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螳螂捕蝉。
一行人沿着洞中的地道艰难前行, 只靠手里的火把照亮脚下。
落迦山位于江北落花城城郊,山体高耸。苇绡教的人按着李猛画出来的图,先是凿开被掩埋起来的山洞, 然后发现了里头的秘道。
“教主,就在前面。”分坛主带着一行人来到狭小的洞口前, 然后就住:“里头的东西, 俺让弟兄们全部不要动,等您过来再行定夺。”
李伽莲拍了拍他的肩膀:“孙坛主, 你做得很好。”
说罢, 他自己拿过火把率先走进去, 李复跟在后头, 难掩激动。再后面就是教内的分坛主。
此次行动, 整个苇绡教分坛主以上的人马倾巢而出。连续挖了这么多天, 总算有了发现。
李伽莲走出逼仄的洞中洞,挥手让后头的人将火把插进旁边洞壁中。火光照亮了里面的一切。
霎时,所有人都怔住。
“天、天啊……”孙坛主低低喊道, 比他更快的,是李伽莲箭步上前, 直接夺过旁边手下的刀劈开前方一个红箱。
出现在火光中的,是将近三十个红色箱子。李伽莲打开其中一个,露出里头白花花的银两。
“真的是宝藏!”
身后众人高兴坏了,正要一拥而上打开其余箱子,李伽莲沉声说道:“等等, 大家别急。”
他招来主事的孙坛主,“箱子不用全部打开, 这些锁头年头久了,在此打开也费事, 不如你们打开放在前面那些,如果发现异样,先叫兄弟们搬出去,到时再处置。”
教主处事向来冷静,孙坛主立马答应:“好。来,你们跟我来。”
后头三个分坛主雀跃地跟着他上前,齐齐抽头劈开锁头,这次四个箱子里头装的是黄金、珠宝还有字画。
李复万分激动地拾起其中一张画,“是……这张‘春花秋月图’确实是当年先皇珍藏!没错,这些肯定是皇兄从宫里带出来的!”
她这么说,在场所有人脸上都咧开嘴,难掩兴奋之情。
他们确实找到了前朝皇子李晋藏在江北的财宝,有了这些,苇绡教大可招兵买马,到时何愁复国不成?
孙坛主捧着手里的黄金,哈哈大笑:“这下,咱们可就能将赵家那帮狗贼打趴了。”
“对,让赵狗还我们的江山哈哈哈……”
逼仄的空间内充满各种狂放的笑声,在这片狂欢中,李伽莲显得异常冷静。
隔着数张面孔,李冉站在角落处,目光紧紧盯着他。
孙坛主很快指挥着手下的人将箱子搬出去,每个人抬起箱子时先是踉跄两步,里头的东西明显重得很。
这更让人心生期待。
箱子一一从洞内被运出去,所有人都在估算这批财宝究竟有多少。李伽莲转过头,就与沉默不语的李冉对上。
李冉主动朝他走来,“恭喜殿下,有了这笔钱,复国大业不日即可成功。”
在这里,只有他不称李伽莲为教主,称他为“殿下”,是以李氏旧臣认他为主子。李冉不是苇绡教的教众。
李伽莲看着他,“怎么,你看起来不高兴?”
李再愣了愣。已不再是大将军的他像把被洗去杀气的剑,变得黯淡无光。
“不,我很高兴。”
他淡漠地看着眼前这些正在移动的宝藏,仿佛已经能够预见,当它们重见天日后,这天下又将重新洗牌。
逐鹿天下,古往今来多少人的梦想。
“殿下,光复大端,我爹在死之前一直跟我说的,就是要我找到李氏后人,然后扶助他夺回江山。”李冉勾起唇,露出唏嘘的笑:“如今,我也算快完成他的遗愿了。”
李伽莲深深看着李冉:“我一直很想问你,先前是赵如意,现在是我。倘若我此次复国失败,你呢?”
李冉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他深呼口气,回答对方:“那我会继续坚持下去,直到我死的那天。”
他的爷爷是端朝大将,他是名门之后,此生此世,他都逃不开复国这个宿命。
其实不止是他,李伽莲也一样。甚至此时在这里的每一个人,他们毕生所追求的,都是光复李氏江山。
除非复国成功,否则至死方休。
李伽莲看着最后一个箱子也被抬出去,只是拍了拍李冉的肩膀,“我相信,你家人在天有灵,也会为你感到骄傲。”
李冉眸色黯了下来,他发现比起现场每个人都应该更加高兴的这位皇子,脸上沉淀着太多他看不懂的情绪,像是悲伤,又像是决绝。
或许,李伽莲也清楚,当他们把这批宝藏带出落迦山,天下将烽烟四起。
按照计划,他们已经在江北城郊找了个无人的院子藏这批宝藏,然后再行分批运回苇绡教总部。
李伽莲与李冉他们走在后头,结果才走了一半的道,突然听到骤然有刀剑相击声,李冉顿时变了脸。
这时,一名分坛主满身是血狂奔过来,“不好了!有官兵!”
霎时在场众人惊出冷汗,李冉率先反应过来,对着李伽莲道:“殿下,说不定是我们走漏了风声。后头没路,现在只有杀出去,您跟在我身后,我护着您。”
“……好。”
厮杀声越来越近,后方的部队已然做好战斗准备往前冲,结果在一处平坦开阔的山道处,果真发现了穿着红盔甲的士兵。
“他们是江北战士。”李冉将李伽莲护在身后,不断砍杀冲上前来的敌人。
此时,从来时的方向不断涌入大批江北官兵,尔后里头缓缓走出两道熟悉的身影。
李冉愣住:“赵墨……还有赵无眠?”
赵墨站在高处,垂眸与他们对视。下方两班人马正拼命厮杀,哀嚎声不断,鲜血四溅,残肢断臂横飞。
向来儒雅的天子此刻脸上一片冷漠,目光扫到战场中间那些红色箱子,他勾起唇,“还当真让你们找到宝藏。不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些反贼既然替朕寻回这些宝贝,无眠。”
“在。”
赵墨冷冷笑道:“待会,就给咱们的北丽王留具全尸即可。”
“是!”赵无眠立刻吩咐江北军的首领,对方喊道:“传皇上口谕,除苇绡教教主之外,其他一律格杀匆论!”
“是——”
山洞之中,顿时成了无间地狱。
赵墨冷眼看着眼前血流成河的景象,心中不禁烦躁起来:“姐姐呢?”
他原以为,赵如意会跟着李伽莲。
“这里没见着殿下,会不会殿下跟在他们后面?”赵无眠的视线一直盯着李伽莲,“不过请皇上放心,看情形,这些反贼撑不了多久。”
赵墨寒着脸,只觉得心头莫名燥动,像有事发生。今日他冒险进山,一方面是要亲眼看看这些宝藏,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赵如意。
如今赵如意去了哪?
李冉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砍翻了多少人,他上过无数次战场,却没有一次比现在更加绝望。他们身后没有退路,前方出口根本冲不出去。
不消说,外头肯定有无数江北军。他们杀了十个,对方能再冲进来十个,根本不会有杀完的一天。而且……
他余光扫到,苇绡教已经牺牲了不少人,即便是李复,身上也被砍中数刀。
他们撑不了多久。
现在唯一可以指望的,便是李伽莲。凭借他的武功,若是自己要拼死护着他出去,说不定还有机会……
李冉心中暗自盘算,场中两拨人马已经厮杀殆尽,余下的小部分,也已经接近强弩之末。
就是这一刻!
