交给我吧。”祁怀舟道。
“还有我。”另一个声音响起,温润如玉石。
看到两人的目光望来,裴凛浮起此许腼腆:“虽然只剩一道残魂,但我还是可以唬唬人。”
“师祖你那唬人的能耐,还是算了吧,免得弄巧成绌。”林风致却叹口气,直接拒绝他。
裴凛站在旁边,闻言只能尴尬一笑,只问她:“小友,化云之境只开启到第六重,你为何骗他们说已经全开?”
“她不骗这些人化云全开,他们如何相信她能带着昆虚弟子避难星宙海?如何打消他们的威胁?只有知道昆虚有退路,而他们无从躲避,他们才能真正将九寰危难放在心上,按照她的想法,提供那些灵宝。”代替林风致回答的,是祁怀舟。
他的指尖翻飞如蝶,不断施术帮她疗伤。
“可那些灵宝是用来开启星宙海的,难道小友最终,还是想带众修躲入星宙海?”裴凛又问。
“星宙海可容不下这么多修士。她是想……”
“万载海空,千山尽欢。也许还有另一层意思……”
祁怀舟和林风致的声音同时响起,二人相视一笑。
恶气本就镇于星宙海中,如今星宙海中再无仙祖遗脉,没了生气活物,不过是片死海,不如就让恶气从何处,回何处去……就当了却她先祖们的遗愿,也算祭奠那些曾为此付出过所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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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浮沧山开了一个好头,终于打动九寰各宗各修士,又或者在这世间,仍旧心存善念的人要更多些,那枚玉简中所罗列的灵宝从四面八方源源不绝运向昆虚。
即便有私心,林风致最后那句话倒也成为巨大的诱惑,若真能进化云之境,就当成是笔交易,从长远来看绝不吃亏,何况还能成全美名,何乐不为?
所谓灵宝,不过死物而已,仙途千万载,总能再找到更好的。
九寰存,则仙途存,这是毫无疑问的。
如此这般,就算一开始不愿加入的修士,见大势所趋,在种种利益盘算、得失计较之下妥协,加入了浮沧之列。
珍珑阁在此期间,更是义无反顾地充当起最强有力的运送支援,帮助各宗门各修士,将灵宝从各地以最快的速度调向昆虚。
断江的水下传送法阵虽未完全建成,但荒龙大泽已平,水路已通,从西境处运往昆虚的灵宝也大大加快速度。
龚宴清、万舒羽等三星挂月阁的修士,全都被召集到林风致身边,在天泽灵树之下,与她共商对策。三天之内,他们需要炼出只能在化云之境内炼制的全新灵宝,并设计出一套庞大繁复的法阵,这是一桩艰巨的任务,足以耗尽所有人的心力。
除此之外,妖族与兽族亦闻风而动,即便没有灵宝,可妖兽二族却有各种天赋,或寻宝或寻矿或炼药……从四野聚来,随小啾与长焰调遣,协助昆虚炼制各种必需物。
没有斗法,没有纷争,亦不再有尔虞我诈的厮杀……
“林小友的办法,甚好。”裴凛站在云端,俯瞰着昆虚中忙碌的景象感慨道。
历经万载,他还有幸看一眼自己一手建立的宗门,瞧到这万众一心、众志成城的景象,心头只如海浪般澎湃。
世事变迁,人事已非,他隔着遥远时光,能再陪故人同行这一段路,夙愿已了。
“怀舟……”他望向祁怀舟,年轻的脸庞已再度爬起皱纹。
那是他散功之后天人五衰时的模样,像人间暮年老者,不再光鲜。
“很高兴,能再见你一面。”祁怀舟站在他身边,与他并肩同瞰天地,淡道。
“对不起,累你至此。”他轻叹一声,道。
“收下你的道歉了。”祁怀舟转身望着他苍老的模样,“我亦多谢你,带我领略这尘世万般风景。”
语毕,他举起手掌。
两掌交握成拳,一如当初,年轻气盛的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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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的时间十分短暂,于修士而言不过须臾瞬间罢了,转眼便已到尽头。
满月之夜,硕大的银盘悬在昆虚天际,照着天羲山上的巨兽。
祁怀舟浮身于兽首之上,身染黑焰,双眸赤红,定定看着不远处的半空中浮着的人。林风致依旧着那身星萤为冠饰的红衣,乌黑的长发披泻在背,被星萤所化的晶纱浅笼,璀璨夺目的不似凡间之人。
在她的身后,浮着昆虚弟子与从四面八方赶来的所有九寰修士。
昆虚撤去法阵禁制,敞开山门,将九寰修士尽数迎入宗门,仙魔妖兽四界再次齐聚,遥望这一场没有硝烟的诛恶之斗,等待着昆虚仙脉的开启。
林风致的目光,从祁怀舟身上缓缓移开,扫过身后跟着的所有人,认识的,不认识的,交好的,结怨的……不论是好是坏,全都静静飞在半空。
忽然间,这片沉寂被一声兽吼打破。
沉眠于山巅的巨兽张嘴,发出了万年来的第一声嘶吼。
