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我可能疯了
庄如意冲进两元店大门, 扶着收银台缓缓蹲下身子,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被拖得锃光瓦亮的瓷砖地板倒映出她的脸,因恐惧和后怕而惨白的面容正在逐渐恢复血色,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怒火和不甘。
她攥紧了拳头, 额头的青筋爆起, 随着她急促的心跳一下一下震颤, 好似一道道闪电刻在额角。
凭什么?!
尧七七凭什么这么对她?
当初的事情她确实有问题,可是要不是褚一璇先莫名其妙动手,要不是何波这个大嘴巴乱传八卦, 要不是钟富那个傻子为了晋升风纪部部长……
这一切根本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再说了,褚一璇的死究竟和这些有没有关系还两说, 她尧七七凭什么跟他妈审判长一样在这儿裁决?
庄如意肝火大动, 喘息声在耳边嗡嗡作响, 身体一会儿发热一会儿发冷, 细细辨去, 全是想要杀了尧七七的冲动。
对啊……她阴狠地低头。
反正她的目的是为了高额积分奖励,尧七七带她通关自然不错, 可要是能杀了尧七七和尚星, 那积分还用愁吗?
庄如意的心跳逐渐平和,刚才的恼羞成怒的火气在膝盖碰触到冰凉的瓷砖时逐渐熄灭, 耳鸣的嗡嗡声逐渐被一个声音取代:
“没错,杀了她。”
“杀了她们。”
“一切就都解决了。”
当!
庄如意一个激灵,下意识抬头看向发出巨响的钟表。
钟表不紧不慢地报时,那嘶哑阴郁的男声混着嘲哳的杂音, 像一把钝刀子, 来来回回在庄如意的头骨上磨。
她站起身, 这会儿才恍然惊觉, 几人早上出门时将两元店的卷帘门放了下来,可回来的时候她是直接冲进店内的。
“老板?”她试探性喊了一声,喉咙里浓稠的唾液粘连着喉管,像是血糊在嗓子眼,“是你吗?”
没人回答。
两元店没开灯,全靠外面投进来的日光照亮,偏偏今天是个阴天,只有收银台这两三米地儿尚且光亮,越往里越昏暗。
别说往仓库看去,就连五米之外的货架,她都看不清楚。
突然,一个人影从她余光处闪过,不等她回头查探,就消失在眼尾的视线尽头。
她立刻转身,可除了密密麻麻的货架,再无其他。就连平素瞧着吓人的吊在天花板上的娃娃们,也都是静静垂着,发丝都不曾动一下。
阴沉压抑的气氛从货架两旁堆叠铺展,森森的冷意从狭长的甬道中呼啸滚来,仿佛尽头深不见底,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谁在那?”她吞口唾沫,强压下去心中不由自主升起来的畏缩,一边暗道不要自己吓自己,一边环顾四周,往电灯开关摸去。
啪。
电灯打开,两元店重新被照亮。
然而正是这时,一个影子从里面的货架中蹿了过去,藏到了另一个货架之后!
这一次庄如意看得清清楚楚,那个人影还在货架后面藏着!她一拍桌子,厉声喝斥道:“到底是谁?站出来!”
“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好歹是国家二级运动员,庄如意此刻身上的肌肉都膨胀起来,结实得好似一堵墙。
她将刚刚在尧七七身上受的气全然撒在了这个不知名的黑影上,一边怒骂一边靠近,顺手从架子上抄下来一把长柄扳手,挥得风声呼呼。
距离货架越来越近,她心脏跳动得也越来越快。
那黑影始终站在货架后面,一动不动。不说话,不挑选货品,也不曾对庄如意的怒吼有任何反应,就像是一尊雕像,连呼吸都凝滞。
庄如意做足了心理准备,高高扬起手中的扳手,冲到货架后!
什么也没有。
没有人。
也没有任何会被误以为是人的东西。
那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庄如意一个人在这儿怔神。
她刚刚明明看到……
视线上移,侧身另一边货架后,身影依稀可辨。
庄如意心口突突,她的速度很快,视线也一直紧跟着那个身影,绝不可能存在对方快自己一步的情况。
那个影子到底是什么?庄如意率先在心中划去了“人”这个选项。
她有些怯懦了。
都说人的恐惧源于火力不足,可当你要面对的事物也许根本不能用物理攻击造成伤害时,火力足不足都毫无用处。
她迟疑着后退,想要退出两元店,可走了两步一回头,脚步又停了下来。
又是一道身影,藏在货架后。
怎么可能……
她迅速抽身向反方向冲,可没走两步,眼前横亘着的货架后,赫然又是一道黑影。
一道,两道,三道……数不清,完全数不清!每一个货架后都有一个人影,四面八方将她包围在中间,像是一个牢笼,将她牢牢桎梏住。
慌张和无措在心里发酵,庄如意彻底乱了分寸,站在众多货架中旋转,不敢将任何一个黑影放置在自己身后。
然而货架和影子不肯放过她,所有的货架都开始向她靠拢,步步紧逼,与之一起上前的还有货架后的黑影。
看不清黑影的脸,又或许那些黑影根本就没有脸,可是此时此刻,庄如意分明感受到了灼烫的视线正在她的身体上扫荡,从头到脚,一点儿也不放过。
这些影子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这么多?为什么都跟着她?他们想要杀她吗?他们一定是想要杀了自己!
混乱的思绪在这一刻彻底纠缠成结,将她的脑子、心、口鼻、五脏六腑全部捆扎成束,麻绳的两头就绑在她慌张的脚上,随着她一步步旋转收紧,勒得她喘不过气。
忽然,一道呼吸声从她耳后飞来,刚刚凝结在心口的彻骨的寒意被这声呼吸声融化,与之俱来的是膨胀到爆炸的愤怒和杀意!
砰!
她想也不想,抡起手中的扳手,重重敲了上去!
几滴血飞溅到她的眼睛里,冒着热气的红色将她眼前的世界蒙蔽。她不能停下,她停不下来。
又是一扳手,这次更加大力,更加狂放,更咬牙切齿。血飙得老高,打湿了她的额头,顺着她的鼻尖往下流。
不能停,不能停!不是她死,就是对方死,她决不能停!
一下,两下,扳手飞得更高,胳膊上的肌肉线条更生硬,她大脑一片空白,只顾着将扳手砸下去,再砸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庄如意的胳膊再也抬不起来,眼睛里的血也被生理泪水冲刷出去,只剩下暴虐的猩红。
她喘着粗气,这才低头看向地上血肉模糊的人。
这人的脑袋已经被她砸开了花,面朝下爬在地上,没有挣扎的痕迹,也许是第一下就将人砸晕过去了。
她一时间有点恍惚,盯着尸体身上穿着的衣服发了好一会儿呆,等到身体颤抖的幅度已经震得脑子疼时,才回过神来。
不会吧……
她吞口唾沫,蹲下身,哆嗦着手揪住那人的衣领,指缝中登时溢出血色来。
用力一翻——
“呃啊!”她没忍住叫出声来。
只见这被她砸得后脑勺碎成渣滓,半边侧脸深深凹陷的人,正是老板!
怎么会是老板?!庄如意站起身,茫然地看向四周的货架。
刚刚还步步紧逼的货架全然回到了原位,货架后也根本没有什么黑影。
方才将她险些逼到绝境的重重危机就像是一场幻觉,顷刻间荡然无存,只将手足无措的她和地上早已没了气息的老板留在原地。
当。
钟声再次响起,庄如意被吓得一哆嗦,猛然回头,却见地上老板的尸体,不见了。
一条长长的血迹蔓延开来,从光洁的瓷砖地上延伸出去,顺着货架围成的廊道,直直向前。
庄如意快要发疯了,不可能有人在受到那样的攻击后还有力气爬出去,她确信老板已经死了,她确信!
或许是被逼到了极致,她反而冷静了下来,轻便的运动鞋踩在瓷砖地板上,发出几乎听不到的细微声响。
她攥着扳手,沿着长长的、拖拽一般的血迹向前。
无论对方是人是鬼,只要能被她打到,那就可以再杀一次,两次,杀到对方再也不敢招惹她为止。
她双目无神,脸上的血液往下滴落,如羽毛一样轻搔着她的面颊,她也毫不在乎。
她现在只想过去,把那个不知道是不是老板的人,杀干净!
血迹在钟表前戛然而止,看着血迹的样子,竟像是那个人钻进了钟表里面。
庄如意抬眼,看了一眼钟表的表盘,却从玻璃的倒影中看到了笑容诡谲的自己。
她一怔,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除了满手的血什么也没摸到。
而玻璃倒影中的她,脸上干干净净,一滴血都没有沾染。
她笑了,跟倒影中笑得不大一样,但都透着一种疯狂。只见她高高举起手中的扳手,向上一挥——
“你在干什么?”
尧七七的声音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让幽深空洞的水面泛起涟漪。涟漪呈浪打在庄如意的心口,将她从深不可测的水中推至岸边。
她猛地惊醒,眨眨眼睛看向自己的倒影,仍然没有血迹,满脸茫然,和自己现在的表情如出一辙。
手中的扳手干干净净,她低头,洁白的瓷砖泛着光,没有血迹。
没有尸体,没有血迹,没有古怪的倒影。
她心口一缩,看向尧七七:“我可能……疯了。”
第222章 我变成塑料了!
卷帘门重新被拉下, 庄如意抱着头坐在收银台后,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当然,她隐去了自己想要杀掉尧七七等人的想法。
天赐歪着脑袋在两元店转了一圈儿,笑着冲天花板上挂着的娃娃挥挥手:“你们好呀!”
庄如意一个哆嗦, 看向天赐的眼神变了又变。
“那些娃娃是什么?”尚星也看去。
昨天还维持着模仿动作的娃娃们今天已经恢复原样, 圆眼睛, 大笑的嘴,牵到耳根的嘴角,无不让人心里发毛。
“是被禁锢的灵魂。”
她声音不大, 却直击人心:“他们原本不是这样的,因为被娃娃禁锢了太久, 连灵魂都和娃娃一样了。”
“所以他们不知道来时路, 也无法逃脱, 现在就只是……娃娃。”
这话说得, 陡然增添了几分苍凉。
“所以我看到的老板, 也是他们搞出来的鬼?”庄如意颤颤巍巍问。
天赐摇摇头:“不是的,他们的能力还不足以做到这一点。”
“这个地方有更为强大的东西, 我不确定那是什么……但我能感觉到, 就是那个东西在维持这个地方的平衡,使这里能够运作起来。”
庄如意来了精神:“也就是说, 只要我们找到那个东西,就可以封存这个考场了,对不对?”
尧七七没有回话,只是盯着那些娃娃。在牛眼泪的作用下, 她也能看到娃娃内的灵魂, 可她无法像天赐一样和他们对话。
于是她问:“这些灵魂, 都是怎么来的?”
天赐看着那些娃娃, 吃惊地踮起脚尖,时不时点点头,像是侧耳倾听娃娃们的声音。
良久,在三人的注视下,她缓慢开口:“他们,都曾是这个两元店的店员。”
店内一片安静,真正是连一根针掉落在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你……你说什么?”庄如意喉头哽塞,“店员?那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天赐抬头,望着娃娃们:“他们说这是诅咒,当你成为店员的那一刻起,诅咒就在应验了。”
“之后你度过的每一分钟,都距离变成他们那样更进一步。直到有一天,你彻底成为一个娃娃……”
庄如意无声张嘴,心中将天赐未说完的后半句话补全:
直到有一天,你彻底成为一个娃娃,你就会被挂在天花板上,而老板会张贴新的招聘启事。
又会有新的店员来临。
庄如意心头的恐惧逐渐滋生,如同荆棘,裹挟着她的心脏,让她喘不过气,又血流成河。
“你说钟表在一个小时内响了两次?”尧七七站起来,往钟表方向看去。
庄如意像点头,但脖子僵硬,便半张着嘴说:“对。我特意看了时间,根本没到该响的时候。”
尚星跳起来,笑着往钟表处冲去:“钟表下面是空心的,里面会不会藏着什么东西呢?七七,我们打开看看吧!”
