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你们一定要还给我们一个好孩子啊
像是在微起波澜的湖面泛舟, 尧七七的身体明明只是躺在机器上,却有一种起起伏伏不受控制的摇晃感。
这种感觉和他们跌入销毁池时感受到的很像,仿佛胎儿畅游在母亲的羊水中,又像是被抱在臂弯里颠簸哄睡。
总之, 她感受到了久违的宁静。
如果抛开自己的意识正在被入侵, 她倒是很愿意在这种宁静中就此睡去, 好好休息休息。
但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澄明说,样本和副本之间是有意识联系的,而在尧七七和温煦风将她身上的丝茧扯去后, 联系便断开了。
那就意味着,丝线就是意识联系的关键。
掌握了这一点, 很多事情就很好猜了。
她当即就明白, 那个联系他们的神秘人, 其实就是吐丝的怪物。它能够利用丝线连接样本和副本的意识, 自然也可以将自己的意识接入副本。
于是在那一瞬间, 她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孤身一人上去给温煦风和澄明开路,并非她有多高尚, 也不是单纯的舍己为人, 而是她想要给强谨孝一个抓住自己的机会。
以强谨孝的行事作风,她一定会成为下一个样本, 可以接触到丝线,甚至是那个一直试图联系他们的神秘怪物。
可是她没想到,强谨孝会对生产方式进行改造,更没想到, 这台机器帮了她大忙。
她任由意识飞向远方, 却并不是无头苍蝇到处乱撞, 而是有计划, 有目的的,一步步往该去的地方去。
瞬间,她看到了无数景象。
乖巧懂事的王家乐在父母的陪伴下畅玩游乐园,他成了父母之间的润滑剂,一左一右牵着他们的手,任凭哪个路人看去,都会艳羡这么和睦的一家三口。
只不过女人墨镜下眼角的淤青,和男人口袋里不断震动的特别关心,都让这个家庭貌合神离。
埋头苦学的本科生,桌面上同时摆放着考公、教资、考研的资料,电脑上是正在制作的第四十版简历,耳机里播放着英语听力。所有来家里做客的亲朋好友都会连连赞叹,用一副羡慕的神色听本科生的父母吹嘘,自己家的孩子会如何全部考过,挑花了眼。
可是那些亲朋好友告辞后,在返程的路上便难掩嘲讽之意,那一家子在他们眼中的地位和形象,永远不会因为一个勤奋努力的好学生而改变。
大学生一放学就回家,哪怕只有一两个小时的间隙,也要回家将母亲伺候得妥妥贴贴。刘阿姨乐不可支,看着自己的大宝贝如今言听计从天天陪伴自己,恨不得跟周围的人炫耀个遍。
然而当大学生谈了几年,已经准备订婚的女朋友提出分手时,刘阿姨才猛然惊觉,似乎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觉中跟她儿子划清界限,并将妈宝男这顶帽子,牢牢扣在了他的头上。
还有更多。
无数接回了好孩子的家庭,似乎因孩子的转变而变得更加幸福,但一个已经烂了根的树,无论表皮看起来有多华丽,内里也是空的。
他们无一人意识到问题所在,只是怔怔看着自己的孩子,细数着他们的不完美,再次掏出手机,拨打好孩子培训中心的电话。
喂?孩子又有问题了。你们要负责啊。
一定要还给我们一个,真正的好孩子啊!
正如尧七七料想到的那样,连接意识的丝并非单行道。既然怪物可以利用丝去控制那些孩子,那么她也能在意识被侵入的时候,反向探究别人的意识。
她看到了所有孩子的意识,看到了那些职工的意识,看到了主管的意识,最后,她看向了最角落里的一个男孩。
男孩闭着眼,抿着嘴,瑟缩在角落。这是他的意识空间,是他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而他选择将自己蜷缩起来。
尧七七走近他,蹲下身,仔细观察。
男孩穿着肥大的衣衫,应当是他父亲穿过的旧衫,被母亲缝了缝就套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裤脚有泥巴,布鞋上的泥干了变成褐色,掩盖住布鞋本身的颜色。
高高挽起的裤脚下,他的脚踝有一道长长的疤,那是骨折做手术留下来的。疤痕高耸着,像一道延伸出去的田埂。
他脚边有一朵花,花梗折断,花瓣掉落,只剩零星的花蕊尚且完好,却也已经蔫儿了。
尧七七伸手,拿起那朵花的一瞬间,一些不属于她的记忆汹涌扑来。
男孩奔跑在田埂上,泥地里,笑闹着撒泼,大叫着追逐蝴蝶,想要将最美的一朵花摘下来,送给妈妈。
蝴蝶的粉翅上下翻飞,高高低低,追逐蝴蝶的男孩也如愿看到了最美的那朵花。可就在上前的瞬间,他从田埂跌落,脚踝摔在了石头上,骨头发出断裂的声音。
从田埂到医院,母亲一边哭一边咒骂着顽皮不懂事的儿子,控诉着在城里享福的丈夫,将他意识朦胧间递来的花狠狠折断,摔在了地上。
“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儿心?”
“你就不能学学别人家的孩子?好好读书,安安分分?”
“你怎么就不能做个好孩子呢?”
回忆淡去,尧七七重新将目光投向男孩背上的书包。
与她和温煦风在化工厂里翻出来的不同,这个书包尚且还算完整,只是又脏又旧。
她伸手勾住书包的包带,回忆再次袭来。
男孩和母亲被接进城里,母亲进厂打工,男孩也被转入了子弟学校。
他在乡下上学的时候是没有书包的,那个破布袋与其他学生的书包相比,格格不入。于是他哭求着父母给他买一个新书包,让他不至于因此被嘲笑。
父亲一拍桌子,眼神点了火:
“你怎么不跟人家比比学习?只知道比吃比穿!”
“你要是有人家那么好的成绩,你老子至于在厂里抬不起头来吗?”
“什么时候你能比那些娃儿都强了,什么时候再来跟你老子谈条件!”
“你怎么就不能跟他们比一比,怎么做个好孩子呢?!”
第二天,男孩的同桌递来一个破旧的书包。那是他用久了的,要扔的。
男孩视若至宝,却一次也没有背过,只是把它藏在自己发现的隐秘角落。
就像是把一部分自己也藏了起来。
尧七七想起化工厂孩子们唱的那首儿歌。
小娃儿,笑嘻嘻,田埂花丛来嬉戏。
田埂矮,花丛密,腿断腕折去送医!
小娃儿,哭啼啼,背上书包新学季。
书包旧,桌掉漆,同学笑他穿破衣。
小娃儿,泪滴滴,水边跪坐遗书题。
水涟涟,草离离,母子相见多欢喜,好孩子从此不顽皮!
于是她伸出手,从男孩紧紧抱着的怀中,扯出了一个泡了水的笔记本。
水滴落在尧七七男孩的脚边,激起一片涟漪。
在第不知道多少次争吵后,十几岁的他逃离了家。
第一次争吵,他觉得自己真该死,竟然和父母顶嘴。
第二次争吵,他觉得父母不可理喻,怎能对他如此薄情。
第三次争吵,他恨得心里滴血,质问苍天为什么要自己生在这个家庭。
第四次,第五次,一次又一次争吵,争吵过后的冷战,做好饭菜的父亲板着脸叫他吃饭,母亲在深夜落泪,告诉他你爸都是为了你好。
可他不明白,为了他好,为什么要一次次嘲讽、挖苦、批判?为什么要在他取得一点成绩时泼凉水,举出无数个比他优秀百倍的例子来打压他?为什么要无视他所有的感情需求,然后冠冕堂皇地说,父母的一切都奉献在了他的身上?
也许他们说的是真的呢?
也许没了他,他们的人生,才是精彩的人生呢?
他茫然地走在河边,耳边回荡着父亲落下那一巴掌时,怒斥的话:
“你老子一辈子是个副厂长,就是因为没有学历!那个正厂长要经验没经验,要人缘没人缘,不就是因为一个狗屁学历,骑在老子头上?”
“你学文科有什么未来?你就是要学理,把他老王家的儿子狠狠压一头,让他老王家的儿子永远在你的下面!”
“你懂个屁!你有个屁的理想?老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你老子比你知道什么才是对你好!”
“等你什么时候当上国家领导人了,再来谈要不要自己做主的事儿!”
母亲的哭泣声适时响起:“你就听你爸的吧!”
“你爸也是为了你好啊!”
“儿子啊,你怎么就不能做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呢?”
扑通。
攥着笔记本的少年跳入河道,放弃了挣扎,顺水往下游流去。
然而就在他将自己的脑袋沉入水底的时候,却意外发现了一个古怪的东西。
肉团子一样,却有一只大眼睛。
大眼睛流出血泪,瞳孔振颤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却明白它是在求救。
于是他伸出手,将它捞了上来。
而后,未来的一切篇章,都在此刻悄然画下了句号。
尧七七本以为童谣最后的母子相见指的是男孩的母亲发现了男孩,将他救出,却没想到这个母子相见,指的是怪物母子。
为了感谢男孩的救命之恩,怪物母子答应,将他改造成他许愿的模样。
他听话懂事,成了人如其名的大孝子,每隔两日就会放下手中所有事情陪父母吃饭,风雨无阻。
他学了理科,在意识到怪物母子的能力绝无仅有时,设计将他们囚禁起来,用彼此的性命和安危牵制住他们,建造了好孩子培训中心。
他以公司法人和决策人的优渥条件忽悠来了王厂长的儿子,将他迭代,迭代,再迭代,杀了一遍又一遍,终于让王厂长的儿子,变成了如今的小王。
他向厂区里的所有孩子伸出橄榄枝,让他们成为自己的职员。如父亲所期待的那样,他比他们都强。
现在他只剩最后一步,他要将所有能改造的人都进行改造,这样他就能控制所有人,成为国家领导人,甚至是世界的领导人。
这样一来,他父亲就可以放心让他自己做主了……吧?
尧七七静静注视着眼前的男孩,明白了他在意识中为什么会是小孩模样。
因为早在摔下田埂的那一天,他就没办法自己长大了。
他不是他,他是爸妈的好孩子。
第152章 你还记得自己是一个人吗?
