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逃跑
“皇后娘娘不见了”
“李神医……”林宝珠怔怔的, 她还是看不见。
李青松宽慰她,“娘娘不必担忧,只是时间问题, 往后按时服药,用不了多久便能恢复从前。”
有他这句保证, 林宝珠松了口气, 向他道谢, 末了忍不住好奇,“方才一瞬, 我好似看到了你,不曾想李神医如此医术,竟是位年轻公子。”
李青松虽然话少, 但一向是有问必答, 这次罕见地沉默,半晌后才开口, 却是避开了她的话头:“陛下来了, 在下告辞。”
随着他话音落, 沈禹州果真从外头跑了进来,“宝珠, 感觉如何?”那着急的模样不似做伪,除了眼底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心虚慌张。
他既期待着林宝珠可以重获光明, 却又有一丝惶恐,可当他知道她的眼睛还是什么也看不见时, 眼眶已然有泪意打转, 嘴上温声安慰着, “……没关系的, 我再去找, 南梁找不到,就去北离找,一定可以找到神医治好你的眼睛。”
林宝珠笑了笑,“怀安哥哥且宽心,李神医说了,恢复只是时间问题。”
“那就好,那就好……”沈禹州微微松了口气,心里仍有一丝难过,明日封后大典,他自然不介意宝珠的眼睛,可是那样盛大的日子,宝珠是否会因此而失落呢?
“明日……就是封后大典了,到时候,你就紧紧地跟着我。”沈禹州牵起她朝里间走去,正中央摆放着乌金绣凤的皇后朝服与鎏金凤冠,“来,试试这身凤袍是否合身。”
这些日子,林宝珠已经适应了黑暗,这次她愿意坚定的接受楚怀安,便回以微笑,由他亲手伺候着替她换上那身凤袍。
换到一半,内侍急匆匆跑到外头,看那神情似乎是有急事,沈禹州扶着林宝珠坐下,“你在这里等等,我先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了。”
只是这一走,足足一个时辰都还没回,林宝珠想,兴许是国事繁忙,便唤来云画云棋为她更衣,刚卸下凤冠,灵泉宫的宫女来报,萧皇后来了,不等通传,萧元月自己轻车熟路地进来了,一见她身上的乌金凤袍,脸上笑意再挂不住。
尖利的指甲划过她的衣襟,“这身凤袍足足耗时三月才成,妹妹能穿在身上,当真是好福气呢。”她知道林宝珠的眼睛没好,眸中的不善未有半分掩饰。
云画云棋都上前一步,把林宝珠护在身后,“陛下说了,除了陛下和李神医,旁人未经陛下允许,不得进入昭阳殿。”
萧元月轻笑,扶了扶鬓边的发簪,“可是陛下此刻自顾不暇了,哪里管得了本宫?”她是北离的和亲公主,代表的是两邦和气,她助沈禹州登上皇位,转眼却被一脚踢开,赐给一个死人不说,还要守陵,叫她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无论如何,她都要让沈禹州付出代价。
“我六皇兄的铁骑已连破北境三城,用不了多久,就能踏破上京皇城。”
林宝珠心里一咯噔,萧元月愈加得意,“妹妹,你怕是不知道吧,陛下原本该封我做皇后的,不是先帝的皇后,而是,他的皇后,可惜呀,他因为你食言了,才招致今日下场。”
瞧着林宝珠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萧元月别提多畅快了,云画云棋推搡着赶她走,她还附耳到林宝珠身边,“我实在是可怜你,时至今日,还被自己的仇人蒙在鼓里。”
什么仇人?
一股寒气自脚底钻入,林宝珠正欲问清楚,云画云棋已差禁军过来撵人了,“她什么意思?”她还想追出去,被几个宫人拦腰阻着,“娘娘,如今南梁不太平,您可千万不要到处乱走。”
“什么叫被仇人蒙在鼓里?”她锲而不舍追问,宫人纷纷低头。早在发配到昭阳殿时,都被捏住了命脉,管住了嘴巴,没人敢回答她的问题。
争执间,林宝珠隐隐约约看见了一点光亮,和无数重叠的人影,她挥开宫人,提起裙摆就往外跑。
“娘娘!”宫人们眼看拦不住,云画急忙使唤两个脚程快的内侍去太和殿禀报,等林宝珠跌跌撞撞到时,沈禹州已经得了消息,“宝珠,你怎么出来了?”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迎上前,扶着她的胳膊,“小心台阶。”
林宝珠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此刻她真是恨极了这双眼睛,回想起过往种种,小小的身子开始发颤,她伸手去摸,描摹着眼前人的五官,“怀安哥哥……”真的是你吗?
某个答案呼之欲出,她不敢相信。
其实她早就应该知道的,他和楚怀安,不一样的,即使再如何伪装,他也不是楚怀安,是她懦弱不肯接受现实,是她一厢情愿,自欺欺人罢了,林宝珠越想越骇然,落在男人脸上的手都在抖。
沈禹州低着头,任由她冰凉的指尖在脸上划过,他与楚怀安同父,他的母亲与楚怀安的母亲又是嫡亲的姐妹,是以他与楚怀安长相上有六七分相似,只靠摸,难以分辨,“宝珠,我在。”他还想继续骗下去。
林宝珠闭上眼,任由泪水肆虐。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连夜收拾包袱,在李青松最后一次到昭阳殿送药时,林宝珠拜托他带她出宫。
李青松知道她眼睛好了,也早猜到了结果,没有二话,将她扮做宫女领出宫门,上了马车,一路南下,即将分道扬镳时,李青松道:“娘娘,接下来咱们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
车帘掀起一角,露出一张未施粉黛的清丽容颜,“有劳李……公子了,也请你别再叫我什么娘娘。”
李青松默了默,点头,“是,前面就是通往徐州的官道,就此分别,告辞。”他原本就是身无官职的散人,治好了林宝珠的眼睛,他也该走了,将马车和人留给她后,独自翻身上马,“林姑娘,后会有期。”语罢绝尘而去。
林宝珠望着他的背影,许久之后才放下车帘。
翌日,封后大典如期举行,因着萧廷风率军攻打北境之事,沈禹州焦头烂额一夜未眠,可林宝珠是他心心念念之人,没有什么比今日之事更重要,是以天不亮,他便开始沐浴更衣,好不容易熬到吉时,却迟迟不见人来,他耐着性子,安慰自己,宝珠双目失明,行动不便,慢些是正常的,直到云画连滚带爬出现。
“陛下不好了!娘娘不见了!”
沈禹州愣了一瞬,脚不自觉朝前迈,一不留神从高台之上跌落,几乎是滚下来的,他颤着声,不可置信,“……你再说一遍,谁不见了?”
云画跪在地上,额头磕出了血都不敢直视他的目光,“皇、皇后娘娘……她不见了……”
沈禹州再扛不住,捂着胸口,猛地吐出一口血,周遭哗然全然听不见,他盯着宫门口的方向,眸含不甘地闭上了眼。
他已经知错了,他在改的,她喜欢楚怀安那样的,他也在尽力学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林宝珠就是不愿给他一次机会?
眼睛治好了,就毫不留情地离开他了。
林宝珠,你当真好狠的心。
沈禹州原就有伤在身,加之国事操劳,内外皆耗,只靠一根弦紧绷着,眼下林宝珠不见了,彻底摧毁了这根弦,自此一病不起,直到李青松回来,他的身子才渐转好,只是那性子越发阴沉。
这日忙到后半夜,沈禹州动了动脖子,搁下笔墨起身到寝殿里休息,林宝珠走后,他就搬到了昭阳殿,白日处理政务,夜里歇在此处。
即便人已不在了,殿里仍终日飘着淡淡药香,他记得清楚,宝珠身上就是这个味道,他需要这个味道,夜里方能安枕,可是今夜却没了。
沈禹州勃然大怒,就在他堪堪发作之际,外头进来个宫人,一袭白衣,墨发如云,纤腰婀娜,乍看之下,有几分宝珠的神韵,宫人小心翼翼地上前添香,“陛下恕罪,奴婢初次到昭阳殿伺候,不知陛下规矩,还望陛下恕罪。”
就连那楚楚可怜的语气都像了个九成九,沈禹州一瞬便清醒了,险些以为是在梦里见到了林宝珠,直直盯着那宫人低喃:“宝珠……是你吗?”
那宫人垂首,没有否认,倒了杯茶递上去,捏着嗓子说话,“陛下请用。”
几乎是转念间明白她的意图,沈禹州脸上痴迷的神色荡然无存,冷下脸,挥手打掉那茶杯,“滚!”
一声暴呵吓破了胆,宫人当即伏地求饶,沈禹州咬牙切齿,“拉出去……斩了。”居然敢学宝珠,她也配?简直该死!
宫人没料到恩宠没有,还因此搭上性命,又是不停地磕头求饶,“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可再求饶也无济于事,触了逆鳞,谁也救不回她,眼看那一身白衣的宫人被禁军拖走了,沈禹州额角青筋直跳,“从今往后,没有朕的允许,谁都不准穿白衣!”
散播消息已有数月,林宝珠不可能不知道他在找她,她就是不愿回来。
今夜之事像是点燃了导火索,沈禹州越气越狠,拳头攥得咯吱作响,“杀了……都杀了!”多日积累的情绪爆发,陡然起了杀心,他要将血洗昭阳殿。
她最在意外人的性命了,这一次,他就不信林宝珠还不回来。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对不起!这些天不是在飞机上就是在火车里,更新速度慢了些,还请见谅,8号后就能恢复稳定更新,对不起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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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惊骇
“昭阳殿的人都死了”
今年冬天要比去岁暖和些, 已是腊月初,徐州第一场雪还未落下,空气中有几分微凉寒气, 倒也受得住。
林宝珠拢紧身上素色的滚毛披风,立于门前等着春桃开门, 她是在入徐州的第二日遇到了春桃。
春桃离开沈家时已脱了奴籍, 一直住在城郊的小木屋里, 偶然一次外出二人相遇,就把林宝珠接到自己这边小院住着, 她平日就是做些绣活谋生,多了个林宝珠,日子过得紧巴巴。
林宝珠不会死乞白赖地住, 做不来精细绣活, 但她识字,平日就在有钱人家里给小姐们做女先生, 商贾人家, 要求不高, 能识文断字即可,这会儿年关将近, 她从方员外那里领了束脩和两匹布帛,等着晚些跟春桃一起去集市采买年关用的东西。
很快那扇木门开了, 春桃抱着崭新狐裘又给她裹了一圈,“快下雪了, 姐姐快来。”
林宝珠微微瞪大眼, 抬手挡了下, “哪里来的狐裘?”瞧着可不便宜, 少说也得一匹百八十两。
“是乔大娘送来的, 知道姐姐身子弱,特意送来好让你过个冬。”
“太贵重了,不能收。”林宝珠急忙脱下,规规整整叠好,“以后乔大娘的东西,咱们少收。”乔大娘家中有个年及弱冠尚未娶妻的儿子,无事献殷勤,只怕目的不纯。
“……好吧。”春桃颇为惋惜,目光在狐裘上流连不止,她年纪小,不懂事,还是多听阿娇姐姐的,总没错。
她还不知道林宝珠的身份,一直都唤她阿娇姐姐,林宝珠摸摸她的脑袋,打开钱袋子给她看,“你瞧,咱们自己也是有钱的,不用总拿别人的。”受够了手心向上委曲求全的日子,她觉得现在这样,靠着自己的能力挣钱吃饭,挺好的。
春桃很快被转移注意,捧着钱袋子细细数,足足有二十两纹银呢,“好多钱,可够我们活一年了!”看也不看,赶紧把狐裘收进箱笼里,“改明儿就给乔大娘送回去。”
林宝珠被她逗笑,“你若是喜欢这样的,一会儿去集市就给你买。”春桃还在长身体,衣裳是前两年的,现在穿着都短上寸许,也该换了,她把两匹布放下,“等这场雪下完了,就请绣娘上门给你量体裁衣,这些也够换两身新衣裳,正好还能赶上过年。”
一听有新衣裳,春桃喜不自胜,姐妹俩手挽手去集市里,平常她们吃得节俭,快过年了,林宝珠想多买些,篮子很快装满,上面盖满了白菜萝卜,最底下压着整荷叶鸡和一只烤羊腿,另外单独拎了一壶米酒。
“今晚可以吃顿丰盛的了。”春桃咧着嘴笑,忽然就被匆匆而过的行人撞了个趔趄,抬头正要怒骂,便见前面茶楼里挤满了人。
“快快快,马上就开始了。”
又被接二连三地撞,林宝珠揽过春桃,顺着人流往茶楼去。
就听里头醒木一拍,说书先生开始嚷嚷,起先还在说那游园惊梦的故事,忽然却变成了皇室秘闻,“话说那林氏女原就是个盲女,当今陛下不嫌弃她,请了神医为她医治,谁曾想就在封后大典当日,林皇后却悄无声息地消失……”
听着那说书先生把自己的事情当成谈资,林宝珠脸色微变,偏偏春桃又听得兴致盎然,她不好拉人走,只能低着头默默啜茶。
耳朵却是一刻不闲,直到听那先生说,“……龙颜震怒,血洗昭阳殿,血流三千里”她再稳不住,握着茶杯的指节捏得苍白。
“阿娇姐姐,阿娇姐姐?”故事结束了,春桃推了推她的胳膊,“姐姐,你怎么了?”
