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初七
注定要在忏悔中度过,不死不休
林宝珠大惊失色, 眼泪也不敢掉了,足尖在地上挪啊挪,同面前的男人拉开距离, “你、你不要碰我……”
她双目失明,不知往何处躲, 只能被男人捉住肩膀, “乖了。”沈禹州还是那般轻柔低喃, 将人打横抱起往净室走去。
偌大水池上雾气缭绕,鲜花弥漫, 池水温热,泡一泡正好解了多日来的乏累,“宝珠细皮嫩肉需得娇养着来, 我特意让人引下的泉水为你濯洗沐浴, 可还舒服?”
犹如魔音灌耳,惑人心弦, 林宝珠全然凭着理智抵抗, “不、我不要!一点儿也不舒服, 我不喜欢。”那日也是在这个池子里,让她备受屈辱, 她不要记忆重演,只能哭着哀求, “沈禹州,求求你了, 放了我好不好?”
沈禹州置若罔闻, 俯下身亲她, 动作轻而缓, 好似品着世间美味, 一点点的侵吞着她,“宝珠,你好香,好软……”
室内只有他擂鼓般的心跳,一下一下,鼓动得他意乱神迷,在她小嘴上乱亲,逐渐往下咬,旋即很突然托着她的臀,将人抱起搁在池边,慢慢品尝她的丰润柔软。
林宝珠恨透了这副身子,分明是抗拒的,却禁不住软了腰肢,除却一身绵软,再没什么能伤他,只能哀求,期盼着他还有一丝良知。
“你放开我,不要了……”他若同样得厌她恨她,不如一剑杀了她,也不要如此羞辱。
可是男人钳住她的力道丝毫不减,甚至开始一层一层褪下她的衣衫,她早哭得声嘶力竭,眼下没了力气,“我求求你,不要,不要这样……”
即将剥下最后一层时,沈禹州止住了动作。
幽邃的眸欲念与隐忍交替,他垂眸看着哭得肝肠寸断的林宝珠,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挫败,“宝珠,你已是这般抗拒我了吗?”
若她还是沈家那个的阿娇,兴许还不会痛苦至此,至少那时候的她除了沈禹州,眼里再没有过旁人。
可时移世易,她记得她是林宝珠了,是怀安哥哥的妻,想到沈家的那些点点滴滴,她开始疯狂的厌恶自己,嫌弃自己,这个身子满是屈辱了,又如何配得上怀安哥哥,所幸怀安哥哥不弃,牵着她从黑暗里走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的心里除了怀安哥哥,再容不下任何人了……”林宝珠心中难过,泪水落在他臂膀上,竟比满池泉水还要灼热,“此生我生是怀安哥哥的妻,死亦是怀安哥哥的人,你若当真要逼我,我只能一死以全清白。”
她再难爱上他了。
打击来得太过沉重,沈禹州的身子不禁摇晃了下,禁锢她的手逐渐松动,可是他不服,他不甘心,“明明是我先与你在一起的!明明是我们先相爱的!”
“你对我根本不是爱!”林宝珠用尽浑身气力朝他嘶吼,“只是你自私的占有!当初我们没有相爱过,一刻都不曾有……”或许她有过一刻心动,可他没能及时给她回应,后来的岁月里,他爱的都是褚清兰,她不过一个卑微的替身。
在一次次危险中,他的选择就是答案。
他的举动告诉她,在褚清兰不在是日子里,她只是他解闷的一个玩物。
林宝珠原本治愈好的心在此刻又一次撕成碎片,她真的好想怀安哥哥,好想好想,这世上不会有比怀安哥哥更爱她的人了。
沈禹州却目眦欲裂,“你胡说!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一起携手出门,一起养初七,一起拥有过一个孩子,哪一点不是我们相爱的证明?你说啊!”
“你有什么资格提初七,又凭什么提那个孩子!”反正已经撕破脸了,林宝珠歇斯底里地质问:“你说啊,他们一个个都死掉了,还有什么可以证明这段可笑的过去?”
她的一字一句,都是拿着刀剜他的心,沈禹州眼眶又酸了,可是他不能哭啊,再哭他的眼睛也要坏了,还拿什么赔给宝珠。
“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改天就赔你一个初七好不好?”沈禹州试图抱住她,“我们以后也还会有孩子的,都会有的……”
林宝珠心如死灰,嗓子也哭哑了,“那避子汤……后来怎么又不下了?”比起后来失去孩子的痛,她情愿他一直拿补药骗自己。
总好过让那孩子未出世就生生断送了性命。
还是以那样残忍的方式。
“是我混蛋,一切都是我的错!”沈禹州抓着她的手朝自己脸上掴了几巴掌,“宝珠,你打我吧,怎么消气怎么来,只求你不要丢下我,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把避子汤换成了补药,起初以为是鬼差神使的,如今才明白,他早就动摇了。
他是爱她的,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就已经爱上她了,他想和她有一个孩子。
“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会犯错,你不可以这样残忍,把所有犯了错的人都一棍子打死,你看看我啊,让我有一个机会改过,让我弥补你……”
林宝珠不想听了,痛苦地闭上眼,“……停手吧,再做下去,便是一错再错,没有回头路了。”
“对不起,对不起……”沈禹州不敢再动她,只将人牢牢困在怀里,“宝珠,我们重新开始吧,我一定痛改前非,再也不欺负你,我会对你好的,楚怀安能给你的,我都给你,皇位给你,命也给你……”
他还抱着林宝珠碎碎念,怀里的人早身心俱疲,闭上的眼再没睁开,自然听不见他说的话。
他不知道,他爱的姑娘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富贵荣华。
真正要的,他永远也给不了。
或者说,他可以给,只是不甘心。
林宝珠昏了过去,力竭加上心病,一躺就是两个月,太医说她本就体弱多病,加上情绪波动有了心病,想治好需要很长时间,再她病情稳定前,沈禹州都不敢再出现了。
林宝珠得了清静,胃口也好了些,云画伺候她用膳,见她食量较之刚回宫那会儿大了许多,心里宽慰,“娘娘还需保重身子,很快……就会得偿所愿了。”
她正歪在美人榻上小憩,闻言唇边扬起淡笑,知道她是在向自己传递情报,“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不用顾虑我,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同样的话中有话,云画思忖了会儿,点头应是,寝殿内又恢复了寂静,很快云棋咋咋呼呼的进来,“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云画忙扭头打断她,“嘘——娘娘睡着呢。”
云棋见到榻上支着脸颊睡颜安详的皇后,立时收了声,只是林宝珠已经听到她的叫唤了,慢慢睁开眼,即便看不到,撩开眼睫时,仍旧美得动魄惊心。
“什么事?”她柔声发问,云棋在短暂呆愣后回神,“哦,陛下今晨差人送来一只小黄狗,瞧着挺普通的,但是很可爱,陛下说送过来给娘娘解闷,奴婢正想问这小黄狗该如何安置?”
听到陛下赏赐一向没什么反应的皇后娘娘忽然坐起了身,眼尾泛起微红,“多大的小黄狗?”
云棋想了想,手里比划了下,“也就这么大。”
云画暗暗瞪了她一眼,娘娘眼睛还没好,如何看得见她比划的东西,便解释道:“是个才足月的小狗崽。”
林宝珠一听叫笑了,“抱过来让我摸摸。”
“好嘞。”云棋方才还害怕娘娘会不喜让她把小黄狗送走,没想到陛下这会儿的赏赐算是送对了,忙不迭跑出去,从笼子里抱出还在睡觉小黄狗,“娘娘,您可是要抱抱它?”
“快抱来。”林宝珠招手,原本在云棋臂弯里睡觉的小黄狗听到声音,一瞬便清醒了,不等云棋抱过去,自己便跳下来,晃晃悠悠地到她跟前,云棋惊呼:“娘娘,它自己过去了!”
“在哪里?”林宝珠刚问出声,一团毛绒绒的东西便跳了上来,正好落在她腿上,突如其来的一团东西,瞬间融化了林宝珠的心,她颤着手去抚摸,小黄狗便就势躺下,任她抚摸自己的肚皮。
云画也被逗笑,“好有灵性的小家伙,才第一次见娘娘,便和娘娘这般亲近了。”云棋接着说:“是呢,陛下让内监送来的时候,那内监还说它野性难驯会咬人,这才关在笼子里不敢放,没想到却和娘娘这般要好。”
“你是初七,对不对?”林宝珠忍不住落了泪,泪水打湿了小黄狗的皮毛,它在她腿上打了个滚,喉咙里发出几声呜咽,仿佛在回答她的话。
林宝珠一颗心都要化了,“真乖,就叫你初七了。”
听她说到初七,云画掰着指头数了下日子,今日正巧就是初七呢。
凤仪宫中因为多了只小黄狗,原本沉寂的气氛都热络起来,多了些欢声笑语,沈禹州散朝后借着散心的由头路过此处,远远就听到了宫墙内传出的笑声,其中还有林宝珠的几声娇嗔,多半是呵斥初七的。
虽然隔着一道墙,彼此见不到面,但沈禹州脑海里却能浮现出她巧笑倩兮,眉眼弯弯的模样。
就像那天灯市里第一次捡到初七时,她抱着小黄狗歪头冲他笑,问他,“公子,今天是何日子?”
回忆起那些美好的日子,多日未曾舒展过的眉心缓缓松了,脸上逐渐洋溢起自己都未察觉的笑,“今天……是个好日子。”
跟在他身旁的李内监被这突然的一句话弄得不知所措,“陛下,您说什么?……什么好日子?”今天不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天吗?
被李内监打断了思绪,沈禹州睨了他一眼,瞳眸里明显不悦,李内监顿觉不妙,连忙找补,“哦对,奴婢想起来了,今日是忠义伯觐见的日子。”
这一点沈禹州倒是快忘了,“宣他到太和殿吧。”宝珠的眼睛不能一直拖着了。
李青松守诺,一大早便在外头候着,那些珍稀药材沈禹州派人去寻已经备齐了,只差他这里,眼下时机已到,他自当过来替宝珠取走眼睛。
李内监远远见到他,快步迎了上去,“伯爷,陛下已经等着了,您快请吧。”
“知道了。”李青松看了他一眼,对方飞快垂下眼睛赔着笑。
太和殿宝座之上,沈禹州还在趁着最后一点时间批阅奏折,李青松进殿后没有行礼,也没有说话,只是寻了张椅子坐下,等了一炷香时间,宝座上的人终于搁下笔,“要如何开始,说吧。”
李青松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问:“宝珠妹妹呢?听说前阵子又病了。”
“皇后自然是在凤仪宫里休养。”沈禹州沉着脸,“没想到,忠义伯的消息还是如此灵通。”
李青松眼下并不想和他打嘴仗,“换眼条件十分严苛,我需要先为她调理身子,否则,功亏一篑,当然,这也说明你还有反悔的机会。”说到最后一句时,隐隐含着嘲讽。
沈禹州不为所动,“需要多久?”