尧七七看到了想看的一切, 知道了所有的信息,于是缓缓起身,重新闭上双眼,将意识和所有的副本样本连接。
她之前就觉得那些被改造的孩子少了点儿什么, 除了自我, 他们还少了很重要的东西。
那就是无条件的爱。
哪怕是王家乐那样令人厌烦的魔鬼孩子, 也曾在父亲家暴的时候勇敢地站在母亲身前。
只是年少的他在如此父母的家庭教育下,逐渐把母亲的隐忍当作了情愿,把父亲的暴虐当作了男子气概, 把这一切令人窒息的生活,当作了平常。
其他孩子也是一样, 那些被送入好孩子培训中心的孩子, 没有一个是先天坏种, 没有一个是纯粹的恶毒, 他们只不过是一面镜子, 反映出了各自家庭的痛苦。
所以就算镜子上贴上了美好的纸花,家庭的痛苦也并不会减少半分。
来到好孩子培训中心饱受折磨时, 他们对父母的爱会化作一道道利刃, 一遍一遍割他们的心,甚至让他们误以为, 自己恨他们的父母。
但单纯的恨意不会让他们心脏酸痛,物理上的虐待从来不会伤痛他们的心,只有感情会。
他们下意识将每一次折磨都当作对父母的偿还。就像那个自愿离开的本科生,像那个晕厥前抓着李慕云说“带我走”的孩子, 她们不是不知道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只是她们以为, 这样就能偿还父母的“无私奉献”, 和多年来的“劳苦功高”。
而唯有他们将那份爱彻底消磨干净,甚至连自以为的恨也荡然无存的时候,就是他们认为还清了的时候。
只有这时,他们才能做到真正的不因父母而悲喜,做到不受情绪干扰,做到听话得像是一个机器人。
只需要服从命令就好了,机器人不需要问为什么。
尧七七不打算问,也不打算让他们问。她不认为几句振聋发聩的问话能够改变一个形成多年的家庭,也不认为几声声嘶力竭的啼哭能够唤醒装睡几十年的家长。
她没有通天的本领,能让那些孩子饱受折磨的精神恢复平和,也没有天大的本事,能让那些父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
她知道自己的语言在此刻苍白无力,也知道无论说什么来安慰,都十分多余。
于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闭上眼睛,放飞思绪。
一朵花,一只蝴蝶,一声清脆的啼鸣,一轮火红的朝阳。
她回忆着,构思着,想象着无数美好的情景,将这些分享给所有孩子。
灿金的阳光洒在身上,将头发染成了橘红,身体暖融融的,四肢开始放松。
天边的云悄然舒展,微风吹拂树梢,卷起翩飞的花瓣,掠过脸颊,痒痒的。
她感到心口闷闷的钝痛,知道这是共感,是某个尚未将自己完全封闭的孩子的微弱情绪,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引导着自己关注这个情绪,走近这个情绪。
钝痛变成了刺痛,她注视着这个情绪,认真地,仔细地,注视着。
共感让所有孩子也这么做了,他们看着那个情绪,难以判断是不是自己,于是都当成了自己的。
“深呼吸。”尧七七这么说。
“跟着我吸气,憋住,好,慢慢吐气。”她的语气就像是温煦风一样,舒缓,轻柔,温和。
“再来一次。”
在呼吸中,痛感越发强烈,几乎刺得每一个孩子都蜷缩起来,捂住心口,眼角溢出泪光。
“没关系。”她说。
“没关系。”那些孩子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说。
“我会爱你。”她说。
“我会爱你。”那些孩子疼得哆嗦,却当真看见了痛感的来源,并逐渐清晰,越来越近。
“我会陪着你,抱着你,永远和你在一起。”这一次,尧七七的声音和孩子们重合了起来。
痛感的来源站在他们的面前。
赫然是他们自己。
只是与现在不太一样,这些自己哭泣着,瑟缩着,眼睛中的绝望快要让人窒息。
“如果没有人无条件爱你,我会无条件爱你。”
当这句话话音落下的时候,孩子们眼前的自己停住了哭泣。
他们对望着,不再需要尧七七的引导,自己伸出手去,紧紧抱住了自己。
如果稚嫩的花朵必然要以爱意浇灌,那便自给自足,方可源源不断。
他们无疑是受伤的,也许终其一生也得不到父母的认可,也许挣扎彷徨也换不来父母的疼惜。
但至少,他们可以爱自己。
禁锢和束缚开始动摇,机器对丝线效果的放大作用,让这些孩子们的共感也放大了数倍。
于是在此刻,所有挣扎在茧里的孩子唤回了意识,他们的情绪剧烈波动,将之前压抑的,埋藏的,抹消的一切都重新唤醒。
所有副本孩子都僵住了,阉割了情绪和无限可能性的他们才是残次品,当样本开始掌握话语权时,副本毫无还手之力。
下一秒,所有副本孩子轰然倒地,哗啦啦散落成一堆没有意识的石块沙砾。
被老头甩飞的鸟笼掉在地上时,砸开了一个豁口,那只已经与死亡无异的鹦鹉,突然焕发了生机。
它的翅膀被折断,无法起飞,于是它拼尽全力用两条腿,一下一下挣扎着向那道豁口蹦去。
压在笼子下面的羽毛被扯断,踩在碎瓷盅上的脚变得扭曲,狼狈的脑袋高高扬起,发出折羽以来的第一声啼鸣。
折断翅膀的鸟儿终要冲破牢笼。
佩戴枷锁的孩子终要挣开锁链。
啾啾。
它出来了。
*
强谨孝惊讶地看着身前挡住自己的两个职员,本应该押着苏甜和卢凯泽的两人,却在这一瞬间同时冲了上来,拦住了自己的去路。
“我的时间不多。”两名职工同时开口,“温煦风已经准备引爆这里,你们快带着尧七七离开!”
“只剩九分钟了!”
尧七七让孩子们的副本全部断联,这让怪物恢复了不少力量,以至于可以瞬间控制这两个职员,让他们阻止强谨孝。
苏甜和卢凯泽反应过来,也顾不上思索这两个职员为什么突然反水,连忙冲到机器旁边,想要将尧七七解救出来。
屏幕上的进度条归零,刚刚还纹丝不动的机器,突然自己打开了。尧七七坐起身来,蒙住脸的红丝全都化成了水。
强谨孝阴沉着脸怒吼:“你们这群残次品,我要把你们全都销毁!”
他看向主管,松了口气,好在这个迭代多次的尚且还算理智:“你,去把他们两个销毁!”
主管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理了理衣服,走上前来。
强谨孝勾唇,轻蔑地看着那两个造反的职员,正准备欣赏他们面目狰狞的死状。
却见主管坐了下来,双手放上键盘,劈里啪啦敲击起来。
强谨孝皱起眉头,那两个职员也是一愣。怪物的能力有限,尚且不能随便控制主管级别的副本,那他这是?
“我想起来了,那两个职员想起的更早,迭代次数越多,藏得越深,想起来的可能性就越小。”主管面不改色,一边迅速敲着键盘,一边说。
当最后一个回车键落下时,所有的门都打开了,疏散模式开启,走廊里响起无数道指引离开的声音。
主管从屏幕前抬起头,直视着强谨孝的眼睛:“在我死了如此多次,杀了无数个我,又被无数个我杀死后。”
“我终于想起来,我是一个真正的人,正常的人,而不是无限迭代,能够面无表情杀掉自己的怪物。”
“而你,强谨孝,你有没有想起来,你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头怪物?”
说完,他拿出手机,在系统上给所有级别低的员工下达指令,让他们立刻自我销毁。
最后,他在强谨孝不可思议的眼神中,掏出腰间的针管,扎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强谨孝从始至终没来得及阻止,他陷入了巨大的困惑和诧异中,难以置信自己迭代无数次的完美员工,会在这个时候背叛自己。
他愣愣看着地上的三具尸体,甚至听不见老头惊恐的叫声。
苏甜和卢凯泽扑上去一左一右将尧七七扶了起来,将那两个职员说的温煦风的事情告诉她。
“我们得赶紧走了。只剩八分钟不到了!”
尧七七应声,收回落在强谨孝身上的视线,跟着两人向后退去。
她得去茧房将那些孩子和职工放出来。
“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强谨孝喃喃两句,看向脸色煞白的老头,面容癫狂,“爸,您放心,您儿子一定会成功,一定会成功。”
“我一定会站在制高点,得到您的认可。”
“我会比他们所有人都强,我会让他们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地臣服于我之下!”
他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最后几乎是嘶吼:“你们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放弃吗?你们以为我不会留后手吗?”
“哈哈哈哈!”
“我不会认输,我不会认输!”
“坏孩子会被抹杀,全部抹杀!”
“你们都会死!我的计划是完美的!”
说完,他向门外冲去,疯疯癫癫的背影消失在走廊。
“他到底要干什么……”苏甜被他这副样子吓得肝颤,好像看到了地狱的煞神。
卢凯泽的脸色也不好:“他说他还有后手,不管他想做什么,都必须有人阻止他!”
“苏甜,你和七七去救那些孩子们,我去盯着他!”
“班长?!”苏甜急了,“可是只剩不到八分钟就要爆炸了!”
卢凯泽看向她俩,坚定道:“所以快行动起来,时间不多了!”
说完,他快速追了出去,那不曾迟疑的背影,像极了那晚在树林中,他仰望的苏甜。
第153章 所有人都是我!
尧七七和苏甜顾不上太多, 带着满脸惊骇的老头顺着提示音穿过走廊,一路来到茧房。
茧房的门打开了,里面的样本都缓缓苏醒。如尧七七一样,笼罩着他们身体的红丝也都逐渐融化, 再也不能成为他们的束缚。
“这里快要爆炸了!大家有序撤离!”尧七七一脚踹上门, 发出巨大的声响, 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主管和职工护着孩子,一个人带五个, 有序离开!”
场面还混乱着,孩子们还没从解脱中缓过神来, 尚且分不清自己在哪儿。职工听说有炸弹则彻底慌了, 簇拥着就要往门口挤。
“七七!怎么办?他们根本不听话!”苏甜一边大喊着让他们不要挤, 小心踩踏, 一边紧张地看向尧七七。
砰!
尧七七再次踹门, 这次的声音是上一次的两倍,光是听着那震耳欲聋的响动, 就知道她有多大的力气:
“有我在这儿, 不听话的,谁也别想走!”
她阴狠的话语戾气十足, 那双眼睛好似刚刚从战场上厮杀回来的将军,尚且染着敌我不分的血气,只冷冷注视着所有人。
他们吓了一跳,终于因尧七七陡然升起的气场而安静了片刻。
随后, 一个孩子爆发出了一阵哭声, 紧接着就是连片的哭声, 震耳欲聋。
“我来。”主管, 或者应该叫他小王,小王从最里面挤了出来,镇定而可靠,“所有职工出列!这里的孩子一共有三百二十六人,每一位职工护送五人,剩下的交由我来护送。”
“你们……不,我们。我们在好孩子培训中心都做了些什么,大家自己心里都清楚,就算是强谨孝的阴谋,也不能将我们所做下的罪恶抹消。”
他与尧七七不一样,他的眼神中没有杀气,有的只是一个靠谱成年人能带来的最稳定的情绪支持。
“你们看着这些被你们伤害过的孩子,看着他们的眼睛,想想自己做过的事情,然后再告诉我要不要按我说的做。”
不过迟疑三五秒,职工们都动了起来。且不论他们究竟是被尧七七满脸的杀意给吓住了,还是被小王的话唤回了理智,总之,所有人都井然有序地向外撤离。
苏甜不无赞叹地看了他一眼,悄悄感慨怪不得强谨孝一直疯狂迭代他。这要是不迭代,以强谨孝那点心眼子,什么时候才能骑到人家头上?
尧七七临走前看了一眼茧房外的怪物房。偌大的怪物房已经没有那庞大的身躯了。她不知道怪物母亲是怎样用那样巨大的身体离开的,但她松了一口气,转身跟上苏甜,没再回头。
好在职工们对这里十分熟悉,且走廊里的警报声一直在响,指引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这一路上除了老头踉跄着险些摔倒,倒是有惊无险。
众人冲出牢笼,漆黑的夜色也成了所有人能见到的最美的光景。天上星星点点,月色朦胧,偶尔传来几声晚归的鸟儿啼鸣,无人不为之动容。
小王和职工带着孩子们迅速离开化工厂,拨打了报警电话,只有尧七七和苏甜还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等待卢凯泽。
老头也没走,他狼狈不堪,不知道事情为什么就到了现在这一步。
他这一路上也听到了不少对话,难道说儿子做了这一切,都是自己逼的?
可俗话说得好,棍棒底下出孝子!他做老子的不逼自己儿子一把,不让孩子在家里就把苦头吃了,以后出了社会,难道让别人给自己的孩子苦头吃?
他絮絮叨叨地碎碎念着,不知怎么就说服了自己,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化工厂,就等强谨孝那个小兔崽子出来,好好收拾他一顿!
苏甜在旁边听了个十成十,险些一口气没上来,也是忍无可忍,便大声道:“在家里吃尽了苦的孩子,出了社会也不知道什么叫甜!”
“最应该给糖吃的父母都喂他黄连,难道社会上还有好心人给他吃糖么!?”
什么歪理!
这四个字同时出现在苏甜和老头的脑海中,两人对视一眼,一个觉得对方乳臭未干屁也不懂,一个觉得对方思想封建顽固不化。
“你们出来了。”温煦风走上前来,站在尧七七身边,望着不远处的化工厂,“他们说爆炸不会太大范围,主要炸毁的是地下室。”
尧七七知道他口中的“他们”是那对怪物母子,看来他们已经按计划撤离了。
“好孩子培训中心……强谨孝就是第一个好孩子。”温煦风望着化工厂,回想着那对怪物母子告诉自己的过往,重重叹息,“这就是为什么他执着于在样本上进行改造,因为他就是第一个在样本上进行改造的人。”
“他是个残次品。”
“他永远不能迭代。”
尧七七愣了一下,她猜到了强谨孝是在样本上改造的,因为在意识空间中,她只能看到强谨孝,却不能连接他。
但她没想到,强谨孝做这么多研究,是为了让自己成为更完美的好孩子。
当年的他以为选择理科就是好孩子,以为温顺懂事就是好孩子,以为孝顺父母就是好孩子。
可却不料随着时间的推移,父母对好孩子的要求越来越多。
他要结婚,对象须得门当户对。
他要生子,最好五年抱仨两男一女。
他要完成所有的要求,他要成为父母最好的孩子,他要迭代。
他许下的那条“要做好孩子”的愿望太笼统,以至于直到今日他仍被此影响着,不断往好孩子的道路上进发。
尧七七面无表情地看着化工厂,温煦风没办法从她的表情中看出她内心的想法。
他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就听见苏甜一声尖叫:“班长!”