林宝珠不知道自己此时脸色有多吓人,怔怔地摇头,“……走吧。”甫一起身,就将搁在旁边的竹篮打翻,圆圆的白菜咕噜噜滚了一地,可是她也顾不上了,跌跌撞撞往外跑。
春桃弯腰去捡,紧跟着追出去,一直到了城门口,才勉强把人拽住,林宝珠抓着她问:“当初我离开沈家,他可有为难你?”
春桃反应半晌,才明白“他”是何人,想了会儿道:“也谈不上为难……只有四姑娘和大夫人瞧我不顺眼,大夫人要将我发卖,被二公子拦下了,不仅如此,角楼里一切如旧,您的卧房衣物都在,只是后来二公子与沈家断了关系,也不见了……”
“再后来,角楼不慎起火,四姑娘伤了脸离家出走,老夫人便将身契还我,之后的事就不知道了。”
林宝珠暗暗松了口气,看样子,沈禹州也不算泯灭人性,想来茶楼说书的只是夸大其词了。
如此安慰自己,可到了夜里,缕缕被噩梦惊醒,梦里一片红色,到处血淋淋的,连个落脚的地都没有,那股子恶心的粘稠感再次涌现,恍惚间回到宫变那一夜。
林宝珠猝然坐起,后背冷汗涔涔,浸透了衣衫。
不行,她要回去。
外头不知何时飘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几乎快掩埋了整个小屋,林宝珠一咬牙,绕开春桃,小心翼翼地下床穿衣,她只能连夜离开。
等她到了门口,刚拉开们,一只手停在半空中,双双俱是微愕,李青松淡然地放下手,“果然在这里。”
林宝珠略一蹙眉,“李公子是到此处是专程寻我的?”难道他已经向沈禹州招认,把她的下落供出来了?
看出她的疑惑,李青松并未放在心上,“也不算专程,只是路过。”还是一如既往地直白,也不废话,递过去一封信笺,“从宫里出来,靖安侯与长公主托在下送信。”
一听是父母亲的信,林宝珠当即红了眼眶,夺过书信拆开,里头字字切切都是关心,越看泪水越是汹涌,“母亲她们……都知道了?”
她不知该如何面对沈禹州,当时内心想法就是离开,走得仓促,没来得及留下只言片语,到了徐州以后,又一直隐藏身份小心翼翼,料想侯府就在帝王眼皮子底下,林宝珠半个字都不敢往家里传,就怕他会顺着线索查过来。
“她们,都还好吗?”林宝珠哽咽着问。
李青松面无表情,点了下头,“都很好,陛下没拿她们怎么样。”送走林宝珠后,他再度入宫,因为他一向是石头般的心肠,与任何人都没有交情,沈禹州不曾怀疑过他,期间他去了趟侯府,借着给长公主看病之机,透露过消息,这才有了这封书信。
“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多……”林宝珠格外珍惜,将那书信紧紧捂在胸口,“只是,恐怕还要再麻烦你一次。”
“尽快。”李青松留下两个字,背过身去,他守着门口,林宝珠快步进屋取来笔墨,稍忖了忖,只留下“平安,勿念”四个字,署名都不敢有,就递到李青松跟前,他挑了下眉。
林宝珠解释,“母亲认得我的字。”
“不多说些什么?”李青松不爱管别人的家事,只不过林宝珠是他带出来的,总是会上心些,“还是……你不相信我?”
“当真毫无此意。”林宝珠连连摆手,“时间紧迫,我也担心,万一……万一他怀疑到你头上,这就是铁证,只怕会害了你。”
李青松早在她解释时就把信塞到袖袋中,“知道了。”言简意赅,转身就走。
“等等。”林宝珠追了上去,犹豫再三,问他,“昭阳殿的人……”
“死了。”李青松淡淡道。
于林宝珠而言,就是晴天霹雳,“他……他把人杀了?”
李青松避而不答,反问:“你都走了,还关心这些做什么?”
“可我不想别人因我而死。”林宝珠下意识答。李青松难得笑了一次,“你这人可真有意思。”
知道他是在阴阳怪气,林宝珠不恼,认真道:“最该死的人,是我。”因为她活着一天,就要连累无数人因她丧命,她活够了,有时候死,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与其回到那座牢笼,她情愿一死,“可否最后拜托你一次?”她咬着下唇,“……待我的死讯传回上京后,带我父母亲离开那个是非之地,就告诉他们,我一直都在。”
“你要假死?”
林宝珠摇头,杏眸含泪,“不,真死。”她又接连写了十数张字条,“往后每年,还请你给我父母亲寄去一封,如此她们知道我活着,也知道我的迫不得已,便不会深究下去。”
她从墙头敲下一块砖来,里头藏着她从宫里带出来的积蓄,“这些就当是答谢……”看模样是认真了。
“你疯了。”李青松平静地陈述,“且不论靖安侯与长公主,以陛下的性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想死,我还嫌你尸体沉。”
林宝珠:“……”
李青松把她余下的字条撕了个粉碎,掌劲一挥,碎片尽数飘到外头的雪地里,“林姑娘,你还是继续苟且偷生着,若是轻易死了,你对不起所有为你而牺牲的人。”
靖安侯和沁阳长公主无疑是最难过的,还有那些已经为她死去的人,再不济……还有他,辛辛苦苦治好她的眼睛,又辛辛苦苦把人从宫里带出来,结果,说死就死了。
简直浪费他时间。
若不是因为……他才懒得管她死活。
李青松没来由地生气了,扭头就走,徒留茫然无措的林宝珠呆呆望着他踏雪夜行的背影。
好奇怪的大夫,居然会功夫?
第43章 捉拿
“完了,禁军追来了”
李青松若是知道林宝珠内心的想法, 大抵会被气吐血,脚步不自觉越来越快,走到一半, 回头看了眼,那道素色的纤细身影已经不见了。
林宝珠在屋外站了一刻钟, 冻得几乎麻木, 春桃起夜发现她在外头, 赶紧把人带回屋,熬了姜茶递过去, 一碗热姜茶下肚,她才渐渐恢复点知觉,“春桃, 我要回去了……”
“什么?”春桃以为自己听错了, 回去,回哪里去?
林宝珠想了想, 叹了口气, 浓密卷翘的鸦睫上悬着泪水, 又摇头,“……没什么。”她不敢赌,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李青松,希望他能把书信送到父母亲手中, 后面的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知不觉, 天快亮了, 春桃捧着昨日的狐裘送到乔宅, 那乔家也不算大富大贵之家, 一件狐裘价值不菲, 还是还回去的好。
乔大娘一开门看到是春桃,脸上立刻堆满笑,“春桃姑娘,可是你家姐姐有什么吩咐?”紧接着那笑容就随着那件狐裘的出现沉了下去。
“吩咐不敢当,我家姐姐说,多谢乔大娘的好意,只是无功不受禄,这狐裘太过珍贵,还是还与乔大娘的好。”春桃不敢同她多说话,东西塞到对方怀里,福了福身便走了。
“哎——”乔大娘冲着她的背影喊了声,春桃却是避之不及,一溜烟不见了,乔大娘皱起眉,朝地面啐了口,“我又不是什么豺狼虎豹,咱们这种门第能瞧上阿娇,那是她的福气!不识货的东西……”她抚着那价值数十两的狐裘,嘀嘀咕咕。
屋里头跑出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他看到乔大娘手里的东西,眸光一瞬暗淡下去,“阿娇姑娘拒绝了?”当初他在茶楼上遥遥见过阿娇一眼,可谓一见倾心,自此魂不守舍,只盼着能再见一面,可惜一直没有机会,直到上个月与同窗出门射猎,正巧打了只毛色纯亮的狐狸,勉勉强强才凑出这么一张狐裘,看阿娇体质孱弱,他自己舍不得穿,托母亲把狐裘送去给阿娇。
乔大娘斜了他一眼,“别说娘不帮你,往常咱们吃的用的,可没少往她那小破屋里送,她若有意,早该与你见上一面了,这个,自己留着穿吧。”她把狐裘一股脑塞进他怀里。
人都走远了,乔大郎还捧着那狐裘呆愣着,在家恍惚数日,茶饭不思,书也读不进了,索性在除夕当夜跑到小木屋外。
春桃正端了一盆水出来,黑漆漆的也看不清,只是按着平日习惯,打开门缝将水泼了出去,忽然就听到一声惊呼,吓得她赶紧拉开门,发现是乔家大郎。
“乔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乔大郎今日是特意梳洗过的,长衫是城中锦绣阁定制,刚穿出来不到一个时辰,便英勇就义,说不心痛是假的,但眼下还是见阿娇要紧,他捋了捋头发,清了清嗓子,郑重地作揖,“在下乔文轩,求见阿娇姑娘一面。”
想到林宝珠的叮嘱,春桃不敢放他进去,抱紧铜盆躲到门后,“这么晚了,我家姐姐不方便见人,乔公子还是请回吧。”
那个一向木讷呆板的乔大郎忽然一个箭步冲上前,吓得春桃尖叫一声急忙关门,那只苍白的手就死死抠住门板,“求求了,就让我见阿娇姑娘一面,就一面。”
春桃吓得眼泪都出来了,那声尖叫也惊动了林宝珠,听到乔家大郎的声音,赶忙套上衣服走出来,“乔公子,深更半夜的,有什么话就在外头说吧。”说话间拉过春桃,语气温温柔柔,动作丝毫不含糊,抬脚一踹把门关上,乔大郎不防,被门夹住手,痛得龇牙咧嘴。
“哎呀,实在对不起,方才没注意。”林宝珠佯装抱歉,把门松开,乔大郎条件反射抽回手,正好方便里头人关门落闩,他才反应过来,用力拍门,“阿娇姑娘,你就让我见一面吧!”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林宝珠脸色黑沉,这种打着读书人名头的浪荡子,她是一句话都不想搭理,“乔公子,夜深了,小女子体力不支,不奉陪了。”带着宝珠回屋熄灯睡觉。
乔大郎不死心,又是哐哐几声拍门,“阿娇姑娘!阿娇姑娘!”
幸好她们住的地方在城郊,偏僻人少,若是在城中,被他这样瞎叫唤,明日指不定把她传成什么样,林宝珠躺在床上,烦躁地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不去听。
没过多久,急促的拍门声就歇了,春桃伸出头,侧耳去听,除了最开始有个极低的闷哼声外,外头静悄悄的,“……走了?”
林宝珠与她对视,摇了下头,“别管了,好好睡一觉。”
此时屋外,一直瞎叫唤的乔大郎正歪七扭八地躺在地上,李青松睨了一眼,一脚把人踢到草丛里,“聒噪。”低骂了一句,转身去到隔壁的木屋里睡觉去了。
乔大郎一夜未归,乔大娘担心得紧,满城地找,最后在乔大郎同窗处,得知宝贝儿子半夜去寻阿娇了,当即气得火烧眉毛,“果真是个狐狸精!”气冲冲往外走,就要杀出皇城,忽然两队禁军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冲进城中,街道两旁百姓纷纷做鸟兽散。
乔大娘身子圆胖,反应不及,被其中几人撞翻在地,哎哟喂的吱哇乱叫,为首之人脾气火爆,一手提住她衣襟,一手展开画像,“可有见过此人?”
惶恐中的乔大娘一下就清醒了,指着画像的手指发抖,“这、这不就是阿娇吗?”