他不知是否赵无眠不懂运兵打仗之术,竟由着苇绡教的人将江北军拖住,又不补充援兵,硬生生留下这个空当。
不对,忽然间,一个计策在他脑中生出。他急忙扯住李伽莲:“殿下,眼下正是好机会,不如擒贼先擒王——”
话音未落,现场陡然生变。
赵墨忽然大叫一声。
只见一道身影从后方箍住赵墨,那五指成爪,直接抓住他的喉咙。
这突发的变故,甚至令在场这些残兵都停住动作,纷纷望了过去。
甚至,连李冉都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擒住赵墨的,竟然是他身边的人——赵无眠。
“你、你做什么?”颈上的五指随时随地要刺破皮肤,感受着死亡危机,赵墨喉头滚了滚,顿时还不明白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
赵无眠擒着天子,目光在这些残存者的面孔上逡巡,缓缓笑道:“当然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闻言,赵墨像是反应过来,怒道:“岂有此理!朕那么相信你,你竟然敢背叛朕?你——”
“赵墨,”赵无眠打断他,“由始至终,我只有一个主子。”
只见他看向后方,一道绯红身影莲步走了出来。
妖艳美丽的容颜噙着笑,她的眸闪现出睥睨天下的傲气。赵如意先是看了一眼赵墨,尔后她的视线越过人群,看向李伽莲:
“早就跟你们说过了,本殿才是赢到最后的人。”
落迦山半山腰处,许知弦率着人穿梭在树林中,正当他们以为失去方向时,忽然上方传来一道戏谑的男音。
“嘿,我在这呢!”
众人骤然一惊。
刚才他们听令守在原位,等待赵墨的下一道指令,结果却发现一道神秘的身影从他们面前掠过。
许知弦隐约见到一张龙脸面具,于是亲自带人追赶,哪知山势复杂,他们竟把人给追丢了,没想到对方自己现身。
“你是燕云十二骑!”许知弦喘着气,用的却是肯定句。
站在数丈高的枝头上,男人摘下龙脸面具,露出里头桀骜不驯的俊脸,笑道:“许刺史,二十年不见,你倒是好记性。”
当年赵春芳来到江北,亲自杀了李晋。这些传闻中的“燕云十二骑”也曾出现,许知弦知道他们出现,必定是为了宝藏一事。
“当初我曾听乔皇后说过,你们没有帮助李晋,为何今日要掺和进宝藏的事情里?如今天下国泰民安,大周子民安居乐业,你们又何苦要为了一己之私,害得百姓陷入战火之苦中?”
倘若李伽莲有了燕云十二骑,许知弦后脊顿时惊出汗,他们根本不可能赢!
“啧啧,许刺史果真长了一张利嘴。不过嘛……我是掺和进宝藏之事,可复国什么的却与我无关。”站在高树上的男人收敛笑意,神情变得凝重,他远远眺着的方向,正是宝藏所在。
现在,为了那九五之位,姐弟、情人、君臣都不顾情谊,在那里互相残杀。
他眸色变得暗淡,喃喃道:“不,应该说,很快……很快这天底下再也不会有人想要复国了。”
许知弦愣住。
这时,树丛中响起阵鸦鸣 ,像是奏响悲剧的序曲。
第1章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众目睽睽之下, 赵如意慢悠悠走至赵墨数步远站定,娇笑道:“如何?想不到吧?”
事到如今,赵墨哪里还不明白, 他几乎咬碎了银牙,“姐姐, 朕真是低估了你, 你还真是个尤物,连这样的狗也对你忠心耿耿。”
话刚说完, 扣在他喉咙上的五指收紧, 引得天子露出痛苦的神情。而始作俑者冷冷地道:“赵墨, 你信不信, 我能立刻扭断你的脖子。”
“诶, 别那么快杀了他。”
“是。”
赵无眠对上赵如意时, 目光陡然像春水般温柔。
这片狭小的战场内已是尸横遍野,还活着的人寥寥无几,其中就包括了李复。
这位苇绡教的副教主身上中了数刀, 满是鲜血,仍指着她怒吼:“妖孽!你这个妖孽!你是怎么在这里的?”
如今的赵如意居高临下俯视她, 仍旧“大发慈悲”回答她的问题:“怎么来的?当然是坐马车来的。”
目光转向李伽莲,她噙着笑道:“就跟着你,从山茶小筑来的。”
与其他人不同,李伽莲没有讶异,表神依旧淡漠, 用着平静的声音说:“早在北丽王府,你就与赵无眠勾结了。”
“是。”
形势逆转, 如今占据优势的是她。赵如意也不急,侃侃说道:“你们最错的, 就是没有杀了本殿。”
这个你们,指李伽莲,也包含了赵墨。
“你们俩,不过是因为要扳倒本殿才狼狈为奸。没了本殿,你们迟早狗咬狗。可是说来说去,还是多亏了你。”
赵如意看向赵墨:“若非你心急,那么快就起用无眠,本殿倒也不至于那么快就反败为胜。你们以为关本殿在所谓的北丽王府就可以为所欲为,告诉你们,本殿什么都知道。”
她虽困于巴掌大的房间内,可天下局势尽在她掌握当中。
“本殿早就料到,你舍不得本殿的暗卫营。”
所以,赵墨早晚会想尽办法得到赵无眠。
“妖孽!你果真是个妖孽!”许复忍住伤口的剧痛破口大骂。
人群中,唯有李冉神情异常复杂,他望向又站在一起的赵如意与赵无眠二人,不禁脱口问道:“殿下,您已经输过一次了,为什么还要争!”
从前,他以为她是真正的李氏后裔,他以为他懂她,可现在,他真的不明白。
“呵,”赵如意听了他的话,放声大笑,尔后她的眼中闪烁着属于权利的光芒,“输过又如何?本殿为什么不能争?难道,这九五至尊之位只有你们男人争得,我们女人便争不得?”
她拂袖之间,红影飞飞,言语中满是睥睨天下的霸气。
“事实证明,现在是本殿赢了!论出身,本殿乃真龙之后。论实力,如今宝藏尽在本殿之手。你们……”
目光在赵墨与李伽莲之间逡巡,赵如意冷笑一声,“又岂是本殿的对手!”
“若非你们贪恋本殿美色,早在宫变那日就将本殿杀了,便不会有今日之事。”
说来说去,一者是李伽莲要金屋藏娇,二者是赵墨又为了得到她提前对苇绡教发难。
赵如意下颌微扬,以胜利者的姿态俯视着在场这些男人。
是她赢了,一切都结束了。
这时,赵墨突然说道:“姐姐,就算你现在挟持了朕,可是外面的江北军呢?这些宝藏你根本运不出——”
“说什么呢,”他身后赵无眠嗤笑一声:“你当真以为,在外头守着的是许知弦的人?”
他吹了声口哨,身后突然涌现大批黑衣人,将赵如意与赵无眠等人护在身后。
赵墨顿时一惊:“什么?”
“我早就让许知弦按兵不动,就在对面山腰原地待着。刚才那批江北军只是来送死的,如今外面的……可都是我暗卫营的人。”
原来,这些都是早就算计好的。
赵墨脸色阵青阵白,瞬间醒悟,“从一开始,你们就设计好了要陷害朕!”
从知道落迦山藏有宝藏时,赵无眠言语间诸多暗示,不断怂恿他亲自动身来江北。又用赵如意也进山作诱饵,让他御驾亲临落迦山。
当然这一切,是算准了他会为赵如意涉险。
想到这,赵墨只恨不得将赵如意吞解入腹:“姐姐,枉费朕对你一番情意,你竟然、竟然这么狠!”