“班长在烟囱上!”
*
卢凯泽和尧七七分开后,一路对强谨孝穷追不舍。
强谨孝已经疯魔了,他不在乎身后有这么一个小尾巴,他甚至癫狂地大笑着,告诉卢凯泽,等他拿到了秘密武器,卢凯泽就会是第一个实验品。
卢凯泽没工夫看时间,但他估算着距离爆炸约莫只剩五分钟,这让他更为惶恐。
也许现在应该放弃追逐,转身撤离。以他的速度,一定能赶在爆炸之前离开化工厂!
也许强谨孝根本就是疯子,那什么所谓的秘密武器只不过是他崩溃的精神中,幻化出的一个精神支柱。
又也许那个什么秘密武器根本不顶用,或者还没来得及启动,爆炸就先炸毁了一切。
卢凯泽脑子里飞速的想象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每一种可能性都在催促他,快走吧,放弃吧,眼前这个疯子翻不出什么水花,反倒是你,快要被炸死了!
可是脑子想脑子的,他的双腿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脚尖也自始至终对准着强谨孝,没有一丁点儿偏移。
他心里过不去。
那些经由他手进入好孩子培训中心的面庞历历在目,一滴滴眼泪化作滚烫的岩浆滴在他心头,一声声祈求远比嘶吼更让他皮肉钝痛。
如果强谨孝真的有规模性武器,那那些刚刚撤离出去的孩子们必然会遭殃!
他不能让那些刚刚看到希望的孩子,再一次身陷牢笼,他也不能放任强谨孝的武器,对准尧七七和苏甜。
强谨孝闪身钻进了一个房间,大力甩门,想要将卢凯泽关到门外。
没有任何犹豫,卢凯泽一个飞扑上来,伸出手去,用自己的左手卡住了关闭的门。
门的惯性让他咬紧了牙关,胳膊传来剧烈的疼痛,像是骨头断裂。他喉咙反上来血气,欠于运动的双腿抽筋着疼。
没什么能阻止他,他可是说了要保护同学的,他是班长!
好在强谨孝只是甩了门,没再管卢凯泽,这才让卢凯泽勉强挤了进来。
强谨孝冲到墙壁上内嵌的密码箱前,输入了几个数字,从里面取出一只约莫半人高的圆形密封玻璃瓶来。
玻璃瓶里是一团淡红色的雾气,那是他绞尽脑汁从红丝中提取出来的,只是因为雾气不好控制,浓度太大,又容易泄露,所以才没有用作实验。
“他们不是要爆炸吗?哈哈哈哈炸啊!炸啊!”强谨孝抚摸着玻璃瓶子,笑得前仰后合,“只要他们炸了,这只瓶子里的气体就会泄露!”
“而我作为与气体一起爆炸的人,就会成为气体认定的样本!飞出去的气体会将所有人变成我的副本!”
他瞪着血红的眼睛,贪婪地看着瓶子里的气体,说话声带着些颤音儿,尽显疯狂:
“我不会死!”
“所有人都是我!”
“所有人都是强谨孝!”
“所有人都会是我爸妈的好孩子!”
强谨孝的话让卢凯泽心生凉意,那种恐惧远比遇见怪物还要更甚。他脑子还没回过神来,身体已经先扑了上去,一把薅住强谨孝的头发,将他的头狠狠撞在了打开的保险箱里。
趁着他的头卡在保险箱中,卢凯泽又大力关闭保险箱的门,狠狠在他头上敲击了三四下。
强谨孝被打得七荤八素,整个人软了下来,抱着玻璃罐子的手也是一松。
卢凯泽吓了一跳,慌忙松开强谨孝,跪在地上将罐子接住,冷汗直流。
千万不能摔碎啊!
鼻青脸肿的强谨孝靠在墙上滑下来,啐了一口血沫,带着两颗牙。
他嘻嘻笑着,从兜里拿出手机:“只剩三分钟了。”
“你绝对不可能离开!”
卢凯泽喘着粗气,眼前一片金星闪烁,周围的景物好像逐渐离自己远去,就连强谨孝的身影也看不见了。
他耳朵嗡嗡作响,听不见强谨孝的大笑,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只能听见一声声规律的警报,格外像爆炸的倒计时。
不行,不行。
他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他的眼前恢复清明,目光缓缓落在了房间的天花板上。
他就说这里为什么会有古怪的光,还有钢筋做成的梯子。
这里和上面的化工厂烟囱相连,这是他唯一的去路。
第154章 爸,妈,我是个好孩子吗?
卢凯泽脱下衣服, 将玻璃罐子和自己死死绑在一起,单手抱着它开始往上爬。
强谨孝愣了一下,这才明白他要干什么,当即挣扎着爬起来, 踉跄着追上:“给我!你把罐子还给我!”
“做梦!”
卢凯泽迅速向上爬着, 但他一条胳膊被门夹得骨裂, 还要抱着一个脆弱的玻璃罐子,为了不让它受到伤害,大大减缓了他的速度。
很快强谨孝就追了上来, 他一把扯住了卢凯泽的脚踝,狠狠向下拽着。
卢凯泽没有防备, 整个人悬空, 只用一只手攥着钢筋才不至于掉下去, 另一只手则死死抱着罐子, 宁死也不撒手。
牙咬得咯吱咯吱作响, 他狠狠踹着强谨孝的脸,想把他踹下去, 可是强谨孝如他一般□□, 也是无论如何也不撒手。
卢凯泽恼了,他低下头看准时机, 脚尖踹在强谨孝的眼睛上!
强谨孝尖叫一声,果然松手,就在他捂着眼睛浑身颤抖的时候,卢凯泽已经重新爬了起来。
两人追逐不下, 不消多时, 卢凯泽便率先抵达了烟囱顶部。
好高啊。
好黑啊。
他只能隐约看到下面有人, 却看不清谁是谁, 只能竭力大吼:“七七!苏甜!千万不能把玻璃罐子打破!”
苏甜眼尖,看到了黑暗中站在烟囱顶部的卢凯泽,吓得肝颤:“班长?!班长为什么在烟囱上?!”
可惜两人距离太远,烟囱太高,以至于只有苏甜看到了卢凯泽,尧七七和温煦风什么也没能看见,更遑论听到他说的话了。
“他在上面干什么?”尧七七让苏甜仔细看看。
苏甜满眼泪花,又惊又怕,听到尧七七的话才定定看去:“他……他往边缘挪了挪……他好像拿着什么东西?不行,七七,太远了,我也看不清!”
“啊!班长!班长他跳下来了!”
尧七七和温煦风皆是一震,瞪大眼睛朝着烟囱看去。
只见一道身影从烟囱上急速落下,如一只断了羽翼的飞鸟。
苏甜哭出声来,尧七七下意识上前一步,被温煦风拽回。
只剩一分钟了,距离爆炸,只剩一分钟了。
几人不忍去看,就算出了考场还能赎回卢凯泽,但考场中的疼痛都是实实在在的,那是午夜梦回,久久无法忘却的真实经历。
然而就在卢凯泽即将接触到地面的前一瞬间。
【考生卢凯泽信誉点清零,退出考场。】
霎时间,卢凯泽的身体消失,只剩那只玻璃罐子轻轻落在地上,顺着坡道往化工厂后面滚去,无人发现。
尧七七和温煦风同时长舒一口气,苏甜则惊魂未定,哇一声哭出来,后怕传遍全身,让她上气不接下气。
另一边,收到卢凯泽信誉点的夏青岚看着手机愣了一瞬,只思索了不到一秒,就立刻将手中所有能交接的客户全部交接成功。
听到系统播报的符尘也提高了速度,屏幕上的聊天窗口越来越少,他手机中的信誉点却越来越多。
宋志鹏等人更是加快了动作,纵然秦子姗并不明白卢凯泽的退出意味着什么,却也在宋志鹏的安排下紧锣密鼓地收线。
*
强谨孝爬上烟囱,看不到卢凯泽的身影,这才明白自己刚刚看到的是真的。
卢凯泽真的跳下去了。
强谨孝茫然地站在烟囱的边缘,来回踱步,脑子里的问题层出不穷。
在卢凯泽抱着玻璃罐子爬上烟囱的时候,他就想到,也许卢凯泽是想用自己的身体作为肉盾,来让玻璃罐子离开化工厂,不受爆炸的影响。
可是他不相信,他不觉得卢凯泽能做出这样的事。
那些孩子和他非亲非故,他至于吗?
自己的父母都巴巴儿将他们送进好孩子培训中心改造,他一个销售员,会为了那些坏孩子付出生命?
放屁吧!
不可能!
强谨孝在烟囱上打转的身影被苏甜捕捉到,转告了老头。老头当即腿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老泪纵横。
“儿子啊!我的儿子啊!”
“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你要是走了,你让你爸妈怎么活啊?!”
“你要是从那跳下来,我就,我就跟你一起死!带上你妈,我们一家三口在那边团聚!”
他的声音自然是传不到强谨孝耳朵里的,甚至那苍老的身影也无法被捕捉到。
但也许冥冥之中真的有心灵感应,强谨孝停了下来,怔怔望向自己老父亲的方向。
“爸……”
他莫名平静了下来。
这种平静是他多年来没有再感受过的,发自内心的平静。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年田埂上,为了一朵在母亲生日时送上的花,奔跑,跳跃,和那只翻飞起舞的蝴蝶一样自由。
他记得那时他刚知道母亲的生日,再三追问下,母亲那张被岁月侵蚀的脸泛起红晕,一边搓着手里的衣服,一边装作不在意地说:
“一把年纪了,还过什么生日呀?”
“我可从来没过过生日,不像你,生在好时候啦!”
“妈不过什么生日,妈只要你快快乐乐健健康康长大,妈就心满意足了!”
为了这一句话,他发誓要给妈妈补齐几十年的生日礼物,要摘下世界上最美的花,要让她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妈妈。
强谨孝眼睛一眨,泪水落了满脸。正如他早就感受不到那份平静了一样,他也早就忘了妈妈那时候说过的话。
真的吗?妈。
只要儿子快快乐乐健健康康,您就满意了?
真的吗?
那之后的一切又算什么呢?
他眯起眼睛,任凭晚风吹在自己的发梢,被泪水划过的脸颊泛起凉意,有些刺痛。
迷蒙中,他看见了那只田埂上的蝴蝶,那么美,那么自由,想要飞高就飞高,想要飞低就飞低。如果能吃到最甜美的花蜜,当然不错,但如果能吃到自己想吃的花蜜,那就更好。
他如儿时一般追逐着蝴蝶,嬉笑着,手舞足蹈。
蝴蝶呀,带我去最美的花朵前,我要将它采下,送给我的妈妈。
你有妈妈吗?你的妈妈一定没有我的妈妈好。
她爱我,疼惜我,希望我快乐,健康,这就是她最大的祝愿。
我要拿着这支花朵去找她,告诉她我也爱她,疼惜她。
我希望她快乐,健康,这就是我最大的祝愿。
田埂上的孩子一脚踩空,摔在了石块上,从此这个孩子的齿轮悄然停摆。
烟囱上的强谨孝朝着黑洞洞的烟囱踩去,双脚落空的瞬间,他凝视着父亲的方向,嘴唇无声地蠕动:
“爸,妈。”
“我是个好孩子吗?”