*
林宝珠是在第二日发现李青松就住在隔壁,一时无言,“……李公子不是回上京送信了吗?”
李青松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信鸽能做的事,干嘛要我亲自跑一趟。”说得煞是认真。
林宝珠:“……”
“短短四个字,能怀疑什么?”李青松抱着肩,“我若是出现在侯府,反而容易引起怀疑。”
“那你在这住着就不怕引起怀疑了?”也算相识一场,林宝珠没了最开始的客气,说话也直来直去,“身为陛下亲封的神医,三翻四次地到徐州来关照我一个小破屋,以他的脑子,他会猜不到吗?”
“反正早晚会被发现。”面对林宝珠的指责,李青松毫无羞愧之意,“照我说,你不如早点收拾收拾走人,多藏几个地方。”
瞧她二人气氛剑拔弩张,眼看要打起来,春桃出来打圆场,“姐姐,你还要去哪里?”
林宝珠沉吟半晌,许多事不是不想和春桃说,只是怕她知道越多,越不利,“没去哪儿,别问太多,你乖乖的,等我们过完这个年,我就离开一阵,但不会很久。”
李青松插嘴:“别等过年了,现在快走。”
“是二公子找到你了吗?”瞧他们很是着急,一向不谙世事的春桃第一次猜对了,“之前总去茶楼听说书,他们说,二公子如今是皇帝陛下了,那个姓林的皇后娘娘……就是姐姐吧。”她曾听李青松私底下唤阿娇姐姐为林姑娘,加上那日茶楼听书的反应,前后稍加联系,猜出了大概。
林宝珠面上划过一丝惊诧,却没有回答,只抚着她的头发,“听话,别胡思乱想了,好好住着,等我回来。”春桃抓住她的手,“姐姐,你就带春桃走吧。”
李青松见不得这种场面,有些不耐烦地别过脸,也算是给她二人腾出空间,林宝珠忍着泪,“跟在我身边的人都死了,我不想你卷入是非中,你就好好待着这里,哪儿也不要去。”
春桃摇头,“我要跟着你,姐姐进宫,我就进去做宫女伺候你。”
“是不是傻?”林宝珠有些生气了,好好的良民不做,跑去当宫女伺候人做什么?更何况,那是皇宫,不是沈府,动不动就要死人的,“谁告诉你我要回宫了?我只是到别处躲难去,等风头过了,马上过来接你。”
“姐姐骗人。”春桃语气坚定,显然不上当。
李青松探进一颗头,“需要帮忙吗?”林宝珠还没想好让他怎么帮,就见他身形一闪,快得只剩残影,然后一记手刀劈下,春桃就软软地倒进床褥里。
林宝珠:“……你下次动手前,能不能好好商量一下?”
“商量了你觉得还有机会?”李青松指着春桃,“别小看她,警惕着呢。”
林宝珠瞪了他一眼,终是忍住没骂他,临走前,给春桃留了封手书和这些日子的积蓄,满打满算,也够春桃好好生活几年,做完一切,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李青松是有备而来,走到官道上,就有一辆马车迎来,“快走吧。”他催促着,而后也上了马车。
林宝珠坐定后,投去好奇的目光,“你也要一起?”
“不然呢。”李青松警惕地环视四周,不用看也知道林宝珠什么表情,“还不是你害的,估摸着现在陛下已经查到徐州了,很快就会追过来,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林宝珠:“……”即便很想打他,还是耐着性子,说了声,“抱歉,又连累你了。”
李青松果然是个不客气的,“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早当初就不该淌这趟浑水,识相的你就跟我一起跑,万一被抓住了,好歹还有你这个人质。”
克制,不能气,她现在还需要倚仗李青松,林宝珠心里劝诫自己,但是显然无用,“你就不能盼着点好吗?”话音刚落,马车一个剧烈颠簸,险些把人甩出马车,她紧紧扶着车壁,就听外头传来李青松绝望的声音。
“完了,禁军来了。”
第44章 跳河
他跪在河畔,流出悔恨的泪
外头呼啦啦一群禁军冲上前将马车团团围住, 林宝珠感觉自己心跳都停了一瞬,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半点声响,沈禹州从人群中走出, 周身气压极低,鹰隼般锐利的眸直射马车, 一字一顿:“李、青、松。”
是活生生的沈禹州, 不是在做梦, 他真的追来了,林宝珠扶着车壁的手渐渐麻木, 贝齿死死咬住唇。
李青松察觉到对面的杀气,狭长的眸微眯,“陛下好啊。”
“但愿这是你的真心话。”沈禹州冷嗤, 他的确没想到, 李青松这样不为富贵权势折腰之人,竟会背叛他,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带走他的女人, “李神医不在宫里好好研习医术, 带着朕的皇后出来做什么?”
“陛下说笑了,在下江湖之人, 自由自在,四海为家, 皇宫,不是在下此生唯一去处。”李青松避重就轻, 对上帝王强势, 竟丝毫不落下风。
沈禹州懒得和他继续纠缠, 望向他身后, “林宝珠, 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林宝珠大气不敢喘,一颗心咚咚狂跳,这会儿她不能出声,否则就是承认李青松带她私逃出宫,她会怎么样暂且不说,以沈禹州的性子绝对不会放过李青松,她不能连累任何人。
李青松笑了笑,“陛下,您该不会真以为,是在下偷偷把皇后娘娘带出宫了吧?”
“是不是,查一下就知道了。”沈禹州面若寒霜,手一挥,程英带着几个禁军上前,推开李青松作势要掀开车帘,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玉手拦住,“若是没有,你们可要向在下赔罪。”
“装腔作势。”程英哼了声,挥开他去掀车帘,林宝珠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脑子急速飞转,在想若是真被捉个正着,她该如何解释?
不知不觉,一颗冷汗顺着额角淌下,就在车帘即将掀开的刹那,李青松已运气掌气,沈禹州却忽然叫停,“住手。”
三人俱是一愣。
如今的林宝珠是沈禹州亲封的皇后,被人知道他的皇后跟着别的男人私逃出宫,帝王颜面将荡然无存,那双漆黑的眸深深凝望着车帘,仿佛就要洞穿它,“三日,朕就给你三日时间,这三日朕就在驻跸别院,倘若三日后朕还是见不到你……”他顿了下,后头有人提了个黄衫丫头出现在众人面前。
李青松眼尾略一抽搐,攥着缰绳的手紧了紧,没说话。
沈禹州些瞥了眼春桃,嘴角噙着几分残忍的笑,“春桃倒是个忠仆,朕就先带回去了,你知道的,朕一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语气里充满了威胁之意,余下的话不必多说,林宝珠猜得到。
马车里,林宝珠身子发软,跌坐在地,泪水啪嗒啪嗒地落,直到沈禹州领着禁军回去了,仍害怕得缓不过神,李青松撩开车帘时,就见她瑟缩在角落里,纤细的身子隐隐发颤,他叹了口气,坐在一旁,“林姑娘,哭不能解决问题。”
想了会儿,觉得这安慰的话似乎太生硬了些,又软和了语气,“我去帮你把春桃救回来?”
林宝珠抽噎着摇头,“没用的,对上沈禹州已经很吃力了,更遑论驻跸别院还有三千禁军守卫。”就算李青松武功高强,勉强与沈禹州打个平手,但想毫发无伤地把春桃救回来,是痴人说梦。
“李公子,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我们就此别过吧。”她知道再这样下去,连累的人只会更多,“往后的事,只能靠我自己。”
李青松皱着眉,面容清雅,青丝如墨,藏着一丝无形的冷意,“那就别管她们了。”此时此刻,他真希望林宝珠能自私一点,“你总在为别人而活,可有在意过你自己的性命?”
“他不会杀我的。”这一点林宝珠可以肯定,“他想要的,只是我陪在他身边,倘若能以此止杀,再好不过。”
搁在膝上的手攒成了拳,李青松咬着牙,“那你可想过,楚怀安的感受?”
林宝珠愣了愣,忽然激动地捉住他,“怀安哥哥……你认得他?你知道他?他在哪里?可还活着?”面对她一连串的疑问,李青松坐在那里岿然不动,面色冷峻,“倘若你还念着他,就请你为自己而活。”
靖安侯与沁阳长公主对南梁而言,都是举重若轻的人物,沈禹州做了皇帝,不敢轻易动,可春桃只是个普通人,在沈禹州眼里,只是奴婢。
方才亮起的眸渐渐黯淡下去,林宝珠松开他的手,“只要把春桃带出来,我就离开。”
可沈禹州早有提防,他在驻跸别院等了两日,第三日太阳即将落山,还是没能等到林宝珠,程英眼瞅着,年轻帝王的脸色越来越沉,终于在最后一余晖消散之际,听到他嘶哑的声音,“将人悬于护城河上,每过一个时辰,下方一丈,天亮之际,未见皇后,便将其沉入水中喂鱼,若遇李青松……格杀勿论。”
林宝珠在黎明时分入城,果真见到倒悬在护城河上的春桃,当即崩溃,连滚带爬到河边,春桃隐约听到哭声,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姐姐……”
唇色惨白,眉毛覆着薄薄的白霜,显然是冻了一夜,最后就算不是沉河,也要冻死。
“你们快放了她,快放了她!”林宝珠跪在河边声嘶力竭,“不就是要我回去吗?我回去,现在就跟你们回去!”
“起来!”李青松恨铁不成钢,一把将人从地上捞起,“沈禹州是什么人,你最清楚,不要求他。”他动作来得突然,林宝珠没有提防,顺势跌入他怀里。
远处程英目睹着这一幕,握紧腰间的刀,陛下说了,见到李青松,格杀勿论,但他尚未出手,已有着急领赏之人拔刀飞身上前,只见那白衣飒飒的李青松抽出腰间软剑,恍若谪仙般,身上却散发着阵阵杀气。
沈禹州也瞧见了他,呵斥其余人,夺妻之恨,不能不报,他要亲手杀了李青松,如此想,从程英手中抽出长刀。
林宝珠多日忧心,身子虚弱得紧,只能靠在李青松身上,眼看沈禹州拖着长刀,在地上划过,刺啦刺啦带起一串火星,她望着他,泪水顺着眼尾的朱砂痣淌下,“陛下……我跟你走。”
听到她的声音,沈禹州勉强找回一丝理智,只是眸底仍是一片刺目的猩红,“你唤我什么?”有着一丝自己都难以察觉的颤抖,原来当他站上了这个位置,不再伪装成楚怀安,她对自己的称呼竟如此陌生。
可他从未想过要与她如此生分,他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离她更近一步啊。
沈禹州缓缓停住了步子,另一只手朝她伸出,循循善诱着道:“宝珠,你过来。”
可是林宝珠没有听他的话,而是站在李青松身旁,“陛下,请您先放了春桃与李公子,我便跟你回去。”
“你先过来。”沈禹州不肯退让半步。
林宝珠苍白的小脸微微扬起了笑,她垂眸瞥了眼脚边的护城河,河面结了层薄冰,却也能看清冰面之下的暗潮汹涌,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脑海里只剩这个念头,她惨然一笑,“陛下,您一向固执己见,什么都要听你的,你也喜欢那个听话的宝珠,可惜了,我不是,如今,我只有一个心愿,就是放了他们,自此以后,我决不离开皇城。”
李青松不可置信地回望她一眼,后槽牙咬得咯吱响,“……你真是没救了。”他洒脱江湖惯了,见到的女子多是飒爽豪迈,有着不输男子的气概,真不知道,林宝珠这样胆怯柔弱之人,究竟好在哪里?值得这么多人为她而死。
心里这样嫌弃着,手下动作却不含糊,“退到一边去,少在这儿碍手碍脚。”手腕翻转在空中舞了个剑花,直视沈禹州,“陛下如此手段,当真令人不耻,受人之托,这位林姑娘,在下护定了。”
林宝珠微愕。
此举彻底打翻了沈禹州的醋坛,泼天的妒意汹涌而来,几乎要淹没他的神志,手中长刀开始嗡鸣,这是他即将发怒的前兆。
就在二人即将交手之际,林宝珠大致猜到了李青松的来头,挺身而出挡在中间,二人俱是惊骇,李青松急忙调转剑锋,堪堪躲过没有伤及旁人,可沈禹州一出刀就带着极强的杀气,如覆水难收,即便反应过来,再想收势已来不及,他只能真气逆行,倒逼回去,如此两败俱伤。
长刀划过林宝珠的肩头,擦出一道血痕,与此同时沈禹州也被真气所伤,唇角溢出鲜血,两人就这般僵持着,林宝珠顶着刀刃前进一步,“陛下,求你……放了他们。”
沈禹州的痛不比她少,可见她不惜伤害自己都要救回那两人,心里不是滋味,话到嘴边全成了威胁,“林宝珠,若你敢再继续,这些伤,我定要他们百倍偿还!”