“狠?”赵如意仿佛重新认识他一般,神态中流露出几分失望:“赵墨,你身为皇帝。当年你为了皇位背叛本殿,本殿确实恨过你。不过,为君者六亲不认,姑且也就是那么回事。可你看看现在,你说是什么话?你太丢我们赵家的脸面了。”
为人君者,到这地步还讲这些情情爱爱的玩意,赵如意确实对他失望透顶。甚至她想像不出,当初自己为何会对他产生爱意。
反观另一个人……
赵如意饶有兴致地望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李伽莲。只见对方只是冷冷盯着她,任由李冉将他护在后头。
“殿下小心。”
赵无眠谨慎地提醒,虽则周围有暗卫营的人,但李伽莲的武功深不可测,若他突然发难……
“无妨,”赵如意摆了摆手,“先把东西搬出去吧。”
宝藏与皇帝都在她手里,这里外都是她的暗卫营,李伽莲就算神功盖世,这回也绝无胜算。
更何况,这里她多的是筹码。
“李教主,千万别乱动。否则,你也不想仅剩的这些教众都替你陪葬吧。”
现场死剩的两三个分坛主,还有李复,依她对男人的了解,对方绝对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主。
李伽莲没有回应,他只是冷眼观看这一切,仿佛自己是个局外人。
这反应虽然让赵如意觉得奇怪,但她压下心头那股怪异,等着暗卫营的人开始搬箱子。
这时,第一批抬起箱子的人被脚下尸体绊倒,竟意外脱手,箱子掉落地上,撞出里面的黄金。数十锭黄金滚落在地,此时,里头还摔出其他东西。
众人怔了怔,赵如意脸色突变,不顾赵无眠的阻拦,箭步上前捡起那些东西。
“石头……”她满面错愕盯着手里的石头,又看向红箱底,少说也有数十块巴掌大的石头。
一个惊人的猜想在脑海中浮现,未曾习过武的长公主忽然抄过旁边死人手里的刀,拼命往旁边另一只箱子砍去。那锁头被胡乱砍中,竟然也被砍开,跌落出里面的东西。
哐当哐当,一堆石头滚了出来。
这时,李复喃喃道:“不、不……这不可能……”
明明已身负重伤,她也吃力地用手中的剑劈开身后箱子,那里头放着一堆古董字画。嘴上还挂着笑,她的手往里一插,却摸到尖锐的硬物。
扫去那些古董字画,里面装的竟然也全是石头。
在赵如意的命令下,暗卫营的人纷纷劈开那些箱子,里头无一例外,除开部分上面放着少量黄金白银,或者珠宝字画的,其余全都白花花的石头。
赵如意脸上迅速褪去血色,甚至接连退后数步,直到一名暗卫营将她扶住。
“殿下小心。”
“怎么会这样?”李复按着胸口的伤,茫然地看向自己的侄子,“伽莲,是谁……是谁偷走了宝藏?”
“落迦山根本就没有宝藏。”
许知弦只觉得双耳轰隆,完全不敢相自己所听到的,“不可能,这些天苇绡教的人一直在凿山,还有,皇上说过,他的消息千真万确,是……”
忽然间,他瞪大眼睛,全都明白过来。
李猛站在高树上,把玩手里的龙脸面具,嗤笑:“因为消息出自燕云十二骑的口中,所以,你们就一定是真的,对吗?”
两百多年了,燕云十二骑已经成了世人交口称诵的传奇。他们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甚至当年他也亲眼见过,濒临死亡的永泰帝是被他们救活的,所以他信了……
许知弦脸色发白,已经意识到落迦山那儿出事了。
“回去,快,回——”
“来不及了。”
李猛将面具往上一抛,冷冷道:“一切都结束了。”
说罢,他飞身一跃,动作快得根本让人抓不住身影。等许知弦回过神时,只见一物品幽幽从眼前飘落,他伸手接住。
正是那张龙脸面具。
不可能的,一定有办法。
许知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随后叫来侍卫,眼中迸现决绝的光芒。
“立刻修书,八百里加急送至氓山。”
“氓山?”侍卫大惊,“那可是——”
“别废话了,现在皇上与长公主命悬一线,没时间计较那么多。”
“是!”
另一边,李复听着从侄子嘴里说出来的话,颓然跌坐在尸山中,“你竟然让李猛他们骗我们,为什么……”
现场所有人都看着李伽莲,甚至连护在他身前的李冉,也在不知不觉中与他对立而站。
李伽莲环视这一张张面孔,异常平静地说道:“因为,我要亲手了断这一切。”
赵如意心里咯噔一跳。
也就在这时,外头传来“轰隆”巨响,像是爆炸声。赵无眠无暇顾及赵墨,直接将赵如意护在怀里。
等待巨响过后,他们身上都蒙上一层厚厚的石屑。
离门口最近的暗卫营高声嚷着:“出口!出口被堵住了!”
众人愣在当场。那声音分明就是火药,火药在洞中爆炸,直接炸开石头封住洞口。
赵如意喃喃道:“你疯了……”
这出口被堵住,里面的人谁也出去。
会死,他们全都会死在这里的!
“李伽莲!你疯了!”赵墨忿忿指着他,忍不住大骂:“你要我们所有人都死在这儿吗?”
“是。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已经蓄起长发的李伽莲双手合十,恍惚间,又让人看见当年那位冠艳神都的圣僧。此时他的眼中充满悲悯,也充满决绝。
“苇绡教与朝廷之间的恶战在所难免。此事既因李氏遗孤而起,也当由贫僧而止。”
他看向赵如意,这时他仿佛才撕下这段时间的面具,露出愧疚而惨然的神态:“当年贫僧因为你由爱生恨,认祖归宗,担起苇绡教教主一职。可是这些年,眼见教众与朝廷间厮杀不断,死伤无数,贫僧这才清楚自己的罪过。”
“贫僧既无力阻止苇绡教复国之心,”他看向李复,那是他的亲姑姑,也是誓死要与朝廷对抗到底的人。
再看向那几位分坛主,还有李冉。
这些人,复国已成他们毕生唯一所求。
“也没办法消除朝廷对苇绡教的恨意。”
目光与赵墨相遇,他也看清了对方眼中的厌恶与恨。
“所以,贫僧唯有以杀止杀,消除这场罪孽。”
李伽莲再次合掌,悲悯的目光油然生出杀意。
纵然来日刀山火海,他也愿以一人之身承担所有罪过,让这些人葬身此处,往后天下不再有李氏遗孤,苇绡教没有这些首领自当消散,赵家后继之人应该也不会清算苇绡教普通教众。
最重要的,从此天下太平,不再有兵祸之乱!
第1章 他的真面目。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所有人都陷入恐慌中, 没有人料到,这个宝藏竟是场骗局,而且李伽莲要他们全都死在这儿。
此时, 这里唯一的敌人变成了一个,那就是李伽莲。
赵无眠将赵如意护在身后, 咬牙切齿道:“你要死可以, 别想着拉我们垫背。”
他侧过头,安抚赵如意:“殿下放心, 这儿有暗卫营, 外面也全都是我们的人。就算出口被堵住, 外头那些弟兄也会想办法挖开——”
“挖不了了。”李伽莲打断他, “火药用量我反复计算过, 你要祈祷外面的人最好不要用火药, 否则稍不注意,会炸了整个山洞。”
可恶!
此计不行,赵无眠果断命令底下的人准备凿洞。他就不信, 外头的人进不来,他们在里面的还出不去了?
凭这数十名暗卫营, 无论如何都有一线生机。
哪知,李伽莲闭眼念了句“阿弥陀佛”,再睁开眼时,眸中杀意毕现。他反手抽过插在旁边尸体上的刀,飞身一跃, 接下来,所有人看见的是一场近乎神速的杀戮。
黑色身影持刀一抹, 便是一条人命。短短瞬间,数十个人接二连三硬挺倒下, 有些甚至瞪大眼,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血,从刀尖滴落。持刀者俊美的面孔写满悲戚,他放下刀,合掌又为这些死者念了句“阿弥陀佛”。
今日他们虽枉死,却不冤。
杀人者慈悲为死者悼哀。在场残存这些人,无不胆颤心惊。
他们都忘了,论战力,眼前这位是当之无愧的绝世高手。刚才那一幕,已经在预告他们的下场。
只要李伽莲动手,所有人都会沦为刀下魂。
就在一片肃静与恐惧中,李复忽地握紧手里的刀,她瞄准旁边那道绯红的身影,像蛰伏许久的野兽猛地冲上前。
杀了这个妖孽!
看到赵无眠,她就想起曾经这个狗贼蒙骗的往事,这一切都是赵如意!