*
强谨孝跳入烟囱后,地下室发生了爆炸。
说不上是什么化学反应,总之火光和爆炸顺着烟囱飞起,浓烟,火花,瞬间腾空,漆黑的夜空炸开一朵烟花。
远离化工厂的孩子们闻声回头,一双双映出星光的眼睛像是被点亮了。
他们望着升空的碎光,明明只是地下爆炸带来的余韵,却成了他们心中最美的烟火。
不知道是谁先笑起来,随后一个接一个,所有人都露出如释重负的笑。笑声越来越大,化作兴奋的尖叫,化作轻松的痛哭,化作宣泄的嘶吼。
小王也笑了,他唇角止不住的上扬,浑身战栗。
可是眼泪却从来没有停过。
只有一个孩子没有逃出来,只有一个孩子。
他还记得当年在厂区学校,他那个从农村转来的同桌,怯懦地、自卑地将头埋进课桌,那双黝黑的手攥着破布袋,随着同学们的嘲笑声收紧。
可他并不想嘲笑同桌,他看过同桌写的诗,比课本上的还要美。
他回家撒泼打滚,求爸妈为他买下一个新的书包,自己则不等新书包回来,便兴冲冲地将旧书包塞给了同桌。
那时的他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赠予的书包,在强谨孝漫长而痛苦的人生中,充当了回忆的保护所。
他也不知道不是所有父母都像自己的父母一样,不是所有家庭都像自己的家庭一样。
他只记得那天两人坐在课桌前笑得很开心,窸窸窣窣在课堂上说了一天的小话,被老师提溜着领子丢出教室,站在走廊羞红了脸。
那光景一如转瞬即逝的烟火,不复存在了。
“你觉得,这些孩子们回去后,会变成他们父母期待的好孩子吗?”一个职工走过来,轻声问小王。
小王收回目光,看向那些或哭或笑的孩子们,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
好孩子培训中心从来都无法真正解决家庭的核心问题,那些手段只是给反射现实的镜子上贴上了虚假的窗花。
当窗花撕下,镜子重新显露出来,产生的裂痕会形成更多的镜子,反射更多的现实。
也许他们即将要面对的是难掩失望的父母,是令人窒息的家庭,也许他们的父母经此一事后领悟到亲情的真谛,转变态度。
也许他们回去后一如往常,混世魔王仍然令人心头生恨,慢飞的笨鸟依旧不懂什么叫勤奋。
又也许他们会因为长久的虐待而习惯了做一个“好孩子”,或者完全相反,做一个比之前更“坏”的“坏孩子”。
小王不知道,职员们不知道,那些孩子自己也不知道。
但是……
小王想起在连接共感时,随着尧七七温柔声音的疏导,传到心口的刺痛,以及来自自己的温暖拥抱……
他长长松了一口气,望着不远处红蓝交错的警灯,拍了拍职员的肩膀:
“不管未来怎么样,至少他们,无条件的爱过自己。”
“这,是目前唯一的好消息了。”
第155章 本次考试结果为:不及格
考场关闭进入倒计时, 苏甜按照约定,将自己的信誉点转移给夏青岚,提前退出考场。
化工厂旁边,只剩下尧七七和温煦风。
他们看着警察赶到现场, 封锁了化工厂, 转移了孩子们和职工们。
他们看到了一些闻风而来的媒体, 长枪短炮对准了警察和受害者,想要当第一个撰稿人,文字敲下, 决定教育业和青少年的未来。
他们也看到了慌忙赶来的家长,他们或惊恐或失落, 或哭泣或沉默, 情绪或高或低各不相同。
但还是有几个家长抱住了自己的孩子的。
他们哭嚎着“对不起”, 不再用“饭好了来吃”和“你别给脸不要脸”来当作台阶, 而是发自内心地道歉, 恨不得一切重来。
尧七七和温煦风缓慢挪开视线,他们不知道孩子们会不会接受迟来的道歉, 这些也都与他们无关了。
温煦风的声音如晚风轻拂:“那对怪物母子已经离开了, 他们只是无法突破装置枷锁,又因为强谨孝的过度攫取而力量薄弱, 才无法调整自己身形的大小。”
“你斩断了孩子们的丝茧,让他们恢复了力量,所以他们很容易就调整了身形大小。”
尧七七“嗯”了一声,猜到了, 且并不重要。
然而这只是温煦风的铺垫。
他转过头来, 望着尧七七的侧脸, 看着警车车灯闪烁, 在她脸上映出的红蓝色轮廓,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斩断丝茧,你怎么做到的?”
尧七七没有转头,没有看他,仍然静静凝望着夜空,凝望着天边升起的明月。
直到温煦风以为她不会回答了,才听到她清冷的声音飘来:
“高二那年,我路过学校的心理咨询室。”
“我听到你在给一个学生做心理疏导,说得很好,很专业,我就记下了。”
她轻飘飘的话让温煦风心头一颤。
学校是不可能让高中生给同学做心理疏导的,哪怕是他也不可能。
那时是他个人意识觉醒的巅峰,他冷眼观察所有人,用理论分析,用冰冷带刺的语言戳人心窝。
亲戚们因此心生厌恶,除了尚星,没有人再和他打交道,爷爷奶奶甚至被他气出了病。
而父母只是继续观察着,并得出结论,他进入了叛逆期。
他陡然意识到无论自己做什么,都绝对摆脱不了父母的观测。无论自己是优秀,差劲,成功,失败,友善,恶劣……
都只是父母的研究对象,而已。
尚星给了他一面镜子,那张可爱的脸上挂着顽劣的笑:“哥,你看看你,多像小姨和姨父呀!”
一句话,让他自以为的反抗被彻底击碎,他看着镜子中陌生的自己,陡然意识到了自己不容忽视的抑郁倾向。
他向学校申请,在心理咨询室不开放的时候,自己去打扫卫生,也可以偷闲躺在舒适的躺椅上休息。
随后他会拿起镜子,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一字一句,为自己做心理疏导。
尧七七听到的,就是他在自言自语。
从始至终,房间里没有第二个人。
温煦风转回头去,不再看向尧七七。他知道,以尧七七的聪明程度,不会不知道心理咨询室只有他一个人。
但她不说,他也就接受这份善意,并好好将它放在心里。
就好像他也绝对不会将,心理咨询室是学校最偏僻的地方,尧七七无论去哪里,都不可能路过心理咨询室说出口一样。
两人的默契在这一刻包裹了彼此,在夜风中熠熠生辉。
*
【考试结束。】
【进入市赛的有:夏青岚,符尘,宋志鹏,尚星,温煦风,尧七七。恭喜诸位考生。】
【接下来进行考场总结。】
一如往常,所有考生变换了视角,俯视着化工厂。
【享誉盛名的好孩子培训中心大厦倾倒,一夜之间臭名昭著,无数受害者将好孩子培训中心告上法庭。】
【公司法人王自强成为众矢之的,众多职员遭受非议,闭门不出。然而受害者孩子们证词一致,竭力为王自强等人洗脱罪行。虽然其中的理由涉及超自然事件,匪夷所思,但由于证词及好孩子培训中心尚存的少许监控录像,确定了主犯强谨孝的犯罪事实,判王自强等人悉被迫犯罪,减轻或免除刑罚。】
【强谨孝名下资产被收缴拍卖,其父母将其生前留下的赡养费悉数取出,变卖自己名下的房产。作为受害者赔偿,然而远远不够。大额的赔偿使两位老人不得不重新工作,靠着微薄的工资继续偿还债务。】
【受害者孩子们也重新开始了新的生活。】
画面闪过,众人都看到了自己经手的客户。
王家乐的父母还是离婚了,王父的家暴过于猖狂,将王母打到住院,医生报了警,妇联介入。
王父趁机提出了离婚。他怒斥女人作为母亲极度失职,将儿子送去了好孩子培训中心那种恶毒的地方,说女人用心险恶,自己是为了孩子才一怒之下动用了武力。
好孩子培训中心的事情沸沸扬扬,无人不晓,于是女人成了众矢之的。
王父早就在婚内转移了大半资产,女人一分钱都分不到。他已经与新的情人约好了出国游玩,当然要带上自己的宝贝儿子,说是要安抚儿子受伤的心灵。
女人在律师的陪同下与王家乐单独会面。
王家乐平静地注视着她,没有桀骜不驯,没有乖巧懂事,只是平静。他说,他会选择爸爸。
女人哭着问:“乐乐,妈妈是不是真的不是一个好妈妈?”
王家乐看着她,感觉应该是要哭一下了,但是却连瘪嘴的欲望也没有。
“我不知道。”他说,“但我不是一个好孩子。”
三个月后,在国外的山崖,王家乐将毫无防备的父亲从崖边推下。
父亲情人的尖叫声在他耳边回荡,他却长松了一口气,终于笑了出来。
本科生被父母和父母的亲朋好友簇拥着,可以说是大张旗鼓地回了家。
她一如往常腼腆,在众人关心的询问中露出不好意思的笑来,一到家就回了房间。
可当她看到桌上堆叠成山的考试书目时,她猛地一阵反胃,头晕目眩,踉跄着握住门把手就要往外冲。
就在门打开了一条缝儿的时候,客厅父母的声音传了过来:
“不是说都有记忆的嘛!那个假娃娃在家天天学习,她在培训中心都能看到的嘛!”
“那知识照样进了她的脑子,她还不用学,多好,哈哈哈!”
“你们看着吧,过两天考试,她稳过!”
本科生顿住了脚步,呕吐的欲望陡然消失。
她回身,将桌上的所有书抱起,踹开房门,在所有人惊恐的眼神中将书砸在了所有人身上。
随后,她一把抄起桌上的打火机,捡起地上的书页,点燃,丢在他们脸上。
火光中,尖叫中,她笑得很开心。
还有更多不同的孩子,尧七七却没有再看了。
【展开新生活的,也不止人类。】
画面一转,一个山清水秀、远离人烟的地方,怪物母子正相伴前行。
仔细看去,他们中多了一个生命——那只断羽的鹦鹉。
老头不会剪羽,鹦鹉在挣扎中翅膀折断,又没有经过治疗,它这辈子也不能展开双翅飞向天空了。
但是没关系,怪物母子用身体托住了它。
他们的身体变大,变高,和森林里的树一样高,和天边的云一样高,和一只鸟儿能飞到的高度一样高。
鹦鹉站在头顶,快乐地扑腾着扭曲的翅膀,两只小脚一蹦一蹦,感受高处的风吹拂身上的羽毛。
尧七七和温煦风看着那三只完全不一样的一家三口,不由自主露出笑容来。
两只怪物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双双回头,望着尧七七和温煦风的方向,抱着鹦鹉,深深鞠了一躬。
随后,消失在森林尽头。
你看,有人会因为你飞不高而不爱你,有人会因为你飞太高而不爱你,有人会因为你太吵闹而不爱你,有人会因为你太沉默而不爱你。
但是也有人爱你,不是因为你是不是一只鸟,不是因为你能不能飞很高,也不是因为你是不是他们的骄傲。
他们只是爱你。
如果世界上没有那个人,就让那个人成为自己。
这也许是这个考场里,唯一令人欣慰的故事了吧。
【已有满分答卷,考场封封封封……】
【已有满分满分封答满分满满满……】
考试系统突然卡带,几人皱起眉头,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分数重新估算中,请稍后。】
众人眼前的场景发生变化,赫然将他们拉回了爆炸的那天夜晚。
这次他们看清了站在烟囱上的卢凯泽,也听到了他奋力高呼的话:
七七!苏甜!千万不能把玻璃罐子打破!
什么玻璃罐子?!
尧七七和温煦风眼神一凛,死死盯着卢凯泽手中那只玻璃罐子。
那是哪来的玻璃罐子?!
他们根本没有看见啊?!
卢凯泽从烟囱上一跃而下,如他们之前所看见的那样,在即将落地的那一刻退出考场。
而他怀中的罐子平稳落地,顺着坡度一路滑走,去向了背离尧七七等人的方向。
所以尧七七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罐子的事儿。
还不等几人反应,一个身影从阴影中闪身出来,抱起了罐子。
当看清那个人是谁的时候,尧七七和温煦风呼吸一滞。
是澄明。
澄明一直都没走?怪不得警察在职工孩子们撤离后才姗姗来迟!
温煦风想起了澄明面对改造机器时难以压抑的兴奋,想起了她一遍遍喟叹的神迹,心中似有所感,瞳孔骤然缩紧。
抱着罐子的澄明笑起来,激动地喘着气,飞快向人烟稀少的地方跑去。
她藏在暗处,如同一只蛰伏的猎豹,静静看着化工厂爆炸,看着警察封锁,看着孩子们撤离。
她很有耐心。
直到深夜,警察离开,只剩几个人值守时,她掏出手机,深吸一口气,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的瞬间,她眼泪汹涌,声音颤抖:“爸、妈!我在化工厂,我被强谨孝绑架了!这里爆炸了,我好怕!你们能来接我吗?”
“求你们了,不要带司机,我害怕,你们自己来接我行吗?”
“谢谢爸妈!”
“我爱你们。”
她笑容诡异,把玩着手里的玻璃罐子,畅想着美好的未来……
她会拥有世界上最好、最好、最好的好爸爸和好妈妈了。
【分数核查完成,本次考试结果为:不及格。】
【入选市赛名单依旧保留,考场因不可抗力封存。】
不等几人反应,一道白光闪过。
考试结束。
第156章 郑好又被赎回了
由于这次考试是选拔赛, 就算考试失败也不会在考场中死亡,所以众人抱着不及格的成绩,完好无损地回了学校。
只是那些在考场中非自然死亡的考生,依旧流入卡池, 供人购买。
学生会办公室, 宋志鹏瘫在椅子上, 揉着自己的脖子,少见地露出了疲惫的神色:“你在这个考场里接触尧七七这么长时间,有什么发现?”