“尧七七!”庄如意突然尖锐地叫起来,“救我!”
她爆发出这声哀嚎,眼珠子竭力转动,却连一分一毫都动不了。
她能感觉到自己全身上下都僵硬了,每一个可以活动的关节都像是被水泥封死了一样。
她想眨眼,想张嘴,想用呼吸来让肋骨向两侧扩张,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身体始终保持着这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我变成塑料了。”她努力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想哭,眼泪在泪腺中憋得发疼,可她现在是塑料了,又怎么会哭出来?
她的余光落在自己搭在收银台上的手,因训练而粗糙的肌肤已经光滑洁白,在电灯下反射着不自然的光。她甚至能从中看到天花板的倒影,能看到头顶洋娃娃的笑脸。
而她马上也要成为洋娃娃中的一个了。
“救我!救救我!”她的喉咙也在逐渐塑料化,说话时呼出来的气也弥漫着塑料的臭味,甚至耷拉在脖颈处的头发也变成了高温丝,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她坚硬的皮肤。
“我要变成娃娃了,我不想变成娃娃,尧七七救救我!”
尧七七和尚星盯着她,眼神意味不明。
半晌还是尚星先开了口:“你在说什么啊?”
“你这不是好好儿的吗?”
在两人眼中,庄如意十分正常,只是僵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保持着这个古怪的姿势流眼泪。
“不是的!”庄如意痛苦地挣扎,“我变成塑料了!我动不了了!你们看,我的身体变成塑料了!”
尧七七折回去,居高临下打量着她,伸手摁了摁她的胳膊。
不错,很结实,很有弹性。
跟塑料完全没有关系。
可是在庄如意看来,尧七七敲了敲她的塑料皮肤,发出了轻脆的敲击声。
“你看!你看!我真的变成塑料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你不是塑料。”尧七七伸手掰动她的手,“你看,你可以活动。”
庄如意看着自己的塑料胳膊被尧七七抬起,那动作就像是天花板上的洋娃娃在模仿割腕的女人:“可它变成塑料了……它是塑料……”
尚星啧了一声:“要不你给她一拳。”
尧七七伸手摁在了庄如意手肘后侧的麻筋上,毫不留情。
酥麻的痛感如同触电般涌来,让庄如意一下子缩回手去。塑料质感的外壳瞬间消失,她重新夺回了对身体的控制。
“啊……”她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体,苍白地解释,“可是我刚刚真的……”
尧七七没有多说,她一早就发现了,这个地方似乎受“思想”影响很大。
在去梦幻游乐场的途中,她说看到了小区楼顶的小孩在跳楼,是说谎的。目的很简单,只是为了吓唬一下何波,让他头上缠绕着的阴云更浓厚。
可后来何波亲眼看到了那个跳楼的小孩,是因为他相信那里真的有一个跳楼的小孩。
就像现在,庄如意相信自己是个洋娃娃,所以她刚刚真的僵在原地,成了一个塑料洋娃娃。
但店员会变成洋娃娃这件事,尧七七和尚星也听到了,她们却没有相关的反应。
于是她推测,头顶的阴云越浓厚,受到的影响就越大。
她再次将视线定格在了钟上,从进入这家两元店开始,这座钟就如同不可避免的大山一般,时时吸引他们的注意。
尚星将螺丝刀拿来,直接将柜体的合页拆了,想要将整个柜门卸下来。
门板并不算沉重,尚星单手就能扶住。最后一颗螺丝卸下,合页掉落在地,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尧七七从她手中接过门板,几人屏息凝神,将门板缓缓拉开。
当。
钟声响起,尧七七握着门板的手顿了顿,还是继续拉开。
腐朽的恶臭扑鼻而来,混杂着浓重的灰尘,几乎让人窒息。
沉闷喧嚣的钟声中,门板挪开,几人浑身发麻。
一具男尸坐在柜中,干枯的下颌骨耷拉着。一只连接着钟表上端的话筒垂落,靠在他的嘴边。
“现在报时……”
惊悚的空气沉甸甸压下,几人围在敞开的钟表前,听着熟悉的报时声,看着尸体的颌骨一张一合:
“十……二……点……整……”
砰砰砰!
卷帘门被大力敲响,几人一个激灵向卷帘门看去。
“是,是送饭的。”庄如意惊魂未定,冷汗绕过竖起的寒毛往下流,“十二点送饭,很准时。”
几人些许松了口气,回过头来重新去看柜子里的尸体。
尸体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遗照,黑色的相框裱着,挂在里面。
而那黑白照片上的人,赫然是老板!
“咳咳——”
老板的咳嗽声从几人身后响起,后脊梁一酸,众人回头看去。
“那是我的哥哥。”老板盯着照片,没有指责几人打开柜门的举动,也没有看向瑟瑟发抖的庄如意,只是阴沉沉地说,“这座钟就是他留给我的遗物之一。所以我将他的照片放在了这里面,以作纪念。”
尧七七眼神示意尚星重新将柜门钉起来,却不料老板摆摆手:“算了,已经打开了,就打开吧。”
“这个钟表不需要柜门了。”
“它也不会再报时了。”
最后那句话说得人心肝揪着发凉,可老板却像是什么也不在乎一般,转身往门口去,呼啦一声将卷帘门打开。
外面送饭的人已经走了,只有门口留着的盒饭,被老板提起来搁在收银台上。
“吃吧。”他并不看众人,只是说,“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啊。”
尧七七盯着他背上的人影,那上面的人影分明多了一个。
那是一个穿着白色T恤,黑色裤子,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的小男孩。他的脸很白,但和其他人影一样,五官和老板的五官一样。
他直勾勾盯着尧七七,那双老气横秋的眼睛竭力瞪着,像是想传达什么信息一样。
可尧七七看不懂,她侧首看向天赐,却见她也皱起眉头。
“七七姐姐。”天赐小声开口,握住尧七七的手指,冰凉的小手微微用力,“那个老板,为什么要把那些人绑在身上啊?”
“他们好想离开,可是老板不让啊!”
第223章 数不尽的油花正在冲她笑
老板像是一个孤魂——如果抛开他脊背上的数十道灵魂的话——他对尧七七几人的工作从不过问, 甚至连看一眼收银台的欲望都没有。
他叮嘱过的音响、价钱以及逢四休一的工作日程,都仿佛只是他一个古怪老头的个人癖好,遵守不遵守无伤大雅。
但几人心知肚明,有些东西现在没有显露出来, 不代表它不存在。一旦等到显露的时候, 恐怕一切都要晚了。
这次的盒饭十分正常, 但几人味同嚼蜡,不声不响咀嚼着。与盒饭一同送来的还有排骨汤,一人一碗, 不多不少刚刚好。
庄如意□□硬的米饭噎得慌,手忙脚乱打开排骨汤的盖子, 急匆匆就要将嘴送上碗沿儿。
排骨汤上浮着一层油, 汪汪地滑动着, 凑成一朵两朵花, 被她猛地往上一抬, 汇成一片。
她眼神不经意间落上去,却发现那浮在表面的并不是油花, 而是一张张人脸。
不等她尖叫, 脑子率先作出反应,将那人脸在心头勾勒出来, 对上号——那是她自己的脸。
如钟表玻璃后倒映出的那张脸一样,数不尽的油花正在冲她笑,阴恻恻的,好似下一秒就要冲破束缚将她反过来喝入腹中。
庄如意手一抖, 汤洒出来大半, 也顾不上被烫红的手, 连忙将碗搁在一边, 避之不及。
“汤,汤有问题。”她的精神状态早在这一次次恐吓中变得脆弱,说起话来气若游丝,仿佛魂儿从嘴角飞出,飘飘然往远处去。
尧七七吃完了,将饭盒合起来,一次性筷子用力往下一插。砰一声响动,筷子从当间儿穿过饭盒,将其牢牢固定。
垃圾搁在一旁,她这才给了庄如意片刻的目光:“不光汤有问题。”
“你数数,这里有几人份的饭?”
庄如意被她刚刚插饭盒发出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迟疑着用目光点数,她一份,尧七七一份,尚星一份。
三份员工餐,刚刚好。
可送餐的人又是怎么知道,钟富和何波不在的呢?
庄如意神经兮兮地左右看看,只觉得自己的一切行动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中。
然而她自然是什么也看不到,连老板都在给她们拿完餐后离开了。
“那些鬼,他们到底想要什么?”庄如意被烫伤的手开始灼烧,像是无数根针塞紧她的每一个毛孔中,一扎,一挑,皮崩开,细碎的肉从裂缝中滑出。
但她无暇顾及,甚至没有去冲洗一下的意思,只是执着地看着尧七七:“他们一定有什么想要的,不然为什么执着于留恋人世间?”
“我们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将他们送去超度,轮回,不管那叫什么,总之让他们去该去的地方,这个考场就可以封锁了,对不对?”
她说话声急促,脑子里嗡嗡作响,耳鸣像是电话铃声,尖锐刺耳,敲打着她的耳膜。
尧七七没回答她,只是看向收银台的红色座机。
庄如意这才意识到,那不是自己的耳鸣,而是真的电话铃声。
她下意识拾起听筒:“喂?”
呲啦啦——
又是绕着电话线的响动,电流声时而粗钝时而尖锐,在庄如意本就单薄的精神状态上反复摩擦。
“你他妈……”
“记住……”与之前不同,这次电话里突然传出了声音,让庄如意脱口而出的咒骂收了回去。
“我们的约定。”那个男声继续说。
他还是在绕电话线,还是在喘着粗气,甚至还有微弱的尖喘和轻吟从呼吸中漏出。
庄如意脑子轰地一下炸开,猛然撂了电话,脸色烧红:“他他他!变态!”
“不对啊,我怂什么?”
她骤然升起怒火,重新拿起听筒,按下回拨。无数污秽肮脏的字眼从腹部攀升上来,拥堵在嗓子眼,时刻准备着宣泄。
然而。
“您好,您所拨叫的电话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将庄如意紧紧包裹,那些杀伤力极强的字眼重新被吞下,化作无措地失神。
她不确定电话那头的男人究竟是不是在做自己想的那档子事儿,但她确定,那男的多半也不是人。
“我认输了。”她闭上眼,靠在收银台上,浑身发软,“我不惦记封锁考场了。只要安安分分度过实习期,这个考试就算结束了对吧?”
“能活着就行,我不求其他的了。”
尚星也吃完了,学着尧七七的样子,啪一声将筷子插进饭盒,让庄如意眼睫一颤。
她声音清脆,如果不是溢于言表的嘲弄几乎要吞没庄如意,光听声音,还真会让人觉得她和天赐年纪相仿:
“脑子不用的话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看看你头顶的前辈们,你真觉得乖乖实习能有好结果?”
“恐怕还没等考试结束,你就先被麻绳吊起来了。”
庄如意心肝一颤,下意识想起刚刚自己浑身僵硬变成塑料的样子,只觉得绝望。
“半夜十二点开店,我和天赐出去转一圈,你们两个在这儿理货。”尧七七说着站起身,牵着天赐的手往外走去。
尚星“哎”了一声,也没追,百无聊赖玩弄着手指头,视线又落回庄如意的身上:“你说,我们什么时候会变成那些娃娃呀?”
“也许……我们已经开始变了呢?”