就算死,死之前她也要先杀了赵如意。
与此同时,反应过来的还有赵无眠。他转身单手握住李复的刀,五指成爪就要扣上对方的喉咙,而比他更快的,是利器没入身体的闷响——
他缓缓低下头,刀尖已经由后背穿进去,从胸前冒出来,还渗着他温热的血。
“殿、殿下,我爱你……”
瞳孔倒映出赵如意苍白的脸,赵无眠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只能喊出这句话。
“无眠!”赵如意失神叫着,赵无眠还温热的躯体模生生往她倒来,她茫然被撞到身后的洞壁,赵无眠擦过她的身,血将她绯红的裙子染得更加血腥。
李伽莲收回手,插进赵无眠身体的刀,原先是在他手上的。
李复为了最后这一击,也像用尽全身力气,此刻也跌坐在地,无力反抗。
若说现场唯一有能力与他抗衡的,就只有……
忽地,李冉放下手里的剑。
“我一直很奇怪,殿下先前是那样慈悲为怀的圣僧,竟也会为了身上流着李家的血而去争天下。今日,我算是明白了。”
他笑了笑,与其他人不同,他的笑中带着几分惨然,还有豁达。
“全都死了好。”李冉看着李伽莲,“大家都死了,这复国的美梦也就散了。”
他从未想过这样的结局,可现在他却生出解脱的快感。早在李氏破国那日,他的生命就被打下了复国的烙印。
无人问他是否愿意,也无人在意。
死了好啊!
李伽莲死了、李复死了、这些分坛主都死了,剩下那些教众群龙无首,没了李氏遗孤这块招牌,谁还能成事?
赵墨死了,苇绡教土崩瓦解,新皇登基后必定大赦天下,放过那些可怜的教众。
赵如意死了,这天底下再也没有想要登基的女帝,再也无人惦记着利用苇绡教。
只要他们全都死了,所有故事都会翻篇……
李冉痴痴一笑,“殿下,动手吧。”
李伽莲目光微动,只是瞥过旁边的剑,却没有动作。
等了许久,李冉有些失望:“您不动手吗?”
李伽莲环视周围,缓缓摇了摇头:“就算贫僧不动手,这儿……也是迟早的问题。”
是啊,没有水、没有食物,人能活多久?更别提,如今这里,李复还有三名分坛主已经身受重伤,出气多进气少。
剩下的,就只有李冉、李伽莲、赵墨还有赵如意。
李伽莲走到角落处,盘腿而坐,双手合掌,亦如从前他在空门时静心打坐。
回过神的赵墨快步走到赵如意身边,“姐姐……”
事到如今,他们所有人都只有一个既定的结局,那就是:死。
这一刻,仿佛先前的恩怨情仇都成了笑话。赵墨伸手捉住赵如意的肘,无比感伤:“看样子,我们是凶多吉少了。怪朕太信赵无眠,也怪你太狠了。不过,如果能跟你死在一起,朕也——”
赵如意甩开他,只是冷冷瞥了一眼,径自走开。在赵墨错愕的目光中,她走到李伽莲面前,居高临下凝视他。
无数画面从她脑海中浮现,他答应成亲、不带李兰心来江北、李猛说过珍惜最后的时刻,还有……画面定格在山茶小筑的饭桌上。
“她,真的是你娘?”空中飘荡着这句突兀的问句。
李伽莲缓缓抬眸,“是。”
所以,他带她去见的,是真的许琳琅,也是他的生母。
这其中意味着什么?还有,他在自己的母亲面前认她是他的妻……
“自从三年前贫僧知道身世之后,就一直在找她。其实,你猜的不完全是错的,贫僧此次来江北,也是想见她一面。”
也是最后一面。
此时他看向赵如意的目光已没了杀意,只余下温柔的光,亦如当年初次见面。
赵如意恍恍惚惚,觉得又看见那日明媚的阳光,好像这将近半年多来的囚禁只是一场梦。
在这一瞬间,她仿佛才看见这个男人隐藏在复仇面具下的真面目。
“从你跟赵墨联手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今日这场骗局?”
“不,”李伽莲摇头,“当初,贫僧确实恨你,所以贫僧信了义父的话,想要夺走你手里的一切,让你也体会当日贫僧所遭受的痛苦。”
当年他为了赵如意,宁愿背弃师门还俗,丢掉求道渡人的宏愿,结果落了个被背叛的结局。他恨、也怨,所以毫不犹豫认回自己的身份。
“贫僧要用苇绡教的力量向你报复。可是,贫僧发现,就算真的成功,成功将你关在贫僧身边,贫僧也并不快乐。”
相反,他感到更加痛苦。
“这些年,苇绡教与朝廷战火不断,不仅双方死伤无数,甚至也祸连百姓。就算贫僧极力想要阻止,大战始终在所难免。”
仇恨过后,他试图暂缓双方的矛盾。可惜,事与愿违,他之于苇绡教,已是个符号,一个能够让所有前朝旧臣复国的符号。
无论他愿与不愿,那些人都不会停。而赵墨……也不会放过他们。
“他们劫了花石纲后,贫僧便知道,一切无法挽回了。”
李伽莲看向赵墨,果不其然,天子的眼中只有厌恶。
没有哪个皇帝会任由底下的人不断露出獠牙,挑战他的权威,只要赵墨在位,他绝对会剿灭苇绡教。
“所以,贫僧答应了姑姑的请求,再借由成亲的机会请义父来神都。从他口中说出的消息,你们都不会怀疑。”
赵如意瞬间明了,那晚在船上,他是故意与她亲自,诱她偷听那些秘密。
“你一开始就知道,无眠私下与本殿有联系?”若非如此,他岂能确定赵墨也会知道宝藏的消息。
李伽莲缓缓勾起笑,带着几分狡黠,“后厨小三子的父母早年就死在黄河水灾之中,他哪来失散多年的娘?”
那个小三子的“亲娘”正是赵无眠安插在王府的眼线,每次传递消息,也是她藏在包子里传进来。这次出门,这人还被带上船。
赵如意原先以为是赵无眠的人机灵,如今,竟然都是李伽莲计策中的一环。
是他,暗中放任她跟赵无眠联系,然后借着她的手,连同赵墨也诱入局中……
“本殿一直以为自己狠,没想到,你才最狠的。”赵如意垮下双肩,失神跌坐在他面前。
成王败寇,今日这里所有人都败了,败在李伽莲手上。
她抬头环顾四周,痴痴笑了起来:“没想到,本殿最后的归宿会是这种地方。”
秋眸蓄满泪意,这一刻,赵如意看着视野中被雾气模糊了面孔的男人,只觉得手上一暖。
李伽莲伸手握住她。
“如意,对不起。”
赵如意的心颤了颤。泪从眼中流下,对方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他的神情、他的目光依旧像当年那般,充满温和的爱意。
“是贫僧断送了你的皇帝梦。但是原谅贫僧,你骗过贫僧一次,如今贫僧也骗了你一次,就当……我们扯平了。”
在这样充满爱的注视下,赵如意梗着声,曾经那些爱的、恨的画面彼此交缠,他交付的真心,她自以为的虚情假意,在死亡面前俨然显得无足轻重,可眼下,好像除了那些,其他也没了意义……
“你,”赵如意惨然笑着,却是说道:“如果要扯平,你岂不是得亲手杀本殿一次?”
三年前在宫外小树林内,赵墨与他都曾经命丧在她剑下。
然而,李伽莲目光越发温柔,却道破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不,当年,你不是真的想要杀贫僧,对吗?”
“不然,你也不会准备了替身。”
第1章 她的真心。
“替身?”赵墨愣愣望着姐姐的背影。渐渐的, 他瞪大眼,抖着唇道:“当年你没想要杀我们……”
三年前那晚,赵如意将他们从碧霄宫地牢带到城郊小树林, 已经拔了剑,若非是燕云十二骑突然出现……
“当年我与薛青竹也带人到了那里。”一直沉默的李冉突然开口:“当时我们也很奇怪, 他们才被救走, 你立刻就找了两个替身。”
他看向赵如意:“恐怕,当时那两个替身是为了骗我跟薛青竹的, 对吗?”
