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樊两手交叉垂在桌上，身子往后瘫坐着，军绿色的夹克上满是淤泥，头发凌乱竖起好几撮呆毛，目光呆滞地盯着着面前的桌沿发呆。
“我不知道。”魏樊的声音像是没抹润滑油的齿轮卡在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沙哑的听的人很难受。
“你的生物检材、爪痕对比、转账记录。”难缇从桌上翻出几张证据一一陈列在他面前，“这不是你的一句不知道就可以糊弄过去的——”
“我真不知道啊！！我拜托你了，你不是难缇吗？我听说你不是很厉害吗？那为什么不自己找？你以为把我抓过来就可以解决问题了吗？！”
魏樊眼睛通红，梗着青筋暴起的脖子，两手紧握成拳，整个身子拉着凳子往前生扯，地面发出“滋啦——”的刺耳声音，不知道这样粗暴的举动会给自己手腕带来什么样的伤害。
郝谐正端坐着观摩难缇的审讯过程，突然魏樊的这一情绪爆发打的她猝不及防，浑身猛地一哆嗦，搭在椅子上的外套都被震掉地上，她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现场陷入一阵宁静，郝谐挺直后背僵在那里，低头看着资料一动不动，难缇依旧微阖眼眸，稍稍抬头，下三白明目翻对着魏樊，一言不发。
与她相比，郝谐的气势弱到约等于没有，关于魏樊的情绪爆发，仿佛在那刻两人身份互换一般，她倒是成了挨训对象。
趁着现场没人说话，郝谐缩缩脖子，转动眼珠时瞧见难缇坐的板板正正，她悄咪咪将身子往她那里靠靠，寻个心理安慰。
“冷静了？”难缇久久沉默后，淡淡问道。
魏樊刚刚的爆发如此看来简直可笑至极，就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倘若面对的审讯员是吴深，现场就不会是这样的状况，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被难缇就这么给自动无视了。
“你不用问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他再次情绪低迷，两手肘放在桌上抱着头，肩膀微微颤抖。
对方这样的回答难缇并不意外，便果断更改策略。
“好，那我们换一个问题。那天晚上的电话是你打的对吗？”
魏樊：“......”
魏樊行使沉默权。
“嘴这么严？在替别人背锅吗？魏樊，不要犯傻，魏小敢有胃癌需要马上做手术，你铤而走险电话勒索，足以证明你从心底里是想救他的，如果你不告诉我们实情，一旦错过手术最佳时机，我们谁也救不了他。”
魏樊听后整个身子往斜后方歪，两眼空洞已经没了心神：“你判我死吧，我对不起小敢，我不配做他哥哥，我救不了他。”
郝谐：“？？！”
魏樊的回答让她瞠目结舌：“不是，魏樊，你的意思是，你让你弟陪着你死？你脑子没毛病吧。”
“是我见不得他好吗？是我不想救他吗？都是你们给逼的！”
“我们逼的？”郝谐气笑：“魏樊，你好好看看自己现在坐的位置，能救魏小敢的只有你这个当哥的做得到。”
该说不说，郝谐这番斥责确实一击击中魏樊的坚守，他丧气地沉默不语，两手绞在一起抠着。
难缇见他表情有所松动，接过她的话头：“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我不认为你还有继续沉默的理由，如果是有所顾忌，那你大可以放心，我说了，即便是犯罪者，该有的权益也不会少。”
“我想这不会是小敢想看到的哥哥。根据《治安局生化者福利手册》第二十四条，生化者在城市如遇到非人为原因的疾病，当地治安局有责任和义务帮其分担部分医疗费用。你只管承认，至于魏小敢的医疗费用，你大可以放心。”
魏樊脸上似是有了不怎么明显的波动，眼神黯淡几分：“你们抓不住他的。”
“谁？”郝谐一时没听清，拉着凳子往前拖。
“你们要答应我，必须让小敢尽快手术。”
难缇承诺：“自然。”
“我只单线联系，负责把人送到他们指定的地方，其它的都不归我管。”
“地点在哪？”
“老小区南边的一废弃精神病院，我从来没进去过。负责接头的人我只见过一个，戴一个上半边脸的白色面具。”
面具？这么严谨吗？
郝谐看了眼难缇，她表情微怔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过只一瞬就恢复正常。
难缇：“那你知道他们绑架这些人是做什么的吗？贩卖还是勒索？”
魏樊两手深深插进头皮发缝中，沉默着摇摇头。
“我不知道，当初我化为原形在河边喝水，一个不小心被经过的人类猎人捕捉，他将我关在笼子里扬言要将我扒皮做钱包，我当时非常害怕，非常害怕，我以为我就要死了。”
“但你知道吗，就在我陷入绝望的时候，突然几个秃鹫从天而降啄瞎了猎人的眼睛，他们化成人型将我救出来。”