这声嘶吼,由沉闷如雷,到清亮似剑,久久未停,祁怀舟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天际,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缓缓站起的巨兽。
庞大的兽躯如同山峦,通体生黑焰,散发出强悍霸道的气息;赤红如血的眼眸,带着对这世间的眷恋,不再懵懂,不再迷茫,依然定定望向林风致。
众人看得鸦雀无声,在他与生俱来的矜贵气势之下,几乎忘记了呼吸。
天地生异兽,迷津有慈心。
这便是传说之中,无与匹敌的迷津异兽。
他像沉睡了许久般,缓缓站起伸展四肢,黑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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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他的动作,在月色之下张扬飞舞。
真是……英俊。
可就在他活动躯壳之时,黑焰内突然透出无数道细细黑雾。这些细雾从他体内争先恐后向外钻出,迫不及待想要回到九寰,朝着四野无数生灵附去。
骇人的阴暗气息,如潮水般涌现,带着侵蚀魂神的可怕力量,还未真正降临九寰,就已展现出了可怕摧毁力,不少修为低下的修士难敌这抹阴暗气息,神识一疼,抱头蹲下。
众修大惊失色。
“吼—”
更加嘹亮的兽吼响起。
迷津兽身上的黑焰骤炽,似要冲天而燃,兽眸杀气尽显。十方古阵的压制已经不在,他只能凭借他的力量,尽量镇压住体内汹涌的混沌恶气。
“昔有异兽奉身心救九寰苍生,今有九寰苍生同助异兽!”林风致的声音此时响起,她高高飞起,星萤与身后拖拽出璀璨星河,她的指尖射出一道青光,径直没入迷津兽的身体,化作一道细细灵索,紧紧缠住他的身体,助他抵御体内肆虐的混沌恶气。
随着她的声音和动作,昆虚宗门内数之不尽的修士,不论境界高低,实力强弱,皆在此时掐诀施术,与林风致一起将自己的灵气与仙力,尽数借予迷津兽。
无数的青光汇作庞大仙力,包裹住迷津兽的身体,将那些四溢的混沌恶气牢牢阻挡在他的体内。
一声震天兽吼响起,迷津兽震足而起,朝着化云之境飞去。
化云之境的大门已然大开,仙雾由内而处弥漫出来,众修见此情景不由心生疑窦。
不是说要开启仙脉?
怎会朝化云之境飞去?
“诸位仙友,感谢众君同心,故我愿祭星宙海为坟,葬这十万八千恶!”
清脆的声音,从天际落下,砸在每个人的耳畔。众修顿时一惊,可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此时若然住手,则混沌恶气再无可制,他们已无选择,只能倾尽全力帮助迷津兽压制体内混沌之气,跟在林风致身边,飞进了化云之境。
化云之境九重山,一山更比一山高,一重更比一重强,全境开启之后,其领域大小,竟超越昆虚范围,看得众修满心震憾。
嘹亮清越的兽鸣声远远传来,不过眨眼时间,迷津兽已经飞到了第八重山上。
这里山峦连绵,无数殿宇坐落在山峦之间,而在这些山峦的正上空,有幢悬浮的三层宝殿,殿前挂着匾额,仅得二字“归一”。
林风致紧随其后,浮身于殿外半空,朗声读出《天工图谱》上关于这重山的标注:“万宗归一,万道合心,方成天地。”
当年所未能勘破的意思,今天似都领悟于心。
迷津兽身上的青光闪烁不定,合众修之力施加在他身上的力量,也已经挡不住混沌恶气的肆虐,兽鸣变得急促,似在催促着什么。
林风致飞得更高一些,四件圣器再度浮于身侧,化作四名尊者虚影,天尊之力涌入她的体内,她咬紧牙,朝着天际施术。
一束银光冲天而起,没入天宇。
天宇上出现巨大厚云漩涡,漩涡正中缓缓打开一道入口,海浪声传来,一阵风涌出,吹向众人。
林风致闭了闭眼,感受到熟悉的气息。
迷津兽望向她,赤红兽眸中飞快闪过什么。
有些话,埋于心中,不能同她说,便全化在这一眼中。
天地结魂契已经解除,他与林风致之间不再同生共死。林风致那样的人,嘴里说着无情无义的话要与九寰割席,事实上她根本就做不到放手不管。此去星宙海,能否成功归来,谁都没有十成把握。若是不成,该如何是好?她肯定不会杀他,可面对九寰之难,她也不能坐视不理,内心必受煎熬折磨。
他不愿她为此痛苦,也不想再归于黑暗。
若是失败,比起永镇黑暗,让他在星宙海中与这些恶气永世为敌,也许是更好的选择。
只是注定他要欠她一场滂沱泪雨,只盼千年万载,她能忘却。
最后一声兽鸣响起,迷津兽飞身冲向漩涡,在众修的目光之下,带着满身已经穿透青光的恶气,飞进漩涡。
“嘿!”一声脆语响起。
就在入星宙海前,祁怀舟听到熟悉的声音,有个人稳稳落在他的后颈处。
“你想什么,我会不知道吗?我说过陪你,就一定陪你。星宙海也好,无尽黑暗也罢,我都陪着你。”林风致的笑声响起。
“若我无法归来,昆虚宗便由龚宴清接掌!此后再无恶气,九寰皆安,吾心已安!”