其实当年之事皆有蛛丝马迹可寻。赵如意难道神通广大到能预知有人能救走李伽莲与赵墨?
赵如意抿紧嘴角, 并不答话。
李伽莲莞尔:“贫僧等到最近才知道这件事, 要不是李冉告诉贫僧, 贫僧也不敢相信。如意, 你始终不是那么心狠手辣的人。”
起码, 她的野心没有淹没良知。
赵如意不愿被人用这种眼神看着,她别过脸,闷声说道:“如果本殿知道会落到这种结局, 当时就绝对不会妇仁之仁。”
说到底,还是怪她心慈手软。
“如意……”李伽莲笑意更甚, 然而,短暂喜悦过后,他又垂下眸,掩去所有悲怆。
赵墨快步来到赵如意面前,伸手就要扶住她的双肩, “姐姐,朕——”
激动的话尚未说出口, 赵如意却缩着肩膀,下意识靠往另一个男人身边。李伽莲自然而然地将她圈住, 护在怀中。
激动的心情顿时被兜头淋了盆冷水。赵墨错愕片刻,再也无法维持儒雅的面孔,他咬牙,几近狰狞地低吼:“为什么?到现在你还要跟他?你清醒点好不好,是他!是他想要你跟朕的命!”
赵如意抬眸,冷冷地道:“那又如何?”
赵墨难以置信反问她:“赵、如、意,我们是什么关系?你跟他又是什么关系?别忘了,他姓李!朕跟你都姓赵!”
任由男人搂着自己,即便这个男人想要杀了她。赵如意嗤笑:“他是姓李,可本殿就是认定他。赵墨,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姐弟?会跟姐姐海誓山盟的弟弟么?”她不顾赵墨发白的面孔,继续嘲讽:“可要说是情人,你为了皇位赶本殿出宫,这又算哪门子的情人?”
李伽莲悄然握住怀中人的手。李冉却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他愕然看向赵墨,又看了看赵如意。
这逼仄的空间内,留活下来这三个男人,全都是她的裙下之臣。
赵墨呼吸窒了窒,仓惶之下脱口就道:“可是,你也欺骗过朕!三年了,朕像只过街老鼠一样躲在苇绡教。你以为朕好受吗?就算这样,朕仍想着你!”
“赵墨,”赵如意只觉得可笑,“你以为本殿由得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吗?告诉你,本殿不稀罕你想着,在本殿心中,你不过是个失败者!”
赵墨如遭雷噬,惨然着声问:“你……不再爱朕了吗?”
他问出这句话时,李伽莲也紧紧凝着赵如意。只见她露出不屑的表情,“从前,本殿怎么没以现你竟如此天真?”
“赵墨,早在你赶本殿出宫的那一天,你对本殿来说,只有你屁股底下的皇位,才让本殿感兴趣。”
赵墨脑中轰隆一声,完全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
赵如意早就不爱他了。
茫然之间,他眼中闪现恶毒的光,直指李伽莲道:“他就比朕好吗?他现在想要你的命!”
“那又如何?”
赵如意勾起唇,与他的恨相比,她显得无比愉悦:“起码,他也要陪着本殿一起死。”
闻言,李伽莲眼中隐隐闪着泪意,不自觉抱紧她。
赵墨发现他真的一点都不懂赵如意。
“疯了,你们都疯了……”他喃喃往后退,直到抵住洞壁才无力地垂坐在地。
李冉看着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人,颓然垮下双肩,也像赵墨坐了起来。
横竖,他们都是将死之人,还计较什么呢?
* * * *
“大人,不行!”侍卫单膝跪在许知弦面前,摇头道:“里头是山洞,若贸然采用火药炸开,稍有不慎便会引发坍塌。”
四周都是已经伏法的暗卫营,另一头,又是满身土灰也摇头来禀报的下属。
“大人,不行啊,除非知道当初是怎么挖开这洞的,不然我们这样茫然地挖,不知道确切位置,根本无济于事。”
“是啊大人,随意开凿,就算我们发动整个江北军,到时要是里头塌了的话,那皇上也……”
许知弦夺过旁边下属的火把上前,眉头皱得死紧,却也明白底下的人没说错。
这唯一的洞口被堵,里头什么情形他们无从得知,用火药的话怕直接把山道炸塌了。但挖的话,要在最快速度挖开,必须知道当初他们朝哪儿挖的。
许知弦感到绝望。
“苇绡教那些人全都在里面,他们算计好了,要让全部人都死在山洞里。”
“那大人,咱们要怎么办?”侍卫想到天子若是在江北遇险,顿时面无血色。
整个江北,怕是得跟着陪葬了……
“……不,等等,”许知弦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握紧火把,眼中油然燃起希望:“还有人知道的!”
侍卫愣住:“不是说苇绡教的人全都在里面——”
“燕云十二骑!”许知弦兴奋说道:“他一定知道的!局是他跟李伽莲布下,他绝对知道山洞里藏的是什么,还有,这山道是朝哪里挖,他肯定也清楚。”
说罢,他忽然停下来,所有的高兴瞬间被冻结住。
侍卫看着他,渐渐也明白过来:“就算那个龙脸人知道,可是……咱们上哪找他?他怎么会告诉我们?”
方才那人的武功出神入化,凭他们根本抓不住对方。
就在他们主仆都灰心丧气之时,又有人匆匆来报:“大人,急报。”
许知弦忙接过下属呈上的信件,展开信纸,只见里面龙飞凤舞写着四个字:已达江北。
霎时,他面露喜色。
有救了!
* * * *
空气中弥漫着血的腥味,许是久了,这些气味像是粘在鼻腔,再恶心也能够习惯。
赵如意窝在李伽莲怀里,哼着出声也透着无力感,“好臭,本殿想沐浴。”
这话说出来,惹得抱住她的圣僧抬起嘴角,苍白的面孔尽是宠溺,还有深深的愧疚。
“忍忍。”
忍到何时?
谁也不知道。
在场残存的四个人从来都没发现,死亡是那么近,却又那么遥远。这里遍地死尸,他们的亲人、下属、兄弟……
死亡就在他们身边。可是被困在这里不知多少个时辰,饥饿像头怪兽贪婪吞噬着他们。
若非李伽莲与李冉已决意赴死,赵墨与赵如意身怀天家矜持,恐怕饿到极致的人会化身为兽,直接撕咬在场的尸体。
但他们不是兽,是人。
赵墨、李冉已经奄奄一息,都倒在地上,眼睛也合上了。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
唯一能确认的两个人也没了力气。
赵如意全身无力,眼前隐隐却见到姹紫嫣红的画面。
那是什么?
哦,是花。
是长公主府的花园。
她缩了缩,在熟悉的怀抱中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开始喃喃念道:“你知不知道,本殿不喜欢莲花。”
李伽莲愕住,随即只应了声。
可怀中的女人又说:“因为你,本殿才种了莲花。”
“真麻烦,要养在水里,还不能种在土里。”
“但是,每次本殿见到莲花,就会想起你。”
“伽莲,你是第一个让本殿这么做的男人。”
李伽莲将头贴紧她,闭上眼,笑中透着凄然。
眼前花团紧簇的画面陡然一转,脚步白莲绽放,一道白色身影由远走近,朝她伸出手来。
不需要思索,她的身体与生俱来不会拒绝他。手,轻轻放上去,然后被握住。
然后他牵着她,缓缓往前走,周围陡然变化。这次,他们站在简朴的屋内。
“娘,这是如意,我的妻子。”他牵着她,噙着笑向妇人介绍。
尔后,他们一家三口坐在饭桌上,其乐融融吃着饭。
好像……也不赖,可是那不是她想要的。
赵如意看着眼前幸福美满的一家人,呓语:“本殿还是想当皇帝,可惜当不成了。伽莲,死了也好。”
李伽莲眼中噙着泪。
“反正本殿骗过你,你也恨本殿,死了……起码能死在一块。”
“如意,你不恨贫僧?”