望着庄如意逐渐惊恐狰狞的脸,她心情大好,哼着歌理货去了。
*
下午时分,阴云从天上垂落下来,几乎要挨上地面。偶尔有风吹过,将云层吹成层层叠浪,卷在高楼的玻璃上,在倒影中撞开来。
居民楼高低错落,透着一股子死寂。那些玻璃后的房间空荡荡、黑洞洞,像是死人幽深的眼眶,了无生气。
进入考场这么久,尧七七愣是没见过一个正常人,唯一看起来像是人类的女人,还用刀砍下了丈夫的头。
她和天赐走进小区,脚踏入这方土地的一瞬间,凉意就顺着裤脚钻上来,顷刻间遍布全身,好像有不少冤魂鬼魅将她死死纠缠。
“好奇怪的气味。”天赐鼻尖微抽,脸上难得地露出了厌恶的神情,“是恶臭。”
这种恶臭她在女贵村也闻到过,那些男人身上总是有这种浑浊的臭气,每一次轮回都不曾褪去,熏得人眼前发晕。
尧七七搂着她的肩头:“你要是不舒服,我们就不进去了。”
“没关系的。”天赐又笑起来,“我不会有危险,能帮到七七姐姐就好啦!”
水泥浇筑的地面向前方铺去,尧七七顺着电视新闻里举着摄像机的人录下来的路一路向前。
那新闻将从小区门口到那两口子家里的路线录了个清清楚楚,很难不让人认为这是一条线索。
尧七七走到单元口,余光被楼道口墙角的菊花亮了一下。灰蒙蒙的天,死气沉沉的小区,唯独这多小菊花闪闪发光。
她蹲下身,指尖捻着菊花往上一提。菊花被拔出来了,但没有根茎。
菊花是黄色的,花店三元一支,上面依稀可见闪烁的水珠。但这大中午的,定然不是露水。
尧七七将花重新搁在地上,收回目光,大步流星向楼道内去了。
浑浊的血腥气充斥在不通风的楼道,等到两人站在那对夫妻家门前,已经是头晕脑胀。
门半掩着,里面血腥味更重。尧七七伸手试探性地推门,下一秒一只手从内将门拉开了。
“你找谁?”女人警惕地看着尧七七,似乎已经认不出这是不久前给她推荐斩骨刀的店员了。
她身上围着一件围裙,手上提着一把菜刀,刀尖上还有血迹。
尧七七下意识往她挽起袖子的胳膊上去看,却见光滑的左臂上除了一点飞溅的油星,什么也没有。
刀疤呢?
不见了。
“您好,我们是新搬来的邻居。”尧七七张口就来,“就是闻到您家有很重的血腥味,所以来问问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需要帮忙吗?”
女人一愣,随后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啊……是这样,我刚刚在杀鸡呢。”
“但是我又没杀过,所以弄得有点不好看了。”她无奈地侧身,将客厅满地狼藉展示给尧七七看。
地上到处都是鸡爪飞奔的印子,鸡毛散落,女人说话时还有一根绒毛落在她嘴上,引得她“呸呸”两声。
尧七七闻到了厨房飘来的鸡汤的鲜香,那味道没一会儿就将血腥气盖了过去。
她看向天赐,天赐微微点头,示意眼前的女人不是鬼魂,而是人类。
这倒奇怪了……
“对了,你们是哪一户呀?”女人脸上的僵笑松软了些,警惕心也放下去不少,“以后有什么可以来回走动,互相帮忙呢!”
尧七七模棱两可:“就楼上。”
“楼上?”女人想了想,“楼上不是只有那个女主播一个人吗?你们是住她对面?”
女主播?
尧七七心思一动:“是那个叫裴怀秋的主播吗?”
“对对,就是她!”女人连连点头,笑着应道,“她收房跟我们家在同一天,装修都是一起装修的,挺熟的。”
“要我说啊,还是我们这些先收房的人聪明,你看,现在都能搬进来了不是?不像那些死倔死倔的,这会儿还跟开发商闹呢!”
她彻底放下了警惕心,倚在门框上闲扯了几句,猛地一吸鼻子:“坏了!我的汤!”
说完也顾不上和尧七七两人打招呼,提溜着菜刀一路狂奔,往厨房冲去。
尧七七再次扫了一眼室内,牛眼泪的作用还在,但她什么也没有看到,故而哪怕怀着一肚子疑虑,也只得和天赐转身离开。
走到单元口,她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搁在门口的黄色菊花,不由得一愣。
刚刚还娇艳的菊花,已经枯萎了。
第224章 你在看什么呢?
尚星吹着口哨理货, 本来这两天也没什么生意,把卖出去的东西补齐就算大功告成。
仓库里的箱子堆放整齐,只是对她来说摞得太高,拿取有些吃力。将最后一个箱子归位时, 她胳膊肘不经意间碰到了旁边的箱子, 哗啦一声里面的货品全都掉落出来。
那是一摞面向小学生售卖的“花式证件”, 里面有“结婚证”、“离婚证”、“同桌证”、“闺蜜证”,也有一些三观不正的“处女证”、“色狼证”和“□□证”。
小孩子是不管什么三观正不正的,他们只在乎这玩意儿有趣, 价格低廉,可以拿着开别人的玩笑——当然也不会在意玩笑是不是真的好笑。
尚星撇撇嘴, 心里嗤笑着将这些乱七八糟的证件塞回箱子里, 顺手翻看着这些包装简陋的证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直到她从中挑出一个与众不同的证来。
深红色的封皮纹路细腻, 摸上去竟有牛皮的手感, 与其他廉价的证件格格不入。
封面上烫金的字样赫然写着“好朋友证”, 下面还有一圈儿小字“世界上最好的好朋友,独一无二”。
有点好笑, 她惊叹着这种两块钱一大把的东西居然能制作得如此精良, 不由得翻开内页。
然而内页上的字样却让她一愣。
“经核实,尧七七和尚星是世界上最好的好朋友, 独一无二,特发此证,以证友情。”
尧七七和尚星两个名字下面各有一行下划线,那原本是等买走这本小破证的孩子们用稚嫩的笔触, 写下自己和朋友的名字的。
现在却用印刷体印着她和尧七七的名字。
仿佛内心隐晦的秘密被看穿一样, 尚星攥着这本证的手紧了紧, 浓密的睫毛向上勾着, 半抬的眼皮藏不住眸色中的阴狠。
她知道这是两元店的神秘力量正在玩弄她的神智,用这种低廉的手段将她的理智层层击溃,让她变得和庄如意一样脆弱。
得意吗?一定很得意吧。
庄如意第一天来两元店时,还敢站在门口堵住那个抱着头的男人的去路。
可现在呢?她的精神状态如同煎饼果子里的薄脆一般,稍微捏一下就扑朔朔掉渣。
把好端端的人逼疯,这就是两元店正在做的事吗?
尚星将手中的“好朋友证”用力砸进箱子里。
“再窥探我的思想,我就把你们都杀了!”
她阴沉的声音在仓库中回荡,好似她才是厉鬼,她才是这个两元店的主宰。
“你在看什么呢?”
尚星斜眼看去,庄如意站在楼梯口,站军姿一样笔直,脸上带着笑容。
只是那皮笑肉不笑的脸实在是像极了挂在天花板的娃娃,任谁看了都一阵恶寒。
尚星没有理会她,要不是尧七七说这人还有用,她活不到现在。
还因那本证件生气的尚星转头回去,目光落在箱子里。
那本证不见了。
不大可能是和其他证件混在一起,那本证像是专门为了诱惑尚星一般,材质太好,好到她不得不拿起来多看两眼。
尚星沉默片刻,将地上的证胡乱揽起砸在箱子里,随意收拾了一通,发泄似的将箱子摞好。
等她整理完,庄如意已经走了。她并不在乎庄如意的去向,心里只思忖着那个证的含义。
这算什么?炫耀能力?向她证明两元店可以轻而易举窃取她的思想?
还是陷阱?为什么它会认为一本破证能引诱她?
准备上楼的尚星突然顿住脚步,眼神古怪地看向收银台:“你刚刚一直在收银台坐着?”
“啊?对啊。”庄如意点头,“我拖完地就过来了,怎么了?”
“没来过仓库?”
“没有啊。”
尚星“嘶”一声,缓缓抬头看向楼梯上方笑着的人影。
像是为了表达困惑,楼梯上的庄如意一歪脑袋,咔吧一声,从断裂的脖颈处掉下来墙灰。
“你在看什么呢?”“庄如意”又一次开口,问得执着。
*
尧七七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尚星和庄如意坐在店门口的道沿儿上发呆,两个人中间隔着四五米的距离,神情却出奇地一致。
她们手托着下巴,胳膊肘子撑在膝盖上,眼神呆滞地直视着前方,估计她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你们在看什么呢?”尧七七出声。
庄如意一个激灵,下意识站了起来,等看清尧七七的脸才松了口气:
“里面有东西。”
“有什么东西?”尧七七接着问。
庄如意惊魂未定:“一个墙灰做成的女人,能模仿我的样子。后来又模仿尚星的样子,被我们一盆水泼散了。”
“哦……”尧七七拖着长音,意味不明地问,“那你们在看什么呢?”
尚星终于觉得不对劲了,眼神变了又变,落在尧七七的身边:“天赐呢?”
尧七七没有反应过来,转头看向她。
可就是这一个举动,让庄如意和尚星都倒吸一口冷气。
她只有脑袋转了近一百八十度,脖子喀拉拉甩着墙灰,一开口,嘴里湿润的白灰拌着沫子往出飞。
“使用道具!命运之骰!”尚星立刻将道具拿出。
成功!
尚星脸色一变,只见“尧七七”的头瞬间摆正,脖颈处爆出的粉末也都掩藏起来,眼睛亮了亮,再度笑起来:“天赐啊,我去找她。”
这一次,她笑得像个正常人。
不等尚星和庄如意反应,眼前的“尧七七”就瞬间消失,如同一抔飞灰,被风一吹,什么都不剩。
“糟了。”尚星咬牙。
她骰了个成功,作用于那个不明的怪物来说,就是更好的伪装。
刚刚她们都差点儿被那玩意儿骗过去,现在对方更强大了,她们还怎么分辨?
庄如意咬牙:“那我们再备一盆水,不管是墙灰人还是尧七七,先泼再说?”
“恐怕现在墙灰人也不怕水了。”
话音刚落,尧七七的声音就从不远处飘来:“你们不进去理货,在这儿待着干什么?”
两人登时神经紧绷,看向尧七七。
尧七七牵着天赐,眉头微皱,打量着两人的神色:“出什么事了?”
没人回答。
尚星盯着尧七七的双眼,片刻后,目光又落在天赐的眉宇间:“你们刚刚去哪了?”
尧七七古怪道:“不是跟你们说了吗?去那边小区看看情况。”
“你们到底怎么了?”她狐疑地看看自己身上,又看看天赐,“我们脸上有什么吗?”
“你们在看什么呢?”
尚星厉喝一声,一脚踹上去,直砸尧七七的心口。
墙灰四溢,尧七七的声音充满困惑:“为什么?”
“所以你们到底在看什么呢?”
灰尘散去,尧七七和天赐不见了,只剩下两人咳嗽着,扇开往鼻腔里钻的墙灰。
还不等灰尘散完,尧七七和天赐又一次出现了。
“怎么了?”
庄如意已经抓狂了,这会儿也顾不上辨别是真是假,冲上去就要打。
尧七七一把抓住她挥过来的手,眉稍一动,抓着她的腕子就往身后扭去。
庄如意大惊失色,整个人不由自主顺着尧七七的力道弯腰,随后膝窝被猛地一踩,整个人跪在地上。
“不想活了?”尧七七声音冷冽,语气好似她在游乐场宣布钟富死亡的时候,透着一股令人不由自主屈服的威严。
庄如意膝盖撞在水泥地上,不气反笑:“终于对了一次了!我真他妈服了!”