隔着天际云涡,只听一声脆语落下,众人抬眼只见披星河着红衣的女修,坐在迷津兽的背上,一同没入漩涡之中。
“宗主——”
“林风致——”
无数的惊呼声响起,却已无法再落入林风致耳中。
昆虚史上如昙花般的上神宗主,跟着迷津兽投身于星宙海中。
随着他们身影的消失,众人渐渐失声,怔怔看着不断流转的漩涡,一阵寂静。
“准备……起阵……”在这可怕的安静中,有个声音颤抖着响起。
龚宴清神色冷竣地站在人群正前方,仿佛对一切早已知晓,只有那双眼,泄露了他此际悲切。
“可是宗主和祁山主……”有人阻止道。
“是宗主交代下来的。”龚宴清冷静道,“在她与祁山主入星宙海后,若是……在他们归来前,恶气向这里倾泄,就炸掉这个出口,将恶气永封星宙海。所有的法阵以及法器,俱已在今日日暮前备齐,三星挂月阁所有阁员,各执阵位法器,听我令下。”
这是林风致最早定下的计划,让祁怀舟带着所有混沌恶气进星宙海,在星宙海中将恶气彻底释放,他再赶回化云之境,而后他们将这个出口炸毁,让星宙海与九寰之间,再无通道,永绝后患。
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林风致竟然陪着祁怀舟,一起进了星宙海。
海浪声更大了,仿如野兽的嘶吼咆哮,一时间听来又像是迷津兽的吼声,海风袭来,刮得众人脸颊生疼,却无一人将脸转开,只是望着天际。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那漩涡之间,忽然间涌出无数道混沌恶气,宛如海底望潮的触爪,伸向此间。
众人的心俱是一沉。
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
最冷静的龚宴清,却在这个关头犹豫了,他应该下令起阵炸天的,可这个命令他却怎么也吐不出
口,四周竟也无人催他,只看着天空中的漩涡被混沌恶气越撕越大,越来越庞大的恶气涌出。
“起阵——”紧要关头,有人代替龚宴清下了命令。
小啾满面泪水,站在人群之中,重重开口。
“起阵!”龚宴清回神,当机立断。
四周九道红光冲天而已,万舒羽、柳轻絮、聂凡、秋月明、傅方见、赵睿霖等一众修士,均已眼中含泪。
顾清崖与凌少歌高高飞起,几乎要迎向那肆虐的黑气。
红光凝于漩涡中的混沌恶气上,像个血色瞳孔,繁杂的符纹以瞳为中心,向四周蔓延,所有被符纹覆盖到的恶气,都像被灼烧般缩回漩涡之中。火光随之绽起,如同烈日爆炸一般。
轰——
巨响震彻化云之境,山峦剧颤,星宙海的入口被一片火光包裹,狂风骤起,如同刀刃般吹向四野,强大的震荡力逼得众人不得不施展法术化作盾牌,挡在前方。
“林风致……”
“宗主,祁山主——”
震耳欲聋的响声中,有人绝望地喊出来。
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通往星宙海的唯一入口,在爆炸中化为齑粉落下。
粉末纷纷扬扬飘了满天,像是一场悲伤的雪。
哭声渐起,只有还未长大的小猊兽,无法相信这世间没有奇迹的存在,紧紧盯着天空。
“快看,那是什么?”他歪了头,在众人悲伤之时,忽然指向天际。
一点青芒从天际坠下,如同流星。
众人茫然望去,只见那道青芒逐渐清晰。
祁怀舟拦腰抱着林风致,缓缓而落。
他的脸颊之上,有清晰可见的泪痕。
林风致闭着眼,不再醒来。
作者有话说:
亲爱的朋友们,下章完结,然后呢,本文没有番外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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