“当然恨,”眼前的一家三口那么温馨,好像是她从未设想过的人生,赵如意已陷入半昏半醒之间,只是按着脑中所想,直接说道:“但本殿又开心,还好是你。”
李伽莲的泪顺着眼眶落下。
“死在你手上,比死在任何人手里都要好。伽莲,直到现在,本殿才发现,这辈子本、我……我赵如意最爱……你。”
这就是赵如意的爱,充满算计,染着血与欲望。
“如意……”
李伽莲死死抱住她,除了呢喃她的名字,却什么也做不了。泪已经流满面,这辈子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幸福着,也悲痛着。
“勿近愚痴人,应与智者交,尊敬有德者,是为最吉祥……”沙哑的声音哽咽念起经文,回荡在充满血气的空间,“依此行持得,无往而不胜,一切处得福,是为最吉祥。”
念至最后一句,李伽莲的喉咙已然发不出声。
赵如意下意识攀紧他,“你……念什么?”
“吉祥经。”现在说多一个字,他的喉咙都像被刀割,但他仍是开口解释:“贫僧……我答应过你,要为你诵读《吉祥经》,祈求你一世如意吉祥。”
哦,是当年她差点嫁去番邦前,他说过的话。
“如意,这一世,我没办法给你如意吉祥,只能盼望下一世……”他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中,哑着声道:“下一世,你要吉祥如意。”
如意,他的如意。
他是注定要下地狱的。
这场骗局害死了这么多人,哪怕临死前,他也应该为这些枉死者诵读往生咒,然而,此时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如意。
“下一世……我才不信这些,不过,”赵如意虚弱地笑了笑,“要真有下一世,我……我愿意与你试……”
试什么?后面的话渐渐消了音。李伽莲知道,他们的大限到了。
他抱紧心爱的人,缓缓合上眼。
就在意识陷入黑暗前,李伽莲隐隐听到一声“轰隆”的巨响。
是地狱之门打开的声音吗?
他注定要下地狱,但赵如意呢?她篡位夺权、玩弄权术,理应也走地狱之路。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李伽莲发现,自己仍不舍得她受苦。
神佛若有灵,请保佑她入轮回、得善果,至于所有的罪孽,他愿独力承担,永生永世在苦海沉沦。
第1章 大结局。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 半醒未醒之际,他隐隐知道这是山茶花的香味。
地狱……是这么温暖的味道吗?
李伽莲缓缓抬起眸,映入眼帘是洁白的床帐, 然后旁边有人在说话。
“醒了吗?公子?”
他还没死?
李伽莲吃力转过眸,身体仍残存无力感, 但他真真切切感觉到, 自己还活着。
他没死。那……他的如意?
还有,是谁救了他们?
李伽莲挣扎着爬起身, 旁边站着的侍女微笑道:“公子您别急, 我家主人吩咐了, 您若是醒, 请您到前厅一叙。”
“这儿是哪?你家主人是谁?”
“这儿是江北刺史府, 至于我家主人, 您待会见到便知。”
李伽莲还想问,但对方只比了个请的手势,他心中纵有再多疑虑, 却也依言起身。
其实不难猜,能够从落迦山救出他们的, 也就只有江北刺史许知弦。但他们真的能精准地找到山道方向吗?
义父……
李伽莲不相信李猛会透露消息,更加不相信,凭许知弦他们能够让李猛松口。
所以,到底是谁?
侍女引着他到前厅门口,便让他自行进去。李伽莲一进门, 就发现里头早已站着两道身影。
“如意!”他惊喜喊道,快步走向绯红的身影。
赵如意深深看着他。
两人的手自然而然牵在一起, 这一幕刺痛了对面的男人。
赵墨别过脸,冷哼一声。
他们都没死, 李伽莲正想问赵如意这是怎么回事,忽然前方传来脚步声。
几道身影从后堂走出,在场三人反应各异。李伽莲是惊讶,赵墨是窘迫,而赵如意……她咬紧下唇,别过脸。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有四个人,有两个李伽莲都认识,是许知弦和李猛 ,而另外一男一女……
女人长得极美,她挽起发髻,浑身并无奢华的饰品,但那鹅黄长裙用料能看出极好,光是走动的身姿便已充满贵气,令人目不转睛。她搀扶的黑衣男人剑眉星目,不怒自威。
他们是……
李伽莲不由得看向自己牵住的女人,难掩愕色。
黑衣男人面色苍白,透着不正常的病气,但他冷眼逡巡这三人,不等李伽莲反应过来,旁边两个早已跪下。
他是第一次见到,赵如意与赵墨双膝跪地,态度无比恭敬谦卑。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黑衣男人冷笑,却看向旁边的女人:“看看,这就是你养出来的好女儿、好儿子。”
女人摇了摇头,温言道:“别气了,先坐下吧。”
她走上前,却没有理会跪在地下的两人,直接来到李伽莲面前,凝视着他,“你就是琳琅的儿子?一转眼,也这么大了。”
眼前这张面孔与他心爱的女人有几分相似,却有着岁月的痕迹。她与赵如意是两种不同的美,如果说赵如意是火,热情、危险,那她就是水,温柔且包容万物。
李伽莲已经知道他们的身份。
“你……是乔皇后?”
“大胆!”跪在地上的赵墨喝道:“谁准你这般无礼?”
乔楚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弯起嘴角,笑得如沐春风,“你叫伽莲?”
李伽莲双手合掌,行了个佛礼:“是,贫僧是叫伽莲。”
他行为举止仍是出家人作风,乔楚眼底掠过讶异,这回她看的人却是李猛。后者直接嚷道:“他是和尚没错,但和尚也是男人,也要跟女人成亲的。”
李猛几个箭步上前,搂过李伽莲,显摆似的说:“同样都干儿子,我这儿子可比你那儿子强多了,绝对配得上你家的小妖女!”
“义父!”李伽莲不明所以看向他。李猛知道他想问什么,“没错,山道怎么挖是我告诉他们的。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她可是最后一任燕云令主。”
他伸出大拇指指向乔楚。
李伽莲怔了怔。燕云令主的传闻,他也听过。当年设立燕云堂时,中兴皇帝李瑢曾以燕云密令号令燕云堂,后面这信物代代由李氏皇帝亲传,到了端朝覆灭,这东西也没了踪影。
他只从李猛口中听说过,燕云密令已经回收到燕云十二骑手里,没想到……赵如意的母后竟然是最后一任令主。
“够了,”黑衣男人说完这句,又重重咳嗽起来。见状,乔楚忙上前替他顺背,跪在底下的两人情急地喊道:“父皇!”
黑衣男人,正是乔楚的丈夫赵春芳,大周的开国皇帝永泰帝。
“你身体不好,别动气了。”乔楚眉头轻蹙,但赵春芳怒视底下的两人,喝道:“我当初将皇位交给你,你怎么答应我的,现在为何会落到这个地步?你回答我,赵墨!”
赵墨颤着声,“父皇……”
“还有你,赵如意!”赵春芳责问赵如意:“我知道你心野,可我从来没想到,你竟敢篡位,还敢暗中替换了氓山的消息,你当真以为我与你母后不知道你们的所作所为。”
赵如意咬紧下唇,倔强的姿态让赵春芳更气,“这回,若不是许知弦报信报得及时,你以为你们还有命跪在这里吗?”
“父皇,是儿臣的错。”年轻的天子低下头。
在场都是聪明人,不用详细解释,他们几个都已经能猜出事情的经过。许知弦报信给了在氓山的赵春芳和乔楚,他们及时赶到江北,找到李猛,又说服李猛说出山道所在,江北军哪能及时凿开山体,在生死之际将他们救了出来。
约莫是因为动气,赵春芳忽然急促地咳起来,乔楚扶着他,忍不住露出责备的目光:“你们知道的,你父皇在氓山养病,太医说一日都离不那里的药泉。前几日接到江北急报,他不顾太医劝阻离开氓山。你们又知不知道,太医说这样会折损他的寿命!”
赵墨与赵如意瞳孔一震,尤其是赵如意,她愕然望向自己的父亲:“父皇您怎么能枉顾自己的身体?”