“那得先让我见过宝珠妹妹才能知道。”
沈禹州只好忍下这口气,但他不放心李青松与宝珠独处,便让李内监跟过去亲自陪同,说是陪同,实为监视。
李青松到了凤仪宫便看到林宝珠正和一只小黄狗在外头玩,“初七,你快别跑了,初七?你在哪儿呢?”小黄狗听到有人靠近,一溜烟躲到假山后去。
云棋已经去追了,云画生怕她出意外,快步跟上去扶着,可那是林宝珠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初七,听到湖边传来的呜呜声,想也不想就要过去。
“娘娘!”云画没拉住她,眼看她要失足跌进湖里,一道颀长的青色身影闪过,揽住林宝珠的腰肢,将她生生拉了回来。
失去眼睛后,林宝珠的嗅觉变得格外敏锐,来人身上有股好闻的青草香,一下就认出了他,“李大哥,你怎么来了?有好些日子没听到你的消息,还以为你已经离开南梁了。”
“在为你寻治眼睛的良方,所以耽搁了些,没来看你,抱歉。”李青松还搂着她说话,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奉命而来的李内监当即移开眼,重重咳了两声以作警醒。
李青松却没有反应,大有无视他的意思,最后还是林宝珠先推开他,“是李公公来了,陛下又有什么吩咐。”语气明显和方才说话时不一样了。
李内监心中微叹,面上恭敬,“娘娘言重了,陛下是让奴婢领忠义伯过来为您治病呢。”
他还是做了那个决定。
林宝珠原本因为初七而红润的脸色很快又冷下来,“人已经领到了,李公公不走,是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不敢不敢。”李内监听出她话里的不悦,又是一阵讨饶,“娘娘息怒,奴婢也是奉命行事,陛下他……他叮嘱奴婢要全程陪同,这便走了,只怕不好交差。”
此话一出,李青松不由多看他一眼,再看向林宝珠,她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随你便吧。”
李内监素闻这位皇后性子宽厚,今日躲过一劫,又是连声道谢,然后退到一旁静默不语。
李青松接替了云画的位置,托着她的手腕朝寝殿里走去,落座后,才细细替她把脉,不出所料,身子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肝气郁结,心病难愈,“宝珠,还是不要想太多了,放宽心。”
林宝珠微微一笑,“我的眼睛拖这么久了,会不会越来越难治?”话虽如此,却声音平静,似乎能不能治好已经无所谓了。
“不会,有我在,什么疑难杂症都可以痊愈。”李青松安抚她,“你自己一定要有信心,待时机到了,换了眼,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说着,用力握了下她的手。
看在外人眼中只是寻常鼓舞之言。
他没直说,但林宝珠听懂了,点点头。
话带到了,李青松这便起身告辞,他都走了,李内监不好逗留,快步跟上,云棋则负责送他们出去,殿里只剩云画和林宝珠。
云画上前,一点点掰开她的手,里头果然多了东西,是一包药粉。
“娘娘,这……”她神情略有骇然。
面前这个柔柔弱弱的皇后娘娘却是欣然收下那包药粉,“事情我会办好的,不会连累你们,不必惊慌。”
“可是……”
云画望着她,那张清媚不似凡人的脸上满是希冀,似乎很快就要解脱了,到嘴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她想说,这些日子陛下的所作所为,已有忏悔之意,娘娘当真要做到最后一步吗?
可见她眸光坚定,云画便知道,这场恩怨不是她一句劝便能停止的。
亏欠的人,余生都要在忏悔中度过,不死不休。
第62章 吻你
温柔刀,刀刀致命
午膳后, 李青松过来送药,林宝珠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些药的味道,苦涩在唇齿间蔓延, 柳眉不禁微蹙,旁人瞧不出异常, 李青松却及时送上一颗蜜饯, “吃了。”
林宝珠只当是药, 张嘴便吃,入口的酸甜瞬间败去满嘴的苦涩。
“好些了?”
她只能红着眼眶点头, 李青松心中五味杂陈,可嘴上轻快,“他说你从小到大最是怕苦, 叫我开药方时拿捏点分寸, 实在不行,也得给你备上一颗蜜饯去去苦。”
吃到那颗蜜饯时, 林宝珠已经知道是楚怀安的心意, 这个味道, 只有他了解。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离开皇宫了,“李大哥, 你所说的时机,是什么时候?”
李青松敛眸, “三日后的这个时辰,这三日, 我会为你调理好身体, 其余的, 交给我们就好。”还有的话他没说, 其实也不是非要沈禹州以眼换眼才能治好她。
若以第一次的方法治, 除了要花更多的时间外,没什么差别,只是换眼的法子更快一些。
再者,换眼无疑会是沈禹州最脆弱的时候,也是他们动用最少力量就能击败他的时候。
得了准信,林宝珠彻底松下一口气,“那便辛苦李大哥了,不管最后什么结果,我都可以接受,只求李大哥能替我护好他,他将是南梁最后的希望了。”
沈禹州性情残暴,手段狠辣,又有扩张版图之雄志,若生在乱世他会是一代枭雄,可如今太平盛世,他的手段与野心只会搅得南梁北离不得安宁,这不是他们想看到的。
北离君主未来必定是萧廷风,而南梁的君王之位,只能由楚怀安来坐。
李青松知道事情轻重,点头答应,“我会护好他的。”隔墙有耳,不好多说,他收了药碗离开,走到半道就和前来凤仪宫的沈禹州撞了个正着。
他看了眼李青松手里见底的药碗,和旁边的一颗蜜枣核,“她身体调理得怎么样了,何时能动手?”
李青松面无表情,“三日后这个时辰,还望陛下能准备妥当,不要耽误时间。”说完便绕开他,只剩沈禹州还愣在原地。
他苦笑一声,询问身旁的李内监,“之前皇后是如何服药的?”
好奇怪的问题。
李内监又一次摸不着头脑,“不就是……直接喝?”喝药而已,还要什么花样。
说完就等着被陛下责骂,可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半句话,再抬头,年轻的帝王已经走远了。
沈禹州不是没看出李青松的异常,原本该生气,可走着走着,只觉心越来越凉,他总觉得自己做的已经足够了,也学会尊重体贴对方,可不得不承认,他还有许多疏漏之处。
总说姑娘家最看重这些细枝末节了,他一样也没做好。
到了凤仪宫,他屏退宫人,独自一人进去。
林宝珠喝了药便犯困,侧躺着单手托腮,脑袋一点一点的,昏昏欲睡,正同她聊天的云画打量着她,知道她又睡着了,便止住话音,扶着人躺下,刚盖好被子,就听到脚步声。
声音极轻,可云画警惕,来人刚踏进两步她就回过头,脸上冷肃的表情陡然变化,她跪了下来,低着头,“陛……”
沈禹州比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出声,云画左右看了看,只好默默退出去,手心早已汗湿。
方才一瞬,差点就要暴露了。
挥退了云画,沈禹州坐在床沿处,细细观赏林宝珠的睡颜,还是一如既往的雪衣墨发,容色绝俗,恍惚间,他又想起了那个大雪天,她单手托腮,歪在廊下的美人靠上,任凭身后雪花飞舞,她自不动如山,睡颜安详。
可惜物是人非了。
沈禹州唇边的笑逐渐苦涩。
兴许是未来的日子有了盼头,林宝珠这一觉睡得格外香沉,醒来时,还能感觉有暖融融的日光照在身上,“我怎么睡了这么久,都日上三竿了。”
云画笑着回;“晨时陛下与李神医前后脚来看过您,都说这药吃了人容易犯懒困倦,正是休养身体的关键,叫奴婢不要吵醒你。”
“他又来了?”
云画反应了会儿,猜想她口中的“他”指的应该是陛下,“其实昨个儿夜里也来了,只是娘娘已经睡下了,便没通报。”
“喔……”林宝珠的神情还是淡淡的,迟来的深情比草贱,回不到过去的,索性也不要再因为他而牵动情绪,“感觉近日天气是越发凉了,趁着眼下还有些日光,云画,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刚准备摆膳的云棋偏过头看了云画一眼,又询问林宝珠,“娘娘,您今日早膳未用,午膳也需点吃点才好,不然李神医开的药……”
林宝珠语气柔柔地打断她,“先温着,不会出去太久,等我回来再用也是一样的。”
她既这样说了,云棋也不好再阻挠,只得收拾了碗碟目送她与云画出去的背影,然后趁着四下无人,开始四处翻箱倒柜,最后在林宝珠枕头下翻出了一包药粉。
每日送进凤仪宫的东西她和云画都会一起检查,这些天她就发现云画和娘娘之间不太对,幸亏李公公提点了她两句,没想到随便翻翻,竟然真找到了。
林宝珠与云画正在外头四处闲逛,云画趁着这个时机观察凤仪宫四周,算是摸清了附近巡逻守卫分布情况,不仅是凤仪宫,乃至整个皇宫的守卫都比原来增加一倍不止。
“看来,他也有所警惕了。”林宝珠回宫的路上慢悠悠说着,云画宽慰她,“只是这些时日与北离关系微妙,前来皇宫刺杀陛下的暗探数不胜数,陛下自然要加强守卫,未必是防着娘娘。”
“娘娘整日忧思,不利养病,现在除了您的眼睛,没有更重要的事了,余下的事情,就相信李神医……”话音戛然而止,云画看着面前一身冷气的男人,心跳骤停。
林宝珠还等着她的后话,手边的人忽然就跪下了,便听她诚惶诚恐道:“陛、陛下……奴婢给陛下请安。”她低着头不敢直视龙颜。
她居然都没察觉到陛下出现,也不知陛下在背后究竟听了多少。
“起来吧,”沈禹州的话听不出喜怒,他只瞟了她一眼便看向林宝珠,“宝珠,今日身子是好些了?”
林宝珠站定在他面前,空洞的眸子沉静如水,“还是老样子,怎么,如今我想出来走走,也需得向你禀报吗?”
“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你是我的皇后,整个后宫都得听你的,你想去哪里便去,我只是问问罢了。”沈禹州绕过云画,亲自搀扶她,“来,我扶你回宫。”
以沈禹州的脑子,若是听到她和云画的对话,只怕会多想,林宝珠心中忐忑,强忍着恶心没把手抽出来,“陛下最近国事不忙么?怎的日日都有空往这里来。”
沈禹州假装听不出她话里的讽意,“没什么比宝珠的眼睛更重要,国事可以先放一边。”
林宝珠淡淡哦了声,“南梁要攻打北离一事,也可以放一边吗?”