林宝珠握住刀,笑出了声,又前进一步,刀刃生生刺入骨肉。
“林宝珠!”沈禹州气急嘶吼,“我放!我这就放他们走!你不准动!”
林宝珠额上全是冷汗,后背已浸湿了大半,沈禹州善变阴诡,不能轻信,为了逼他放人,她将肩头的刀又刺入一分。
沈禹州再不敢犹豫,急忙呵斥程英赶紧放人,直到亲眼看着春桃回来,走到李青松身旁,她才如释重负,“让他们先走。”
“林姑娘……”李青松欲言又止,其实,如果林宝珠愿意,他完全可以带着她杀出去,尽管结果会很惨烈,可也不是没有希望。
他既答应了那个人,就要言而有信,护她到底,难得认真了一回,郑重地道:“林姑娘,我可以带你走的。”
事到如今,走也不是办法,林宝珠朝他投去感激的笑,“李公子,往后春桃和侯府,就摆脱你照顾了。”
李青松与沈禹州皆是心头一跳,不详的预感陡然升起,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林宝珠纵身一跳,落入河中,溅起偌大的水花。
“宝珠——”沈禹州冲到河边就要跳下去,被程英等人用力拉住,此刻他再也骄傲不起来,小腿膝盖都是软的,他跪在河畔,流出悔恨的泪。
作者有话说:
置之死地而后生……所以不会轻易噶掉的啦
第45章 替换
踩着陛下心尖人,让苏家扶摇直上
隆冬时节, 大雪纷纷而落,徐州城郊冰天雪地,银装素裹, 护城河岸寸草不生,只有无边无际的皑皑白雪, 弥漫着无边的寂寥。
林宝珠决心跳江, 没有事先知会过任何人, 包括同行的李青松,几乎是猝不及防的, 便在众人目光中决然一跃,根本来不及阻止。
春桃在目睹一切后晕了过去,李青松原想跳下去救人, 无奈被春桃绊住了脚, 正犹豫,抬头看到程英几人没拦住沈禹州, 那人推开一众禁军, 跟着纵身一跃, 激起泼天水花。
冬日的河水刺骨冰冷,落水的刹那, 沈禹州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却不能熄灭那股执着的火, 当初阿娇落水,因为不熟水性, 加上他没有及时去救, 险些害她丢了性命, 如今再来一次, 决不能重蹈覆辙, 天涯海角,他都要追回林宝珠。
跳入护城河后,没有预想的痛苦,林宝珠在沉入水底之际蓦地睁开了眼,肩头的伤她有分寸,瞧着吓人,但未伤筋动骨,动作间牵动伤口会疼,却还有行动之力,她在水中缓缓舒展了身子,朝水流深处泅去。
自沈府落水那次之后,林宝珠便对深水有了阴影,后来回到上京,炎炎夏日,她央着楚怀安带她出门,克夫心中恐惧学会了泅水,今日正好派上用场。来的时候,她沿路观察过,冬日河水结冰,水下湍急,但好在水流方向通往淮安府,她跳河不久,便会关闸,他们想追上来也会耽搁一阵。
这次走后,沈禹州就会当她彻底死了吧。
冰面底下暗潮汹涌,林宝珠时不时需探头出来呼吸,忍着刺骨的冷,回眸一望,发现离开徐州有一段距离后,身后闸门恰逢其时地关上,她松了口气,顺势游到河岸边,攀着河边的枯树艰难上岸。
她跳得突然,许多事来不及准备,凭着模糊的记忆走到渡口,黎明时分,将有航船出发,她踉跄着走过去,寻了最快出发的一只船,褪下玉镯换了乘船离开的机会。
即将登船之际,有人唤住了她,“长乐郡主?”
久违的称呼,林宝珠愣了半晌,循声望去,是一袭青衣的苏婉容。
见果真是长乐郡主林宝珠。
苏婉容快步上前,“郡主,你怎么……”她上下打量着林宝珠,衣衫被湍流中的尖石划出道道口子,湿漉漉不提,雪白长裙几乎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林宝珠立在甲板上,被寒风吹得一个哆嗦,苏婉容急忙解开滚毛斗篷拢在对方身上,“天寒地冻的,郡主快到我房间里坐坐。”说话间扶着人上了船舱二楼,搀着林宝珠坐下后,她倒了杯热茶递过去。
林宝珠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实在是冷得不行,颤着手接过热茶,吹也不吹灌了下去,又连喝了几杯热茶,才觉体内慢慢恢复了热气。
苏婉容四下环顾,关紧门窗,“郡主……不,应当唤您皇后娘娘才是,早听说您失踪了,如今怎么会独自一人出现在徐州?”林宝珠失踪的事百姓皆知,只是众人不知她是如何失踪、失踪缘由是什么。
林宝珠垂下眼睛,“……谢谢你的热茶。”
“快别这么说。”苏婉容羞愧得无地自容,“当初那件事……是我对不起娘娘与太子殿下,现在做的这些微不足道。”她权衡许久,做不到大义灭亲,是以一直对背叛怀安太子一事耿耿于怀,心中有所亏欠,方才见到失魂落魄的林宝珠,才急忙把人带进房间,以免被父亲哥哥发现。
“我知道,你夹在亲情与大义之间左右为难。”林宝珠不难理解她的想法,事已至此,责怪亦是无用,她反问:“但你们怎么在这?”若没记错,苏家可是扶持沈禹州上位的大功臣,不在上京享受荣华富贵,出现在这做什么。
苏婉容叹了口气,“自陛下登基后,我父亲屡次恳求陛下兑现诺言,要陛下封我为妃,可这非我所愿,陛下也心仪娘娘,就连北离九公主都做不到的事情,我又如何强求得来?只是父亲过于执着,进言数次,惹恼了陛下,被逐出上京城了。”
“他一向言而无信。”林宝珠神色冷漠,沈禹州狠起来,什么人都能利用,婚姻也不例外,当初如此深爱褚清兰,却又将她放在枕边,如今口口声声说非她不娶,却又为了皇位,利用萧元月和苏家。
苏婉容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左右是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她不想掺和进去,便继续道:“我父亲知道越太妃也离开上京到了徐州的慈安寺修行,便特意到此为宣王殿下捎封家书。”
“越太妃?”林宝珠诧异,而后一咯噔,“你们在沈禹州的眼皮子底下来徐州见越太妃,胆子也太大了!”以沈禹州多疑的性子,苏海道此举无异于是将整个苏家架在火上烤。
苏婉容也愣了下,“陛、陛下在徐州?”她们可是半点风声都没听到。
林宝珠暗叫完了,“我与一个大夫私逃出宫,于沈禹州而言,是莫大的耻辱,他查到了我的下落,带着人马前来捉我回宫,此事鲜少人知。”她虽没有大度到不计前嫌去救苏海道他们,可她不想苏婉容死,“沈禹州很快就会找到你们,快走。”
她抓着苏婉容起身要走,苏婉容却不肯,抽回手,“不行,我要告知父亲与哥哥。”
“来不及了。”林宝珠硬拽着她,可惜自己身上还有伤,根本拗不过,让苏婉容挣脱跑了,而原本将要启航的商船也不知何故停留,天快大亮,还未启程,她着急得在原地打转。
如此下去,沈禹州追上来,是迟早的事。
正急得团团转,果然远远瞧见了尚未熄灭的火把,数百个火把齐刷刷出现,一刹那照亮了渡口,来的是徐州府衙的人手,自然认得全苏家人,很快冲上船。
苏婉容前脚刚到苏海道和苏池烨跟前,船只就被府衙包围,无处可躲,“父亲,哥哥,陛下就在徐州!咱们快走!”
“走不了了……”苏海道仰面长叹,总算在最后一刻做了回称职的父亲,他看向苏池烨,“我来拖住他们,池烨,快带你妹妹走,一路往北,一定要见到宣王殿下。”
“不要!”苏婉容紧紧攥住他,“父亲,我不要离开你……”危急时刻,还是苏池烨更加镇定顾全大局,当即抬手打晕了她,“父亲保重,我一定会保护好婉容。”说罢含泪转身而去。
另一边,林宝珠眼看着官兵将船只包围,暗叹自己倒霉,顾不得肩头的伤,准备从水里逃跑,赶到船尾时,却好死不死撞见了苏家兄妹,苏婉容已不省人事,是以见到林宝珠,苏池烨还有些错愕,“你……”
林宝珠拢紧斗篷别过脸,踩上船沿。
“等等!”苏池烨脑中千万个念头回转,抢先一步抓住林宝珠,这是他们苏家最后一次逆风翻盘的机会。
*
水流湍急,沈禹州在河边被禁军拦了会儿,再跳下时已寻不到半点踪迹,只能在顺着河水漫无目的地漂流,他下了水,程英等人也只能硬着头皮跳下去。
可沈禹州还是太迟了,林宝珠走得决然,看似突然,却像早有预谋,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又把宝珠弄丢了。
沈禹州在河水中浮沉,逐渐绝望。
眼看他渐渐沉下水底,程英大惊,率众下水捞人,待捞上岸,沈禹州脸色灰白,几乎没了声息,送到太医跟前时,程英还有些后怕,陛下身子骨一直很强壮,只是自上回去了侯府一趟,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落水不到半刻钟便昏迷。
“太医,陛下身子如何?什么时候能醒?”
太医摇了下头,“此前陛下的身子一直是李神医负责照看,如今这病,只怕还是得李神医来了才能看出门道。”
可是李青松已被列为朝廷钦犯一路追杀,太医想了会儿,忽然道:“下官倒是记得还有一个法子,或可挽回陛下性命。”
“什么法子?”程英急急追问:“不论是对贵重的药材,我都去找!”
太医还是摇头,“缺的不是药材,下官所言,是一种巫术。”程英脸色乍变,“装神弄鬼之术,岂能用陛下的性命开玩笑?”
太医被吓了个激灵,扑通一声跪下磕头,颤颤巍巍道:“下官所知只是传言,用与不用,全看陛下呀!”
望着龙榻上了无生息的沈禹州,程英咬紧牙,“无论如何,陛下都不能死。”
只是苗疆巫术师还没请来,就有禁军禀告苏家人到慈安寺面见越太妃、而后北上一事,此刻沈禹州昏迷不醒,只能由他的亲信程英来拿主意,他握紧拳头,胆敢背叛陛下,都是死路一条,程英眸色沉下,“即刻捉拿,一个都不能放过。”
为了将人尽数抓捕,命令下达徐州官府后,府衙连夜派出官兵前去渡口拿人,一切发生得太快,打了苏家一个措手不及,苏婉容固执,不打晕很难走带,可打晕后,苏池烨再想带她从水路逃走便是难上加难。
偏偏上苍还是眷顾他们苏家人,关键时候就如此碰巧,遇到了当今陛下心尖尖上的人儿……
苏池烨几乎是毫不犹豫,打晕了林宝珠,而后唤来苏婉容的贴身侍女,“快,把她们衣服换过来。”
这一次,他不仅要解救苏家于危难,更要让苏家自此扶摇直上!
第46章 招魂
可是,皇后娘娘已经跳河死了啊
官兵很快登上船, 将苏家人团团包围,为首之人正是徐州府衙最负盛名的杨捕头,“苏大人, 得罪了。”一挥手,数人上前扣住一众苏家家眷。
苏海道坦然站在人前, 由杨捕头亲自抓捕, “我苏家人都在这了, 杨捕头,就到此为止吧。”杨捕头目光逡巡一圈, 冷笑了声,“却不见令郎与令嫒,不知他们此刻身在何处?”
“这次来徐州, 是我一人主意, 与那一双儿女无关。”苏海道的谎言不堪一击,杨捕头垂下眸, 再抬起时布满凌厉的锋芒, “给我搜!一个都不能放过!”
就在官兵即将闯入二楼船舱时, 一道男声呵止了他们,“住手!皇后娘娘凤驾在此, 岂容尔等造次?”