“那不然呢?”赵春芳眼底腾升怒意,浑身散发出来的寒意令在场众人心中敬畏。他指着他俩,冷笑:“看着你们姐弟相残,或者死在外人手里?”
这话说得李猛不乐意了,“话说清楚点,是你家小妖女先要我儿子的命。”
话音刚落,还一脸病容的永泰帝做出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旁边红柱上悬挂的剑鞘里抽出剑,直接架在李伽莲脖子上。
这些发生得太过突然,回过神时,李猛也伸手扣住他的喉咙。
“父皇!”
赵春芳盯着随时随地能被自己杀死的后辈,仿佛李猛的威胁也不存在,冷声说道:“当年你父亲在江北意图弑君复国,如今轮到了你。就算你无意于皇位,但是你要知道,你存在这世上一天,就会有无数人打着李太子的名义复国。”
剑尖几欲刺入皮肉,李伽莲想起,这位大周的开国皇帝曾有过战神之名。当年,是这个男人从河东起兵,一路杀至神都,结束了他的先辈两百多年的统治。
如今,他眼中真真切切闪现杀意。
李伽莲坦然合上眼,“贫僧知道,所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赵春芳!”李猛刚喊了句,余光扫过一道绯红身影迅速扑来,只见赵如意攀住自己父皇的手,急促地说:“父皇,不要杀他!”
赵春芳斜眼瞥过自己的女儿,不带任何温情,“给我一个不杀他的理由。否则,反正我也活不久了,拉他垫背也不亏。”
扣住他喉咙的李猛瞳孔微缩。
他不是在开玩意,他可以瞬间了结赵春芳,但是赵春芳在死之前绝对会抹了李伽莲的脖子。
闻言,赵如意脸色发白,这一刻她脑中闪过无数画面,最后定格住的,是那年夏日在公主府里,白衣僧人目光温柔似水,说道:“如意,你是我此生唯一,也最重要的人。”
无需犹豫,她所能想到最好的理由,也是唯一一个——
“父皇,他是我此生最爱的男人。你要杀了他,是想让我恨您一辈子吗!”
所有人都看着她。李伽莲睁开眼,目光隐隐藏着激动。
赵春芳挑了挑眉,“你爱他?你不是想要当女皇帝吗?如果说,我让你选,你要是愿意放弃争皇位,我就放过他,你愿意吗?”
李伽莲凝视着她,她一脸犹豫,俨然不知道该怎么选。
不过,也够了。
微微勾起笑,李伽莲温柔说道:“不用选了。如意,本来我就没想活,只是答应过我,不要让任何人清算苇绡教剩下那些教众。他们不过都是些贫苦百姓,迫于生计才入教,复国那些梦想离他们太远了,放过他们吧。”
如果是赵如意,他相信,她会有办法保住那些人的。
说罢,他又对李猛说:“义父,谢谢你,自贫僧出生以来,多次让你费心了。”
其实他相信,说到底李猛虽不愿不顾他的请求,可又不舍得他葬山落迦山所以才将山道位置告诉了乔楚。否则,凭燕云十二骑之首的能力,又岂会听从赵家人的话?
所以,一切都够了。
赵如意看得出他真心求死,脑里顿时轰地一声,攀紧赵春芳的手,颤着声道:“不要!”
赵春芳注视她,显而易见在等待她的答案。
“我……我选他!”
此话一出,连赵墨都死死瞪住赵如意的后背。
现场顿时陷入奇异的静默中,唯有赵春芳又问她:“不后悔?”
“不后悔,”赵如意定定看着李伽莲:“您是知道的,女儿决定的事绝不后悔。”
“好。”
寒光一闪,竟是赵春芳收回剑,他并不喜,也不怒,只是平静地对李伽莲说:“既然我的女儿选了你,那我不杀你。编造宝藏的计划我知道,也相信你并不想复国。但是,你跟如意在一起,余生就不要再踏入神都,天南地北随你们去哪。”
这是要放逐他俩?
乔楚张口欲言,然而又看着女儿,只是垂眸走上前扶起她,轻拍了拍她的手。
这样的结果,怕已是赵春芳最大的宽容。
李猛收回手,直接撞了撞义子的肩膀,“听他的吧,以后呀,你们也不用再管那些苇绡教复国玩意儿,专心云游四海,早点生些小娃娃出来给我玩,不是挺好的吗?”
李伽莲怔怔凝视赵如意,这些话好像都在脑中有了画面,他不禁勾起嘴角,上前从乔楚手里牵过赵如意的手。
兜兜转转,他还是牵住了她。
* * * *
雨打落在屋檐,密密麻麻滴落池塘,富有节奏感的滴答声只让人更加困顿。
一只手伸过来捋过披散在脸颊的长发,然后便是熟悉的气息包裹着她,比春日还要缠绵。
“起床了,娘子。”
赵如意微微抬眸,映入眼帘的是夫君俊美的面孔。习惯性勾住他的颈,将醒未醒之间带着迷蒙,她自是不知,这样婀娜的小女儿情态,惹得对方目光更加温柔。
“不起,困。”
这样江南的春太没劲了,成天地下雨,每天起来都是烟雨蒙蒙的景致。去年深秋他俩从江北离开,各自拜别父母后,开始了云游天下的闲散日子。
为了过个暖冬,他们特地赶来江南,在依山傍水的地方置了个宅子。江南的冬不若北方肃寒,像极披着雪纱的少女,轻轻扇着风。前长公主素来吃不得苦,在这样的地方舒舒服服待过整个冬天。
雪消冰融,转眼间,江南迎来绵绵不断的春雨。
最初,从房里望出去,山间水色都笼罩在烟雨中,这美景举世难寻。但看久便腻了,反倒是赵如意讨厌起这不能让她出门的雨。
不过,这样下着雨的时光,也有极好打发的事。
见夫君正要说她,她主动倾上前,献上自己的唇。很快,她的夫君眉眼浸满笑意,主动加深这个吻。
窗外烟雨蒙蒙,窗内自然旖旎缱绻。等到云雨方歇,赵如意懒懒被对方搂在怀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话。
这种时刻,前长公主殿下最喜欢算“旧账”。
“昨天,你买豆腐怎么拖了那么久的才回来?是那豆腐西施太漂亮了?看得挪不开眼?”
纤指轻点男人胸膛,很快被捉住,放到唇边吻了吻。李伽莲一脸无辜:“下雨啊,出门时没带伞,买完就下大雨了。再说,什么豆腐西施,那林姑娘我都没正面看过她。”
说罢,他在妻子额心烙下吻,“再美的姑娘,都没有我的娘子美。”
这样的话再听一百遍,赵如意仍是觉得心情舒畅。“是吗?那你就没想着你那个未过门的兰心表妹?”
李伽莲目光微顿,“没有。上回义父来信,里面说她已经离开神都了,也不知去了哪。”
听出他话里的落寞,赵如意挑了挑眉:“如何?你要去找她吗?”
李伽莲摇了摇头:“事到如今,我也没面目再见她。”
李兰心从小就跟着李复四处奔波,以复国为己任。后来,又与他订下婚约。他订下同归于尽的计划时,心里也不想连累这个无辜的表妹,李兰心心地善良,一直以来都听从母命,随波逐流,所以他特地没带她去江北。
如今,落迦山秘洞被炸毁,苇绡教教主、副教主还有分坛主等人全军覆没,还有暗卫营那些人死了的消息已传遍天下。苇绡教剩余的教众纷纷四散,不过短短数月,世上已无人再提苇绡教,无人再提复国之事。
他现在只盼李兰心余生能找到自己的幸福和快乐。
“也行,下回要见着她,要是你圣僧慈悲心大发,就将她留下。至于我嘛……从哪来就往哪回,反正你跟她早已订了亲,我——啊!”