沈禹州脚步一顿,林宝珠知道又戳中他的痛处了,笑了声,对方却避开了这个话题,“这些都是小事,以后再说,听云棋说你醒来至今尚未用膳,先吃点东西吧。”
刚进殿,一直窝在榻上睡觉的初七闻声睁开眼,几个蹦跶跳到他脚边冲他狂吠,云棋吓到了,赶忙上去抱走初七,“陛下饶命,初七还小不懂事……”
“无碍。”没有预想中的发怒,沈禹州睨了那小畜生一眼,“把它带下去玩吧,朕想与皇后单独相处。”
云棋抬眼去看林宝珠,林宝珠似有察觉,点了下头,她才伏地应是,抱着初七快步出去,临走时,小心关上了殿门。
殿中的镂空雕银熏香球烟雾缭绕,林宝珠一时琢磨不透他的心思,寻了位置坐下,久久没有动作,沈禹州明白她是在等自己,一扫原先的阴霾,唇角又扬起了笑,“我来伺候宝珠用膳。”他拿起银箸,挑了她爱吃的菜送到她嘴边。
林宝珠没有拒绝,一口一口地吃着,很快饭用了大半,“陛下,我想喝酒了。”
沈禹州面露担忧,“可是你的病还没好。”
“只是一杯,不碍事的。”更何况,病症在心,与身子无关。
见她坚持,沈禹州不好拂了她,毕竟这还是宝珠第一回 向他开口索要东西,“我这就叫人端来。”
林宝珠拦下他,“我想喝从前在沈府时,给你温过的那壶松针酒。”那是她们之间为数不多的一次美好回忆,她至今记得那天她得罪了二房的嫡子,晚间他便使唤她去小厨房温酒后,便独自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虽然,他只是看在她与褚清兰有几分相似的份上,护她一回罢了。
沈禹州却是欣喜不已,他的宝珠可算记得他一回好了,不知为何,竟有些哽咽,“好……我这就去,亲自给你温。”
他离开后,林宝珠脸上维持的淡薄笑容沉了下去,轻车熟路地走到床边,从枕下摸出一包药粉,而后坐到铜镜前,将药粉混入口脂中。
沈禹州回来时便见到她对着镜子涂抹口脂,动作还有些笨拙,急忙放了酒壶在她身旁坐下,还未说话,林宝珠已率先开口,“禹州,帮我一次吧,我看不见,总抹不好。”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亲昵的口吻唤他的名字,此时此刻,静谧温馨,好似寻常人家的一对恩爱夫妻。
刹那间,沈禹州便模糊了眼,很快又平缓了心情,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好,我帮你。”他从她手里取过口脂,指腹蘸了蘸,在她饱满的唇上涂抹。
这一抹,很难不心神荡漾。
偏林宝珠还定定望着他,眼睛深处满含柔情。
他怎受得住这样撩拨,抹着抹着,稍稍俯身靠近。
那涂了口脂的花瓣唇越发艳丽,红润欲滴。
指腹一点点摩挲着,暗藏了三分情.欲之色,喑哑着声,“宝珠,我……可以吻你吗?”
林宝珠神情有一瞬的呆愣,只是看在沈禹州眼里,她不说话就是默认的意思,在她尚未反应过来,低头吻了下去,他动作轻柔,逮着两片红唇辗转,极尽怜爱。
却不容拒绝。
“宝珠,我爱你……”他低喃着,掌心捧着她好似捧了一颗价值连城的明珠。
林宝珠没有像之前那样抗拒她,安静地坐着承受他的吻,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脑袋越来越沉,呼吸也越来越重,不知不觉的,眼皮一合,最后彻底睡了过去。
沈禹州将人抱在怀里,听见她平缓均匀的呼吸,终于落下一滴强忍许久的泪,大手轻轻拢过她鬓边的发,眼神专注地描摹她的五官,似乎要将她的模样镌刻心底。
此时此刻,他的五脏六腑也开始翻涌,有血顺着他的嘴角淌下,他却笑了,笑着笑着,又重重咳了两声,他开始感觉到疼,开始头晕眼花了,就连宝珠的脸都逐渐模糊起来,直到彻底失去她的模样。
他怎会不知她的心思,可他大抵是无法拒绝她的。
即便温柔刀,刀刀致命。
作者有话说:
林宝珠:……同归于尽?不可能的
第63章 战火
怀安太子复仇计划
沈禹州倒下的刹那, 眼角余光瞥见了一抹绿色,那是凤仪宫宫女的统一配色。
云棋进来便瞧见地上倒了两个人,嘴角牵起一抹诡异的笑, 就在云画快回来时,她跑到外头张皇大喊:“陛下中毒了!陛下中毒了!”
几声叫唤引起轩然大波, 被支去下厨房的云画回来时只看见她的背影, 想阻止已来不及, 她只好先进殿查看,一看吓得腿脚都软了。
“娘娘!”她跪到林宝珠身边, 地上的人面容平静安详,反复睡着了一般,唤了几声都无动于衷, 她又转去看另一边的沈禹州, “陛下,陛下你怎么了?”面前穿着乌金龙袍的男人脸色苍白, 嘴唇发紫, 七窍都在往外汩汩流血。
云画吓傻了, 跪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李神医给皇后娘娘的药粉她看过的, 分明只是寻常的蒙汗药,最多让人昏睡个三两日, 怎么会这样?
她颤着手过去探了下鼻息,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
殿中的镂空雕银熏香球还在袅袅浮着青烟, 云画却已无暇顾及, 意外来得太快, 比计划生生提前了两日, 就算此时她飞鸽传书于怀安殿下也来不及, 为今之计,只能先护住皇后。
她很快做好决定,背起昏睡的林宝珠朝外跑,可刚出殿门,迎面哗啦啦围上数百禁卫军,为首之人正是程英,身后还跟了一个云棋,满脸焦急的模样,“程大人,您快进去救驾,陛下已经中毒了!”
程英冷着脸,手一扬,数个禁军拔剑上前将云画包围起来,几个宫人则绕开她们进殿救驾,到了此刻云画又怎会不明白他们的居心,看向云棋的眼神淬了冷意,“……原来是你。”
“云画姐姐此话何意?”云棋揣着明白装糊涂,“方才殿中只有皇后娘娘与陛下独处,然后陛下就中毒奄奄一息,难道我唤人前来救驾有错吗?若陛下当真在凤仪宫有个好歹,我们全部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言辞真切,好似当着为她们考虑,云画咬紧牙关,她们所有人都没有提防过这个看似活泼天真的云棋,没想到她才是藏得最深的那个人,药粉被人偷偷换成了致命毒药,想必也是云棋的手笔。
“娘娘待你不薄。”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可云棋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程英等这一刻很久了,当即剑指云画,“皇后勾结外人刺杀陛下已经不是第一回 了,这次人证物证具在,传我令即刻封锁凤仪宫,一只苍蝇都不能放出去!”随着他话音一落,廊下仅存的一只信鸽被人一剑斩杀,彻底绝了云画的后路。
不得已之下,云画将人放至一边,从袖中缓缓抽出了匕首,
程英和一众禁军也纷纷拔剑,两相交会,云画忽然发觉脚下不稳,有些头晕,将要被人擒住时,一道青色身影从天而降,软剑凌空飞舞击退暂且了一众禁军。
李青松站在殿外,很快也察觉到不对,“里头熏的什么香?”云画整个人踉跄了下,没有力气回答他了。
前头的程英冷笑,“这世上又不是只你一人会下药。”他自然比不上李青松,但他早在起了谋反之心时,便率先在林宝珠身边安插的自己的人,云棋便是其一。
而李青松出现的时机实在太妙,程英险些控制不住脸上的得意之色,“你来的真巧,北离顺安王世子,你毒害我朝陛下,今日便是顺安王亲临也救不了你!”
什么毒害?李青松满腹疑问,来的路上听说了些,他以为只是林宝珠下的药起作用了。
“李神医……”云画有气无力地答,“云棋偷换了药,真正给陛下下毒之人,是她。”或者说,就是她背后的禁军统领程英。
李青松恍然。他还需要沈禹州的眼睛,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置人于死地,给宝珠的那包药粉只是区区蒙汗药,想着这几日让林宝珠先把人迷晕安置在凤仪宫中。
没了沈禹州,皇城守卫就是一盘散沙,楚怀安领着南阳王军也好杀进来以正朝纲。
没想到被云棋一个小宫女打乱了计划。
“你们陛下究竟是怎么中毒的,又是受何人所害,你们心知肚明。”他一手一个搀起人,临走时,又留了句话,“哦,程大人有所不知吧,你那老相好一家玩起背刺是惯犯,这次却是阴沟里翻了船,团灭了。”
说完趁着程英尚未从他话里反应过来,纵身一跃,如同来时般莫测,眨眼消失得一干二净,徒留程英一人还未清醒。
李青松说什么,苏家人……都死了?也包括苏婉容么?
云棋想追,可是她不像云画那样有武功,只能恨铁不成钢地跺脚,“程大人,他们跑了!”
程英终于如梦初醒,“追!掘地三尺也不能让他们逃走!”
皇城之内,立时箭矢乱飞,喊杀震天,宫人都觉察出南梁要变天了,纷纷收拾包袱准备伺机逃出宫去,局面一乱,想找到李青松他们便是难上加难。
程英一直等到天黑,也没等到李青松他们,焦急得在太和殿中走来走去,正为沈禹州祛毒的太医们大气不敢喘,拿着银针的手都在抖。
那毒是程英拜托苏家人重金求来的,就是为了毒杀沈禹州嫁祸林宝珠,反正沈禹州得位不正,他又何尝不能效仿沈禹州上位一次。
原来的楚氏皇族除了造反的两个还在北境,其余的早杀了个干净,而沈禹州膝下没有子嗣,整日陷于儿女情长中不能自拔,久而久之,大部分权力都到了程英手中。
都打算造反上位了,自然是一不做二不休,借林宝珠的手下了无解的毒,沈禹州如今吊着一口气,也仅仅只有一口气罢了,很快,就要死了。
届时他暂理朝政,再有苏家推波助澜,这皇位就坐稳了,哪曾想,居然出了岔子。
他急得茶饭不思,唤来亲信,“去查查苏家人究竟怎么样了,可有按计划启程南下?”