“刚刚有个墙灰人,一直变成你的样子骗我们,太诡异了!”
尧七七这才收了手:“什么墙灰人?”
庄如意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通,尚星坐在一边细细观察着尧七七的神色,时不时瞟一眼天赐。
“是吗……”尧七七眼神落在两元店,像是穿透了卷帘门看到了内部,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庄如意也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去,可她除了卷帘门什么也看不到。
正茫然着,只听一个声音贴在耳廓响起:“你在看什么呢?”
庄如意汗毛竖起,呼吸停滞。她不敢回头,因为余光已经看到了“尧七七”那张涂满墙灰——或者根本就是墙灰制成的白色的脸,正近在咫尺,只有毫厘之差。
她精神一度崩溃,哆嗦着嘴唇:“我在、我在看……”
“别回答她!”尧七七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一个字都不要说!”
尚星伸手去扯墙灰人的领子,看触碰到时,它的领口便化作一团灰。
人又怎么能抓住一团随风而逝的灰呢?
几人只得眼睁睁看着墙灰人再一次消失,可又都心知肚明,下一次再见,他们恐怕真的分不清了。
尧七七眉头紧锁,阴阳眼让她认出,那墙灰人正是庄如意床头凸显的人脸。
可那东西一直在模仿的只有庄如意,为什么会能复刻出自己的脸?又为什么一直追问“你在看什么”呢?
它想要一个什么答案?
得到答案后会发生什么?
尧七七隐隐觉得拼图的图块已经逐渐找齐,只剩下关键的一块。
而这一块,很快就会自己送上门来了。
“好了。”她将目光收回,重新落在两元店的卷帘门上,“准备准备吧,今晚还要开店呢。”
第225章 这次的破局,她势在必得
空气寂静, 两元店内除却几人交错的呼吸声,只剩下那座硕大的钟表的指针滴答。
黑色的指针线条柔和,勾勒出一圈一圈繁复的花纹,流线型的顺畅柔美纹路像是漩涡, 庄如意稍看一眼就要被吸进去。
视线只能顺着反光的指针绕动, 最终在尖端刺出, 冰锥一样指着罗马数字,颤动着蠕动。
两枚指针之间的夹角不断缩小,在泛黄的表盘上映下两道纠缠的黑影, 终于相互贴合,融为一体。
当。
钟表响起来的瞬时, 尧七七将两元店的卷帘门拉上去。
午夜十二点, 两元店开始营业。
门刚开不久, 一个身影飘然而至。
裴怀秋。
女人一出现, 几人就瞬间认出来, 眼前这个穿着笔挺西装,发型庄重, 严肃中又带着几分和蔼的女人, 就是之前出现在电视新闻上的裴怀秋。
女人很年轻,约莫二三十岁的样子, 只是故作蓬松的短发造型和板正的西装让她显得有些老气。
可任凭哪个新闻主播,也不会身着前两天新闻上的装扮,在午夜十二点来到一家两元店购物。
裴怀秋踱步进来,和买胶水的男人、买刀的女人都不同, 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只是随便看看。
她脚下的黑色高跟鞋踩在瓷砖上, 发出悠长的哒哒声, 脚步声和她的眼神一样犹豫不决,脚尖换了三个方向,最终随便选了一个廊道前行。
尧七七没有说话,只是抱着胳膊观察裴怀秋。她有一个猜测,但猜测的部分大于有证据的部分,所以不得不先静观其变。
裴怀秋走过第一列货架,眼神匆匆扫过上面的日用百货,没做停留。第二列货架上面是柴米油盐,她脚步顿了顿,眼神在米面上迟疑了片刻,继续向前。
走到第三列货架时,她停了下来。
“那里是一些儿童玩具。”尚星凑上来悄声道,“小孩玩的照相机啊,麦克风啊什么的,都是塑料小玩意儿。”
尧七七了然地点点头,继续观察。
裴怀秋的眼神逐渐聚焦,定格在面前货架的商品上。不知道她正在看的是哪个玩具,诱得她伸出手来,用指尖轻柔地摸索。
天赐踮着脚看去,她并非人类,目光可以延伸到她想延伸的任何边角:“是一个麦克风。”
玩具麦克风并不大,其实也起不到麦克风的效果,安上电池,打开开关,按动上面的唯一一个按键,里面会唱出几年前的流行歌——只有两句来回循环。
但这小玩具却像是吸走了裴怀秋的魂儿似的。她的目光眷恋,神色柔情,轻抚玩具的指尖像是在触碰自己爱人的面颊。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就要选择这个玩具时,她突然收回手去。
继续前行。
两元店被她逛出了奢侈品商厦的气质。她没有回头再去看身后的玩具区域,尽管她攥得发白的指尖暗示着她内心的纠结。
接着,她走到了零食区。
在两元一大包的金币巧克力前,她又一次顿住了脚步。
那种巧克力外面包着一层锡纸,金灿灿的,光是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质感,倒真有几分以假乱真的气势。
可里面黑乎乎的代可可脂巧克力是难以下咽的,嚼在嘴里没一会儿就化作了棉絮。要是不幸吃到了柠檬味,就能毫不费力了解到干啃香皂是什么滋味儿。
然而就是这样的东西,对裴怀秋来说像是无法抗拒的诱惑。她双手颤抖,一把抱住一大袋巧克力,眸光闪闪,渴望像蛆虫一样从眼眶里爬出。
从尧七七几人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但从她耸动的肩头,急促的呼吸,以及紧绷着肌肉将巧克力死死摁在胸前的举动,也大概能想到她有多热爱这包东西。
庄如意咋舌,干巴巴咧着嘴轻声道:“这,这……”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抱着的是真金子呢!”
尧七七闻言看了她一眼,这幽幽一眼意味深长,庄如意心底里打了个颤,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向前看,任凭内心里锣鼓喧天,也不在尧七七和尚星面前表露半分。
会不会是自己猜的那样?尧七七想的,会不会就是自己想的那样?
坐在收银台桌子上的尚星原本没心没肺看热闹,突然眼神一晃,在收银台口的货架上又看到了那本精致到了极点的“好朋友证”。
她阴沉着脸,却不料刚一眨眼,“好朋友证”就消失不见了。
火气无处可发,尚星眸光沉沉,眼神重新落在裴怀秋身上。
裴怀秋放下了金币巧克力。
她像是从胸腔里剖出自己的心脏一般,像是将成型的胎儿从自己子宫中扯出一般,满含热泪地,将捧在怀里的巧克力放回原位。
恍惚间,几人仿佛看到了金币巧克力和她之间藕断丝连的脐带,未斩断的神经和血管。仿佛只要她有一丝一毫的动念,金币巧克力就会又一次扑回她的怀抱中一样。
她没有。她如魂魄一般抽离,飘忽着离开。精致的妆容被眼泪冲花,庄重的发型凌乱了鬓角。
她继续向前。
文具区。
她面无表情,没有迟疑,没有眷恋,也没有狂热,有的只是死水般的宁静。
她从文具区的货架上取下了一个放大镜,老式的,黑色塑料边框,粗粗去看不大不小的字倒还合适,若有再精细的要求,就求不得了。
没有犹豫,没有挣扎,没有欣喜,从她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情绪。但她拿着那把放大镜,铿锵着脚步,往收银台来了。
“两元。怎么支付?”尚星看着她。
裴怀秋开口:“现金吧。”
说着,她从西装外套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一元钱,放在收银台。又去裙装里摸,半晌翻不出第二个一元钱。
稍显窘迫,她抿着嘴红着眼,半脱外套,露出里面的衬衣。
最后从衬衣的内袋里,扣出了一枚一元硬币,闪闪发光,带着体温。
“谢谢。”她冲尧七七几人道谢,有些狼狈地捋了捋头发,穿好衣服,攥着手中的放大镜,快步走出两元店。
目送着她离开,庄如意送了一大口气:“她兜了那么大一圈子,就是为了买个放大镜啊。”
只是买个放大镜吗?
不见得。
尧七七将线索整合,打了个哈欠:“庄如意值夜班,我和尚星明天白班。”
庄如意瞳孔地震,指尖戳戳鼻子:“我?!”
“放心,晚上不会有人来了。”尧七七伸着懒腰,牵着天赐的手,转身就往仓库去,“你要是不怕老板来,在收银台睡着都行。”
尚星也绝不是会心疼庄如意的人,故意坏笑着一扬头发:“啊呀,你也不是一个人嘛!”
她意有所指地望了一眼天花板上吊着的洋娃娃,在庄如意惊恐的眼神中大笑,追上尧七七两人。
却不见庄如意在她们背过身后,眼神中迸溅出的灼烫,和藏不住的兴奋。
*
宿舍,尧七七照例将床褥扯在地上。
尚星一屁股栽在椅子上,将椅子倒着放,下巴搁在椅背上:“七七,我知道两元店是卖什么的了。”
“说说看?”
尚星勾唇眯眼,笑得纯良:“我答对了有奖励吗?”
尧七七顿住,盯着她。
“好嘛,我说就是了。”她撇撇嘴,“两元店卖的应该就是愿望!对不对?”
“那些商品表面平平无奇,却会随着愿主本人的心愿发生改变,挑选到心意的物品,意味着实现对应的愿望!”
就好比男人想要粘自己的头,买到的胶水便能让他的头牢牢黏住,刀枪不入。
女人想要砍丈夫的骨,拿去的斩骨刀就锐不可当,能将丈夫的头砍成肉泥。
而她尚星,执着于重拾与尧七七十三岁前的友情,毫不避讳地妒嫉站在尧七七身边的褚一璇、苏甜等人,于是她面前出现了“好朋友证”。
她掰着手指头算:“你看那些实习生,他们的愿望应当就是留在这里,喏,这不就算是留下来了?”
还有那个裴怀秋,她怀疑裴怀秋看到那袋金币巧克力时,看到的就是真正的金币,要不怎么会露出那般割舍不下的表情呢?
说罢,她巴巴儿看向尧七七,两条马尾辫像是小狗耳朵来回抖动,像是求主人摸摸头表扬的撒欢小狗。
“是吗?”尧七七笑了,“那按照你的意思,你觉得这个题怎么破?”
尚星大手一挥:“这还不简单?!老板不是说了两块钱能买所有的东西吗?直接给他两块钱把店买了!”
“到时候我们都是店长了,这个小破店还不是说关就关?”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咔哒一声。
“谁在外面?!”尚星一下子站起身来,作势就要往外冲。
却不料尧七七好似根本没听见:“你听错了吧?哪有什么声音?”
天赐张张嘴想说什么,被尧七七摇头阻止。
门外的庄如意憋得脸色通红,却一点儿呼吸声都不敢泄出来,只等屋内几人重新开始聊其他闲话,才悄悄抽身往楼下奔去。
回到收银台,她欣喜若狂,攥着手中裴怀秋付的两元钱,汗涔涔地发麻。
果然!果然!
裴怀秋抱着巧克力时,她随口说了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抱着的是真金子呢!”,却被尧七七盯了许久。
那时她就意识到,这句话必然是破局的关键。
为了防止尧七七发现,她故意装出没注意到的样子,为的就是降低尧七七的警惕,从而找到机会窃取破局的方法!
她狂笑起来。
尧七七是不会带她破局的,有褚一璇的事横亘在那儿,她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放过自己。
但来不及了,毕业考试迫在眉睫,她不可能从零开始攒够积分。这次的破局,她势在必得!