坐在沙发上的温煦风一把拍开尚星的脚, 翻看着手中尧七七的资料:
“资料上只说了她是高一转入慧明高中的,没有说是第一学期还是第二学期?”
宋志鹏睁开眼:“这重要吗?”
“不知道。”温煦风声音不变, 眼神却望向坐没坐相的尚星, “也许重要呢?”
尚星看到了他投来的目光, 却并不接话, 只是抿着嘴笑, 俏皮地眨眨眼。
温煦风习惯了,也没多问。他知道尚星了解很多尧七七过去的事情, 但也知道只要尚星不想说, 谁也拿她没办法。
而涉及尧七七的事,尚星绝不会吐露一个字。
温煦风不知道尚星和尧七七有什么过去, 只知道那些尚星视若珍宝的回忆,似乎并没有在尧七七那里留存。而自己这个表妹从一开始就是为尧七七转入这所学校的,为此她和家里人闹掰,自己只身一人跑回国内。
可出于一些尚星不肯透露的原因, 她从未主动在尧七七面前现身, 甚至不曾主动接触过。
从始至终, 她只是暗中注视着尧七七的一举一动, 活得像个影子。
“马斌那边,你准备怎么安排?”宋志鹏重新合上眼,岔开话题,“那几个不成事的东西,当挡箭牌我都嫌贵!”
“难道我就要白掏那么多积分,养着几个废物,只能等尧七七他们哪天脑子一抽把人弄死吗?太被动了。”
温煦风笑笑,放下手中的档案,打开手机翻看着慧明高中APP,声音柔和地安慰:“放心,他们会有用处的。”
“很快。”
宋志鹏得到温煦风肯定的答复,这才放下心来。虽然温煦风做事慢慢吞吞让他很不爽,但不得不承认,从各种意义上来讲,温煦风都十分可靠。
“郑好你打算怎么处理?继续赎回吗?”温煦风问。
宋志鹏提起郑好就眉头紧锁,从鼻子里发出哧一声,没好气道:“那个女的实在是让我失望!本来以为她能拿到考场监控肯定是有手段的人,没想到连着两次死在尧七七手中!”
“本来她也没打算加入我们,仗着自己能拿到录像视频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呵,这下死了也好,至少不用担心她中途反水,倒过来威胁我了!”
至于她究竟是如何取得考场监控的……那就让这个秘密随着她一起进入坟墓吧!
然而下一秒,温煦风的话却让他整个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啊,郑好已经被买走了呢。”
“让我看看……”
“购买方是……”
“F班啊。”
*
哒,哒,哒。
有节奏的敲击桌面的声音由远及近。
郑好猛地睁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双手疯狂抚摸脖颈,像是要将什么勒在她脖颈的东西抠出来一样。
她指尖力量不小,指甲嵌入脖颈细嫩的皮肉,顷刻间就划出了几道血痕。
疼痛传遍全身,这才将她的意识唤回,眼前遮挡视线的血红逐渐散去,一个坐在讲台上的人影慢慢清晰起来。
“尧七七?”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讲台上好整以暇敲击着桌面的人,浑身战栗起来。
赎回她的,是尧七七?!
F班教室里空荡荡的,今天是周末,尧七七将所有人都支开,只剩下她和符尘。
符尘照例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桌面上摊着一本课本,看上去不像是高中水平的东西,又有字母又有数字,尧七七瞥了几眼,看不出那是英语还是数学。
也有可能是物理。
她这会儿坐在讲台上,面无表情,搭在桌沿的指头规律地敲击着,清脆的哒哒声听起来遥远又空灵,仿佛是什么倒计时。
见郑好醒了,她指尖一颤,停了下来。
教室内霎时间安静,只能听到郑好惊恐的呼吸声。
“尧七七……你!怎么会是你?!”
尧七七盯着郑好,一字一顿:“我说过,我给你一个机会。”
“怎么样?现在,你愿意说点儿什么了吗?”
郑好慌了神。
她以为尧七七只是一个稍微聪明一点的普通人,即便是在这混乱的时期也不懂得先下手为强,可怜又可悲地抱着那一腔所谓的人性退了又退。
可是如今她才知道,尧七七之前说的话,做的事,全都是演给他们看的!
无论是女贵村中对她无差别杀人的质问,还是在好孩子培训中心对是否杀同学的探讨,都不过是因为知道监控的存在,而做出来的刻意误导。
尧七七这么做,不过是为了不留下把柄,且让他们误以为她不会威胁到生命,从而放松警惕。
而当她意识到郑好是唯一一个能拿到监控的人的时候,她就放弃了伪装,像是一只早就盯上猎物的雪狼,撕破皑皑白雪的伪装,精准咬住郑好的喉咙。
此时,尧七七藏在背后的手慢慢拿出,手中那把精致的匕首闪烁着寒光,叫人打心眼里生出畏惧。
学校是不可能卖这个东西的。
所以这把匕首,在诡异考试降临之前,就已经在尧七七手中了。
她一个高中生上学,带匕首干什么?!
面对郑好惊恐的眼神,尧七七面色如常,只是大拇指轻轻划过刀刃。
猩红的血洇出,大颗大颗顺着刀刃向下滑。
郑好瞳孔缩紧,这是恐吓!这绝对是恐吓!
这个尧七七怕不是个疯子吧?!
她喘着粗气,狠狠吞了口唾沫,眼神变了又变。
尧七七家是开武馆的,身手虽比不上专业人士,但对付一个她绰绰有余。
在学校死亡,可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了!
她抱着微弱的期待看向符尘。尧七七骗了他们,不也骗了F班这几个人吗?也许符尘可以……
然而那个毫无存在感的人连呼吸都极其微弱,自始至终,他都好像不存在一样,好像无论尧七七做出什么事,说了什么话,都不会让他感到意外。
只有在尧七七划破手指的时候,他抬了头,微微皱眉,但也什么都没说。
郑好绝望地收回视线,暗暗咬牙,妥协道:“我说,我什么都说。”
“学校里有一些规则是自相矛盾的。比如校规要求我们白天必须听从蓝色制服的校职工指挥,但某些地方却特殊要求听从其他颜色制服的校职工指挥。”
这一点钱组长也发现了,只不过她暂时还未遇到两难的境地。
但郑好遇到了。
“那是在教师办公楼,年级主任要求我将一个东西送到顶层办公室,而她穿着一身紫色制服。”
“灯光昏暗,我分不清紫色和蓝色。等我发现的时候,我已经把东西接了。”
那时她以为她会死,却不料她毫发无损,只好硬着头皮,将东西送达顶楼。
顶楼的办公室叫“考务办公室”,她送的东西,就是考场录像。
“从那时候开始,我有了一套别人没有的规则,叫做【教职工助理行为守则】。”
“这套规则的优先级高于除了校规外的其他所有规则,甚至校规的几条规则都可以视情况违反。但相应的,我必须为教职工做事,以此来换取更高的权限。”
比如拿到录像的权限。
她看了一眼尧七七,神色晦明不定:“而教职工的任务,往往是……”
“杀同学。”尧七七接话,若有所思地盯着匕首尖端。
“没错。”郑好点头,“无论是考场内还是考场外,只要我杀了同学,我的助理级别就会缓慢上升。”
“但只要我一段时间内没有杀同学,助理级别就会下降。我不敢想等到级别归零会是什么结果,所以我没办法停下。”
尧七七点了点头,看向她被抓得血肉模糊的脖颈:“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助理吗?”
“有。”郑好点头,“我有时候会看到穿着校服的身影在办公楼走动,但也许是因为部门不同,我们没有打过照面。”
“而且只有我一个人能拿到监控,我确定。”
她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反正我现在已经被你买下来了,我以后就是F班的人了。如果你们需要,我会将录像拿来,到时候你们想对付宋志鹏他们,易如反掌!”
“还有那个尚星!那个小魔鬼杀人如麻,你们知道吗?她是温煦风的表妹!如果你们拿到她杀人的录像公之于众,温煦风自然难逃干系!”
她说得又急又快,唾沫星子喷了出来:“我不会杀F班的学生,我发誓……不,你让我杀谁我就去杀谁,宋志鹏?温煦风?尚星?都行!谁都行!”
只要别杀她,就行。
尧七七从讲台上跳下来,一步一步走近郑好,在她面前缓缓止住脚步。
她伸手抚摸着郑好的脸。那张脸和真正的郑好完全一样,就连神情也在数年的模仿和扮演中完美复刻。
郑好不敢动弹,只梗着脖子呼吸停滞,惊恐地抬头看着尧七七,任由她把黏糊糊的温热血液抹在自己的脖颈上。
尧七七拇指在她的脖子上划出了一条长长的线,血腥味钻入她的鼻腔。
这条长长的线,既像郑好勒死自己亲妹妹时的那道勒痕,又像尧七七在考场中割开郑好脖颈的那条沟壑。
这种认知让郑好浑身战栗,几乎晕厥。
“我要问的不是这些。”尧七七诡谲的声音轻轻响起,“你还记得我的问题吗?”
电光火石间,郑好福至心灵,猛然想起来在考场中尧七七对她说的最后几句话:
“你只杀过郑好一个人吗?”
“再想想,还有没有杀过别人?”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郑好好像明白了什么,颤抖着摇头:“只有郑好,考试开始前,只有郑好!”
“我没杀过别人!我真的没杀过别人!”
“尧七七,你调查清楚,你可不要冤枉好人!”
尧七七遗憾地叹了口气,站直身子,将手上的血在郑好脸上抹干净,收回了手。
“是吗?”
“你确定吗?”
郑好忙不迭点头:“我确定!我确定!我除了郑好,没杀过任何人!”
“那你的意思是……”尧七七眼神冷漠,嘴一张一合,吐出一个名字来,“你不认识褚一璇了?”
褚一璇?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晴天霹雳,轰地在郑好心头炸开。
就连一旁的符尘,也忍不住微微抬头,看向了尧七七。
怎么会是……褚一璇?
郑好的浑身发软,颓唐地靠在桌子上,神情呆滞地摇头:“不是我……不是我……”
“我没杀她……不是我杀的她……”
可任凭她怎么喃喃低语,瘫软的四肢和逐渐冰凉的血液都让她清晰地意识到——她活不了了。
尧七七凝视着她,直到眼皮发酸,双眼干涸,血丝遍布,这才微微颤了颤睫毛。
“符尘。”她微微转头,将匕首递向符尘的方向,嘴角上扬,眼神中却毫无笑意,“你来。”
第157章 狼入羊圈
符尘闻声起身, 径直走了过来,迎着尧七七深沉的目光,和郑好惊恐的眼神,接过了那把匕首。
他心里清楚, 尧七七之所以特意将他叫过来看这出戏, 为的就是这一刻。
而这只是因为, 他看到了考场中尧七七勒死郑好的那一幕。
这当然是一场试探,但更多的,是一场投诚。
杀了郑好, 站在尧七七那边。
还是不杀郑好,与尧七七敌对。
看起来似乎没什么选择的余地。
“不!不!”郑好拼命摇头, 猛地起身想要冲出教室, 却被尧七七抬脚绊了个仰倒。
她陡然明白, 自己之所以能在前几次考试中占得先机, 杀了那些同学, 仅仅是因为那些同学没有防备,也没有反抗的能力。
而当场景对调, 她成了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下位者时, 她之前所拥有的一切趾高气昂也好,狂妄疯癫也罢, 都化作无穷的恐惧和求生欲,让她双膝跪地,苦苦哀求。
她猛然惊觉,自己的心脏远没有自己杀人时那么强大。
“褚一璇的死真的和我没关系!当时闹得那么大, 警察都来调查了好几天, 如果是我杀的, 我怎么可能还好好儿的?”
郑好声泪俱下, 颤抖的双手紧紧抱住尧七七的脚踝:“我发誓,在这些规则、考试来临之前,我只杀过我妹妹,我只杀过她一个人!”
“我当时只是被她气得狠了一时失误,我甚至不是蓄谋已久!符尘,符尘求你了,你下不去手的对不对?”
尧七七闻言轻飘飘看向符尘,那双看不透悲喜的眼睛透着些许戏谑,仿佛在询问:“是么?你下不去手?”