亲卫刚领命而去,突然有个满身血的士兵跌跌撞撞进来,“程、程大人……不好了!楚、楚怀安率领十……十万大军,杀到顺城了!”
“你说什么?”程英一瞬间瞪大眼,满是不可置信。
杀机一触即发,暴雨倾盆而下。
这是上京深秋的第一场雨,可这雨早在半月前的北境便已下了。
大雨之下伴随的是一声声冲锋的呐喊,南阳王军猝不及防的点燃了北境战火,楚怀安身披金甲,十万南阳军列队立在两侧,清一色的铁甲长枪,踏着震天动地的步伐朝上京城而去,所过之处企图顽抗者,皆斩于剑下,生生踏了一城又一城的尸山血海,杀到离上京最近的顺城。
“孤乃明康帝嫡子,名正言顺的南梁太子楚怀安!昔日奸臣害我,今日,孤领着十万南阳王军杀回来了,尔等可有不服?”楚怀安的嗓音响彻天际,一语毕,身后十万将士振臂高呼:“杀!杀!杀!”
连声三杀,士气大振,原先还在城墙上观望的府尹吓得连滚带爬,吩咐手底下的将士,“快!快开城门!”
为首的将士不愿,“他们要攻城,我等岂可不战而退!”
府尹见他是个直脑子,气得吹胡子瞪眼,一记暴栗敲在那人的头盔上,“底下的人你可看清楚了,那是怀安殿下!先帝亲封的太子啊!”更遑论他身后的十万大军,瞧着个个精神抖擞,铁甲整洁,想来一路入京兵不血刃,顺利得很。
边关二十万雄军都不拦,他区区一个府尹不让人进城岂不是自寻死路。
领头将士急忙向城墙下望去,一见果真是怀安太子,身旁还有宣王楚怀宣随侍左右,“这……”
放在新帝篡位前,也许他还敬楚怀安几分,可是如今早就不是前朝了,他若放弃抵抗开门迎接,到时候上头怪罪下来,府尹一个文官什么事都没有,他身为守城将士必遭责难,想到新帝的手段,他不禁打了个冷战。
他是亲眼看着那些老将血溅菜市口,而后才被提上来的,若忤逆,下场如前。
“全军戒备,决不能放他们进城!”
“你……”府尹气急,“你糊涂啊!”上京那里他也是刚得了消息,如今陛下中毒昏迷不醒,皇宫上下都由陛下亲卫程英程大人把持,那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
府尹不管他,站在城墙上叩拜高呼:“恭迎怀安太子殿下!”
守城将士和几个文官都面面相觑,最后几个文官也跟府尹跪地叩拜,方才还喊着戒备的将军气得脸色铁青,底下的兵更是不知所措,犹豫着是否打开城门,其中有的碍于楚怀安盛名,刚要开,被上头的人呵斥。
“不准开!谁敢为贼人打开城门,我就取了谁的项上人头!”
外头的雨是越下越大了,楚怀安没有多余的时间继续耗下去,索性双腿一夹马腹朝前奔跑,而后拿出挂在一侧的弓箭,弯弓搭箭,瞄准城墙上大声呵斥兵士的将军。
府尹瞧见他的动作,仍是跪地低眉,那将军誓死要维护沈禹州,话音刚落,就被人自后向前一箭贯穿胸脯,血溅当场。
人死了,楚怀安才驻马回缰,面色冷峻,金甲被雨水浸湿,却难掩帝王威仪,高举长弓大呼:“孤乃先帝明康帝嫡子楚怀安!沈狗贼身为锦衣卫,却弑君篡位,夺我南梁江山,今日,若有谁要维护沈禹州,便是我南梁之敌,孤必将其斩于剑下,血报此仇!”
顺城除却文官,守城将领大多是沈禹州一手提拔上来的,里头不乏有从前锦衣卫的人,尽管与部下士兵有了分歧,仍是拔刀冲向楚怀安,城墙之上更是箭雨齐飞。
暴雨之中,楚怀安喊得声嘶力竭,额上青筋一根根暴起,看向面前冲来的士兵,眸底猩红一片,浑身真气也在刹那间暴涨。
第64章 背刺
程大人,可以安心地走了
“怀安哥哥……”昏睡中的林宝珠似有所感, 额上开始冒着冷汗。
云画有些担忧,“李神医,我们先找个地方歇歇吧, 娘娘有些不对劲。”
李青松背着她一路逃到上京郊外,瞧着后头没有追兵, 才将人放到河边暂且休息, 飞快搭了个脉, 所幸没有中毒,“是一种迷香, 闻之使人昏昏欲睡,手脚乏力,你应当也是在凤仪宫里闻到了此香, 方才才会出现手脚无力的症状。”
“难怪。”云画回想起凤仪宫里的熏香, “这些事一直是云棋负责,她想做手脚, 谁也不会提防, 这才让她钻了空子, 只是……”
云画微微皱眉,“她将娘娘手里的药换成了毒药, 又为何只往熏香里加迷药?不如一并下毒,让陛下中毒后, 再做出娘娘畏罪自杀的假象,这样一来, 干脆利落, 我们便全无翻盘的机会了。”
她的话点醒了李青松, 他们因为计划被人大乱而只顾逃命, 如今坐下来细想, 云棋的诸多举动都是矛盾的,“看她的样子,应该早就被程英收买了,莫非,她留着宝珠,是想以此作为控制程英的把柄?”
云画不太赞同的摇了摇头,“总觉得漏了点什么,算了,先不想了,当务之急要联系上怀安殿下。”她是楚怀安留在上京的探子,除了传递消息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护林宝珠,配合楚怀安的计划,如今沈禹州中毒皇宫大乱,比计划还要提前两日。
“也不知殿下一路进京是否顺利。”云画面色担忧,李青松道,“放心吧,他应该已经到顺城了,最迟两日就能到上京。”而且宫中传出陛下中毒的消息时,他趁程英等人尚未来得及封锁皇宫时就已飞鸽传书,不出半日就能将消息送到。
不出李青松所料,楚怀安入顺城时虽遭遇阻挠,但面对他身后的十万大军,区区几个守城将军不足为惧,斩了为首之人,其余的自不敢多话,纷纷开门跪迎,当马蹄踏入城门时,府尹便上前借着恭维之机把消息递了过去。
原本楚怀安的计划是在顺城多休息一日,第二日再出发正好能赶上宝珠换眼成功,如今一看消息,立即变了脸色,整顿全军马不停蹄往上京去。
李青松预想的不错,平常赶路需要两日,楚怀安硬生生压缩至一日,捱过第一夜,等到天亮了,楚怀安的十万大军就能直逼皇城,届时一切都会回归原本的样子。
当夜林宝珠便醒过来,听云画说沈禹州中毒生死不明,她神情有一瞬的错愕。
李青松却以为她是余情未了,眸色黯了些,“那毒药不是我的,我给你的只是蒙汗药,是你身边的那个宫女,她早和程英勾结在一块了。”他若想杀沈禹州,多的是机会,只是他与楚怀安都想堂堂正正赢回来,不屑于做那卑鄙之事。
林宝珠了然,自嘲一笑,“这是他的命数。”说罢,胸口骤然一痛,她捂着心口不停咳嗽,李青松要替她把脉,被她拒绝了,“我没事,都是老毛病了。”
李青松有些后怕,“若是身子不适,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林宝珠只是一笑了之,然后转移了话题,“对了,云棋下的毒,究竟是什么毒,可有解法?”
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了?李青松觉得古怪,可见她模样认真,似乎真的只是好奇,便说了实话,“我虽没来得及给沈禹州搭脉,但是他被人抬出来时我看了一眼,那毒实在蹊跷,落在我手里虽解毒不难,但配制解药需要的东西不仅珍贵难得,更是耗时颇久,所以除非一开始就有解药,否则等诊出来后再配解药,一样一样试过去,只怕人已归西了。”
林宝珠听完只觉心脏绞痛得更厉害了,脸色苍白得不像话,只是隐于夜色中,瞧不出异常,“原来如此……那也算他的报应了,我有些累了,想睡一会儿。”
她在云画的搀扶中走到树底下,靠着树干睡了过去,一觉却睡得冗长。
似乎梦见了许多人,梦见了许多事。
她梦见从前在靖安侯府长大,在父母膝下承欢的一点一滴,后来又梦见与怀安哥哥青梅竹马,她终于想起来,少年时一场春猎,她曾与李青松打过照面,那时她身子骨尚好,还能在围猎中跑跑马。
再后来,就是侯府蒙受冤屈,她被父母送回凤阳老家,却在黑雾山遇到了混战,阴差阳错的替沈禹州挡了一刀,又磕了脑袋失忆,被带回沈家,那些不堪屈辱的过往一幕幕闪现,她的呼吸越来越重,额上冷汗越来越密,最后在那场大雨中坠落悬崖……
这个梦境太过真实,坠崖时雨水打在脸上,冰凉刺骨的疼,林宝珠睡得迷迷糊糊,陡然睁眼,果然有雨水顺着树荫缝隙落进她眼睛里,一时眼眶中分不清是雨是泪。
李青松见天上又下雨了,脱了外袍跑到林宝珠身旁,撑开袍子挡在两人头上,“没事了,你继续睡吧,还早呢。”
林宝珠已经睡不着了,空洞的眸子望着漆黑夜色,“等到明日,我们都解脱了。”
“是啊,一切就结束了。”李青松未听出她话里的异常,笑容清朗,“楚怀安筹谋至今不容易,你更是身在虎狼窝忍辱负重,今后,你们一定要过得幸福。”事到如今,他没什么执念了。
“你也是。”林宝珠声音轻柔,比那外头的雨落石壁的声音还要清脆悦耳,“李大哥,方才我梦见你,才想起来,年少时我们真的见过,在那年的春猎……”她渐渐回忆起那些往事,脸上也有了笑容。
李青松险些哭出声来,与她并肩而坐,聊起过去,不知不觉,雨停了,天也亮了。
云画在一边沉沉睡去,清晨第一缕阳光洒下,大地震颤,地动山摇,她睁开眼喜极而泣,“是怀安殿下!殿下他来了!”
楚怀安眼下不知她们身处密林之中,但他要杀入皇宫,势必会经过此地,李青松与林宝珠也醒了,三人简单收拾便追着那惊天动地的马蹄声而去。
太和殿内,程英急得彻夜未眠,“废物!一帮废物!”他冲到下方,将前来传信的几个内监踹倒在地,“他们一个昏迷一个无力,就凭李青松一个人带着两个拖油瓶,你们都让人跑了!”