她激动地望着大门,眼神穿过黑色的夜幕向前眼神,巴望着老板快点回来。
却不知宿舍中。
“就这么放她去?”尚星皱眉。她倒是丝毫不在意褚一璇的仇,只是庄如意偷听到了这么重要的事儿,必然会有所动作。
恐怕会守着大门,等老板来了就交易吧。
尧七七却无所谓地一摆手:“随便她。”
“反正你刚说的没几个字是对的。”
第226章 两元店具象化的,不是愿望
天光蒙蒙亮。庄如意的眼皮耷拉下来, 眼白泛着血丝。
正如尧七七所说,晚上再没有顾客,老板也没有来。
她的精神从高涨饱满到现在萎靡不振,明明一闭眼就能入眠, 却全靠着心头涌动着的美好期望撑着, 心跳加速。
不知过了多久, 门口终于出现了人影。
老板刚一现身,庄如意就嗖一声冲了上去,将手心里攥着的两元钱递给老板:“老板, 我要买东西。”
她这会儿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激动的心情在血液里咆哮, 几天来承受的惊吓和憋屈终于一扫而空。
“我要买你这家两元店!”
她梗着脖子, 几乎是嘶吼着说出这句话, 红肿的眼睛此刻看起来凶神恶煞, 狰狞异常。
老板弓着背, 咳嗽两声,抬起眼看她:“你确定?”
老板的反应更证明了庄如意心中所想。她不假思索地点头, 不由分说将两元钱塞进老板的口袋里。
老板笑了。
老板笑得前仰后合, 佝偻着的脊背挺直了又弯,脊椎发出喀拉拉的声响, 配着他那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愣是将庄如意脸上的激动给吓回去了。
他眼泛泪光,死死抓住庄如意的手。明明是一个弱不禁风的骷髅架子,此刻爆发出的力量竟然连庄如意也无法挣脱!
“好!好啊!”他癫狂大笑着, 像是终于摆脱了什么包袱, “好!卖给你!这家店卖给你了!”
庄如意还没反应过来, 老板整个人便迅速风化, 从干瘦的手臂开始,到发丝,到脚踝,到高耸的脊背,全都变成了焦褐色的飞灰,哗啦啦落在地上。
还不等她尖叫,肩头突然沉重了几分。像是一座大山压在脊背上一样,她不自觉地弯了腰,手里还攥着那一抔属于老板的灰烬,茫然无措。
老板彻底消失,她成了老板,本该如此,可为什么她突然害怕了起来?
她踉跄着脚步想要上楼去找尧七七,可一回头才发现,尧七七三人正在仓库门口看着她。
尚星目光戏谑,天赐眸色悲悯,尧七七则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不,不是盯着她。
庄如意望着尧七七的目光,那目光绕过她的眸,她的脸,直奔她脖颈后的驼背上。
她心神不宁,脚底一滑往前扑去,打着趔趄撞在钟表上。
钟表发出一声嗡鸣,她慌张抬头,正对上钟表玻璃中倒映着的自己。
和自己脊背上驮着的十几条灵魂。
“啊啊啊!”
她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倒影中的自己也在尖叫,背上的十几道灵魂也在尖叫,男女老少不同身形,脸却与她完全一致。
“叫什么呀?”尚星咯咯咯笑起来,毫不留情地嘲讽,“恭喜你呀庄老板,怎么当了老板还不高兴啦?”
庄如意崩溃大叫,手舞足蹈地从钟表前挪开,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坐在老板化作的灰烬中:“封锁考场!我应该封锁考场!”
“对,对,我要关店!我是老板!我要关店!”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脊背上的十数个灵魂就开始疯狂灼烧,嘶吼着尖叫着将十指从她的脊梁中插进去,搅动着她的五脏六腑,焚烧着她的灵魂。
尧七七望着那些灵魂的苦痛纠缠,看着庄如意在地上打滚,老板……不对,应该是前老板的灰烬被她卷在衣服褶皱里,层层头发里,皮肤毛孔中。
逐渐裹满全身。
明白了。
拼图的最后一块已经集齐了。
“我不关店!不关店!再也不关了!”庄如意哆嗦着认输,那超越□□的疼痛已经让她体会到了地狱的折磨,死亡在这种折磨面前都显得仁慈!
灵魂们在她的哭嚎声中安静下来,又重新挂上和她一样的表情,抽搐着脸肉流泪。
庄如意从漫长的空洞中挣脱出来,跪伏在地上爬着向前,身体拖着地上的灰,划出一道长长的线。
她每爬行一步,四肢都会在瓷砖上打滑,像是刚从母亲产道中滑落的小鹿,尚且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她呜咽着,将什么尊严、仇恨、不甘全部抛到一边,双手抱着尧七七的脚,额头重重砸在地上:
“尧七七,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不救我,杀了我也可以,我求求你。”
她说话的时候一下一下磕着头,额头上很快肿起一个大包,包撞在地上又爆开,血就飞出来。
“我能感觉到,他们不让我死,他们不让我死,也不让我活!我不想变成老板那样!求求你帮帮我吧!”
尧七七不说话,她就一直磕头,一直道歉。她给尧七七道歉,给尚星道歉,给死去的褚一璇道歉,甚至给钟富和何波道歉。
她沉重的脊梁快被压断,引以为傲的体育生身体素质在此刻形同虚设,只剩下苟延残喘。
尧七七蹲下来,扯住她的头发,把她的脑袋从地上捞起来,凝视着她被鲜血覆盖的脸。
半晌,在庄如意逐渐清醒的眼神中,她开口:“如果我同意帮你……”
“你出去后,会帮我杀了钟富和何波吗?”
*
尧七七再次出现在小区。
这次她没有进去,而是藏在一个灌木丛中,盯着裴怀秋的身影从小区大门进入。
与晚上买放大镜的裴怀秋不同,眼前这个裴怀秋染着粉色头发,穿着廉价的网购套装,领子开得很低,能看到胸口的白云。
她嘴里叼着一根烟,脚下踩着恨天高的高跟鞋,鞋跟砸在水泥地上,将掸下来的烟灰碾碎。
她的妆容依旧精致,但绝不算严肃,上挑的眼线和截断式眼影很好地凸显了她的魅惑,嘴唇上的口红蹭在烟嘴上,是网络上最近流行的“斩男色”。
往前走了两步,裴怀秋将吸干了的烟头随手丢在地上,鞋底往上踩了一脚,碾了碾,也不管有没有熄灭,径直离开了。
尧七七没有跟上,她盯着烟头,耐心地继续等下去。
约莫五分钟左右,小区门口再看不见裴怀秋的身影时,一个带着鸭舌帽、黑口罩的男人匆匆赶来。
他虔诚地跪在地上,双手贴在裴怀秋刚刚踩过的地板,撅着屁股俯下身去,将嘴凑到被碾扁了的烟头上。
衔了起来。
他如痴如醉地吸吮着烟头,舌尖逗弄着被裴怀秋鞋底碾压过的地方,唇瓣扣在裴怀秋的唇印上,兴奋得战栗。
尧七七看向庄如意:“你猜的是对的,他打电话时确实在做那档子事儿。”
“现在你可以去兴师问罪了。”
话还没说完,庄如意已经冲了出去。
她一脚踩在男人拱起的屁股上,将他踹出几米远,脸肉在水泥地上摩擦,刷一声破了皮,烂了肉。
男人惊声尖叫起来,愤怒地翻身,一抹脸上的血,破口大骂:“你他妈谁啊你!有病吧!”
庄如意本就饱经折磨,一肚子的怨愤无处发泄,这会儿男人撞在枪口上,自然令她怒火中烧。
她赫然将对这个考场,对尧七七——不,她对尧七七已经不敢有一分一毫的憎恨了,那个人可怕到让她连提及姓名都不敢——对前老板,以及对脊背后背负着的十几个灵魂的恨意,倾泻在男人身上。
她一脚踹在男人裆部,那一脚如同赛场上发令枪响起时,后脚蹬地的那一瞬一般,凶狠有力。
男人脸色霎时白了,一句话说不出,彻底丧失了反抗的能力,任凭庄如意的拳头如雨点般落下。
“你大爷!叫你打骚扰电话!叫你心理变态!”庄如意打的起劲,抛却了法律观念的斗殴与谋杀无异,男人飞溅出来的血液混着几颗牙,让她好像重新活了过来。
“你怎么不跟你妈打电话骚扰呢?你怎么不在你爸面前叫春呢?”
尧七七站得不近,有血溅到她脚边,她就不动声色避让几分,像是嫌弃。
“好了。”待那男人终于半死不活,尧七七才喝止,“打死了就没用了。”
庄如意瞬间收手。
她恍惚间觉得自己是尧七七养的一条狗,还是训练有素的那种,一个字就能让她咬人,一个字就能让她住口。
男人从血污中睁开眼,看向尧七七和庄如意的眼神变得畏缩。
他是不怕女人的,女人那二两劲儿,天然地敌不过男人。
可庄如意让他明白,有的女人之所以“二两劲”,只是还惦念着法律法规。
“你们……认错了……人了……”他生怕庄如意彻底将他打死,至少现在他应该已经半残了,故而哪怕拼上最后一口气,也要解释,“我……没有……打过骚扰……电话……”
“没有?”庄如意声音提高几度,“放屁!你的声音我闭着眼睛都能认出来,就是你个变态!你给两元店的座机打电话的时候都在干什么?要我说出来吗?”
男人更痛苦了:“我连他妈两元店的电话是啥都不知道啊!”
庄如意一愣,看向尧七七。
“确实不是他。”尧七七悠悠点头。
在庄如意震惊的表情中,她总算上前两步,从男人口袋里掏出他的手机,扯着他的指头解了锁。
“还记得尚星说两元店能满足人的愿望吗?”
“她的思路是对的,但结果错了。”
尧七七低头,打开手机相册,举到庄如意面前。
“两元店具象化的,不是人的愿望,而是人的欲望。”
那两夫妻的杀欲,尚星的独占欲,还有……
庄如意瞪大眼睛,看着相册里各种角度偷拍的照片和视频,从那些婀娜的身影中辨明,被偷拍的对象就是裴怀秋。
两元店具象化的,还有这个男人的色、欲。
第227章 你们听说过打生桩吗?
裴怀秋坐在电脑桌前, 拿出口红补了补妆,对着镜子笑了笑。
镜中的她面容僵硬,用力一笑挤出无数条细纹,过白的粉底干在纹路里, 卡出沟壑。
她深吸一口气, 重新笑, 调动五官摆出妩媚的姿态,送了一个飞吻。
随后又疲惫地靠在椅背上,从精神到身体没有不累的, 有点儿想哭。
歇了会儿,她眼神落在桌子下的抽屉里, 手指勾着将抽屉拉开, 里面一大摞文件, 整整齐齐用文件夹装着, 分门别类。
这是整个房间里最整齐的东西了。
手机闹钟响起, 到上播时间了,她垂着头, 吸了吸鼻子, 将桌子前摆放的七七八八的灯具打开。
正要开播,门铃突然响了。
她一个激灵, 下意识攥紧手机,快捷键被设置成110报警电话,只要她指尖一点,电话就会拨出去。
“谁?”她紧张得变了音。
不等外面的人开口, 她先压低声音, 咬牙切齿道:“又是你, 对吧?你信不信我报警!”
“裴小姐您好, 我是楼下两元店的。”尧七七的声音传进来,“请您开一下门。”
裴怀秋一愣,攥在手心的手机松了松,但大拇指还悬在拨号键上。
她站起身,绕过地上的电线,慌乱中胳膊肘撞上了一架补光灯。不等她去扶,补光灯骤然倾倒,牵一发而动全身,所有补光灯都齐齐倒下,劈里啪啦摔了一地碎片。
她怔怔看着地上的碎片,心底里生出苦涩的绝望,干脆把手机丢在一边,从桌上的烟盒里掏出仅剩的一根烟,大步流星冲到门前去开了门。
不管是谁,不管想耍什么花招,都尽管来吧!