符尘没有看她,只是拿着那把匕首,一步一步靠近郑好。他走得缓慢,但沉稳,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犹豫,甚至那双病恹恹的眼睛,也冷漠得叫郑好心慌。
在两道截然不同的视线的注视下,符尘瞄着郑好的脖颈,那里有尧七七用自己的血画上的红痕,就像是给他下手的地方做了标记一样。
他举起匕首。
郑好还寄希望于他能有丝毫的心软,这么几次考试下来,F班在考场里都没有杀过一个同学,难道在外就能下得去手吗?
然而令她绝望的是,符尘高举起匕首的手没有分毫停顿。
破风声刷地袭来,距离死亡只有分毫之差时,郑好的感官变得极为敏感,甚至能闻到匕首上的刀油味。
与感官一起变化的还有她的大脑,人都说濒死之前会走马灯,她这会儿已经看到了无数景象。
畸形的家庭,勒死的妹妹,阶级分明的高中,生死考场……一切都在她脑中高速闪回。
等等,等等!
宋志鹏当时给她的那份文件上怎么写的来着?
尧七七是高一转入慧明高中的。
为什么不用“考入”而是用转入?
她不是第一学期进来的!她是第二学期才进来的!
褚一璇是在高一第一学期死的,尧七七是高一第二学期进入。
尧七七认识他们每一个人。
尧七七知道他们所有人的秘密。
尧七七逼问她有没有杀过人,有没有杀过褚一璇。
郑好呼吸一滞,尧七七是来给褚一璇报仇的!但她并不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
就在捋清了所有是非因果的一瞬间,郑好大叫出声:“我能帮你找到是谁杀了褚一璇!”
她紧闭着眼睛,双唇生平第一次张合出了残影,生怕赶不及说完这些话:
“我知道你怀疑我是因为褚一璇坠楼之前和我有过纠纷,我承认她怀疑我根本不是郑好,而我害怕了!”
“但我发誓我真的没有杀她!我发誓!我当时为了避免被她拆穿身份,调查了她,我知道谁跟她有过节,我知道谁有动机!”
“我能帮你查出是谁杀了褚一璇!”
嚓。
匕首戳破皮肉的声音,让整个教室都凝固住了。
吧嗒,吧嗒。
温热的血液跌落,一下,一下,砸在郑好的额头上。
她睁开眼睛,只见匕首距离自己的眼睛,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
“啊!”她尖叫着后退,视线恢复清晰,这才发现是尧七七徒手抓住了高速落下的匕首。
符尘松了手,他前段时间因食补而恢复了少许红润的脸再次惨白,悬空的双手哆嗦着,呼吸也变得急促,光是听着就觉得眼前发晕。
当啷。
匕首落在地上,就砸在郑好的脚边,上面沾染着的血飞溅起来,猩红的斑点落在她的脚面。
明明只是一点点微不可见的细小血痕,却让她浑身灼烫,好似那是喷发的岩浆。
疯子。
尧七七才是真正的疯子。
郑好哆嗦着抬头看她,就见她满不在乎地垂下手去,横贯掌心的裂口也没能让她的眉毛蹙起哪怕一分。
“哈。”她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披散在肩头的长发随着她的笑声微微扬起,却也只是短暂的一下。
郑好不知道自己的哪句话惹得尧七七发笑,但她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了。
果然,尧七七望着她那双求生欲极强的眼睛,轻声开口:“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说完,她拾起地上的匕首,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教室,没有给剩下的两人留下一分一毫的目光。
等尧七七彻底离开,教室中的压迫感才算散去。郑好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整个人被汗浸湿,像是刚淋了一场雨一样。
她浑身酸软,连头都抬不起来。刚才她反应有多迅速,现在就有多后怕。
但凡慢一秒,就一秒,她都活不到现在。
符尘像是刚刚回神,慢吞吞地走回座位,将桌面收拾干净,幽灵般漂浮着脚步离开。
“喂。”郑好哑着嗓子叫他,“尧七七这个样子,你们谁都不知道吧?”
“你就不害怕?她之前装出一副好同学的样子跟你们搞什么团结,现在又变了一副嘴脸,逼你杀人,你就不……”
她的话噎在了口中。
她勉强抬起垂着的头,透过凌乱的发丝,看到了蹲在自己对面的符尘。
被符尘盯着和被尧七七盯着完全是两种感觉。
尧七七的眼神如同炽热的火焰,就是再凉薄的一瞥,也会有皮开肉绽的灼烫。就算不和她对视,也能意识到她如刀刃般锋利的视线。
然而符尘的眼神则截然相反,貌似没有攻击力,可却有着叫人后脊梁发冷汗的阴森。
郑好把挑拨离间的话全都吞回了肚子。
她以为符尘慌乱的呼吸和惨白的面孔是被尧七七吓到了,可现在她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并不会被尧七七吓到。
见郑好乖乖闭嘴,符尘这才慢慢站起身,离开了教室。
郑好咬紧牙关,狠狠用袖子擦掉自己脖颈上的血迹,声音一会儿一变:
“怎么办……怎么办……我们真的要帮她查褚一璇的事情吗?”
“褚一璇都死了多久了,要是真有猫腻早就被查出来了,用得着她?”
“没错……我们先……对……再……”
良久,她又有了站起来的力气,搓得通红的脖颈一仰,好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离开了。
*
下午约好的聚餐,尧七七迟到了。
符尘靠在椅子上的脊背在她出现的一刻悄然停止,眼神精准地盯着她受伤的手。
没有包扎。
只简单处理了一下,甚至连创可贴都没有贴。
她不想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来大费周章解释这道刀伤是怎么来的,正如她本意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在调查褚一璇的事情。
她视线瞥过符尘,忽略了他微蹙的眉头,收回视线,坐在了苏甜身边。
“你来得正好,我们在说尚星的事情。”李慕云一扬下巴,对尧七七道,“尚星的道具是一块怀表,被选中的考生会在一定时间范围内如实回答使用者的所有问题。”
她就是着了尚星的道,在退出考场之前回答了关于尧七七的不少问题。
要不是她当时并不知道苏甜身上有道具,恐怕当时卢凯泽和苏甜都跑不脱。
“那个尚星和你是什么关系?她极其关注你,甚至像是狂热份子。”
苏甜闻声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她当时追杀我的时候,就一直在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说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可疯了。”
尧七七拿起筷子,她动作自然流畅,如果不是符尘亲眼看着她徒手握刀,亲眼看着她掌心皮开肉绽,想必连他也会被骗过去。
“不知道,我不认识她。”尧七七吃了一口米饭,身体暖洋洋的,“她是温煦风的表妹,高一的时候杀了校门口的一条狗,但是好像没什么人知道这回事。”
“对!夏青岚也说过!她还说,当初学生会会长竞选的考题就是将这件事压下,宋志鹏因此成了学生会会长。”苏甜补充。
卢凯泽思索片刻,道:“温煦风和他这个表妹关系很好,也许就是因为那件事,才一直事事都和宋志鹏沆瀣一气吧。”
桌上唯一一个大口大口吃菜的钱组长眼睛瞪得滴溜圆,活像入了瓜田的猹,东啃一口西咬一块,乐颠颠儿的——她这还是第一次跟好朋友们吃饭聊天。
“那我们要是把尚星拉入我们阵营,温煦风也就跟着来了?”她吞下嘴里的东西,举手发言。
谁料李慕云和苏甜两人异口同声:“不可能!”
“她那样疯疯癫癫的人来咱们这儿,不跟狼进了羊圈似的?”
“就是就是!而且她居然在我面前挑拨我和七七的关系!不可饶恕!我记仇小本本上半本都是她!”
尧七七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轻咳了一声:“说到狼入羊圈……”
众人抬头看她。
“我确实赎了一匹狼回来。”她笑了笑,放下茶杯,“你们还记得郑好吧?”
几双眼睛同时瞪大。
在女贵村险些被郑好杀死的苏甜:?
险些被连带着一起杀死的李慕云:?
确实被郑好杀了一次的钱组长:?
“你说什么?!”
第158章 褚一璇高一那年跳楼自杀了
尧七七的先斩后奏并没能引起太大的波澜。
苏甜自我攻略能力极强, 震惊过后就迅速为她找了充足的理由。
钱组长嘎吱嘎吱嚼着菜叶,被尧七七给她加的两道菜收买得服服帖帖。
卢凯泽并没有参加过女贵村考场,故而对郑好了解不足,只东看看西看看, 用胳膊肘子怼符尘, 示意他解释解释。
当然, 符尘暂时如断网一般,没有搭理他。
全场唯一一个真情实感在生气的只有李慕云,气得饭都吃不下, 恨不得立刻跟尧七七拍桌子叫板,却也被苏甜一句“其实当初赎你也是七七一个人的决定”给噎了回去。
那, 勉强也不算没眼光吧。
还不等几人追问, 就听各自手机一声脆响, 慧明高中app又发布了新的通知。
【班级排名变更通知。】
【学杂费收费通知。】
几人眉头一皱, 点开详情查看。
班级排名的变更很简单, 即学校各项特权和资源的分配排名重新洗牌,不再按照诡异降临前的A到F班分配, 而是按照上一次的月考排名分配。
也就是说, 第一名变成了F班,最后一名变成了E班。
几人还来不及为入住单人单间的宿舍、享受每个考场的随机道具、以及再也不用担心随时被超高概率的突击小测选中而感到高兴, 就看到了晴天霹雳一般的学杂费收费通知。
第一名需要缴纳的学杂费,足足一万八积分。
“他怎么不去抢啊?!”苏甜尖叫出声,瞳孔地震。
李慕羽算了算:“加上郑好,咱们班一共十个人, 平摊下来一个人一千八, 还行。”
“郑好连着死了两个考场, 身上没有积分。”钱组长终于把最后一口五花肉吞入腹中, 摇了摇头。
卢凯泽也叹了口气:“马斌他们,估计也不会和我们摊这笔费用吧。”
也就是说,真正能拿钱的,还是他们五个。
钱组长倒是不慌,他们E班排名垫底,需要缴纳的总额只有1125,换算下来一个人只需要缴纳一百出头。
“今天下午,缴纳学杂费的校园卡会分发至各班,请各班在下周五之前将学杂费存入校园卡,并上交学工部。”卢凯泽是班长,看通知自然仔细一些,“唔,这里写了,逾期不缴纳学杂费的班级,全员开除。”
几人沉默了。
一万八的学杂费,他们五个不是凑不出来。只是看这个势头,每个月月考后的级别轮换都要交一次学杂费,这样算下来,什么时候才能凑够毕业考的积分?
本来F班的积分都靠他们几个支撑,现在又多了一项开销,当初短暂考虑过的“要不干脆不赎人只靠我们赚取毕业考费用”的想法,陡然间烟消云散了。
*
这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儿,匆匆散场。
卢凯泽和符尘回到宿舍,还没见马斌等人的影子。
“你觉得马斌他们会乖乖缴费吗?”卢凯泽仰躺在床上,双手拖着后脑勺,盯着屋顶上贴着的动漫海报,“我觉得不会。”
“他们现在存活的积分都是靠学生会接济的,怎么可能舍得拿出来?”
他叨叨几句,见符尘没有回应,便从床上探出头去:“你怎么了?刚刚吃饭的时候就怪怪的。身体不舒服吗?”
坐在床沿上的符尘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卢凯泽:“你认识褚一璇吗?”
“褚一璇?”卢凯泽坐直身子,神情严肃起来,“你怎么突然提到她了?”
“你认识?”符尘追问。
卢凯泽像是有些惊讶,但随后了然地摆摆手:“你不跟同学打交道,认不全人也是正常。”
“褚一璇是我们高一的同学,后来……在高一高二部的主楼跳楼自杀了。”卢凯泽说到这儿,声音低沉了下来,像是在自责,“当时闹得很大,警察来调查后,学校破天荒给我们放了两天假。”
“你没印象吗?”
突然放假符尘还是有印象的,警察来学校问话也好像是有发生过,但他并不知道原因,甚至问话也没问到他身上去。
“哦对了,七七现在坐的那个座位,就是褚一璇之前坐过的。”
是吗……
符尘若有所思地低头,盯着自己的手。
一桩已经被盖棺定论的自杀案,尧七七来慧明高中查了两年多,对所有学生都了如指掌,却也没找到凶手。
饶是如此,她还坚持认为褚一璇是他杀,还打算继续追查吗?