底下苏海道惊了下,诧异回眸, 果然见苏池烨携着个头戴帷帽,一袭白衣的女子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十数年的养育, 苏海道如何认不出, 那所谓的皇后娘娘其实是自家女儿苏婉容。
他是疯了吗?
苏海道不自觉攥紧了拳。
苏池烨领着“皇后”走到楼梯上, “诸位, 皇后娘娘失踪一事想必大家都知道,在下想说,眼前这一切都是误会,我苏家从未做过有负皇恩之事,之所以出现在徐州,不过是从越太妃口中得知了皇后娘娘下落,现如今我苏家替陛下寻到皇后娘娘下落,也算不枉此行。”
“倘若诸位要以此给我苏家扣上谋逆叛君之名,将我苏家满门抓捕下狱,只怕事情传出后,难堵悠悠众口啊。”他说得掷地有声,不似妄言。
杨捕头是程英亲自点名的,办事一向干脆利落,眸子微眯,“我等也不曾见过皇后娘娘真容,更何况,眼前这位,藏头露尾,如何就能确定苏公子所言非虚?”
苏池烨敢冒险行事,其一是捏准了这些人不曾亲眼见过真正的林宝珠,其二……他有一秘药,可暂时改变一个人的容貌。
“皇后娘娘金尊玉贵,岂是寻常人说看就能看的?”苏池烨故弄玄虚,惹得众人疑心更甚,“照你的说法,是不是我也随便找个与娘娘身形相似之人,戴个帷帽装腔作势,就能装成皇后娘娘了?”
苏池烨早料到他们会如此反驳,微微一笑,“众所周知,娘娘身子娇贵,所穿衣裳皆为京中御绣房所制,暗面绣有皇室标记,这标记诸位是见不到了,但娘娘这身天蚕丝料,想必诸位应当知晓一二。”
杨捕头握着刀,闭口不言,那架势,除非亲眼见到皇后,否则说什么也不信,帷帽之下的苏婉容早已额汗涔涔,身前交叠的手几乎要被拧成青紫色。
苏池烨低头看了她一眼,“娘娘,臣已是无话可说,是否能让人信服顺利回宫,全看娘娘了。”他咬着字句,饱含深意。
苏婉容深吸口气,终于抬手,缓缓撩开帷帽,露出一张惊世绝俗的清丽容颜,黛眉杏眼,琼鼻红唇,就连眼尾的朱砂痣都不差分毫。
底下不仅杨捕头,就连苏海道都一刹那停了呼吸,目光一转不转地盯着那张脸。
像,实在是太像了。
若不是对自己一双儿女知根知底,他几乎就要以为眼前之人就是当今皇后林宝珠。
苏婉容露脸后,很快放下帷帽,掩盖住底下的倾城之貌,甲板上的一众官兵回过神,纷纷跪地高呼:“皇后娘娘千岁。”他们虽然从没见过真正的皇后,却也见过流传出的画像,也听说过林皇后是如何国色天香,仙姿佚貌,眼前这位的容貌气度比那画像之人还要绝色,的确可配一国之母。
官兵跪地高呼,渡口的百姓闻声也纷纷下跪,朝船舱位置叩首不止。
苏婉容从未体会过这样盛大的朝拜之景,见是见过,可她一直是旁观的那个人,如今身临其境,万众瞩目,一时激动得难以言喻,最后还是苏池烨轻咳一声提醒,才定了心神,学着林宝珠的声音语气,“平身吧。”
*
而真正的林宝珠在摇摇晃晃中逐渐清醒,醒来时周围空无一人,想起昏迷前见到的人,她蹭的坐起身,却不慎牵扯到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不禁垂下眼睛去看,这一看,发现自己穿的却是一身青衣。
她吓了一跳,再三确认这不是自己的衣裳,瞧见不远处的妆奁上立着铜镜,她跑上前,吓得一把捂住嘴,身子抑制不住地发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难以置信,这哪里还是她?分明是苏婉容的脸!
莫大的恐惧席卷而来,她跌坐在鼓凳上,使劲儿揉搓这样脸,甚至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又不好了,几番揉搓,又洗脸,而后再看,没变,还是苏婉容的脸。
林宝珠几乎控制不住身形,但很快,她又接受了现实。
没了那张脸也好,如此,她可以换个身份,重新开始,只是如今她还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林宝珠接受得快,稳住脚步走到窗边向外远眺,似乎还在船上,但不是原来的船,不知要驶向何处,出门正好碰见经过的小侍女,一问才知原来是要南下扬州。
扬州……岂不是离她的故土很近。
“多谢。”林宝珠哑着声道谢,小侍女朝她露出笑,“苏小姐客气了,苏公子早已花钱打点过,让您安心住着,有什么需要尽管提,等到了扬州一定知会您。”
“可有路过凤阳?”她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扬州人生地不熟,不若回到故乡。小侍女怔了怔,旋即点头笑道:“有的,只是商船走得慢,大抵还要半月,就能路过凤阳府。”
“那就在凤阳放我下船吧。”对方答应后,林宝珠才回房,她原本因为楚怀安的事对苏家人无感,只是因为与苏婉容尚有些交情,才提醒对方一句,不曾想换来的是这个结果,也不知他们用的什么手段,竟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容貌。
她兀自失神躺在床上,却在枕头底下发现了一个钱袋子与一封信笺,信笺只寥寥几句,无非是道歉的话,上面未提苏婉容究竟去了哪里,但稍稍联系,便能猜到,苏婉容应当是换走了她的脸,跟着那些官兵去上京了。
林宝珠攥着钱袋子,这样,她也算因祸得福了吧。
新春正月,天晴雪霁,烟波浩渺,河面上水雾弥漫层层散去,尽是来往满载的商船在河面上缓缓行驶,小侍女叩响了舱门,“苏小姐,到凤阳了。”
睡梦中的林宝珠睁开眼,一袭青衣,面覆薄纱,自甲板上缓缓走下,望着晴好的天,她仰面长吁一口气,回到故乡,一草一木都变得亲切起来,于是跨上包袱,直奔靖安侯府老宅。
与此同时,苏婉容等人也到了上京城。
这些日子沈禹州因为林宝珠跳河一事,彻底病重,李神医不见了,只能靠巫师吊着一口气,此事荒唐不说,终日在殿中让巫师做法招魂,巫师说,此法需以帝王心头血为引,他便当真拔刀剜心,日复一日,不曾懈怠,企图召回林宝珠的魂魄。
他说过的,林宝珠生死都是他的人,死了,魂魄也要回到他身边。
今日是仪式的最后一日,沈禹州的病忽然就好了大半,只是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当初的风姿勃发,眼眶深陷,形销骨立。
他坐在殿中,望着镜中苍白的自己,颤着手抚过面颊,“程英,你说,宝珠可还认得出我?可会嫌我变丑了?”声音不似昔日的清润,沙哑至极,如同暮年之人,垂垂老矣。
“陛下……”程英红着眼,“您是男子,是南梁的陛下,容颜而已,您不是女子,不必在意的。”
更何况……皇后娘娘已经跳河死了啊。
听他如是说,沈禹州摇头,眸色黯然,“终究不如从前了。”他知道,林宝珠从未爱过他,当初在沈府虚与委蛇,只是形势所迫,那些温顺柔情都是伪装罢了,可是他确信,林宝珠还是喜欢这张脸的,如今,他唯一还能留住宝珠的东西都没了。
“如果,宝珠见了我,不愿同我走,可如何是好?”他喃喃着,宛若自语。
什么巫术,不过是哄人的把戏,只是陛下不愿接受事实,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巫蛊之术,终日沉迷,麻木自己,程英暗自抹了把泪,“陛下……”
“嘘——”长指轻轻搁置唇边,“今日是最后一次了,宝珠就要回来了,你莫说话,她胆子小,不要惊了她。”
程英只好忍着,退到外头去,寝殿里只剩沈禹州一人,他还保持着动作,久久之后,终于遏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低低哭了出来。
“宝珠,我真的知错了,我再也不威胁你,不恐吓你,也不凶你了,你就回来看我一次,就一次,好不好?”自林宝珠跳河后,周围人都说她活不下来了,她受了伤,又不熟水性,加之冬日河流湍急,几乎是尸骨无存的必死局。
可是这么久了,他都没有梦到过宝珠,一次都没有,是恨极了他,就连死后也不愿入他的梦?
不,他才不信呢,没有梦见,就说明宝珠还活着,就算……就算死了,那她一定也在自己身边,不需要入梦,所以他才梦不见的,一定是这样。
他的宝珠再狠心,也不会一声不吭的就走。
这些日子,他就这般安慰自己,全然忘了,曾经林宝珠好多次,就是一声不吭地消失了。
哭着哭着,时辰到了,巫师面无表情的进来,在殿中绕着圈走,口中念念有词,沈禹州从台上拔出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入心口,立时血珠滚落,滴入祭祀所用的三角鼎中。
就在仪式行至尾声时,忽然传来消息:“皇后娘娘回来了!皇后娘娘回来了!”
第47章 自残
陛下疯了,竟将自己伤得体无完肤
沈禹州早已失血过多, 意识渐渐模糊,可眸光却在刹那间亮起,几乎是跌跌撞撞的朝殿外跑去, 临到殿门口,实在没了力气, 被门槛绊了一跤摔出去, 心口处的血如同小溪涓涓流淌, 程英脸色大变,急忙搀扶着他。
“带朕……去见她。”他气若游丝, 抓着程英不放手,声嘶力竭,“快……快带朕去见她!”
程英红着眼劝他, “娘娘马上就到了, 陛下您先歇着……”沈禹州盼了许久,可算盼到这一日, 宝珠要回来了, 他怎么能不亲自去迎?知道他犟, 程英只好唤了个说辞,“陛下, 您还是洗漱洗漱,换身好看的衣裳, 咱们再去宫门口亲自迎回皇后娘娘。”
此话果然见效,沈禹州低眸看了眼自己, 发冠倾斜, 墨发散乱, 衣衫也浸满血渍, 着实谈不上好看, “那你……快、快带朕更衣,别、别叫宝珠久等了……”
程英含泪应是,搀着他回去,沈禹州此刻头脑昏沉,眼前俱是重影,将要昏迷,又狠狠一咬舌尖,登时清醒几分。
他不能睡过去,不能睡,万一,万一睡过去,宝珠又不见了可怎么办?
靠着最后一丝理智强撑着到了宫门口,远远驶来一辆马车,车门撩开的瞬间,沈禹州无法形容那种心情,眼里全是那张令他魂牵梦萦,念念不忘的脸,周遭所有喧嚣嘈杂都听不见了,只有擂鼓般的心跳,还提醒着他,他真的不是在做梦。
“林宝珠”下了车,站定在众人面前,雪衣墨发,杏眸含情,如此绝色世间只她一人。
真的是她,是宝珠,他的宝珠回来了。
沈禹州感觉脸上划过一片冰凉,眼前模糊一片,“宝珠……”他喃喃着,推开众人,独自一人缓步走到她面前,朝思暮想之人就在眼前,他却迟疑了,定在原地不敢再上前半步,“宝珠,你终于回来看我了……”
不止沈禹州,程英面上也写满了不可思议,他亲眼看着皇后娘娘负伤跳河,那样冰天雪地的,居然还能活下来。
只是程英不比沈禹州,他还清醒着,直盯着那张脸看,五官瞧着都是皇后,却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苏婉容一下车,面对着乌泱泱的禁军,她努力端着林宝珠的姿态,缓缓行至帝王跟前,“陛下……”
缓缓抬起的眸顿住,她险些认不出来,从前在沈家那个风神玉秀的俊俏郎君,如今居然变成了这幅模样,身形枯瘦,罩在宽大的龙袍里摇摇晃晃,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她知道沈禹州对林宝珠情根深种,却不知已痴迷到要生要死的地步,“陛、陛下……”苏婉容颤着声,没来由的心虚。
她与林宝珠的声线都是一样的温软纤细,存心伪装,几乎没有破绽,苏婉容内心争斗着,最后还是欲.望占了上风,她小心翼翼走过去,扶住对方的胳膊,嗓音袅袅,“陛下,宝珠回来了。”
这是二人争执以来,林宝珠少有的温柔乖顺。
一切来得都那么不真实,沈禹州怔然,“……宝珠,真的是你吗?”