她轻喘一声,被下腰肢被轻捏了捏。
“你还能去哪?”李伽莲无奈道:“咱们已是拜过堂的夫妻,这辈子,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好不容易,他才娶到心心念念的妻子。来到江南,置办好宅子后,他第一件事就是举行婚礼。
三年前,他曾经做过的美梦,如今竟已成真。
好不容易到手的幸福,他又岂能放手?
虽然笨拙,但昔日达摩寺圣僧还是费尽口舌哄好怀里的娇妻。赵如意欣赏够他的“窘迫”,才懒洋洋地问:“现在倒是知道讨好我,当初在公主府,你的心可狠了,用金链锁,还专挑难吃的送过来,早知道,当初我便一头撞死,现在也不妨碍你等着你的兰心表妹了。”
这又是哪跟哪?每次只要赵如意心血来潮,总能扯到当初自己做的“蠢事”。李伽莲眼中透着无奈,甚至带着委屈与愧疚。
“不是说过,当初我确实生气,还有,我以为我们没得善终,所以……”
女人好暇以整看着他,李伽莲自知越解释只会越错得厉害,按照惯例,他识趣地服了软:“行,是为夫的错,娘子你想怎么样都行。”
“好啊,你记着,今天午膳我要吃蟹黄豆腐、碧螺虾仁,晚上要吃红烧狮子头、响油鳝糊。”
“行,不过,你不是生气我跟林姑娘买豆腐,要不我换家……”
“不用。”赵如意捏着他的脸,微抬下颌,高傲地道:“我知道她喜欢你,不过没关系,我的夫君这么好,别的女人觊觎很正常。她们个个都馋着你,可你只能是我的。”
很赵如意式的发言。
李伽莲无奈应着是,眼中满是宠溺。两人在床上厮磨了一阵,最终赵如意不情不愿地被李伽莲拉起床。
“来,娘子,为夫替你画眉。”
阿桔入屋时,看见的就是这恩爱的一幕。等着俊美的夫君为娇艳的妻子画完眉,她已经布好早膳。
离开江北时,赵如意和李伽莲只带了阿桔跟阿栗走,主仆四人一同生活。本来,煮饭这样的事阿栗负责。但是赵如意偏生喜欢上夫君的手艺,于是李伽莲每日都得变着法给娘子烧菜。
用完早膳,外头已经放晴,阿栗正好扫完地,就见李伽莲带着伞出门买菜,不禁问道:“爷,雨已经停了,不用带伞。”
蓄了长发的李伽莲仍旧喜欢穿白衣,他站在春日里,温柔得像河边随风摇曳的绿柳,笑道:“以防万一。走了,告诉夫人,我很快回来,中午给她烧蟹黄豆腐和碧螺虾仁。”
“好咧。早点回来!”
阿栗朝他挥手。
江南的日子舒服惬意,正如这雨后的春日,若是能长久下去,也是一大乐事。
这时,一只鸽子从屋外飞进,恰好落在阿栗肩上。她左右望了望,随后才将鸽子抓住,取出脚上的纸条,随后那鸽子又往外飞了去。
她拿着纸条快步走进里屋,此时赵如意正坐在池塘前,手里洒着饵料,惹得里头的鲤鱼争先夺食。
“夫人。”
赵如意接过纸条,原本懒散的眸骤然掠过精光。
“青竹已经回到薛氏一族里,赵墨为了向父皇母后表示他的仁德,只废他为庶民。眼下,青竹成功留在了薛氏族长那里。”
江北之事,赵春芳虽然生气,但天子到底还是赵墨。她的父皇觉得赵墨即便对她心存妄念,但治国理政依旧堪称明君。
为了救他们,赵春芳不顾太医劝阻离开氓山,没了那些药泉,怕是身体也会受损。
赵墨自知愧疚,在赵春芳与乔楚面前立誓:此生永不找李伽莲和赵如意,也不会追究其余人等的罪。
被关了许久的薛青竹,自然也被放了回去。
“夫人,当初薛氏一族风头大盛,如今又被司徒家压下去,想来他们里头也有许多人心怀不甘。如今薛大人回到族内,只要他暗中相助,想必薛氏早晚都会耐不住的。”
赵如意执政那三年,薛氏一族风头无双,重现百年前世家大族荣光。阿桔不用想都知道,那些人又岂甘心又落于人下?
“当然,”赵如意嘴角噙着笑,将手里纸条缓缓撕掉。“皇权富贵,谁人不爱?”
风悠悠吹着,池里的鱼儿继续抢着主人洒下的食物。不一会儿,接近正午的阳光愈发灿烂,主人没了赏鱼的心思,索性将鱼食抛给侍女,悠哉悠哉走到前厅。
也就在这时,门从外头推开,一身白衣的男子左手提着刚买来的食材,右手提着伞,乍见她,当即扬起笑。
“娘子,我回来了。”
他快步走来,亦如当年达摩寺山门外,那日也是这般晴好的天,白衣无垢的圣僧从天而降救了她。
那是她设下的精心圈套,如今,这个谪仙般的男人也成了她的所有。
赵如意露出娇媚的笑,上前迎向他,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开始平凡又幸福的一天。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
承诺又如何?古往今来,多少英雄男子也曾因时势而背言,她一个女人,又为何要被那些陈规墨条所缚?
眼前这个俊美的男人她要了,而天下,她也要!
等着吧,不久后的将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
“黎美人,这便是皇上赐予您的碧霄宫。”
身着绯红色裙的女人望着“碧霄宫”三字牌匾,娇笑地朝皇帝跟前的大太监马勤道:“谢马公公。”
“黎美人,您甭客气。此次选秀唯您独得头筹,往后呀,奴才还得您多多提携呢。”
“马公公客气了,红儿。”黎美人眼神示意,旁边侍女识趣地从袖中塞过东西进马勤手里。
马勤自然更加热络,又嘱咐底下的太监宫女好生打扫,伺候好这位新主子。他带着人走出碧霄宫,徒弟当即好奇:“这黎美人什么来头?这些年选秀,皇上就没钦点过谁,现在点了她不止,还赐了碧霄宫给她。这碧霄宫不是——”
马勤横过他一眼,冷笑:“知道就好。这黎美人刚上殿,我瞅着就肯定会中选。你想,那身衣裳、那打扮、那举止神态,像谁?”
徒弟瞪大眼睛,立刻明白过来,“是长公……”
他自己急忙捂住嘴巴,生怕被耳长的人听见了。江北之事不清不楚,他们这些只知道皇上御驾回宫后,下了令宫中绝不准任何人再提长公主之事。
长公主赵如意当真就从这世间消失。
“你别瞧她长得是不像,但关键说话还有举手投足间,我就从来没见过能跟那位如此相似的。”
徒弟讶异:“那您说这是巧合吗?”
“谁知道呢?总之以后要精灵点,这后宫呀,怕是要变天喽。”马勤望向湛蓝的天,又想到之前殿下皇帝乍见黎美人时的痴迷,还有皇后那铁青的脸,还有朝中蠢蠢欲动的薛氏一族。
往后的日子,谁也料不准呀……
“不过,还是先让碧霄宫准备好,皇上今晚肯定要临幸黎美人。”
“是。”
夜晚降临,已经收拾的碧霄宫仍旧保留着原来主人的喜好。一身绯红长裙的女人抚过床头刻的莲花图样,半垂的眸闪过惆怅。
“小姐,皇帝还没来,您若是后悔……”
“后悔?”她喃喃念着,瞬间,眸中充满恨意,“走到这一步,我哪会后悔!”
“娘为了复国死在江北,表哥也是。就算赵如意也死了,可是他赵墨还活着!”
黎美人,也就是曾经的李兰心咬着牙,恶狠狠道:“只要我们李家还有最后一个人,也绝不能叫他们赵家坐稳江山!”
她李家与赵家的血海深仇,此恨唯有至死方休!
“皇上驾到。”门口太监高声喊道。
绯色美人立刻坐好,转眼已挂上娇艳妩媚的笑。
赵墨踏入房中,见到的,依稀是梦里那道令他魂牵梦萦的身影。
“臣妾,参见皇上。”
这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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