这边事情还没解决,派去打探消息的禁军又来了一个,张口便是不好了,“程大人,苏家……苏家满门早在半月前便被北离的顺安王斩首示众了!”
“你说什么?”程英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那人又重复了一遍,“苏家满门被北离顺安王斩首示众了。”
程英这次一字不落的听进去了,震撼过后,一屁股跌在地上,“怎会如此……怎会如此……苏婉容呢?她那种满腹心机的女人,难道也死了吗?”
他有些说不清自己对苏婉容的感情,虽然一开始他十分厌恶她,可她毕竟是自己第一个女人,再后来他看着沈禹州为了林宝珠不惜牺牲一切,只觉自己追随多年的人已经不配坐在那个位置上了,所以后来,苏婉容的蛊惑成功了。
沈禹州能做出来的事,他又为何不能做?
他也要放手一搏,眼看成功在即,苏婉容却死了。
程英还陷在自己的情绪里不能自拔,直到五城兵马司的人一声悠长的“报——”拉回了他的思绪,好似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又怎么了!”
士兵单膝跪地,铁甲之上还有鲜血,显然是经过一场恶战,“不好了程大人!怀安太子他……他攻入城了!”
他低着眉,看不清神色,但察觉面前之人摇晃了下,刚站起来又倒了下去,嘴角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程英彻底慌了,“他身边可还有楚怀宣?之前苏家人不是带着越太妃么?赶紧的把人提来啊!还有那个张太后,也一并提来,我就不信他们至亲握在我手里,还敢大肆杀入皇城!”
边上的禁卫军立时又跪了下来,什么越太妃,张太后,早就不见啦,尽管心知肚明,面上还是做出惶恐不安的神情。
程英的心又凉了半截,但很快又手肘撑地站起来,“……对,还有侯府,把靖安侯夫妇都抓过来,我就不信……呃!”
他未说完,忽有一柄利剑自后刺穿了他的背腹,甚至都来不及感觉疼痛,他转过头,不敢置信的看向那个持剑的女子,“云棋……你……”
云棋冷眼睨着他,猛地抽回剑,看着他第三次倒下,“程大人,你做的够多了,可以安心地走了。”
到底是锦衣卫出来的,即便被刺穿了背腹,仍是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抽出自己的长刀回身欲砍。云棋和云画不同,只是一个普通宫女出身,并不会武,被那锃亮大刀吓了一跳,险险避开后,对方又扬刀再砍。
千钧一发之际,原本跪在地上的五城兵马司士兵突然暴起,对着程英的后背又是一剑刺去。
第65章 有难
“好久不见了,楚怀安”
程英这次彻底失了气息, 重重向后倒去,云棋同那士兵对视一眼,彼此会意。
与此同时, 一直躺在龙榻上的沈禹州陡然起身,将尚在震惊中没缓过神的宫人们吓了一跳, 云棋丢了剑向上首之人跪地行礼, “恭贺陛下!”
随着她话音落, 满殿宫人齐齐跪地高呼。
沈禹州一个将死之人突然坐起身,最受惊吓的自然是守在龙榻边为其续命的太医院院判, 骨碌碌滚到底下,才诚惶诚恐的叩首行礼。
这简直摧毁了他行医数十年来的自信,昨天分明诊出沈禹州时日无多, 今日就毫无征兆地醒来, 瞧着全不似中毒之人那般羸弱。
沈禹州犹如鹰隼般的锐利眸光在殿中扫视一圈,瞟过死不瞑目的程英, 又移开了视线, 眼底没有半点波澜, “楚怀安入城否?”
五城兵马司的士兵道:“回禀陛下,叛军已连破七座城池, 进了城门,估摸着很快就要杀到皇宫了, 是否迎敌,还请陛下定夺。”虽明白一切都在陛下预料之中, 可真正见到了楚怀安的十万大军, 他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毕竟现如今皇宫算上禁军与兵马司的人, 也只勉强五万人, 况且楚怀安的十万大军中半数是骑兵, 硬碰硬,毫无胜算。
只是这些话他不能说。
而他一说叛军要杀入皇宫了,太和殿中人人自危。
沈禹州脸上不见慌乱,拇指与食指摩挲,这是他陷入沉思时会有的动作,良久后,第一句却是问:“皇后呢?”
都什么时候了,还关心皇后。
云棋代为答道:“陛下昏迷后,皇后和她的贴身宫女云画都随忠义伯李青松逃出皇宫了,现今……下落不明,还请陛下恕罪!”皇后是陛下的逆鳞,她们没将人看住,是大罪。
沈禹州却并未如想象中的勃然大怒,反而松了口气,“……很好。”宝珠不在,他才好尽情施展他的手段。负在背后的手逐渐攥成拳,“打开宫门,不必抵抗,放楚氏兄弟进来。”
“陛下!”这是什么破主意,难道陛下当真要把江山拱手让人吗?不仅云画,底下一众宫人都急了。
沈禹州神色如常,“朕说了,放他们进来,另外……把那些人也一并悬在皇城之上,告诉他,若想救人,就请他弃马独身入宫,朕就在这太和殿的宝座之上,恭候二位大驾。”
他知道除了林宝珠以外,林宝珠在乎的人,都是楚怀安的软肋。
楚怀安入城实际不费什么气力,他声名犹在,就算守城将士要拦,上京百姓也是不愿,齐心协力之下,不费一兵一卒便攻破城门。
“三千精兵随孤入城,其余人原地待命,不得伤害城中一草一木,更不得伤及百姓。”楚怀安一声令下,十万大军齐声应是,城中百姓亦热泪盈眶,甚至有老媪向天祈祷保佑他此战得胜,拨乱反正。
有守城军看不过作势要挥刀砍去,被楚怀安一剑抹了脖子,又迎来更热烈的欢呼。
楚怀安生来就是属于那个位子的,从前的他怀柔仁慈,致力做一位盛世明君,却不知明君亦需要有杀伐果断之气,遭逢大难后,他终于明白这个道理。
手中握剑的人不一定是嗜杀之人,可手中无剑,注定护不住想护之人,无论是护宝珠,还是护南梁的子民。
楚怀安从未有一刻像今日这般大彻大悟,浑身热血,一路策马狂奔,直逼宫门,楚怀宣和三千精兵紧随其后,可当他到了朱雀门,看到被缰绳悬挂在宫墙之上的一排人,双眸红似滴血。
沁阳长公主,靖安侯,春桃,清槐,甚至还有越太妃与张皇后。
无一不是他们在乎的人。
楚怀宣一眼认出了那个白衣似雪的越太妃,“母妃!”他大声唤着,被吊在宫墙上的越太妃闻声幽幽转醒,睁眼一看底下竟然是自己儿子。
“快……快走!”曾经的先帝宠妃,如今的阶下囚,越太妃心境一如往常,可看到自己儿子前来赴死,她再不能忍,眼泪顺着脸颊淌下,“快走啊,不要回来,不要管我!”
“你冷静一点!”眼看楚怀宣要冲上去和禁军拼死一战,楚怀安一把拽住他,楚怀宣第一次同他生出嫌隙,“二哥!上面还有你的母后,你心爱之人的双亲,难道你也能眼睁睁看着她们受苦吗?”
楚怀安自然看到了,悬在上面的人,要么是他们的至亲,要么是宝珠的至亲,沁阳长公主与靖安侯一直待在上京便罢,可张皇后与越太妃早就被他们转移到了北境,又如何会出现在这。
“你先不要急,我的母后,你的母妃,分明都被我们安置在北境,怎么会成为沈禹州的人质?”
一语惊醒梦中人,可楚怀宣不信世上能有如此相像之人,更何况,他最了解自己母妃,宫墙上越太妃的声音语气,都如此熟悉,楚怀宣不敢赌。
楚怀安还是不敢轻易相信,保持观望时,上方的沁阳长公主醒了过来,一看到他便喊;“怀安,快带宝珠走!再也不要回来了!”
吊在旁边的靖安侯跟着附和,“太子殿下,你快走啊!”
春桃和清槐两个丫头也醒了,呜呜地哭着,张皇后也看向他,满眼的舐犊之情,“母后这辈子活够了,不必救我,更不必为我向那狗贼低头!”
张皇后这辈子最记恨的除了姐姐大张氏,就是姐姐的亲儿子沈禹州。
当初他就该和他那下.贱的母亲一并死了才好!
提及他们,张皇后眼里的恨意毫不掩饰,那也是楚怀安熟悉的神情。
“就是她们!”楚怀宣无比肯定,“二哥你看啊,真的是她们……不是假的。”一想到他们隐忍蛰伏了这么久,眼看就能踏平皇宫取了沈禹州狗命,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被人捉了软肋。
一瞬间,什么理智都消磨得一干二净了。
楚怀宣握紧长剑,脚踏马背飞身而去,是朝越太妃去的,自己亲生母亲都救不回来,他也不配为人子,可禁军等的就是这个时候,纷纷朝他放箭。
漫天箭雨凌乱,纵他武艺千般好,也在劫难逃,噗噗几声闷响,有飞箭射中他的肩,他的腿,飞至半空的身体骤然停住,急速下坠。
“宣儿!”越太妃再绷不住,哭得撕心裂肺。
楚怀宣又站起来冲上去,又被一阵箭雨击退,这一次,腹部也中箭了,鲜血直流,口中更是呕出一大口淤血,可他还是不认输,挣扎着再次站起,可这一次,他连挥剑往前的力气都没有了,膝盖连中数箭,重重跪了下去。
“不要……”越太妃哭着摇头,“不要再起来了……快退回去!退回去啊!”