苏婉容既已下定决心坐稳皇后之位,就不会因为短短几句疑问露出破绽,她学着林宝珠的一颦一笑,“陛下,真的是宝珠,宝珠回来了,您不高兴吗?”
狭长锐利的凤眸噙着泪,沈禹州喜极而泣,握着她的手愈发紧缩,“回来了……真的回来了……”说完,再也支撑不住,阖眼倒在苏婉容怀里。
“陛下!”宫门外顿时陷入混乱,禁军与内监上前,七手八脚地将沈禹州拉开,又风风火火地送往寝殿,召太医前来为他诊治。
苏婉容看着空落落的手,微微失神。
方才她环着沈禹州,只那么一瞬,手心上全是血,除了阿娇埋与大雪那日,她还是第一次生出恐惧,害怕一个人就这样死掉。
更害怕,来日沈禹州发现真相,会如何处置她?可事情做都做了,回不了头的,苏婉容整理好思绪,提着裙摆追上去,小脸满是悲戚之色。
太医到了,几个人一起为沈禹州止血,期间不乏有人唉声叹气。陛下当真是疯了,轻信巫师不说,还把自己伤得体无完肤。
苏婉容原本想问伤势究竟如何了,就见太医用剪子轻轻剪开他的里衣,一揭,底下血肉模糊,没有一块好肉,难怪方才她只短短触碰到沈禹州,就沾了满手的血腥。
“呕……”苏婉容一个大家闺秀,哪里见过这般场景,忙捂着唇跑到外头去了。
程英皱着眉,脸色阴沉,回眸望了一眼,再看向沈禹州时,眼里竟有一丝怜悯。
对于皇后,陛下的确做过许多错事,可当皇后见到了血肉模糊的陛下时,第一反应不是担心,却是恶心。
这一刻,他只觉可悲。
沈禹州早已陷入昏迷,浓密的眼睫微微发颤,“宝珠……宝珠……”
太医们面面相觑,沈禹州伤的太重,衣服揭开后,心脏处的伤反反复复,坑坑洼洼,透过那交错的伤疤就知道,陛下曾剜心数十次都不止,不仅如此,身上其他地方还有许多伤,有的是陈年旧伤,有的是新添的。
程英一直守在他身边,这期间没人伤过陛下,所以这些新伤,无一不是陛下自己划的。
为首老太医叹了口气,朝龙榻方向重重磕了个头,“恕老臣无能为力啊……”其余太医纷纷效仿,无奈之下,程英只好唤来巫师,巫师也是巫医,每当太医们医不好,只要巫师出马,就能药到病除。
前头做法招魂后巫师便回去了,这会儿再唤人,需要时间,得了通传,巫师不紧不慢地走出房间,到了太和殿,一打眼就看到扶着柱子干呕不止的皇后娘娘,走近看清那张脸后,略一挑眉,施了一礼,“见过皇后娘娘。”
有人过来,苏婉容勉强抬起头,眼前的巫师一身奇怪打扮,脸上更是画满了奇异符文,几乎瞧不出容貌,“……你是?”
巫师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几不可见得翘起唇,“娘娘的脸,只怕维持不了多久。”
苏婉容当即变了脸色,“你究竟是何人?”这件事除了她与父兄,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她慌了神,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巫师盯着她的脸,笑容高深莫测,这张脸果真是世间少有的绝色,他倒是对这脸的原主更感兴趣些,“娘娘若想知道,不妨晚些到御花园假山后一见。”说罢转身进殿,徒留苏婉容一人独自慌乱。
巫师进殿后走至龙榻前,望着昏迷不醒的沈禹州,“烦请诸位先退出寝殿,待在下为陛下止血后,诸位再进来吧。”他是唯一能救沈禹州之人,在场的无人不从,纷纷作揖告辞。
程英对这个所谓的巫师很是警惕,原本不想走,又怕耽误病情,只得恶狠狠威胁后,到殿外候着,若是陛下有个三长两短,他要那巫师偿命。
他铁青着脸出去,苏婉容生怕自己的秘密被揭穿,快步迎了上去,“陛下如何了?”借机想探个口风。
因着方才的事,程英对这位皇后没有好脸色,“不管怎样,陛下最终都会痊愈。”
瞧出他的厌恶,苏婉容尴尬一笑,后头赶来的苏海道等人见状,劝她宽心先回去歇着,正好她也着急向父兄们讨个主意,索性回去了。
程英睨了眼,鼻孔一声冷哼,越发替陛下不值。
里头巫师不知做了什么,忽听沈禹州惊叫出声,守在两旁的禁军立刻破门而入,见到的却是活生生坐起来的皇帝陛下。
巫师如约去了御花园候着,枯等了半个时辰不见人来,也不慌,气定神闲,他料定了那个假皇后会来,不多时,果然见到姗姗来迟的苏婉容,“娘娘还算守约。”
“说吧,什么条件。”苏婉容转过身看也不看他。
巫师也不恼,喉间发出古怪的笑,那只枯瘦发黑的手就伸了过去,落在她脸侧,苏婉容吓了一跳急忙闪开,瞪着他又惊又怒,“你放肆!”
“娘娘如今身份地位怎么来的,你与你父兄心知肚明。”巫师抖了抖衣袖,双手交握在身前,“眼下是你们要来求我,娘娘大可叫一声试试。”
苏婉容原以为顶替林宝珠进宫是来享受荣华富贵的,没想到第一天就遇上这种事,咬紧牙,“你想怎么样,直说便是。”
“我想……”
巫师顿了顿,笑声越发古怪,“我想见到这张脸的主人,娘娘若是能把她送给我,在下就能保住娘娘这张脸,青春永驻。”
“不可能。”听他要求她把林宝珠送给他,苏婉容当即拒绝,可听到后面,又犹豫了,“你方才说什么?你能……替我保住这张脸?”
巫师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你们用在她身上的易容之术还不成熟,维持不了多久,很快她就能恢复容貌,届时若想进宫夺回一切,简直轻而易举,可是你若把她送给在下,在下就能保证,她绝不会再出现,如此一来,对娘娘可是百利无一害啊。”
原来所谓的密药,是出自眼前人之手,那他的确很有本事,邪乎得很。
苏婉容权衡之下,紧握成拳的手一点点松开,最终闭上眼,长乐郡主,实在对不住了。
“她在扬州,我将放在一只南下扬州的船上,顺着这条线索就能找到她。”
“多谢娘娘。”巫师眸色逐渐沉下,眼里笑意更甚。
*
林宝珠猛地惊醒坐起了身,望着黑漆漆的夜,瞳孔微缩,眼底尽是未散去的恐惧。
大抵是梦里血肉模糊的沈禹州,和那双诡异的眼睛过于惊骇,她撑着床不停喘着气,仿佛梦境中的一切尚在眼前。
屋里当下亮起一盏灯,“苏小姐?”侍女走上前,“您怎么了?”林宝珠看着眼前的侍女摇了摇头,“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打扰你了。”
“苏小姐客气了,您是咱们郡主的朋友,就是林府的贵客,伺候您是应该的。”侍女将灯盏留下,“那苏小姐好好休息,有事唤奴婢一声就行。”
“有劳。”送走侍女,林宝珠背抵着门重重舒了口气,一定是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胡思乱想才会做噩梦,沈禹州死不死,和现在的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巴不得他赶紧死。
虽是这样想,后半夜却是彻底睡不着了,一阖眼,不是楚怀安惨死,就是自己被迫跳河,实在受不了这种折磨,索性不睡了,与外头守夜的侍女聊天,“侯爷与长公主什么时候能回来?”
只要父亲母亲都平平安安的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眼下她只这一个愿望。
侍女摇头,“还不清楚呢,只是传了信,说等郡主一起回家。”她们远在凤阳,加上只是个婢子的身份,消息闭塞,还不知林宝珠已经跳河之事,“咱们郡主可有出息了,是当今的皇后娘娘呢,侯爷说了,等到阳春三月郡主就该回来一趟了。”
三月是老侯爷的忌日,每逢这个时候他们一家就要回凤阳老家祭祀,前两年各种意外,一直拖着,今年,也该回来才对。
林宝珠唇边带着苦笑,“但愿侯爷与长公主能平安回来。”不知父亲母亲是否知道自己跳河之事,又是否知道,苏婉容顶着她的脸代替她回京了呢?
两人正坐在廊下发呆,角门却被人重重拍响,犹如狂风暴雨般急促。
林宝珠不知怎的,忽然就想到梦里那双骇人的眼睛,顿感浑身血液都凝滞了。
第48章 难忍
不等了,今夜召皇后侍寝
“什、什么人?”
小侍女被吓得不轻, 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客房位置偏僻,寻常时候这扇门背后堆满杂物, 是不开的,怎么会有人敲响这扇门呢。
门外之人听到侍女问话, 敲门动作停了片刻, 就在二人即将要走上前一探究竟时, 突然响起更为急促的叩门声,实在不耐烦了, 外头那人大呼:“林宝珠!”
听到声音,林宝珠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原来是他。
侍女却不乐意了, 冲着门怒骂:“什么混不吝的, 竟敢直呼我家郡主闺名?”
林宝珠急忙拦下她,“都是误会, 来的人我知道是谁, 我去与他说清楚便好, 你先回去休息吧。”侍女将信将疑,见她笃定, 这才回房去。
甫一开门,一道高大身影便闯了进来, 险些撞到林宝珠脸上,她连连退了数步, 仍止不住向后倒去, 李青松眼疾手快一把揽住她的腰。
好细的一只腰, 单手便能握住。
分明是十万火急的时候, 李青松竟还分了神, 借着夜色看清那张脸后,眉头紧拧,“你怎么变这样了?丑得要死。”
林宝珠诧异地睁大眸,“这都认得出来?”还有,哪里有那么丑?他能不能不要这么夸张。
“废话。”李青松白了她一眼,“我看你这眼睛好了,脑子反而不好使,回头给你治治。”说完甩开手,猝不及防之下,林宝珠差点就要摔倒在地,好半晌才稳住,贝齿咬得咯吱作响。
“快走,有变.态来了。”李青松不给她骂人的机会,纵身一跃立在院墙上,旋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底下那个不会武,只好不情不愿地下来,抱着人又飞走了,一直躲在门后偷偷观察的侍女见状快步跑出来,院子里已空无一人。
林宝珠不知在空中飞了多久,待她再度脚尖沾地时,急忙踉跄着跑到河边,扶着垂柳干呕起来。
李青松下意识又要讥讽几句,可瞧着河边那纤细瘦弱的背影,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方才搂着她,能真实的感受到,林宝珠有多娇小瘦弱,几乎没使上什么劲儿,整个人就跟羽毛似的轻飘飘地握在他手里。
罕见地上前递了方手帕,“还撑得住吗?”着急逃命,不免飞得快了点。
林宝珠知道事出有因,接过帕子擦了擦,摇头,“……还行。”想到离开时李青松说的话,她问:“是陛下追来了?”苏婉容顶替她回宫,莫非识破了?
“不是。”李青松道:“是给陛下治病的巫师,所谓改换容颜的秘药便是出自此人之手,他一眼识破了宫里的假皇后,问到你的下落,已经派人南下了。”
林宝珠少有的严肃,“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虽然李青松帮了她许多次,可她依然看不透面前的男人,他的身份,乃至一言一行,都古怪的很,一个江湖大夫,也能时刻洞察皇宫内情吗?
“我知道的多得是……但这是重点吗?”李青松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尤其她还顶着一张与眼睛极不相衬的脸,难看死了。
“那个巫师,是我同门师兄,早年行差踏错被逐出师门,后来靠着邪门歪道行走江湖,上回你跳河,沈禹州以为你必死无疑,遂寻了巫师,沉迷巫蛊之术后,整天不是割肉就放血,在宫中四处招魂,直到假皇后回宫这才作罢,不过,那巫师一眼看穿了她的易容术,作为交换,假皇后便供出了你的下落。”
但假皇后供出的地点是扬州,好在林宝珠当时没有顺着对方的意跟着商船到扬州,如今巫师派出去的人都往那儿去了,才给了他一点缓冲时间,但两地相隔不远,被发现是迟早的事。
林宝珠不知沈禹州竟已堕落至此,沉默良久,“说他做什么?我又不关心,我如今只想知道一件事。”
“什么?”
林宝珠一字一顿,“你和怀安哥哥,什么关系?”