不过看她对待郑好的态度,似乎是将郑好列在了嫌疑人的首位啊。
符尘沉默着攥了攥拳,身体因补充食物而缓慢恢复的力气让他也能像正常人一样感受到自己的力量。
卢凯泽还想问他,却被马斌几人回寝室的声音给打断了。
马斌嘴里叼着烟,马建乐呵呵跟在他身后听他吹嘘自己的考场经历,张小龙则佝偻着身子,贼眉鼠眼地赔笑。
三个人一进来,就将寝室熏得乌烟瘴气,一股浓烈的烟味儿混合着臭脚丫子味儿,熏得卢凯泽险些呕出来:
“寝室里不能抽烟!掐了!”
马斌眉梢一挑:“嗬,新鲜了,寝室里什么时候不让抽烟的?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我哥抽了三年了,怎么就今天不能抽啊?!”马建眼睛一瞪,当即站在了哥哥身边。
张小龙眼睛转转,嘻嘻笑着拍了拍卢凯泽的床:“哎呀班长,没必要,大家都是男人,抽点烟怕啥?给你来一根?”
一向隐忍的卢凯泽脸色通红,双手紧紧攥着床架子的铁栏杆,呼吸都急促起来:“等明天搬了单人间,你们想怎么抽怎么抽!”
“掐了!”
马斌狠吸了一口烟,悠悠吐出来,冷笑一声:“给你脸了是吗?卢凯泽,你还记不记得你这个班长是怎么来的?给谁脸子看呢?”
“我记得!”卢凯泽也气得不轻,当即从床上下来,和马斌面对而立,怒火中烧,“当初你花钱收买其他同学,让大家都投我一票,无非是看我好欺负,当了班长也不会管你们。”
“但现在,无论我怎么当上这个班长的,只要我在职一天,你就别想再做出伤害集体利益的事儿!”
他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懦弱胆小的他了,就算现在说起话来仍然会双腿发抖,但他仍要站在马斌面前,高声阻止他。
他是班长,无论怎么当上班长的,都是班长!
“嘿老子还就不信了……”马斌丢了烟头,甩给马建一个眼神。
马建心领神会,五大三粗地往前一杵,拳头就要往卢凯泽脸上招呼。
卢凯泽没有退让,符尘也皱着眉头站起身,站在他身边,眼神冷冽。
然而就在马建即将动手的瞬间,张小龙却一把抱住了马建的胳膊,差点儿被甩飞:“建哥!斌哥!别动手!有话好好儿说!”
他一手扯着马建,一手拉着马斌,瘦小的身躯颤抖着将两人拽到宿舍角落,悄悄说了些什么。
卢凯泽和符尘对视一眼,都目露警惕。
也不知道张小龙究竟说了些什么,竟让马斌和马建脸上浮现的躁动的戾气退了下去。
“咳。”马斌不耐烦地朝张小龙摆摆手,示意了解,干咳了一声朝卢凯泽走来。
见卢凯泽浑身紧绷,他“啧”一声,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班长,别急嘛!”
“我这多年的烟瘾了,一时间戒不掉。反正明天咱就换宿舍了,也没必要为了这个红眼是不是?”
“我不抽了,不抽了可以吧?”他笑笑,嘴咂吧两声。
卢凯泽看出他欲言又止,就知道刚才的妥协不过是铺垫,于是干脆问:“说吧,什么打算?”
“嘿嘿。”马斌邪性一笑,双手摊开,“班长,我觉得你做班长,特别特别合适,不然当初我也不能掏钱买你当班长对不对?”
“这个,呃,班里同学有困难,班长是不是应该帮助帮助?”
“直说了吧,我,我对象,还有我这两个兄弟,一分钱没有。这次的学杂费,你帮我们垫上吧。”
卢凯泽早有预想,只是看到马斌玩世不恭的笑脸,更气不打一出来。
不等他说话,符尘先开了口:“你们没积分,怎么生存?”
“那……不吃不喝呗!”马斌耍无赖卖惨,明明手里温煦风给的积分还有剩余,但却不要脸地伸出手,“幽灵哥,你是想接济接济我们吗?”
符尘点点头:“你想要积分?”
“想要,当然想要了!”马斌哈哈大笑,“谁不想要啊。”
好,就等你这句话。
符尘当即拿起手机一顿操作,抬眼看向几人:“好,这次的积分我们就先给你们垫上了。”
“有了积分,记得还给我们。”
马斌皱眉,不知道符尘在说什么,还是张小龙反应快,煞白着脸看向手机。
“哥……哥!”张小龙哆嗦着手,将手机拿给马斌,“这小子,这小子给我们报名了下一次考试!”
“什么?!”马斌怒吼起来,抓过手机看去。
【自由考场:诺亚方舟准备中。】
【F班报考人:马斌,马建,秦子姗,张小龙(4/7)】
【自由考场说明:自由考场每月随机出现三次,可以班级为单位自由报名,以此赚取积分。报名人满即可进入考场,报名截止时人数未满自动取消报名。】
“还好,还好……”马斌松了口气,“现在只有四个人,只要熬过报名时间……”
【F班报名人新增尧七七。】
马斌:?
【F班报名人新增符尘。】
马斌看着卢凯泽跃跃欲试的手,面容扭曲。
【F班报名人新增卢凯泽。】
【诺亚方舟考场满员,即将开考,请考生们准备答题。】
第159章 本考场主题为:诺亚方舟
【欢迎考生:符尘、卢凯泽、马斌、马建、秦子姗、尧七七、张小龙进入1号考场。】
【本考场主题为:诺亚方舟。】
几人视觉还未恢复, 只能听到周围嘈杂的声音。好像有人在演讲,慷慨激昂;有人高声附和;有人在唱歌,音调很耳熟。
突然,有人尖叫起来, 脚步声, 祷告声, 警卫的警告声,呼啦啦全都响了起来,将几人团团围住。
视觉恢复, 几人用力眨了眨眼。
一群身穿制服的人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手里高高举着古怪的仪器, 大概是武器, 因为黑洞洞的发射口正对着几人。
“抱头蹲下!”为首的人怒喝一声, “全部带走!如有反抗, 就地处决!”
一声令下, 所有身穿制服的人迅速冲上来,三下五除二将几人按倒在地, 双手反剪在身后, 考上了手铐。
手铐很有科技感,咔哒一声扣在手腕上的同时, 里面潜藏的长针便刺出,精准地扎进手腕上的血管,自动抽血化验。
冰蓝色手铐上瞬间闪烁起“警告”字样。
“靠!这他妈是一群什么人?一个疫苗都没打过?!”
“带走!通知卫生部去隔离区,调一批来这边消杀!所有与这几个人接触过的, 全部扣押做测试!”
“是!”
尧七七等人没有任何反抗的可能性, 就这样被拎鸡仔儿似的提溜起来。
“给他们带上防护面罩。”为首的扬了扬下巴, 制服包裹得太严实, 看不清表情,“你,你,往前清理一条路出来,你,通知没有参与大会的居民居家静候,等待工作人员上门发放试剂!”
“是!”
训练有素的人们迅速动作起来,尧七七等人脸上被强制罩上了一层防护罩,除了眼睛露在外面,其他全被包裹。
“走,别耍花样哈!”押送他们的人掂了掂手里的武器,“老子一崩一个准!”
马斌这才堪堪回过神来,隔在防护罩下的眼睛好像是两把刀子,嗖嗖刺向卢凯泽和符尘。
张小龙更是痛不欲生,吓得两腿瑟瑟发抖,愣是靠身边的押送员托着腋下,才勉强能跟上队伍。
真他妈命背!怎么摊上这么几个二杆子?!平时在学校里小打小闹就算了,至于拉进考场吗?!
然而对尧七七三人来说,这时候出现的自由考场,无异于送积分上门的大型优惠活动,他们这群已经深谙考场之道,拼命赚取积分的人自然不会错过。
至于马斌他们,只不过是顺便带着磋磨磋磨,让他们吃点教训罢了。
【由于蓝星生态环境被彻底破坏,污染持续加剧,濒临灭亡的人类不得不放弃蓝星,重寻家园。诺亚方舟计划应运而生。】
【名为诺亚方舟的巨大宇宙飞船,承载着蓝星上仅剩的五十多个国家,六十多万人类,以及蓝星上仅剩的十余万只动物、六万种植物,驶入浩瀚宇宙,寻找新的栖息地。】
【你们是闯入这个新世界的不速之客,对诺亚方舟继承和发展的蓝星文明十分好奇。】
【你们每个人的手机里各有1000当地货币,你们的目标是尽可能买到更能代表蓝星文明的产物。在此过程中,你们可以利用任何手段赚取当地货币。】
【但值得注意的是,本考场不会干涉当地法律,如有违反当地法律的情况发生,本考场不会给予任何庇护。】
【所有货币均可自行支配,剩余货币会在考试结束后转化为积分作为奖励。】
【在任务过程中,你们的行动可能触发一些支线任务,这些任务有的可能会影响主线剧情,请酌情处理。】
【完成考试内容,或在考试过程中死亡,即为考试结束。】
考场背景播报结束时,几人也被关进了有着巨大单向玻璃的消毒间。
在门关闭的同时,室内的广播传出温柔的声音:“消毒倒计时,三,二,一,请闭眼。”
不等几人反应,房间四个顶角突然出现了四个喷头,呼噜噜一声卡顿,紧接着就是细密的水花倾泻而下,将七人浇了一个透心凉。
“我靠!我靠!你们有病吧!?”马斌嗷嗷叫着往后退,然而喷头是可以三百六十度旋转的,其中一个瞄着他满屋子乱跑。
“斌哥!斌哥!看路!”张小龙惊恐地看着马斌朝自己奔来,连连后退,可双手被拷在身后,导致他身体无法保持平衡,一个踉跄向后摔去,正正砸在身后的马建身上。
马斌脑袋上罩着的防护罩被消毒液淋湿,根本看不见已经摔倒的张小龙,一脚踩了上去,也摔了个狗啃泥。
看着如同多米诺骨牌倾倒的三人,卢凯泽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胳膊肘子怼了怼符尘:“嘿,解气!”
尧七七和秦子姗则缓缓移目,默默离他们远一点,再远一点,划清界限。
单向玻璃后,刚才进行抓捕行动的队长消毒后走了进来,脱下防护服,一头柔顺的长卷发落在耳后,被她随手扎起:“怎么样?这几个是什么来头?”
被问话的是个白胡子老头,眼睛透过厚重的镜片,发出精明而兴奋的光来:“你确定他们是凭空出现的?”
“确定。”队长点头,她也想不明白,“区长竞选演讲,那么多人,众目睽睽下突然出现在人堆里,当场吓晕过去几个!”
老头刚要说话,房间里的消毒设施就停了下来,几个穿着全套防护服,提着医疗箱的人走了进去。
“他们是干什么的?”老头眉头一皱,“卫生部的?他们来干什么?”
“打疫苗啊。”队长古怪道,“他们一个疫苗都没打过,携带什么病毒都不知道,不得……”
“不能打!不能打!”
老头急了,一瘸一拐就要往门口冲:“他们体内没有任何我们的病毒!连遗传病毒也没有!他们体内毫无抗体,贸然注射我们已经迭代了无数次的疫苗,会死的!”
队长瞳孔一紧,也顾不上多问,三两步冲出观察间,一脚踹开消毒室的门:“住手!”
几名医生的针差点儿就扎进去了,被队长中气十足的叫喊声吓得一个哆嗦,针头抬高。
“万、万队?!您怎么不穿戴防护服?!这几个外来人一个疫苗都没打过,不知道携带了多少病毒!”
尧七七等人抬头看去,不由得一愣。
老头也一瘸一拐地跑了过来,就这两步路,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倚着门框佝偻着身子,喉咙里面扯风箱一般嘶嘶呼呼地响。
“袁博士?你们这是?”医生更纳闷了,连袁博士都不穿防护服?!
袁博士摆手,指尖往脖颈处一摁,不知道摁到了什么装置,呼吸一下子就顺畅了:
“不能打疫苗!”
“他们身上携带的病毒都是原始病毒,对我们造不成任何伤害。恰恰相反,我们更新进化了无数次的疫苗,对他们来说才是致命的!”
医生们面面相觑,手里的针不知道该不该落。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袁博士,就算您这么说……”一个声音温柔的医生站出来,她的防护服和其他人不大一样,但和万队是一个规格,大约也是卫生部有头有脸的人,“您有什么依据吗?”