楚怀宣定定望着她,喊着满口的血,“不……我要……救……”
楚怀安咬紧了牙,忍啊忍,再不能无动于衷,在第四波箭雨来临之际,挺身护在楚怀宣身前挡下数十支箭,“沈禹州,既然你非要如此,那便不要怪我。”
他原本念及眼前之人都是南梁的子民士兵,不忍下死手,可现在他看明白了,他们都是沈禹州的走狗,不必手软。
一只袖箭穿云而去,发出响亮的嘶鸣,守在城外的十万大军得令陆续往皇宫方向而来。
刚赶到城门口的三人顿住脚步,抬头望天,林宝珠不必看便知,“怀安哥哥有难。”她更坚定了前行的步伐,李青松和云画则各执兵刃左右护着。
随着那一声袖箭出,一直在太和殿龙椅上闭目养神的沈禹州幽幽掀开眼帘,望着下首时带着目空一切的倨傲。
楚怀安一路攻入上京,看似顺利,以为诸城守将都倒向他们,实则不然。
他既然坐上来了,就不会轻易叫人夺了去。
都是经不起风吹的墙头草,最怕的从来不是楚怀安之流,而是他这样不择手段的狠人,不听话的,见不到第二日的太阳,如此手段,无人敢不听从他的命令行事,是以那些守城将士都是得了他的授意,这才做出被拉拢投诚的姿态。
与其说是楚怀安连破数城不费吹灰之力,不如说是他沈禹州有心来个瓮中捉鳖。
南梁百废待兴,他自然要用最省力的办法除掉他们,依楚怀安的性子,这一路上都不会轻易杀人,为他留存了足够的实力。
“楚怀安啊楚怀安,当初没结果了你,这一次,朕必将你挫骨扬灰,再无生还的可能!”沈禹州眼中凶光毕露,终于起身走下九重台阶。
楚怀安放出袖箭,正式向沈禹州宣战,隐在暗处的其余禁军齐刷刷出现,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随着一声“圣驾到”,包围圈正前方划开一道口子,沈禹州斜倚在步辇上缓缓而来。
楚怀安瞬间捏紧了拳。
沈禹州依旧云淡风轻,“好久不见了,楚、怀、安。”
楚怀安与他对视,眼神碰撞间火花四溅,“沈禹州,到你赎罪偿命的时候了。”
“赎罪?”沈禹州却只不屑一顾的嗤笑,“朕是天子,朕有什么罪?”
楚怀宣忍他许久了,尽管身上几处伤,也在士兵的搀扶下直起腰杆,“你有什么罪,就到地下叫阎王来审判你吧!”他使出全身力气掷出长剑,直刺沈禹州面门。
沈禹州岿然不动,只是眸色一凌,那柄飞剑便停在距离他双眼一寸处,最后无力掉落,溅起尘埃,此举虽未能伤他丝毫,却引得禁军拔刀相向,已经有人冲向楚怀宣了。
他没有反抗的力气,楚怀安又一次挡在他跟前,几招败退敌人,又有几个要冲上去,被沈禹州制止,“他骁勇得很,不怕死,不必动他。”
杀一个不惧生死之人无甚乐趣,可杀他在意之人,却能叫沈禹州心中畅快,修长玉指随意点了下,“唔……原本朕还想着先杀哪个才好,可见宣王如此迫不及待,那便先拿越太妃开刀吧。”
第66章 守护
林宝珠还是选择了楚怀安
“沈禹州你敢!”楚怀宣目眦欲裂, 咆哮间口中鲜血再次涌出,糊了满身殷红,“……你敢动我母妃, 我定要你不得好死!”
沈禹州似乎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你一个将死之人, 如何叫朕不得好死?”他会不会好死, 楚怀宣是不能知道了, 薄唇噙笑,眼神却乍然冷了下来。
楚怀安按住弟弟, “他是故意激怒你,不要冲动,以免中了他的诡计。”
“宣儿, 就听你哥哥的吧。”悬于城墙之上的越太妃泪水涟涟, 深深凝望着自己的孩子一眼,然后在众人猝不及防之下, 手腕从缰绳的束缚中挣脱, 身体急速坠落。
“不——”
楚怀宣悲戚的喊声响彻天际, 可他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他的母妃从高空中坠落, 香消玉殒,可他想冲过去抱起她, 却被一众禁军阻拦。
“沈禹州,我要杀了你!”楚怀宣已是涕泪纵横, 眼眶猩红, 提着剑就冲了过去, 可他连沈禹州的衣角都没摸到, 就被一个禁军一脚踢飞, 使得原本的伤更重了。
楚怀安知道这会儿劝他无用,便厉声呵斥身后的亲兵把人带下去,沈禹州好整以暇,“越太妃死了啊,下一个呢?张太后?”
楚怀安不似楚怀宣那般着急动怒,反而神色冷静,“你不会有机会的。”
“你很自信,”沈禹州语气玩味,“不过这可不是耍嘴皮子就能解决的,朕有五万将士守护皇城,你只带了区区三千精兵,想以卵击石?还是……在等你的南阳王军?”
被人说中,楚怀安脸上也不见喜怒,“是又如何?”他声名尤在,只要他一声令下,都会为他作战,杀了沈禹州只是时间问题。
沈禹州敛下眉眼,低低笑了,“朕道你有多爱宝珠,原来也不过如此,这皇城上悬挂的每一个人,都是宝珠所珍视的,面对他们即将身死的命运,你都能无动于衷,宝珠当真是看走了眼。”
“至少我从未想过如你一般伤害她,伤害她的亲人。”楚怀安说得掷地有声,叫沈禹州有了短暂的错愕,可转瞬又恢复了笑,“朕的心眼很小,装不下太多东西,朕要这皇位,也要宝珠,其他人,与朕何干?”
更何况,还是要阻挠他和宝珠在一起的人。
沈禹州的眸子渐转阴沉。
“好了,不必拖延时间,你想等的人,来不来了。”沈禹州换了个姿势继续靠着,神色慵懒,挥了挥手,禁军一拥而上。
楚怀安心头一跳,可来不及多想,今日,他只能血战于此。
林宝珠在入城后就听到了楚怀安的信号,知道他要召集大军,可细想之下,沈禹州不是那般轻敌之人,只怕城外的大军很难赶往皇宫,便随着他们而去,果然在金雀大街上遇到了阻拦。
前头跑马的骑兵被隐在地面的缰绳绊倒,霎时间损失了将近百人,而后是密密麻麻的箭雨,又折损了百人,林宝珠看不见,但听着声音觉得危险,“前面可是怀安哥哥的人?”
李青松拉着她躲在墙角处,“大军往皇宫方向去了,但是遭了埋伏,所幸楚怀安不在其中,你别出去,免得误伤。”他又叮嘱云画照顾好她,便携着软剑冲了出去。
林宝珠听着外头声势浩大,附近的百姓纷纷紧闭门窗,东奔西跑,便知此处定然要有一场恶仗,十万大军可以稳操胜券,可楚怀安既然发出信号,便说明他此刻身陷囹圄,等不了太久。
“不行,我要去帮他。”林宝珠挣开云画,无奈力气比不过,刚出去就被拽了回来,“娘娘莫急,太子殿下有十万南阳王军相助,一定可以度过此劫。”
“可是眼下他们被阻拦在外,怀安哥哥如何等到援军?”林宝珠不想听什么安慰的话了,“云画,你让我出去吧,我还是皇后,他们不敢对我胡来,就让我试试吧。”
云画很清楚外面战况如何惨烈,沈禹州暗地将九成兵力都屯在皇宫外围,且提前布置陷阱,就是猜到十万大军一时半刻难以全部入城,凭借这些机关陷阱,虽不能完全阻拦,但就足以斩杀近万人,也为皇宫拖延了足够的时间。
这段时间,足够杀了楚怀安。
云画心思百转千回,最终松了口,“……好,奴婢就护娘娘杀出去,即便最后他们不肯听从娘娘的,奴婢身死也会护娘娘周全。”
“不,”林宝珠怕了,拉住她的手,“你要活着,任何人都不能因我而死。”
云画心中感动,点了下头,然后带着她冲了出去,高声呵道:“皇后娘娘凤驾在此,尔等还不跪拜行礼?”
原本打得混乱的局面有了片刻的停滞,南阳王军认得林宝珠,而前来埋伏的禁军更认得她,生怕流箭伤了皇后,不约而同停下动作,跪地行礼。
林宝珠心下激动,当初沈禹州强迫她做这个皇后,她有千百个不愿意,可终于有一天,皇后身份成了她护佑怀安哥哥的武器。
她稳住心神,“都平身吧,我是陛下亲封的皇后,如今有令,还请诸位退守城门,各司其职。”
前头几个禁军面面相觑,他们并未得到皇帝陛下的旨意,不敢贸然退下,“娘娘,陛下叫我等在此阻拦叛军入宫,不得退守,还请娘娘……”
“放肆!”林宝珠一向以柔弱示人,可他们却忘了,从前的长乐郡主风头极盛,是出了名的嚣张刁蛮,“本宫乃一国皇后,且陛下对我恩宠至极,忤逆本宫,能使你们在陛下跟前得脸么?”
“可他们是叛军!”有人站了出来,言之凿凿,“叛军就要攻入皇城,吾等就算战死,也决不让他们轻易入宫!”
“敬酒不吃吃罚酒。”林宝珠冷哼一声,朝云画伸手,“剑给我。”
云画愣了愣,却还是从地上捡了一柄长剑塞进她手中,前头禁军见状也亮出兵器挡在身前,林宝珠虽目盲,但她听得清楚,于是在搀扶下朝前走去。
那些禁军没有一个人敢真的伤她,与其因伤害皇后被抄家灭族,还不如干脆死在这里,林宝珠也不想妄夺他人性命,如此一来,又与沈禹州之流何异?
她缓缓走近前,而后将长剑横在脖颈前。
“宝珠!”李青松已是伤痕累累,要去拦她,被林宝珠喝住,“都别过来!今日若不退军,我便自刎于此,同南阳王军一同赴死。”
禁军们犹豫了,谁叫这是皇帝陛下最爱的女人,他们就算不怕死,也要顾及家中妻小,在林宝珠的步步逼近下,他们一退再退,南阳王军随着她的步伐前进。
“还请诸位退守城门,各司其职。”林宝珠继续向前走,声音坚定无比。
这一路走来,她遇到了太多趁乱烧杀抢掠的暴徒,若他们再不回去镇压,只怕最后无论谁输谁赢,上京都将损失惨重。
城南又起火了,很快城西也起火了,到处是妇人孩子的哭嚎,那里也有这些禁军的家人,有人熬不住,丢了武器朝家中方向跑去,有了第一个,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无数个……
李青松和云画皆是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林宝珠也听到他们丢盔弃甲的声音,眼泪又一次汹涌而出。
她方才不是不怕,不过在赌,赌她在沈禹州心里的分量。
事实证明,她赌赢了。
“我们走吧……”她累极了,手中长剑哐当一声掉落,在李青松与云画的搀扶下,紧随大军身后,直奔皇宫。
沈禹州尚不知自己一番心机设计功亏一篑,他看着外头燃起的火焰,脸上依旧不见半分波澜起伏,好似被烧毁了家园,失去至亲的百姓都不是他的子民,还是一袭乌金龙袍坐在步辇之上,翩然不似凡间人。
反观另一边,楚怀安还在苦战,身上金甲被鲜血浸湿,分不清是敌人的血,还是他自己的血,可他不能倒下,他要撑住,撑到援军赶到的那一刻,好在这次老天爷选择站在他这边。
隆隆的马蹄声震动大地,楚怀安喜极而泣,原本支撑着他的最后一根弦彻底松下,整个身体向后倒去,被李青松牢牢接住,“我们来了,宝珠……她也来了。”
楚怀安闻言转动眸子,果然看到身边的那个白衣似雪的少女,除却一双眼睛空洞洞的,与先前没什么变化。
“怀安哥哥,我们都来了,你不再是一个人苦苦支撑了。”林宝珠伸出手,楚怀安也默契的抓住了她,“真好,看到你还在,真好……”
沈禹州原本的云淡风轻化为乌有,看着他二人交握的手,脸色铁青,“怎么回事!叛军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手底下人颤颤巍巍,“是皇后娘娘她……她将长剑横在脖子上逼他们后退,那些禁军知晓娘娘身份贵重,不敢贸然行事,就怕娘娘有个万一……”
沈禹州后槽牙咬的咯吱作响,居然是林宝珠,这个时候,她居然还是选择了楚怀安!