门吱一声扇开,劲风将门外两人吹得不由自主后退一步,裴怀秋皱着眉头叼着烟,话还没说出口,下巴一张,烟掉了。
“我们在楼下看到这个人正在跟踪你。”尧七七让了让,好叫裴怀秋更清楚地看到地上半死不活的男人,“所以打了一顿,带过来让你认认。”
“要是他骚扰过你,你就可以直接报警了。”
裴怀秋不可置信地看向尧七七,做了美甲的指头指着地上的男人发颤:“他?他跟踪我?!是他跟踪我?!”
“你们没搞错吧?你们亲眼看到的吗?”
尧七七点头:“没搞错,亲眼看到的。你在小区门口丢下烟头,他随后紧跟着就去捡了。”
“还舔来着。”庄如意补充。
裴怀秋向后踉跄两步,脸上的表情快速变化着,从震惊到了然,再到嘲弄,最后归于沉静。
良久,她嗤笑一声,上前两步用穿着高跟鞋的脚狠狠踩在男人的裆部,像碾烟头一般碾了碾。
这下,应该真的灭了。
“进来吧,谢谢你们帮我。”裴怀秋侧身,随手一挥,“我给你们倒杯水喝。”
尧七七给庄如意飞了个眼神,示意她将地上的男人搬进屋,随后率先走了进去。
裴怀秋去厨房烧热水,尧七七和庄如意坐在客厅打量这个家。
说是家,其实更像是一个直播间。
客厅堆满了直播用的道具,留给镜头的是光鲜亮丽,镜头后面的是鸡毛蒜皮。补光灯掉落一地,有几个灯泡外露的直接碎成了渣,乱得无处下脚。
裴怀秋捧着两个纸杯子塞进二人手中,随便将客厅的二手沙发收拾了下,三人才有地方坐。
“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她叹口气,斜眼剜了一眼还在昏迷的男人,“他是我的榜一大哥。”
见两人都是学生模样,裴怀秋多解释了两句:“我是干直播的,他给我打赏得最多,就在打赏榜的榜一。”
“不怕你们笑话,我做这行,是有些擦边的。但是没办法,擦边来钱快。”
庄如意疑窦丛生,为了钱都做擦边主播了,为什么还要放弃两元店的那一大包金币?尧七七不是说那是人欲望的具象化吗?裴怀秋的欲望不就是钱?
裴怀秋伸手去摸烟盒,发现刚刚最后一根掉在门口还没捡起来,于是作罢:“我前段时间一直在被骚扰。”
“电话,敲门,偷拍,暧昧纸条,无处不在。报过警,没办法,说是没有对我造成实质上的伤害,无法立案。”
“刚巧那几天我答应榜一大哥线下见面的邀约,聊天的时候提到了这个事情。他就说把这里的房子租给我,让我换个环境。”
这下尧七七和庄如意明白了,看向男人的眼神更添了几分鄙夷。
裴怀秋靠在沙发上,仰着头看向天花板,轻笑了一声,又长长叹了一口气,像是吐烟圈一样,气息绵长地飞出去。
她眼睛有些发烫,眼泪顺着眼角滑出来,落在耳朵里。
“其实我早就知道这男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喃喃,也不知道是跟自己说,还是跟尧七七两人说,“第一次见面就动手动脚占便宜,都说了只聊天,还明里暗里骗我开房。”
“干擦边就是这样的,人家觉得你都能在网上擦了,私底下肯定玩得更花。”
“要不是没办法……助学贷款,父母债务,我姐早年供不起我读书跑了,至今杳无音信,我得活啊……”
尧七七和庄如意没有说话,不约而同想起了她的欲望在两元店时,曾在米面柴油的角落微微驻足。
不用裴怀秋自己说,只需要看看这屋子里的二手家具,廉价衣服,角落里堆起来的方便面——还是最便宜最没滋味的那款——就知道裴怀秋很缺钱。
空气凝滞了片刻,尧七七开口,打破沉默:“但你搬过来,似乎并不是因为这个男人开出的低廉房租吧?”
裴怀秋一愣,支起脑袋看向尧七七,脸上的眼泪都忘了擦。
“这个楼盘有问题,买了房的居民迟迟不愿意收房搬进来,物业形同虚设,到目前为止整个小区只有你和楼下两夫妻在这里居住。”
尧七七望着她的眼睛:“这间屋子的甲醛味还没散干净,应该是这男的为了方便偷窥,匆匆收房装修将你迎进来的。”
“就算他开价低廉,可在你明知道他图谋不轨,新装修的房子也不过是套路的情况下,居然还搬了进来,一住就是几个月?”
“你直播的时间一般在下午到晚上吧?我看到你刚刚才关掉了桌子后面的电源。所以白天应该是你的休息时间。”
她说着掏出男人的手机,从各种角度的偷拍中找到了几张白天户外的偷拍:“所以你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你利用了几乎所有的休息时间,用来一遍遍绕着小区的楼转悠吗?”
“你在找什么呢?”
裴怀秋脸色渐白,她看着手机上的拍摄时间,那男人抓住了一切能抓住的机会拍照,将她白天的所有行程都记录在了手机中。
尧七七滑动着照片,一页一页往前,再之前她就不是只围绕着小区转悠了。她去过房产公司,中介公司,找过这个楼盘的开发商,也被轰出来过。
所有刻意掩饰的行踪在男人的手机中显露无疑,裴怀秋喉头滚了滚,几次想要打断尧七七,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做,将这两个无礼的小鬼赶出去,凶神恶煞地叫她们别窥探自己的隐私。
但同时她心中一个念头在发痒,念头的细小根茎迅速遍布她的心脏,抽生出的枝桠往上涌动,到喉管,到硬腭,到舌尖。
“啊!”庄如意没忍住叫出声来。
她看到裴怀秋半张的口中伸出一根枝条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
枝条上开出一朵一朵的花,仔细看去,那一朵朵花竟然是由一张张嘴组成的!
每一朵花都是五张嘴,红彤彤,一开一合,像是花瓣在风的轻吻下翕张。
她轻声将自己看到的东西告诉尧七七,不敢动作。
尧七七是看不到这些的,她只有阴阳眼,没有看到欲望的能力。想来庄如意能看到那些,是因为她继承了两元店。
裴怀秋口中的枝条长出无数张嘴,也许意味着她的表达欲正在蠢蠢欲动。
“我只是想了解情况。”尧七七直视着裴怀秋的眼睛,“我想知道,这个楼盘,到底发生了什么。”
裴怀秋望着她,心脏狂跳。
半晌,她猛地起身,从桌子下方的抽屉中掏出那一大摞文件。
原是想要直接给尧七七的,可是递到了一半又收回了手。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打定主意在找到真相前谨慎行事,不让任何人知道。可是看着尧七七那双眼睛,那双有着不符合高中生年龄阶段的成熟的眼睛,她没来由心悸,压抑许久的秘密迫不及待要冲出口腔。
但她不能这么轻易就将一切交付,于是她开口:“你总得让我相信你吧。”
尧七七将目光落在庄如意背后的灵魂上,数了数,十八个。
于是她看向裴怀秋:“十八个灵魂,无处安放。”
裴怀秋的双眼立时亮了,颤抖着双手将资料砸在尧七七面前,声音带着些情难自抑的激动:“你们……听说过打生桩吗?”
第228章 眼珠下滚出舌头来
打生桩, 国内民间在建筑前的习俗。传说在建筑动工前,将人活埋在工地中,可以确保工程顺利,桥不断, 路不陷, 楼不塌。
这种骇人的习俗是古代封建迷信的产物, 现代社会早已经将其彻底摒弃,当作笑谈。
可裴怀秋认为,这个楼盘, 真的有打生桩。
“负责这个项目的,是明光集团, 建筑单位也是明光旗下的。”
“当时这块地皮因为不远处的商业街、还有那个红极一时的梦幻游乐场, 竞价十分激烈。明光费了好多手段才把这儿抢下来。”
“这里的房价也迅速被炒上天, 从三万一平涨到五万一平, 再到八万一平, 业主抢疯了。”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个楼盘要赚疯了时,工地出事儿了。
“先是安全绳断裂, 摔残了一个工人, 后来是水泥突然凝固,成本不正常上涨, 工期拖后。”
裴怀秋指头利索地翻着文件,将相关的资料找出来给尧七七看。
“这种事情一次两次是意外,多了就是闹鬼了。”她沉沉吸一口气,“这时候明光才发现, 他们让人摆了一道。”
“这块地皮根本不值那么多钱, 因为这里曾经是墓园。”
墓地的价格普遍便宜, 这就是为什么不少学校的前身都是墓地。但墓地上要建小区, 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明光骑虎难下,要么这块地砸手里,工程烂尾,要么继续压住这个新闻,盖完交房,房交到业主手上,他们抽身。
他们不想破产,于是选择了后者。
“明光那时候本来也不景气,可以说是将翻身的机会押在这个楼盘上了。于是他们求神拜佛,请人做法,闹了三天三夜。”
“没有用。”
也不知道是谁在这个时候提出了那个阴损的法子——打生桩。
尧七七将手中的资料再往后翻一页,上面详细地罗列出了那段时间这附近的失踪人口,其中有几个人的身形,和庄如意背上的人能对上。
她逐个比对着,用笔把这几个人圈出来,只有四个。
“这些都是这附近的流浪汉。”裴怀秋皱着眉头,不知道尧七七是根据什么圈出来的这几人,但很是赞同,“他们是打生桩的最好人选。”
庄如意忍不住问:“可是为什么要十八个这么多?打生桩一般不是一个两个就够了?”
裴怀秋看着她,眼神悲悯,语气中透出苍凉来:“因为这个小区,一共有十八栋楼!”
她开始调查这件事后,也曾走访过当年参与施工的工人,但他们都不知道内情,只说这都是瞎说乱编。
她想也是,这种害命的事怎么可能搞得人尽皆知?多半是几个知情人凑一起,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将人浇筑了,毁尸灭迹。
就在她都准备放弃了时,直播间一个打赏的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再次翻动文件,指着打印出来的一个头像:“这个人是用关联app登录的,这肯定是他聊天软件的头像。”
正是明光的logo。
从这个人身上,她找到了新的突破口,特意组织了一场不公平的抽奖,约这个“幸运儿”出来吃饭。
酒足饭饱,男人吹牛之时,半真半假透露了出来。
“打了桩的就安分,不打的就继续闹,变本加厉地闹。”她开口,声音发涩,“一条命是命,两条命也是命,可三条四条,十八条,那就不是命了。”
十八个人被活活打了生桩,建成了这座富丽堂皇的高价小区。
可就在明光以为这事儿稳了的时候,变故又来了。
梦幻游乐场倒闭了。
连续的命案让梦幻游乐场成为禁地,更别提那里还有游乐伙伴和王年年母子纠缠不休,这片区域的商业价值急速降低,原先准备拆迁盖商业街的区域,也没了下文。
而这个小区,还挂着十万一平的高价。
“业主不乐意,不收房,跟开发商打官司。适时,这里又出了命案。”
还有命案?
文件的后页,是一张报纸的复印件。
新闻的照片赫然是两元店的店门,上面围了几圈警戒线,有警察匆匆进入的身影。
角落里,一个只露出半张脸的男人没有打马赛克,尧七七和庄如意认出,那是老板。
“死的是现在两元店老板的哥哥,这家两元店原本是他的。”裴怀秋解释道,“死得很诡异,尸体是被现在的老板在钟表里发现的,你说怪不怪?”
尧七七只关注结果:“谋杀?”