“我们卫生部是为了所有居民的安全着想,病毒这件事可大可小,若是有一刻放松,都是对桃源区,乃至整个诺亚方舟的毁灭性打击。”
她的双眼似乎有水光,温柔而坚定:“在您给我确凿的证据之前,我没办法听命于您。”
袁博士叹了口气,冲万队挥挥手。万队心领神会,取出一个装置给他。
也看不清他是怎么操作的,手中的装置闪烁出一道蓝光,在空中投影出一个虚拟的屏幕来。
“你们看方舟上现存的历史资料。”他指尖一动,画面飞速变化,几具残破的骨骼照片呈现出来,“你们学过的吧,这是距离我们一万六千年的古代人骨骼。”
“你们再看。”他的手划过屏幕,照片上平躺的骨骼瞬间直立起来,断裂的地方被修复,血管、脏器、肌肉、脂肪、皮肤层层重建,构建出了一个完整的人体模型。
他不无激动地说:“你们看啊!你们还不明白吗?!”
“他们!他们就是我们的祖先啊!”
医生们呆愣在原地,对照着屏幕上的人体模型,又看了看身边的尧七七等人,失声失声惊叫起来。
“没错。”袁博士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望着尧七七等人的眼神炽热而疯狂,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个人,而是一部部属于蓝星的悠久史诗!
“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两只胳膊两条腿,原来连耳朵都是一左一右,多么优美的对称结构,多么富有美感的造物!这!就是我们曾经的模样啊!”
直到他这句话说出来,尧七七等人凝固石化的表情才有了一丝丝的皲裂。
马斌头晕目眩,看着袁博士的四只眼睛,斜生出的三只脚,以及万队那能吓死小孩的畸形肿胀的面部,和姑且认为是脚的两只肥大圆柱——
“斌哥,斌、斌哥!”张小龙扯着马斌的胳膊,差点儿背过气去,“我是不是睡着了,哥你掐我一把,我肯定是在做梦。”
马斌没手软,照着他的脖颈子就狠狠捏了一把:“醒了没?”
“醒了,醒了!”张小龙眼神重新落在万队的脸上,嗷呜怪叫一声,白眼一翻,晕了。
作者有话说:
叠个甲:本文纯属虚构,架空,架得极空,全是乱编,毫无科学依据,也不打算探讨科学。
第160章 诺亚方舟计划
袁博士向上面打了报告, 在他的研究所找了几间空房,几乎是请着几人住了进去。
“你们在这儿安心住下。”他笑眯眯地扶了扶眼镜,四个镜片的反光晃得人眼晕,“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和小万。”
“太奇妙了, 太奇妙了。”
他连连摇头:“在你们来之前, 我们几乎无法想象古代人的模样!虽然有残存的古代人骨骼, 但是说句实在话……呵呵,在多年的战争和迁徙下,谁还知道那玩意儿是不是真的, 或者是不是残次品呢?”
“不过现在看来,那些资料都是真的!我们的祖先原来长这个样子, 实在是!太!奇妙!了!”
卢凯泽社恐发作, 缩在尧七七和符尘身后, 面红耳赤, 声音小了又小:“他们为什么看猴一样看我们?啊啊受不了了!”
尧七七淡然开口:“如果一个山顶洞人突然出现在咱们学校, 咱们也会这样看他的。”
符尘接话:“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对他们来说, 确实是猴。”
马斌被袁博士那四只眼睛盯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缓缓挪开视线,又跟万队那张脸撞上, 当即打了个寒颤,双目紧闭。
如果说袁博士的四只眼睛三只脚姑且还算是诡异,那万队那张红肿发胀的脸就可以说是恐怖了。
马斌甚至没有勇气在那一堆看着活似烂肉的坑洼中寻找五官,稍瞄一眼都要做一宿的噩梦。
万队早就发现了几人看向自己的眼神很不正常, 一时间也有些不自在, “啧”了一声, 头回对自己的模样产生怀疑。
“我叫万一, 是桃源区警备队的队长。”她扫视了一圈众人,“虽然你们几个是古代人,但是既然来了这里,就要遵守这里的法律法规!不然就算袁博士替你们求情,我也不会心慈手软!”
马建笑起来,戳马斌的胳膊:“哥,哥,她叫万一,怎么会有人起名叫万一,哈哈。”
马斌下意识看了一眼万一的脸色,视线刚触及那张如同漩涡一样叫自己晕眩的脸,就又慌乱地收了回来,眉头拧了拧:“你他妈缺心眼是不是?”
秦子姗沉默着,悄悄挪了挪,离马建远了点。
缺心眼应该不传染吧?
嗡嗡——
震动声回荡在房间内,万一脸色大变,从腰间掏出武器来对准众人,吓得几人连忙高举双手。
“是手机!”秦子姗连忙道,“我们手机响了,不是武器!”
“手机?什么东西?”万一没有放松警惕,仍死死盯着几人的动作,丝毫不敢松懈。
尧七七立刻道:“我们那个时代的通讯工具,用来联络别人的!我慢慢取出来给你看,没有危险!”
在万一的示意下,尧七七小心翼翼地从上衣口袋里取出手机,递给万一。
万一伸出两根指头准备捏起,却被袁博士抢了先,一把抓住手机来回打量。
“袁博士!”万一气得瞪眼,“你就不怕……”
“怕什么?”袁博士两只眼睛瞥在万一脸上,另外两只宝贝似的盯着手机,乐颠儿颠儿地,“他们要真有武器,还能被你和你的小伙伴们抓住?”
他嘿嘿笑着,一瘸一拐凑到尧七七身边,巴巴儿看着她:“这东西,怎么用?”
尧七七接过。这是考场分发的手机,所以没有锁,只需要点一下电源键就打开了。
刚刚传来的震动是手机收到了一条消息,她打开这个未知来源的信息,是一条音频。
滋滋——滋滋——嗞——
除了呲啦啦的电流声,什么也听不见。
“这……”袁博士眨眨眼,明白了过来,示意万一把武器放下,“这是诺亚方舟发送的信号,会无差别传送到任何能接收信号的设备上。所以你们的设备也收到了。”
“什么信号?”尧七七追问。
袁博士抿着嘴,四只眼睛里透露出复杂的情绪,半晌叹了口气:“是求救信号。”
他缓慢走到一台机器前,伸手摁下开关,房间中的一面墙瞬间分割成四个方块,朝四个角折叠收起。
而墙后露出来的巨大玻璃窗外,则是浩瀚星河。
无数星球在特定的轨道上运行,在漆黑的空洞的令人心颤的宇宙中闪烁荧光。一颗两颗的星光也许渺小,可是当放眼望去是无数颗星球同时运转时,宇宙就有了颜色,有了光芒,有了生命。
那些或大或小的星球全然看不清轮廓,从这里看去所有的星球都只是一个光点,混在一起甚至无所谓明亮还是暗淡。
但他们一起构建成的宇宙,则光彩夺目,宏大得叫人鼻酸,震撼得令人窒息。
尧七七几人说不出话,只呆滞地凝望着窗外,忘了呼吸,忘了眨眼,一股从心底里汹涌出来的悲伤随着眼泪划过脸颊。
那是人类面对宇宙时,不由自主生出的敬畏和感动。
“很美吧?”袁博士也深情地凝望着窗外,却在下一秒摁下开关,让墙体重新覆盖住窗户,“但不要多看,这样的美景会让人陷入疯狂。”
墙体慢慢闭合,直到最后一丝缝儿也消失了,几人才回过神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抹去脸上的泪痕。
袁博士摘下眼镜,用衣角将镜片逐个擦干净,声音低沉:“然而这样美好的宇宙,没有我们的栖身之所。”
“蓝星,我们共同的母星,在她愚昧无知的不孝子女的折磨下,终于垮了下去。她无法再用甘甜的乳汁哺育我们,因为我们亲手在她的奶水里下了致命的毒药。”
“为了生存,我们不得不背弃我们的星球,乘坐诺亚方舟,寻找新的宜居地。”
他瘦小的身形越发矮下去,单薄的双肩像是压了重重的担子,再也无法挺立。
万一接过话题:“但是诺亚方舟的寿命并不是永恒的,在经过长年累月的航行,它逐渐到了它的极限。而我们,没有能力在太空中复刻一个完全一样的。”
“所以就有了你们收到的那条求救信号,人类放弃自己虚伪的自尊,不再执着于种族统一。”
“我们在向其他星球发送求救信号,希望有善良的星球能接纳我们,为此我们愿意和外星人通婚,混淆人类种族。”
万一说起话来声音铿锵,像是一个号令千军的将军,但还是被几人听到了隐藏在坚强下的哽咽。
对于经历漫长太空航行的人类来说,这种妥协无异于臣服,无异于苟延残喘,无异于跪地求生。
人类难以接受,却不得不接受。为了生存,他们只能跪着,祈求宇宙中有人能给他们施舍一星半点的生存空间。
“万一呢。”她低下头,“万一能找到一个全新的栖息地呢?”
“我的名字,不仅是我爸妈的期望,也是这个诺亚方舟上,所有人类的期望。”
众人沉默了,马建也讪讪低下头,为刚才嘲笑万一的名字感到愧疚。
袁博士戴上眼镜,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在诺亚方舟没有国界之分,只有自治区,相互来往也方便,更团结了。我们这一层是桃源区,楼上是淮廷俄区,人家自称大熊,我们管他们叫毛子。你们一会儿可以去他们那儿转转,带两瓶酒当货币用。”
几人笑起来,这点倒是一点儿没变。
“那倭国呢?也在吗?”马建好奇,按理说这种时候了,东亚各国的文化相连,关系应该是相对紧密的,怎么左邻右舍都是别地儿人?
袁博士和万一对视一眼,两人脸上的笑容都凝固了些许,良久才不咸不淡道:“他们不在诺亚方舟上。”
“他们和他们背后的几大抱团国家,是当初大污染事件的始作俑者,也由此薅了蓝星最后一笔,赚得盆满钵满。却让蓝星和蓝星上栖息的人类,逐渐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马斌听得火大,一拍桌子:“我明白了!后来开战了对不对?你们联合起来把他们打灭了!对不对?”
这就是诺亚方舟上没有那几个国家的原因吧?
却不料袁博士摇了摇头:“他们不在诺亚方舟,是因为他们有自己的宇宙飞船。”
“更大,更好,更先进,武器更精良,科技更完备的宇宙飞船。”
马斌不理解:“他们这么坏,你们怎么不打一架?至少把他们的好东西薅来给你们安上啊!”
万一的脸皱起来,似乎义愤填膺,也觉得马斌说得对。
但袁博士则摇了摇头:“是非功过不是这样片面的,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要面临的问题,相信那个时候的我们的先辈,也有他们的考虑。”
“大污染事件伤害的是普通百姓,战争也是。想必当时的先辈们无论做出怎样的决策,都有他们自己的道理。”
几人再次陷入沉默。
实话实说,他们在听到那几个国家并没有在诺亚方舟上时,第一反应出奇的一致,都希望他们是被赶了下去,从不可一世的神坛跌落泥坑,爬都爬不起来。
也许那样的故事确实令人身心愉悦,精神舒爽,但现实往往只会在鲜血淋漓中补上几刀,让你看清很多东西。
看出几人的不痛快,袁博士忙扯起一个笑来,挥挥手:“不说那些了!你们要是有什么问题,尽可以问我!我知无不言!”
“袁博士。”万一幽幽开口。
“呃……哈,我尽量知无不言。”袁博士缩缩脖子,嘿嘿一笑。
“咳咳。”万一盯着他,干咳两声。
袁博士瞬间蔫儿下去,脑袋耷拉下去:“其实有百分之八十的东西是机密,希望你们能精准地问在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上。”
尧七七抬起眼皮:“你们知道,乌托邦计划吗?”
符尘和卢凯泽都看向她。
乌托邦计划,在第四个考场INFINITAS图书馆有提到过,正是从原定的诺亚方舟计划上变形而来的。
难道这两个考场有联系?
三人紧盯着袁博士的脸,眼神变了又变,说不出是期待还是惶恐。
“你们连乌托邦计划都知道?”袁博士四只眼睛同时瞪大,闪烁着精光,“不错,乌托邦计划正是第一批移民者的逃离计划。”
“只不过那是只属于上层人的特权,迁移人数很少,且迁移出去的人没有再传信回来,所以难以界定是否成功。”
“由此,诺亚方舟计划重新启动,留守在蓝星上的人一代代执行,直到建立起能承载所有人离开的宇宙飞船。”
他好奇地看着几人:“难道你们知道乌托邦计划的后续?他们怎么样了?是否找到了新的栖息地?还是说你们就是乌托邦计划的后人?”
尧七七的手微微缩紧,眼神闪烁了一下:“不清楚,只是有听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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