第67章 悔了
宝珠,我真的悔了
他还狠狠地瞪着她们, 李青松已经飞快拿出药丸喂楚怀安服下,很快楚怀安便恢复了些气力,在李青松与林宝珠的支撑下重新站了起来。
沈禹州不能再等了, 他必须用出最后的杀手锏,“很好, 是朕低估了你, 也低估了……林宝珠对你的情义, 只是不知接下来,你们可还会如现在这般坚定不移的选择彼此。”
他漆黑的眸阴沉得快滴出墨来, 冷冷抬起手,城墙上还悬着的人一并被人往上拽,距离地面又高了将近三尺, 这一下, 若是一个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结局。
“你们选吧, 究竟是保张氏, 还是保沁阳长公主, 还是靖安侯,或者……是这两个与宝珠情同姐妹的丫头?”沈禹州笑意更甚, 眼底是藏不住的疯狂,既然都得不到, 那就一起毁灭吧。
林宝珠听到他说自己的父母,顿时变了脸色, “他什么意思?难道、难道父亲母亲也……”
李青松遥望了眼, 叹声道:“长公主与靖安侯都被沈禹州抓了起来, 现悬于宫墙之上, 除此之外, 有张太后,春桃,还有一个应当是你侯府时的贴身婢女。”
沁阳长公主看着底下乌压压的一群人,唇边终于洋溢着欣慰,“……宝珠,怀安,你们都要好好活着。”
靖安侯与底下的几人都是心头咯噔一下,“不要!”楚怀安出声阻止,“姑母,你不要冲动,越太妃已经没了,你们都要撑住!”
林宝珠痛苦地闭上眼,“沈禹州……你就是个恶魔!疯子!你若敢伤害他们,我这辈子……不,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都恨你!”
“那就狠吧。”沈禹州早释然了,“与其让你忘了我,不如就这样恨着,对我恨之入骨,这样你生生世世都会记着我。”唇边的笑意越发癫狂,话音落,几乎在场所有的禁军都冲上前同叛军厮杀。
他的笑声越来越近,林宝珠感觉到他在向这边靠近。
“小心!”一道凌厉剑气直奔而来,李青松最先反应过来,推开林宝珠接替她的位子挡在楚怀安身前,噗呲一声闷响,有什么滚烫的粘稠的东西飞溅到林宝珠脸上。
她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摸向脸颊的手抖得不像话,是血……李青松的血。
“李大哥……”林宝珠颤着声跪了下来,眼泪如同掉了线的珍珠一颗颗滑落,她哭太久了,早哭不出声了,恍恍惚惚的,眼前开始出现光亮。
一片模糊中,她看到李青松一袭青衫染满了鲜血,“李大哥!”她看到了,她又一次重见光明了,可为什么看到的却是这一幕?
她泣不成声,膝行数步到他跟前,楚怀安已经抱起了他。
“谢谢啊……”李青松有气无力的。
楚怀安也落了泪,“这种时候了,还说什么谢,该是我谢你才是。”
林宝珠用手去堵他心口的窟窿,想把伤口捂住,不让血继续流淌,“李大哥,你快说啊,我该怎么救你?你医术不是冠绝天下吗?你快告诉我要怎么救你,你快说啊!”
李青松皱了下眉,又呕出一口血来,“生死……生死有命嘛……我的寿数就到这里,还、还救什么呢……”
“我不听,一定有办法的!”
林宝珠拼命去捂,可是血还是顺着她的指缝溢出来,很快染红了她整个手,血液更是顺着手臂流下,滴落在她纯白胜雪的裙裾上。
“不会的……不会死的,当初你都救怀安哥哥了,一定可以救你自己的对不对?你快告诉我,到底该怎么救你……我已经能看到你了,你快说,快告诉我……”
她急得语无伦次,眼水决了堤,想抹去脸上的泪与血,但她不敢抽回手,就怕一个松手,人就没了。
李青松眉头皱得更深,缓缓抬手,抹去眼泪,“可别、别哭了……又哭瞎,没得治了……”
林宝珠哭狠了,心口绞痛得越发厉害,痛得她喘不过气,“那你就快点好起来……”瞎就瞎了吧,很快,她也该走了。
走得好,大家都解脱了。
林宝珠慢慢止住泪,看着李青松在怀里咽气。
沈禹州这一剑原本是冲楚怀安去的,没想到最后刺死了李青松,不过方才他听清楚了,宝珠的眼睛好了,那他也没了利用价值,死便死吧。
“楚怀安,该你了。”沈禹州咬牙切齿,又是一剑刺去,楚怀安放下李青松的尸身,纵身一跃闪开,到了别处同沈禹州打斗,可他原本就负伤在身,不多时,因为闪避不及被刺伤肩头,生生透骨而去。
“怀安哥哥!”林宝珠已是痛不欲生。
悬于城墙上的张太后也是哭肿了眼睛,“不要管我们了,你杀啊!十万大军杀入皇宫啊!”
楚怀安听到张太后的话,侧目望去,还没来得及应答,就见张太后也挣脱了绳索,坠落宫墙。
楚怀安与林宝珠双双瞪大了眼,痛得几近失声,沈禹州趁机朝楚怀安又刺了一剑,这一剑刺穿肺腑,立时血液逆行,从他口中溢出。
沈禹州发了狠,拔出剑,又要刺,林宝珠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动作的,只是凭着本能跑了过去,在他最后一剑刺去时,正好赶到推开了楚怀安,只是她想再躲闪已来不及。
沈禹州杀红了眼,即便留意到了突然闪现的一抹白,剑势也收不回了,感觉到一股阻力而来,他的剑刺中了人,他不可置信地抬起眼睛,“宝、宝珠……”他又看向自己手里的剑,怎么会呢,他怎么一剑就刺到了宝珠。
林宝珠早就耗尽了心力,心脏阵阵地疼,可疼到这会儿,又麻木得失去了知觉,就连被人一剑刺穿腹部,也没有觉得很疼。
原来,真正面对死亡的一刹那,是这种感觉。
那便死吧,死了,一切都结束了,她的灵魂也将自由了。
死吧,不如归去……
不如归去……
她脑海里最后回荡的只有这些。
眼看林宝珠死了,沁阳长公主落下泪来,同样挣脱了绳索,靖安侯紧随其后,接着是春桃和清槐,她们都是侍奉过林宝珠的人,早就视彼此为姐妹,不如同去,到了阴曹地府,也不孤单。
楚怀安彻底被激怒了,浑身血液都叫嚣着战意,就算今日他要命丧于此,也要带走沈禹州!
他冲上前要把林宝珠的尸身抢回来,却被沈禹州先下手为强,一把抱起林宝珠朝皇宫跑,“太医!快传太医!”
宫门前的所有人都听到,这个一向手段狠辣,无情无义的帝王哭出了声。
而后头,随着楚怀安一声令下,十万大军压城逼向宫门。
沈禹州眼下也顾不了什么楚怀安什么叛军了,他只想把林宝珠救回来,然后带着她离开这里,当他抱着血淋淋的林宝珠冲进太医院时,所有太医都涌上前,可每一个都是摇头,告诉他,皇后娘娘已经没了气息。
沈禹州抱着她逐渐冰凉的身子,哭得满脸泪痕,“不会的,你们再看看,她命大得很,不可能死的!”
太医们除了跪地求饶,别无他法,直到一个年轻太医从人群中走过来,他的模样姿态,与当初的李青松太像了,是以刚进太医院便不得重用。
可现在沈禹州巴不得李青松能复活。
年轻太医一翻检查,最后长叹一声,“陛下,即便没有腹部这一剑,娘娘此刻,也是一个死人了。”
沈禹州原本充满希冀的眸一瞬灰败下去,“你说什么?”
“我说,就算没有这一剑,娘娘此刻也是一个死人。”年轻太医重复一遍,“因为娘娘早已身中剧毒,虽毒量不大,但若没有及时服下解药,死亡只是时日问题。”
沈禹州如遭雷击,一屁股跌坐在地,“毒……解药……”他猛然想起那一天,他吻过林宝珠的唇。
她的唇上抹了艳红的口脂,他知道那是带毒的一吻,他更知道,这不过他计划中的一环。
反正他有解药,不会真的死掉。
“……我的解药呢?我的解药呢?”他发了疯一样摸遍全身上下,想将解药找出来,可是他分明知道,其实解药只有一颗,中毒后不久,云棋便让他服下。
他没想过,林宝珠会因此殒命。
偏偏这毒药是他找来的。
“是我害死了她……”沈禹州喃喃着,一个帝王,却如同孩子般捂着脸,哭得茫然无措,“都是我的错,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宝珠,你醒醒好不好?不要再睡了。
不要留我一个人。
太医们还想安慰几句,但很快就听到外头的喧嚣声,原来是楚怀安的骑兵踏入了皇城。
“叛军、叛军杀进来了!”有人惶惶欲逃,被其余太医摁下,几个太医对视一眼,最后又看了眼抱着林宝珠尸身喃喃自语的沈禹州。
“唉……”院判叹了口气,“走吧,南梁该迎回正主了。”说罢领着一众太医宫人,到前头的太和殿恭迎新皇。
只剩一个沈禹州,还呆呆坐在太医院中,失声痛哭。
好吵啊……
林宝珠不自觉皱紧眉头,听着耳边的啼哭声没完没了,倏地坐起身,“别哭了!”
突如其来的一声暴呵,吓傻了伏在床沿处低低哭泣的小丫头,“郡、郡主……您,您怎么了?”
郡主?