这次轮到李青松沉默,他别过身不去看她,“不认识。”林宝珠绕到他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你说谎,如果不认识,当初你为何提及怀安哥哥?”
李青松眸子闪了闪,又转了个身,“听说你二人两情相悦,可惜后来他为你死了,当时想着激你,随口一说罢了。”
原本燃起希望的眼睛一点点黯了下去,“原来……只是这样。”她不该心存幻想的,虽然她见过那离奇的易容之术,却也不该将他二人联系到一起,楚怀安是楚怀安,李青松是李青松,“还是谢谢你,帮了我许多。”
“这话我都听得耳朵起茧了。”李青松看了她一眼,干巴巴地安慰:“好了,别伤心了,逝去的人,就让他好好去吧,总惦记着,只怕他到了地下也不安心。”
林宝珠唇角轻扬,虽是笑,眼睫上还悬着泪水。
她还是不相信,怀安哥哥就这般轻易死了,凭什么呢?沈禹州都没死,怀安哥哥怎么会死?反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没见到楚怀安的尸身,就不能说他死了。
“我要去皇陵。”林宝珠下定决心,“之前困在宫里,又瞎了眼,什么都不知道,如今我能看见了,一定要亲自找到怀安哥哥。”
李青松不可置信地转眸看她,说话半点不客气,“你是不是有病?”他快气吐血了,“我辛辛苦苦,三翻四次救你于危难,助你逃离上京,你倒好,回头就说你要去皇陵,干嘛?陪葬啊?你都不确定他死没死,去什么去?”
“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林宝珠也生气了,“我又没说要你陪我去,我现在这幅样子,就算去了上京,谁能认出我?”
“我就一眼认出……”李青松住了口,在河边走来走去,不想跟她说话。
林宝珠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居然会怀疑李青松就是楚怀安,这怎么可能,怀安哥哥那样温柔的人,从来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她瞪了河边那人一眼,也背过身去。
李青松一顿抓耳挠腮,警告她:“我跟你说,你这脸维持不了多久,等不到你入京,这脸就会恢复原样。”
林宝珠愣了下,而后道:“巫师是你师兄,那你是不是也会易容?”
“我不会帮你的。”更何况,他也不会,李青松语气坚定,“别傻了,现在不止皇帝要找你,那个巫师也在找你,他有收集漂亮脸蛋的癖好,我看他是盯上你了,他可不比狗皇帝,对你不会手下留情的。”
“知道了。”林宝珠应下,走到河边,以河面为镜左看右看,“既然这脸还能用一段时间,我就先去皇陵一趟。”
敢情他说了这么多,都是废话,压根没打消林宝珠的想法!
李青松赌气似的双手抱臂,“那你去好了,别跟我说。”他再次背过身去,却听到林宝珠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面上气恼消散,转而爬上难以言喻的哀伤之色。
林宝珠果然记不得他了,只记得楚怀安一个人。
“林宝珠。”他忽然叫住她。
林宝珠脚步停下,想了想,还是转过身,迎面却是高大的身形笼罩着她,李青松不知又抽什么风,居然一把抱住她。
他动作突然,林宝珠根本没有提防,隐隐约约,她还能闻见他身上淡淡的青草香。
“你……”她满眼错愕,一双手停在半空,推开他也不是,抱着也不是,正左右为难,李青松先一步放开她,语气软和,“别去皇陵了,他不在那儿。”
“那他在哪儿?”林宝珠急急追问。
盯着她满是焦急的小脸,李青松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反正,反正他不在皇陵,去了也是白去,实在放不下,以后我陪你找就是了。”
林宝珠的注意力全在楚怀安不在皇陵,以后还能找他这件事上,全然没在意李青松话里的相陪之意。
李青松一时有些不是滋味,转念一想,她原本就是属于楚怀安的,他不是沈禹州,做不出那强取豪夺之事,只能转移话题催促道:“好了这些以后再说,先跟我走吧。”
*
早春多雨,淅淅沥沥的,仿佛给天际笼了一层朦胧的薄纱。
昭阳殿恢复了一派生机,宫女们晨起洒扫,偶尔悄悄说些闲话,话题中,不是陛下又给昭阳殿送赏赐,就是陛下要重新举行封后大典之时,每个人脸上无不洋溢着娘娘重获恩宠的喜悦。
自娘娘回宫后,陛下的病忽然就好了,不仅如此,朝政之事越发勤勉,北境又有宣王殿下镇守,内外兄弟联手,几乎无懈可击,封后大典一事自然该提上日程。
“云画,娘娘的凤冠今日可擦拭了?”掌管昭阳殿内务的素竹姑姑站在院中,左看右看,“不行,这囍字帖歪了,往左一点儿……”
云画刚从内殿出来,手上还拿着擦拭凤冠的丝帕,闻言急忙唤来云棋,“快搭把手帮个忙,晚些陛下就要来了。”
昭阳殿里的内监宫女们四处奔走忙碌,而披着皇后皮囊的苏婉容刚从榻上坐起,素竹姑姑进到里头伺候她梳洗,“娘娘,您今儿个怎起得这般早?”
苏婉容把玩着自己的一头秀发,“这些天陛下劳苦,本宫想为陛下做些羹汤送去。”话虽如此,眼底却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失落,自她回宫,沈禹州常来看她,但每次都是客客气气的,不曾歇在昭阳殿过夜,甚至也没召她侍寝。
她虽不清楚沈禹州与林宝珠之间是如何相处的,但也知道,从前的沈禹州几乎夜夜都要与林宝珠宿在一处。
明明她有了和林宝珠一模一样的脸,甚至比林宝珠更温柔乖顺,一切都是沈禹州喜欢的样子,为什么他还是不愿同她圆房?
苏婉容越发难过,“好了,就这样吧。”她阻止的素竹姑姑,素竹姑姑有些难为情,“娘娘,您这番装扮,是否过于素净了些?只怕彰显不出皇后威仪,惹得外人笑话。”
“陛下喜欢我素净。”在苏婉容印象里,林宝珠时常穿着白衣,她总不好穿得大红大紫。
素竹姑姑眼看劝不动,只好闭嘴,给简单挽了个髻,苏婉容一袭雪色长裙,就这样去了太和殿。
外人看来,沈禹州如今身子好了许多,每日除了去昭阳殿探望皇后,就是在殿里批阅奏折,苏婉容提着食盒轻轻走进殿内,宝座之上正奋笔疾书的男人手顿住,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下,在苏婉容靠近后又舒展开来。
“陛下,妾亲手做的银耳羹,您尝尝。”她学得极像,就连林宝珠身上因为常年服药所带的药香,她身上也有,沈禹州闭上眼,深吸了口四周中弥漫的香气,那颗烦躁的心才稍稍安定些,“先放着吧。”
苏婉容美眸闪了闪,勉强挤出笑,福了福身,“……是,妾告退。”好像只有她进宫的第一天,沈禹州瞧着情绪激动些,后来慢慢冷淡下来,她也不知自己哪里做的不对,只能少说少错。
眼看那道白色身影行至殿门口,沈禹州又叫住了她,“等等。”
苏婉容当即扬起笑,神情难掩的激动,然而沈禹州下一句便将她打入谷底,“以后这颜色,就别穿了。”
她强忍着泪意,“可是这衣裳不好看?”
沈禹州只顾低头书写,并未抬眼,“朕说过了,不准任何人再穿白衣。”
“是……”苏婉容颤颤巍巍的,眼眶泪水弥漫,只怕再说下去,她会支撑不住,“那陛下今夜……还会来昭阳殿吗?”她凝望着他,泫然欲泣。
沈禹州没忍住,看了她一眼,那是林宝珠的脸啊,这般楚楚可怜的神情,多少次撩拨得他失去神志,疼痛难耐。
鬼差神使的,冷硬似铁的心软了下来,“今夜有事,明晚朕去看你。”苏婉容终于笑了出来,福身告退。
对着这张脸,沈禹州是无论如何也发不了脾气,可遥望着她的背影,又觉膈应,那用尺子丈量出的端庄仪态,总让他觉得,林宝珠变了——即便还是那张脸。
执笔的手骨节发青,沈禹州极力克制着,忍得心口的伤又发作了,如百爪挠心,几乎快要窒息,那个传言里已大好的皇帝陛下,骤然呕出一口血,溅在纸上,晕出朵朵妖冶的花。
“陛下!”程英大惊,被沈禹州抬起的手制止。
“朕没事,不等了,传令下去,今夜……召皇后侍寝。”林宝珠回来后,他出于尊重,又或是旁的不明原因,未动过她分毫,可是现在,他不想忍了。
他要一个真相。
第49章 迷乱
“禹州,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苏婉容回昭阳殿的路上, 心情又激动又忐忑,激动的是她终于得到沈禹州的回应了,忐忑的却是, 她如今尚是处子之身,侍寝时该如何解释?
她忖了忖, 吩咐:“云画, 召我爹……我爹的好友, 苏海道苏大人进宫。”苏婉容及时改了口,她独自一人处于深宫之中, 没有父兄在身边,眼下急需来个人给她拿主意。
云画领命而去,云棋扶着她的手进殿, 苏婉容刚坐下, 不多时,外头有内监领着程英进来。
程英立在门口, 朝里作揖, “传陛下口谕, 召娘娘今夜侍寝。”
苏婉容蹭地站起,“不是说明日吗?”
程英皱了下眉, 她的神情瞧上去似乎并不高兴,果然, 一切都是装的,她心里根本没有陛下。
思及此, 他越发来气, 抬起下颌, 口气微冷, “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娘娘遵旨便是。”
“是……”苏婉容无奈,福了个身,“妾遵旨。”目送程英走后,她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贵妃椅上。
云棋不明其意,还在旁道贺,“恭喜娘娘,今夜就能得陛下恩宠了。”
苏婉容只能勉强维持着得体的笑,好在苏海道来得快,她忙屏退宫女,殿里只剩她父女二人。
苏海道进来时就注意到女儿毫无血色的苍白小脸,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发生何事了?怎的脸色如此难看?”
“陛下原是说好明日召我侍寝。”
“这是好事,为何……”苏海道顿了下,意识到女儿的难处,“是个问题,若被陛下发现你的处子之身,只怕真相瞒不住。”
苏婉容急哭了,“父亲,我该怎么办?”
“莫急。”苏海道老眼转了转,狠下心,“婉容,若想过了此关,只能……”他附耳过去,随着话说出来,苏婉容脸色越发惨白,到最后,身子难以遏制的颤抖,她看向自己父亲,“不、绝对不行!”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苏海道眸色一凛,大掌轻轻拍在苏婉容瘦削的肩上,“有舍……才有得,如今我苏家满门荣光,全系你一人身上,可要好好考虑。”
又是苏家的荣光,凭什么偌大苏家要将希望全压在她一个弱女子身上?苏婉容心里生出一丝埋怨,“父亲,苏家荣光系于后宫终不长久,为什么还要牺牲我?”
“是为父逼你进宫做皇后的吗?”苏海道一句话堵了回去,语气狠厉,“当时为父让你走,为什么不走?你自己非要趟这淌浑水,就只能一不做二不休,这皇后之位,无论如何都要给我坐稳了!”