裴怀秋摇头:“意外。一开始因为尸体在钟表里实在太像藏尸了,所以警方按照谋杀去查的。”
“可查下来才发现,那男的是自己钻入钟表里,心脏病发作,死了。”
然而尧七七和庄如意都知道没那么简单,裴怀秋也眯起眼,声音悠悠:“可那男的,根本没有心脏病史。”
吓死的。
几乎是同时,尧七七和庄如意的脑子里浮现出这三个字。
“业主闹得更欢了。有人扒拉出明光试图掩盖的过往,说这地方曾经是墓地,肯定是闹鬼把人家老板吓死了。”
她说完了,心口酥酥麻麻的感觉终于松快了,舒爽地靠在沙发上。庄如意也看不到她嘴里生出的枝条了。
庄如意白着脸,伸手想拽尧七七的袖子,手腕抬了抬,没敢伸出去,遂作罢:“这就是他们不允许老板关店的原因吗?”
寄希望于老板来为他们沉冤昭雪?毕竟除了老板,没有人能看到他们了。
尧七七低头思考,这样倒也说得过去。可灵魂和老板之间是相互约束,天赐说过,灵魂想离开老板的身体,老板却不让。
灵魂不让老板关店,老板不让灵魂离开……还有那个小男孩,为什么原本还能来店里买东西,转眼间又去了老板的背上呢?
打乱的拼图尚未找到它们应该去的地方。
裴怀秋对两人的交谈很感兴趣,正欲开口询问,却听到不远处一声轻哼。
三人的眼神同时看向男人,眼神中的厌恶藏不住。
男人哆嗦着眼皮睁眼,先看到了裴怀秋。
几乎是瞬间,庄如意便看到他皮肉上开出许多条缝隙来,每一道缝隙里都钻出一颗眼球,贪婪地,猥琐地窥伺着裴怀秋。
那些眼球咕噜噜转动,眼球下方鼓动两下,吐出一条条舌头。黏腻腥臭的舌头伸长,带着温热的涎水,如蛇一样滑动到裴怀秋的脸上,脖子上,锁骨上,顺着她的领口向下,又勾着她的大腿向上。
“我操你大爷!”庄如意破口大骂,手中还没喝掉的热水往前一抛,全泼在了男人的脸上。
水是刚烧开的,虽然已经逐渐降温,但还是冒着热气,浇在脸上掀起一片灼痛,让男人尖叫起来。
他脸上的眼球和舌头迅速收回,在看明白了沙发上坐着的两人是谁后,他的腰部开始疯狂长腿。
十几条腿呼啦啦跑动着,可那只是欲望的具象化,并非他本身长出来的腿,自然不能带他走。
裴怀秋没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飞了花,许久才用大指揩去,没有花了妆容。
尧七七看着男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是不是明光的?”
男人一愣,不知道话题为什么突然飞到了这么个地方去。但为了保命,他还是落泪点头:“以前是,搞建筑的。”
尧七七腰背挺直,猛然抬手阻止了庄如意和裴怀秋悬在嘴边的话,空气骤然安静下来。
忽略了什么?边边角角的拼图,不起眼的一小块,细微的线索……
她突然看向裴怀秋,看着她那张浓妆艳抹的脸,脑子里却想到了另一个裴怀秋——裴怀秋的欲望。
穿着笔挺的西装,梳着庄重的发型,坐在新闻直播间,用标准的普通话说:
“平安路一小区再度发生命案。死者为货车司机,在家中与其妻子发生争执,被妻子失手杀害。”
货车司机。
刚才说这个小区售价是多少?十万一平。
楼下那家的户型是裴怀秋这户的对面,至少一百七十个平方,不算公摊面积。
“楼下那家男人,是不是也在这个小区的工地上做过工?”尧七七立刻追问。
男人傻眼,失声叫出来:“你怎么知道?!”
“他是开渣土车的。”
尧七七站起身来,目光咄咄逼人,一脚踩在男人的腿上。
眼前这个男人身上萦绕着一股死气,但没有灵魂跟着他,可尧七七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你把谁卖给明光打生桩了?”
男人叫不出声来,他瞠目结舌看着尧七七,疼痛于他仿佛已经无关紧要。
他只恐惧地盯着尧七七,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
可庄如意看到他脊背后长出的数条手臂,正在伸展着朝尧七七扑来。它们掐住尧七七的脖子,攥着刀子往尧七七眼球上扎,恐惧催生出的杀欲,疯狂滋生。
于是庄如意明白,尧七七问到点子上了。
他不敢说,也不敢不说,他直觉尧七七和庄如意真敢杀了他,不计后果。可他也知道,说出来后,他也是个死。
他泪流满面,庄如意脊背后的一个人影却突然挣扎起来,在尧七七和庄如意的注视下,伸出一双大手,焦急地叫着。
尧七七是听不到他的声音的,但从他的口型中,还是看出了他的呼喊:
“弟,弟,不哭!哥不疼,哥不疼!”
凝望中,那个灵魂找回了自己的面容,和男人七八分相似的脸焦急地皱着,眼神透着过于稚嫩的澄澈。
而他声声呼唤着的弟,抬起头,沙哑着声音,咬碎了牙:
“我谁也没卖。”
“这房子,是我应得的!”
作者有话说:
现代社会没有打生桩,更不可能打十八个。
第229章 人比鬼可怕多了
男人铿锵有力的话语回荡在房屋中, 也许是声音太大,引起了固体共振,整个房间都在嗡嗡作响。
但尧七七几人却无端觉得,这震动并非是单纯的物理现象, 而是一个剖去人性的牲口发出警告嘶吼的余威。
尧七七盯着他, 声音平平:“你把你有智力缺陷的哥哥送给明光打生桩, 换来了一套房产。”
“除了你,楼下那对夫妻应该也是用相同的方式获得了那套房产吧?”
“他们卖了谁?”
男人咬着牙不说话,他的欲望五花八门, 想逃离,想杀人, 也想自杀——但那只是极其微小短暂的一瞬, 说是欲望, 倒不如说是个念头。
尧七七并不在意男人是否会回答, 她只是说出来梳理一下思路。
她重新坐了下来, 望着庄如意脊背上的灵魂,那男人的哥哥正委屈地垂泪, 一言不发。
一只小手伸出来, 搭在哥哥的肩膀上,像是在安慰他。
这个举动让尧七七警觉起来。庄如意脊背上的鬼魂自始至终都像是没有自我意识, 除了在庄如意说要闭店时挣扎着灼烧,其余时候连脸都是庄如意的。
只有那个哥哥,在和弟弟相认时发出了一声悲鸣,找回了自己的脸。
那为什么这个小男孩不一样?
差在哪了?
“为什么是放大镜?”她突然莫名其妙发出一声疑问, 看向裴怀秋, “麦克风对你, 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裴怀秋的欲望在两元店时, 先是在柴米油盐驻足,然后抚摸了麦克风,紧接着抱着金币不撒手,最终选择了放大镜。
柴米油盐和金币都可以理解,麦克风和放大镜是什么?
裴怀秋愣了一下,半晌啧了声:“金话筒奖。”
“我是想做真正的电视主播,而不是擦边主播。”她摊摊手,“金话筒奖是每一个主持人都想获得的至高荣誉。”
啊。
是这样。
“我本来调查这个事情,就是想等事情水落石出了,我作为参与调查的人也能火一把。”裴怀秋并不在意剖开自己“并不单纯”的调查目的,“等流量来了,我就不用做擦边主播了,说不定还能得到行内人士的青睐。”
尧七七平静的双眼看着她,没有接话的意思,于是她自然而然说了下去:
“但后来越查越心慌,总觉得十八条命都在这儿等着我。什么出名,什么赚钱,什么金话筒……我就都不想了。”
放大镜,是寻找真相的意思。
既然如此,那胶水、斩骨刀是不是也有尧七七他们没想到的内在含义?
裴怀秋希望自己是一个新闻主播,所以她的欲望具象化出来,是一个西装革履的新闻主播。
那楼下两口子究竟对自己、对彼此抱有怎样的欲望,才能出现一个断头,一个自残的状态呢?
尧七七勾起唇角来,盯着地上的男人:“你怕鬼吗?”
男人不明白话题怎么就跳脱到这个地步了,不由得一颤。
尧七七没等他回答:“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人比鬼可怕多了。”
*
“啊!”
女人发出一声惊破天的尖叫,将里面的男人吵醒。
“怎么了?”他趿拉着拖鞋从客卧里冲出来,看到门口血腥的一幕,魂儿都要飞了。
只见门口的地垫上,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正靠在墙上,有气无力地抬头:“别他妈喊了,是我,小马!”
“小马?!”男人这才认出来,连忙招呼着妻子将小马抬回家,忙不迭掏出手机,按下了几个键。
“你干嘛?”小马血淋淋的手一把抓住他的腕子,吓得他一个哆嗦,“不许报警!”
男人一愣:“你都这样了还不……”
“有人在查当年的事!”小马一说话就呲牙咧嘴,血顺着嘴角往外流,“我咬死了没说一个字,你要是报警了,咱都得玩完!”
男人手一抖,手机砸在地上,屏幕登时碎裂。
他无暇去管,只压低声音问:“谁在查?”
“楼下两元店的员工。”小马吸了口凉气,“你放心,当初的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对不会有……”
“滚出去!”女人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喝,重新将门打开,“你们两个,都给我滚出去!”
小马心头一跳:“嫂子还……”
“少说两句吧。”男人闭上眼,“当初也就是一念之差。”
小马却没有少说两句的意思,继续说:“嫂子,当初你们儿子那心脏病,真的治不好,你们家底都亏空了。”
“要不是我介绍这个事情,你们哪有这么好的生意做?现在没了拖油瓶,又有了这么大一套房子,还不够好?”
女人像是被刺激到了一样,尖叫着扑上来,用指甲抓花了小马的脸,又要用脚踹。
小马是行动不了的,男人连忙扑上来从背后抱住妻子,一边安抚一边对小马怒斥:“都叫你少说两句了!”
“自从龙龙走后是,你嫂子就患上了精神分裂,现在每天靠药物维持。”
“不然你以为我们会搬进这个房子来?搬进这个用我们亲生儿子的性命换成的房子来?”
男人丢了形象的嚎啕大哭,将女人死死摁在怀中,任凭她对自己拳打脚踢,只涕泗横流着为自己当年的决定忏悔。
小马却笑了,那笑容谄媚,跪伏在地上爬行,对门口狠狠磕头:“可以了吧?可以了吧?你们都听到了,他们亲口承认的!”