“我跪地感谢完后起身要走，他们突然将我拦下，等我再次醒来时就在那间精神病院门口，就是那个戴白色面具的男人正等着我，他告诉我我在社会上已经不存在了，一个已死之人即便是重新回到城市也没有任何身份。”
“我当时很无措，不知道该去哪里，他给了我一大笔钱并将我安顿的很好，虽然我不知道他的目的，但那时我已经觉得无所谓了，像我们这种人，能活着就不错了。就这样一直在他那里住了很久，后来我觉得自己这样白吃白喝很不妥，提出想要帮他们做事来分担自己的暂住费。”
“那些人中的领导者吧，我是这样称呼他的。他当时没说话，只拿了一张纸，那单子上印的就是小敢的胃癌检查单。我……我很担心，我想马上回去找他，我想问问这大半年究竟发生了什么。”魏樊越说越激动，手腕处的链子被震的哗啦哗啦的交错响着。
“他告诉我他有办法可以救小敢，我知道这需要很多很多的钱，但是我没用，我很没用，我一分钱都掏不出来，我跪在地上求他借我。他把我扶起来给了我承诺，答应会给我钱，但有条件，需要我帮他做事。”
“就是让你帮他们绑架人吗？”郝谐嗅到重点，直接点明。
魏樊听到声音抬头看了她一眼，缓缓的点了点头：“我知道这是违法的事，但是为了小敢我不得不铤而走险……”
“接着就是你找到了魏小敢并让他帮忙放风，魏小敢一直都在等你，当他看到你还活着自然很开心，所以才会无条件的协助你做事对吗。”看他不再吭声，难缇接过他的话顺着说下去。
“前边几起虽然有瑕疵，但对于警察来说还是过于棘手，绑架毫无逻辑可言，唯一相同点就是都为外地打工人。到了刘雅琪时，魏小敢的胃病复发，为了让他尽快治疗，你大胆地打电话进行敲诈。”
魏樊看着桌子喉头吞咽了一下，从喉咙深处压上来一声：“对。”
“我问你，当晚的电话是你打的吗？理由。”
魏樊搓搓手道：“是我打的，我以为你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怀疑到我头上，所以才去挑衅的。”
座上的郝谐，难缇面色灰成一个度。
“郝谐，跟我出来一下。”难缇将魏樊一人留在这间灰暗的审讯室。
“怎么了？”郝谐莫名其妙的被拉到走廊，“对了，咱们治安局什么时候有这个福利手册？我怎么不知道，还有我没看过的？”
难缇眼睛转了一下：“后来有的。”
“好吧，那魏樊现在就不管他了？”
“不，他的罪之后会定，但目前还不能收手，我们还要靠他来端掉其他人。等吴深那边结束了，需要重新制定计划。”
“好麻烦，那我现在去哪？”
难缇拉开隔壁玻璃室门：“坐这里看着他。”走到桌前，她弯下腰指着一处蓝色按钮：“有事就按它，会有人马上来的。”
郝谐知晓，从墙角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行吧，我知道了，你有事先忙，我自己在这看着就行。”
“好。”走之前难缇透过玻璃又看了眼那抱头耸肩的男人。
吴深那边结束，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了。
魏小敢作为魏樊的帮凶，虽说未成年但该有的管教和惩罚不能少，几番讨论后，决定暂时将他的管教时间定在手术过后。
就在他正准备走时，难缇推门而入。
“怎么了？老大。”吴深正准备按下桌上的台灯。
“没事，跟魏小敢聊两句。”
“哦，那我先去交材料，有事叫我。”
“嗯。”
吴深走后，屋子里就剩难缇跟魏小敢，小孩儿打从一开始就对她感到害怕，她的眼睛似是电子探头，能透过瞳孔直接看到自己的灵魂，他迅速低下头不敢跟她对视。
“难缇队长，你来找我是我哥那里出什么问题了吗？”
“跟你哥没关系，一会从这里出去后有人会带你去医院，那里会有人等你。”她撂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魏小敢站直还没一米六，伸手戳着脑门，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吴深送他到门口：“你可以走了，今天叫的事给我记好，下次再犯，就不管你是不是未成年了，直接送你去找你哥。”
“领导，那我哥他……”
“你哥的事我们自有安排。”
男孩儿羞愧不已，低着头连连附和叫好。
他拿着难缇给的地址来到这家医院，从外部来看整个风格设计和治安局的差不多，就是规模没市医院大。
前台是一个长相和和气气的女孩儿，看着年龄不大：“你就是魏小敢吧，难缇队长有提过，既然来了就跟着那边那个穿红色绶带的大哥哥走，他会带你病房办理入住。”
魏小敢手里捏着纸条，顺着她指的方向过去，是有这么一个人。
“走吧。”小哥看他一脸警惕，咧开嘴角笑了笑：“不用担心，难缇队长已经跟我们说过了，你的费用也已经交齐了，安安心心住这里等待手术就可以。”
“那……那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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