好陌生的称呼了。
她死前很长一段时间,人们都称呼她一声娘娘。
林宝珠略微失神,转过头去,是清槐,从前她在侯府时的贴身侍女。
看清小丫头面容的刹那,她瞳仁一颤,忙四下打量,整个人呆愣得说不出话。
第68章 重生
“怀安哥哥,我们成婚吧”
“郡主……”眼前的清槐还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见林宝珠呆呆地不说话,急红了眼睛,“你不会是落马之后摔到脑子了吧?”
林宝珠还有些回不过神, “清槐?你……你还活着?”她控制不住伸手去捏小丫头的脸,她记得闭眼前, 最后看到是宫墙上所有人坠落, 摔得粉碎。
清槐也在其中。
难道, 这一切只是她的噩梦吗?
清槐还在哭,“郡主, 你到底怎么了?奴婢还是去唤宫里的太医给您瞧瞧……”
“太医来了太医来了!”外头的小丫鬟看到沁阳长公主领着院判杜太医过来,急忙应声。
林宝珠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见到沁阳长公主的刹那再度泪湿眼眶, 话都没说便一头扎进来人怀里, 眼泪很快浸湿了衣衫。
沁阳长公主原本还很担心,见她醒过来, 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都长大了, 还这么爱到母亲怀里撒娇,还不快松手, 让杜太医给你看看。”话虽如此,手却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头顶。
林宝珠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肆无忌惮地抱着自己母亲, 说什么也不肯放手,“母亲, 宝珠刚刚做了个梦, 梦到你们都不在了……”
她声音略有哽咽, “醒来发现你们都还活着, 太好了, 一切都只是个噩梦罢了,太好了……”
“真是个傻孩子。”沁阳长公主嗔道:“好好的,又咒你母亲呢?做个梦都不安生。”
“宝珠知道错了,母亲,宝珠真的知错了。”那些记忆还萦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林宝珠深知,如果不是自己招惹了沈禹州,大家都不会落到不得好死的下场,一切都是她的错。
沁阳长公主自不知她心中所想,满意地拍拍她,“好了好了,知错就好,往后切莫再冲动了,那北离质子故意激你跑马,你还当真去了,劝你别去偏要去……”
沁阳长公主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陌生的记忆涌入脑海,林宝珠已经没注意听了,她终于想起来,曾经她和寻常姑娘身子一般好,甚至因为母亲曾经叱咤沙场,她比一般闺秀更争强好动,经常和京中的公子哥们到外头跑马射箭。
后来一场春猎,她中了北离质子李青松的激将法,冲动之下与之比马,结果不慎摔下马,成了全上京的笑柄,曾经想过与侯府结亲的高门大户纷纷退却,张皇后也劝楚怀安不要与自己来往。
她记得那时候听到消息时,自己勃然大怒就要冲出去同那些人理论,被父母亲按下后送到了凤阳老家避风头,不到半年又重回上京,之后她再没见过李青松,也成了柔弱示人的长乐郡主林宝珠,再也没有干过跑马射箭的事情了。
原来李青松才是那个罪魁祸首,林宝珠笑出声来。算算时间,现在她也才刚及笄,而李青松大抵还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郎,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时常爱找她麻烦。
沁阳长公主见她听了不怒反笑,同旁边的清槐对视一眼,又摸了摸林宝珠的额头,不烫了,没发烧。
林宝珠感受着自己如今康健的身体,笑嘻嘻道:“母亲,我要去找他算账,再到怀安哥哥跟前告他一状,讨个公道回来。”说完不等回应,就一溜烟跑了。
“哎!”沁阳长公主想拦住她,却抓了个空,不由冲杜太医歉意一笑,“这丫头疯惯了,回头我再把她抓回来。”
杜太医捋了捋长须,“无碍,郡主身子康健,殿下也无须忧虑。”
林宝珠早将一切抛之脑后,她现在迫切地想见到活着的楚怀安与李青松,一口气跑到角门,吩咐人牵来她的马。
在她后来的记忆里,她一直病恹恹的,很久没骑过马了,此刻抓住缰绳,难掩雀跃,一度怀疑这才是梦,直到真的策马奔腾了,才相信自己真的回来了。
她回到了少女时期,回到了十五岁,正是她张扬跋扈,冠绝上京的时候。
这一世,她要做回那个潇洒恣意的林宝珠。
一路快马赶到长鹿苑,门口的黑甲卫见到她纷纷让开路,任由她直奔主院,“怀安哥哥!怀安哥哥!”
她边唤便踏进主院,很快就看到一袭白衣的楚怀安,唇边带笑,润玉般的儒雅温和。
“刚要去侯府看你,结果你自己就来了。”见林宝珠面色红润,便知那一摔未曾伤筋动骨,他拉过她,“来,让我瞧瞧,胳膊腿还在不在?”
林宝珠立时拽着他的胳膊撒娇,“怀安哥哥,你也太过分了!”
楚怀安失笑,“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请了个神医,再给你把把脉,别落下病根才好。”说着就牵她往屋里走,林宝珠猜到他说的就是李青松,跟着走了进去。
李青松坐在椅子上,面色平静,两只手却绞在了一起,见两人相携而来,原本紧张的心一瞬又放下了,只剩某种苦涩的情绪逐渐蔓延。
他站起来迎上去,朝林宝珠作了一揖,“昨日之事,是在下鲁莽冲动了,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恕罪。”
林宝珠见到他,心里别提多欢喜,绕着李青松踱了两圈,眼带打量。
落在李青松眼里,就觉林宝珠是来算账的。
楚怀安见二人气氛诡异,轻咳两声,“那个……宝珠,李青松他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林宝珠打断他,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李青松想什么,她能猜到一些,也不揭穿,回到楚怀安身边,“我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我和这位……李大哥,兴许能成为朋友呢。”
李青松因着她的打量还有些紧张,听到林宝珠的话,松了口气,只是对上她的眼睛还有些别扭。
可是话都放出去了,他是来给林宝珠治病的,总不好食言,硬着头皮上前些,抓起她的手腕,也只轻轻按了一息就飞快丢开,“……既然没、没什么大碍了,那我先走一步。”
李青松直到彻底离开长鹿苑,那种古怪的窘迫感才算消失,回到质子府,脸颊还有些发烫。
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楚怀安若有所思,男人最懂男人,他不得不有所怀疑。
而林宝珠仍是笑,拍了下他的肩,“怀安哥哥,在想什么呢?”她当然看出了楚怀安吃味的表情,故意逗他。
楚怀安则死不承认,“没什么。”面上一派的清风朗月,“我突然想到,咱们与北离的七年之期快到了,过阵子他也该回去了。”
林宝珠听到他试探的话,哦了声,没有多余的反应,楚怀安不禁侧目,“你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林宝珠反问,“他原本就是北离人,在南梁当质子的生活想必也不好过,回到他该回去的地方,不好吗?”
上辈子他死在南梁没能回去,这辈子,她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
只要李青松回去了,离她远远的,就会平安无事。
林宝珠不知怎的,就想到了沈禹州,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在锦衣卫历练了,不出两年,就会到成为皇帝的心腹,王朝的新宠。
“怀安哥哥,凤阳府最近可有什么动静?”她的问题来得突然,打了楚怀安一个措手不及,他想了会儿,也没隐瞒,“是有些棘手的事。”
“可有一个姓沈的人?”林宝珠继续发问。
楚怀安皱了下眉,“宝珠认得此人?”前阵子有人往他这里匿名递了状书,上头将凤阳税收诸多蹊跷可疑之处一一列举,他派人去查,发现状书所言并非空穴来风,而写了这份状书之人,很可能姓沈,出身徐州商贾人家,不久前才中了举子,要参加今年的殿试。
不过楚怀安所想之人是沈彦州,林宝珠却以为他说的是沈禹州,脸色微沉。
“怎么了?提起他,你很不高兴。”楚怀安观察着她的脸色,对方只是摇头,“没有不高兴,只是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
林宝珠简单说了一遍自己做的噩梦,他们之间向来坦诚,没什么忌讳,而楚怀安听了,也是眉头深锁,尤其是听林宝珠说,她在梦里因姓沈的遭受了诸多苦难。
林宝珠说起来,也忍不住流泪,楚怀安则安抚着她,“放心吧,有我在,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的。”
林宝珠窝在他胸膛处哽咽着点头,而后又听楚怀安说:“宝珠,你也及笄了,我们……”
“我们成婚吧。”林宝珠抢过他的话,泛着水光的杏眸无比真挚,“怀安哥哥,我们成婚吧。”
这是楚怀安想说的话,他害怕那个梦境成真,反正都到了可以婚嫁的年纪,不如干脆把婚事定了,但话从林宝珠口中说出,他就控制不住的激动,“……好,好,我这就去向父皇请旨!”
幸福来得突然,叫人无处宣泄,楚怀安索性一把抱起林宝珠,欢呼着朝皇宫奔去,林宝珠被他吓了一跳,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咯咯笑。
一路上楚怀安也不曾克制,就这么在街上奔跑,惹得金雀大街上的行人侧目,守着宫门的禁军远远见到,虽不明就里,还是低头行礼,再抬头,人已经不见了。
楚怀安觉得自己从未像今日这般开心,到了太和殿,才肯把人放下来。
林宝珠已经笑了一路,没什么力气了,胳膊搭在他肩头勉强稳住身形,二人气喘吁吁的对视,忍不住又笑,楚怀安吩咐内监进去通传,还没等皇帝传令,穿着绛红色金银丝绣鸾鸟朝凤宫装的张皇后率先从里头走出来。
上一世群芳宴上,张皇后也是这样一身装扮,雍容典雅,又凌厉端严。
林宝珠收住笑,恭恭敬敬行礼,“臣女林宝珠见过皇后……”她刚屈膝下去,就被一只手扶住,张皇后搀着她,神色复杂,良久后,叹了口气,“好了,不用这些虚礼了。”
“娘娘?”林宝珠还有些回不过神,她从未见过如此和蔼可亲的张皇后。
楚怀安也有一瞬的怔愣,很快反应过来,握紧林宝珠的手,“谢母后支持!”然后闪身避开张皇后蹿了进去。
张皇后欲言又止,最后摇头,唇边也扬起笑,方才她在宫中小憩,也不知怎的就做了个噩梦,醒来后一身冷汗,于是急匆匆赶到太和殿求见皇帝,为楚怀安请了一道赐婚圣旨。
但愿林宝珠能与楚怀安长长久久。
张皇后离开太和殿后,打算出宫去,就在宫门外与一众锦衣卫擦肩而过,换做往常她定不会留意,可那个噩梦影响实在太大,她忍不住回头去看,一个熟悉的侧影一闪而逝。
内监高呼:“锦衣卫千户沈禹州求见——”
作者有话说:
宝珠怀安锁死(坚定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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