门吱呀一声开了,站在门口的赫然是尧七七三人。
小马看到尧七七就害怕,甚至不敢抬头直视她的眼睛。不久前尧七七告诉他,人比鬼更可怕,他还不以为然。
可当尧七七将尚星叫来,换走了庄如意时,场面才真正血腥了起来。
尚星那张带着少女稚气的粉白脸颊让她显得人畜无害,于是她血腥残暴的手段就变得更加瘆人。
她先是踩断了小马的十根脚趾,并逼着他自己喊“三二一”。借着又用钳子拔下了他的手指甲,血淋淋带着肉的指甲还温热着,又被她塞进他的嘴里。
尚星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残暴,从高一杀狗的时候就可见一斑。
而让小马更胆寒的不是尚星,从来不是尚星,而是动动嘴皮子就能让尚星和庄如意将他打得只剩一口气的尧七七。
他看得出,只要尧七七一声令下,那两个人会把他碎尸万段,她们也会听从的。
尧七七看着庄如意背上的灵魂,那小男孩果然在听到夫妻俩的话语后,找回了自己的脸。
他无声地哭泣着,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流泪。
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时日无多,家中欠下父母一辈子也还不清的巨额债务,这时有人说,反正孩子早晚都得死,不如死得其所,给家里换一套十万一平的高价房产。
一念之差,男人始终都在强调一念之差。可就是这一念之差,让这个家彻底破碎。
尧七七现在才想明白,断头的男人并非男人的欲望,而是他妻子的。
那个无法忍受自己用儿子生命换来财富的女人过于痛苦,恨自己,恨丈夫,日日夜夜对着丈夫的脸杀欲涌动,于是她的欲望中,丈夫断了头。
但同时她清醒时又明白往事不可追,所以她为丈夫煲汤做饭,欲望去两元店寻找胶水,想重新粘合。
而丈夫又何尝不知道妻子的想法?他的懊悔和绝望化作妻子的模样,一边伤害自己,一边买一把锋利的斩骨刀,去杀了丈夫。
这就是为什么明明妻子后买斩骨刀,却是断头的丈夫先进入两元店。
看到门口涌入的几人,丈夫彻底失去反抗的意志,抱着妻子跪在地上,哭声中忏悔自己所作的桩桩件件。
他将明光的龌龊全部说了出来,自己的孩子,小马的哥哥,还有更多的流浪汉,悉数道来。
裴怀秋站在最前面,掏出手机。
主播要上播了。
*
几人回到两元店,天赐坐在收银台上翘着脚,看见尧七七便笑着挥手:“刚刚来了一个客人。”
“是人类,她买了一份报纸就走啦。”
尧七七揉揉她的脑袋:“辛苦了。”
尚星巴巴儿凑上来,挤开天赐,把自己的头往尧七七掌心下一塞,笑得纯良。
要不是亲眼看到她刚刚是如何折磨小马的,庄如意还真以为这姑娘是个傻白甜。
现在看来,她们这三个人中只有一个傻白甜,必不可能是尧七七,也不可能是尚星。
她绝望地抬头:傻白甜竟是我自己。
“警察已经来了。”裴怀秋走了进来。
她换了一身衣服,一件鱼尾红裙,还是很性感,勾勒出她的婀娜身姿。
换了色号的嘴唇里叼着一根烟,想了想还是没有点燃,只是笑起来时还有点儿发颤:“等会儿会带我回去问话。”
“我的直播间当时突破了十万人,有十万个人看到了事情的真相,之后还会更多,因为我把直播录屏发出去了。”
她取下含在口中的烟,眼泪跌落下来,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开心:“太好了。”
“太好了。”
尧七七笑笑,看向庄如意的脊背,却不由得愣住了。
怎么多了一个人?
第230章 你在自言自语什么呢?
庄如意脊背上的十八个灵魂都在夫妻俩讲述真相的时候找回了自己的脸, 可现在,庄如意的脊背上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女人,还是用着庄如意的脸,没有自己的面容。
尧七七的脸色不大好看, 庄如意意识到了什么, 连忙跑到洗手间去照镜子, 也不由得叫出声来:“怎么会这样?!”
按照之前尧七七的推测,这些灵魂如店内的洋娃娃一样,在跟随老板的岁月中逐渐忘了自己的身份。
所以当他们想起自己的死因时, 脸就会重新找回。
等十八个灵魂都找回自我,也许就可以解除他们和老板之间的禁锢。
可现在眼看着十八个灵魂都找回脸了, 第十九个又跑出来了?
尚星啧啧称奇:“集齐十八张脸召唤神龙咯, 庄如意快许愿呀。”
庄如意哪还有心思理会她的风凉话?只欲哭无泪地看着尧七七, 祈求她能有办法。
“还有拼图没有归位。”尧七七吸了口气, 看来走捷径是不可取的, 必须把所有谜题都破解,才有可能找到真相。
她站在原地, 闭上眼睛, 脑子里浮现出拼图碎块,每一块都代表着一个线索。
拼图的大体图案已经弯成了, 只有暗色分辨不明的细枝末节尚未拼凑完整,这才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十八个灵魂的死因和过往已经找到,但是是什么将他们和这家两元店牢牢联系起来了呢?
小男孩为什么原本行动自如,却转眼又到了老板的脊背上了呢?
小男孩……?
尧七七睁眼, 古怪地询问:“那个患有心脏病的男孩, 是哑巴吗?”
裴怀秋连连摆手:“不是啊, 刚刚那两口子回忆过去的时候不是还说, 小孩懂事,看他们哭就给他们唱歌来着?”
那为什么他不说话?
尧七七拍拍天赐的肩膀:“天赐,帮我问问他手里攥着的是什么?”
天知道这个画面在裴怀秋看来有多诡异。天赐早已经死了,只是因为她曾是女贵村考官的缘故能被尧七七等人看到,可裴怀秋是看不到的。
她惊恐地看着几人,却见她们盯着一团空气,目送着空气走到庄如意身边。
不会真有鬼吧?
天赐歪着脑袋看向男孩,轻声和他沟通。
男孩一言不发,略带悲伤地张开手,展示给天赐看。
他的掌心里有一枚硬币。
何波曾经说过的话突然炸开在尧七七的脑中:
“中午的时候,有个小孩来买东西。”
“但是没带够钱。”
“那我肯定不同意啊,结果我刚拒绝,他就不见了。”
尧七七一拍脑袋:“我知道了!”
“丧葬习俗,在下葬前要在尸体的手中和口中各放一枚硬币!”
“天赐,告诉他另一枚硬币在他的嘴里!”
天赐如是说,男孩明显一愣,随后张开嘴,一枚硬币掉了出来。
两枚硬币碰撞到一起,跌落在庄如意的脊背上,瞬间化作两簇绯红的火焰,融入她的脊髓。
她一个吃痛跪倒在地,男孩的灵魂却骤然升起,寸寸脱离!
众人讶异中,男孩惨白的脸恢复了血色,露出稚气的笑容,往上飞去了。
“往生。”天赐冲他挥手,“他通向了往生。”
庄如意的腰挺直了几分,那种压抑的痛感减少了一些,让她终于有了喘息的空间。
尧七七半是兴奋半是嘲弄地笑了,撑在收银台手猛然一拍:“我真是迟钝。”
“那男孩和其他受害者的不同是什么?”
裴怀秋明白了过来:“他的父母!”
其他受害者大都是流浪汉,小马的哥哥在小马看来是拖油瓶,唯独小男孩的父母是爱着孩子——暂且不论这份爱到底有多少。
所以当他们决定让孩子去死时,他们最后能做的,就是让他在去往来世的路上,走得稳一点。
民间习俗,在去世的人嘴里和手中各放入一枚硬币,是为黄泉买路钱。
不知出于什么缘由,没有买路钱的十七个灵魂被困在了老板身上,小男孩误以为自己没有足够的钱,成了第十八个。
“对啊……”庄如意明白了过来,“这两元店是贩售欲望的店,对于那些游魂来说,除了往生,他们还能有什么欲望呢?”
尧七七颔首,看向裴怀秋:“两元店的规矩是必须交易,你有三十四块钱吗?”
*
最后一个灵魂飞上天际,庄如意感激涕零,几乎要为了三十四块钱给裴怀秋磕一个。
裴怀秋虽然看不到她们所说的灵魂,但也湿润了眼眶,笑着长出一口气。
然而……尧七七和天赐看着庄如意背后的第十九个灵魂,陷入沉默。
那第十九个灵魂并未因其余灵魂的解脱而浮现出面部,那张和庄如意一模一样的脸苦哈哈地耷拉着,抬手揪着自己的头发。
“你确定只有十八个人被打了生桩?”庄如意看向裴怀秋,不甘心地问,“会不会还有一个你不知道?”
裴怀秋遗憾地摇了摇头:“我确定只有十八个。明光做这个事儿是为了风水,数字很讲究。”
“十八既对应了十八层地狱,用以镇住墓地上闹事的鬼魂,又对应了谐音要发,是明光的美好期望。”
她掏出手机,将之前查过的风水学调出来给众人看:“同时兼具这两种意思的数字,也就是十八最合适了。”
尧七七接过手机,扫了一眼十八的数字风水,又去看十九的。
风水学上,十九的意向几乎都是正向积极的,例如能量强大,磁场充沛云云,仿佛这是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迹象。
可是她目光扫下去,却越发凝重起来。
风水学上说十九这个数字好,无非是因为周易第十九卦,地泽临。
地泽临,元,贞,利,亨。这四个向好的字眼给足了十九这个数字好运的底气,然而尧七七的眼神却落在了其之后的几个字上:
至于八月有凶。
而八月,刚好是小区的前身是墓地的内幕爆出,业主拒绝收房开始打官司的起始。
地和泽两个卦象都与工地、建筑有关系,而《彖传》中有说,大亨以正,天之道也。
这本意是指君王要守正方能国运亨通,而现在也可以指代“坚持正道而获亨通,是天地运行法则”。
显然,打生桩无论如何也不算正道。
于是十九的顺极卦象立刻成为反噬,在八月的凶相中走向衰败。
可很显然,明光研究了那么半天风水,不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第十九个灵魂,并非明光的血债!
“明光并不知道这第十九个死者的事,我们要找的凶手又多了一位。”
几人骇然,庄如意更是惊恐,这明光的十八桩命案已经算是让几人费尽心思,就这还是有裴怀秋做了大量资料的前提。
如今第十九个死者来得不明不白,又跟明光没有关系,她们要怎么找才能找到真相?
裴怀秋虽然不知道尧七七几人为何如此笃定死者有十九个,但还是提议:“警方会挖出尸体的,如果真的有十九个,他们会调查出死者身份的。”
却不料尧七七摇摇头:“来不及了。”
她抬头看向天花板上挂着的洋娃娃,风撞进两元店中,将他们的发丝撩起来,相互纠缠。
他们脸上的笑容越发瘆人,那过于像人的面容摆出人类绝不可能做到的笑容,叫几人几乎能听到咯咯咯的笑声在耳边回荡。
就算她和尚星头顶的阴云不算浓厚,如今也已经感觉到了关节的微僵。庄如意成了老板,自然不用再变成娃娃,可是如果尧七七和尚星都变成了娃娃,庄如意也离不开这家店。
她们等不到警察挖尸体,她们必须在这之前将事情解决掉。
“您好,裴女士。”门外传来警车的鸣笛,一个身穿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对裴怀秋示意,“我们需要你的配合调查。”
裴怀秋点头,看向尧七七等人:“那我先去了,你们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我录完口供还会回来的。”
说罢,她踢开酒红的长裙裙摆,踩着高跟鞋,跟在警察身后走了出去。
警车来了好几辆,红□□闪得晃眼,没有裴怀秋想象中的记者,因为小区没有住户,连围观群众都没几个。
但她并不在意。她早就不将调查这桩案件当成自己实现梦想的踏板了,她更想让那十八具——现在是十九具,十九具枯骨重现于世。
她脸上挂着笑,眼尾上扬,嘴里叼着的烟砸吧了两口,还是没点燃:
“警察姐姐,你们挖尸体得多久啊?是不是要把这些楼全部推倒啊?”
警察姐姐摇摇头:“这我们也说不好,得先取证,确认犯罪事实。所以你的口供尤为重要。”
裴怀秋挑眉:“放心吧警察姐姐,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老娘吸了几个月的甲醛,等的就是今天!”
她攥着拳头,美甲碰撞发出叮当响动。她迎着风向前,发丝飞扬,裙摆翻动,跟想象中一板一眼的新闻主播不大一样,但她十分满意。
然而就在她以为一切都将尘埃落定之时,警察姐姐犹豫再三,还是开口询问:
“裴小姐,有件事我不得不问问你,你有精神病史吗?”
如果有精神病史,口供的效用会大打折扣,甚至不予采纳。
裴怀秋吓了一跳:“什么?当然没有了!你们警察可不好随口污蔑的!”
警察姐姐摆摆手,脸上浮现出困惑:
“那刚才……”
“你在自言自语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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