“我……”苏婉容眼泪顺着脸颊淌下,被堵得哑口无言。
父女二人争执着,云棋敲了敲门,提醒道:“娘娘,程大人又来了。”
苏婉容急忙抹去眼泪,苏海道却是眼神一亮,看向她,“看呐,天都在助我苏家,猎物上门了。”
程英走到半道,想起还有些事情没交代清楚,这才折返回来,在殿门外候着,当他看到苏海道与皇后娘娘前后脚出来时,眉心锁得更深,“娘娘,恕在下直言,外臣不得与后宫来往,娘娘却不避嫌,传出去,有辱陛下颜面。”
他不知眼前的皇后实际是苏婉容,与苏海道乃是嫡亲的父女关系。
苏海道连连赔笑,“下官与侯府相交甚好,娘娘未出阁时,下官便一直视娘娘为自家女儿,这才逾矩了些,下官往后定当小心行事,以免让陛下与娘娘生出嫌隙。”
他话说得漂亮,程英哪里是这些文官的对手,几句话便不耐烦挥挥手,苏海道暗地里又给苏婉容使了个眼色,这才告退。
苏婉容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交叠在身前的手用力绞着,良久,做出了决定,“外头人多口杂,程大人有话不妨到殿里说。”
程英跟在沈禹州身边多年,二人自负的毛病如出一辙,压根没多想便随着苏婉容进去,但保持距离,隔着珠帘同她说话,“陛下方才还交代了一些事……”
“不急。”苏婉容打断他,慢条斯理坐下,倒了杯热茶,“辛苦程大人来回通传,喝杯热茶再继续说吧。”染着丹蔻的细指捻着茶杯,款款而行走至男人跟前,低垂的眉眼尽是柔媚风情。
程英呼吸凝滞了片刻,推开她,“不必。”只是他分明没使劲儿,面前华服凤冠的皇后娘娘却一个踉跄,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伸手捞住她。
苏婉容既做了决定,行事便不会拖泥带水,借机攀上男人脖颈,红唇微启,喘着幽香,“程大人……”她低喃着,程英不知怎的,仿佛一瞬被人蛊惑了心神。
待他清醒过来时,红日西坠,身上冰凉一片,他猛地坐起身,低头一看,赤条条的,身侧还有个同样□□的女人,宛若一记重锤砸下,程英脑海里一片空白。
苏婉容一直都清醒着,看他起来了,便也扶着床褥缓缓坐起,玲珑有致的身躯暴露在男人眼前,她双颊绯红,“程大人……”
程英犹如撞了鬼,连滚带爬地下了榻,看向苏婉容的眼睛充满愤怒,隐隐还有一丝恐惧,“你……”他指着面前餍足的女人,手指都在颤抖,“你无耻!”
苏婉容一双美眸水光凝集,“分明是程大人控制不住,将我……将我……”她做出有口难言的姿态,掩面痛哭,动作间巧妙的将身下落红盖住。
程英脑海中的记忆都是模糊的,压根忘了究竟怎么回事,加上他未经人事,竟当真以为是自己做了辱人清白之事。
这可是陛下的女人,他怎么敢……
程英脸色乍青乍白。
一只玉足轻轻落地,苏婉容跪坐在他面前,展臂拥住他,“程大人,我心悦于你,这件事,我们就此烂在肚子里,好不好?”企图用感情打动他,毕竟这种事,不管是谁的错,让沈禹州知道了,她们必死无疑。
程英紧绷的身躯随着苏婉容一声声安抚,逐渐松弛下来,耳边除了女人的温声软语,只剩窗外连绵细雨声……
林宝珠撑着油纸伞,跟在李青松身后亦步亦趋,乍然吹来的凉风惊得她打了个喷嚏。
“女人就是麻烦。”李青松一边嘀咕着,一边脱下外衣给她披上,林宝珠要躲,被他摁住,“别矫情了,凑合着穿吧。”
林宝珠忍下那股怪异的感觉,拢紧衣服,“我们究竟要去哪里?”
李青松:“去山里。”
林宝珠望着脚下一路绵延至山顶的台阶,“……我难道不知道我在往山上走吗?”
“那你还多此一问。”李青松翻了个白眼,“跟着就是了,我还能把你卖了不成?”经过这么多事,林宝珠警惕些是应该的,只是她警惕谁不好,警惕他这个救命恩人?
李青松脾气一向古怪,林宝珠也不恼了,哦了声,继续跟着,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彻底暗下,雨势渐大,至瓢泼大雨,无奈之下两人只能往最近的破庙里躲。
林宝珠望着天下掉落的雨点,“反正眼下哪儿也走不成了,不如说说,你要带我去哪儿。”
李青松握着伞柄的手微缩,良久,“不是要见楚怀安吗?”他话音落,林宝珠唇边的笑凝住,眼睛亦随之下起了雨。
她只看见前头崎岖上路上,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向她走来。
*
是夜,苏婉容挥退了宫女,独自一人沐浴净身后,被内监们用轿辇抬着入了太和殿,程英守在门口,眼睁睁看着轿辇中的女子一袭薄纱裙,掠过自己身旁,落在腰侧跨刀上的手一紧,眸底慌乱一闪而逝。
他已经背叛陛下一次,断不能生出旁的念头。
所谓心仪程英的话,自然是苏婉容随口一说,不过利用罢了,她的目的,是宝座之上的九五之尊,迈进寝殿之际,含羞带怯到了沈禹州跟前,微微俯身,“给陛下请安。”
沈禹州还在桌案前批阅奏折,看也没看一眼,嗯了声,便不再理会。
苏婉容抬眼,犹豫着道:“陛下,夜深了……”
“朕知道了。”沈禹州丢下奏折,起身踱步至她跟前,俯视着跪拜于脚边的女子。为了侍寝,苏婉容用心妆点过,俯身行礼之际,衣裳露得恰到好处,自以为能吸引他的目光。
沈禹州幽邃的眸逐渐冷峻,缓缓弯腰俯下,就在苏婉容以为他要搀扶自己时,一只冰冷大手猝然扼住她的脖颈,“说,林宝珠究竟在哪儿?”
窒息感扑面而来,苏婉容瞳仁一缩,艰难地摇头,“陛、陛下,妾就在……在这……”
“你是林宝珠?”沈禹州冷笑,冰凉的指落在她颊上,一点点游移,所过之处,刺痛无比,苏婉容熬不住痛呼出声,“陛下,难道你要再一次杀了宝珠吗?”
“别用这张脸做出这般恶心的表情,否则,朕定让你千刀万剐而死。”沈禹州耐心本就不多,“少装蒜,朕问话回答便是。”
苏婉容扬唇苦笑,泪水顺着眼角的朱砂痣淌下,“你若不信,便杀了我吧……”哭泣时那绝望的神情,几乎与林宝珠跳河时的一模一样。
沈禹州有了短暂的迟疑,手下力度稍减,苏婉容趁机挣脱,再看向他时,杏眼含恨,“沈禹州,你好狠的心……非要将我逼死了你才高兴吗?”
她装的实在太像了。
沈禹州眼神越发迟疑,他是不是真的怀疑错了,也许,也许眼前的,真的就是他的宝珠呢?他不能再逼下去了,不能再杀了啊,这是他求了好久才求回来的。
墨眸中的杀气渐退,苏婉容观察着,见时机差不多了,又上前几步,伸手抱住他的腰,“禹州,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这是沈禹州盼了多久都没盼到的话,几乎是瞬间便击溃了他心底最后一道防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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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幻觉
她分明见到了怀安哥哥
“宝珠……”
沈禹州捧起她的脸, 几近痴迷,缓缓低下头,一吻将要落下, 忽然停下了,眼前的皇后已闭上了眼, 满脸的期待, 他眯着眼, 眸光犀利。
苏婉容等了半晌,迟迟不见那吻落下, 遂睁眼,就见沈禹州捂着胸口连连退了数步,身子抵着床柱才勉强稳住, 冷峻的面容冷汗涔涔。
“陛下!”苏婉容慌忙去扶, 被推开,“滚!都给朕滚出去!”沈禹州目眦欲裂, 打落手边的香炉, 炉中药香倾泻而出, 也止不住他胸腔翻涌的痛苦愤恨。
苏婉容眼睁睁看着他胸口出一点点沁出嫣红,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惶恐至极,不敢吱声, 她什么也没做,怎么会……
沈禹州忍到极致, 见她不走, 他晃悠到她跟前, 大手又一次无情掐住了她, “你不是……你不是她!”他失了神志, 恍惚间面前原本属于林宝珠的脸寸寸龟裂,他怒目圆睁,手下力道丝毫不克制。
他咆哮着:“告诉朕,林宝珠究竟在哪儿?她在哪儿!”
苏婉容几乎要喘不过气,逐渐涣散的瞳眸满是恐惧,她好疼,浑身上下都疼,脖子好似要断裂了,脸上更是犹如烈火燎原,火辣辣的疼。
她看清了沈禹州漆黑眸中的杀意,也看清了里头倒映出的那张脸,她不停摇头,“陛、陛下……我是宝珠,宝珠啊……”
“还在骗我!”沈禹州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背叛与欺骗。
是了,他也恨他的自欺欺人,他明明知道,明明第一眼就知道,她是假宝珠,因为真的宝珠恨极了他,断然不会跟他走的。
可是他又不能没有宝珠,没了她,他大抵是活不下去了,把假宝珠留在身边,也算留个念想,可假宝珠却偏偏不知足,妄想取而代之,叫他越发恶心。
大手越收越紧,苏婉容终于知道自己瞒不下去了,凭着求生的本能,“我招……我都招!”
沈禹州稍稍收住力道,恶狠狠一甩,“说!”他强撑着身子,咬紧舌尖,满口血腥让他堪堪保住最后一丝理智。
苏婉容怕极了,哆哆嗦嗦地跪好,“她、她去扬州了……一切都是她自愿的!我没有逼她!”
反正她不会承认的,有什么误会,都推给林宝珠好了,反正她也不愿意回来,更何况,巫师已经去找了,只要林宝珠回不来,谁能说这一切都是她与哥哥的算计呢?
她捂着脸,哭得真心实意,“陛下,我与宝珠情同姐妹,她跳河之后,我与哥哥意外在河边发现了她,将人救了回来,她说她不愿回宫,求我帮她,我见她痛苦,一时鬼迷心窍才应承此事,还请陛下明察!”
断断续续的,沈禹州听出了其中的意思。
她不愿回来……
所以让人送他一个假宝珠,供他玩赏宠幸,好摆脱他的纠缠。
沈禹州心口绞痛得愈发厉害,苏婉容的每一句话,每个信息,都像在他心上寸寸凌迟,“她还说了什么……”
苏婉容悄悄抬起眼,“她、她说……此生与陛下……不复相见。”虽然林宝珠没有亲口说过这样的话。
可沈禹州信了,他强压了许久的血腥,在此刻尽数翻涌,自欺欺人的毛病也浮了上来,他嘴上不信,“你胡说!她不会的,她不会这样抛下朕的!”他再次出手扼住苏婉容,咬牙切齿,“贱.人,竟敢挑拨离间,朕要杀了你!”
他发了狠,仿佛要将所有愤怒与恨都宣泄出来,就在苏婉容即将晕厥之际,厚重的殿门被人撞开,程英领着禁军闯了进来,方才他听到陛下怒吼以为有刺客,便召集附近的禁军前来救驾,不曾想却撞见这一幕。
程英看着在陛下手里渐渐失去生气的皇后娘娘,鬼差神使地冲上前分开二人。
沈禹州只是凭着最后的本能要掐死面前的假宝珠,被程英一推,这个人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软软倒地,另一边的苏婉容劫后余生,也昏了过去。
程英觉得,自己一定是被鬼迷了心窍,此时此刻,他居然去搂皇后娘娘,再低眉一看,登时怔在原地。
——原来是她。
后头的禁军一拥而上,内监率先扶起昏迷的沈禹州,每个人都在关心着皇帝陛下,无人理会另一边同样昏迷的苏婉容。程英抽出她腰间的丝帕替她盖住脸,紧接着唤来宫女将苏婉容带下去,望着宫女们离去的背影,好半晌终于缓过神,借着叫太医的时机跟了出去。
云棋云画两个宫女,不比男子身强力壮,下雨天搀着完全失去意识的苏婉容回宫绝非易事,不出程英所料,云画云棋刚走到御花园便没了力气,不慎踩中水洼,脚底一滑摔倒,靠在她们怀里的苏婉容也紧跟着摔了出去,蒙在脸上的面纱随之飞舞,被雨水打湿。
程英呼吸一窒,油纸伞丢在一旁快步上前,抢在她们前头把浑身湿漉的苏婉容捞了起来,若非雨夜溟濛,只怕苏婉容这张脸就要暴露了,“我来吧,你们前头带路。”
云画云棋迟疑着,皇后娘娘如今这身打扮,只怕不好。
程英随手抓过挂在云画臂弯上的氅衣裹住苏婉容,将人打横抱起,“陛下那里无暇顾及我们,你们两个还不赶紧把娘娘送回宫?”云画云棋意会,这才低着头脚步匆匆。
昭阳殿原本还因为娘娘今夜侍寝之事欢喜,聚在小厨房里吃酒,眼下无人过来伺候,程英将人放在床上,阻止她二人掌灯,“只是惊吓过度昏了过去,不是什么大事,且让娘娘睡着罢。”
云画云棋只好跟着退了出去,程英最后看了一眼紧闭的门,而后道:“去请苏家人进宫一趟,就说……陛下私下召见,不要惊动任何人。”他很清楚沈禹州的身体状况,每当伤口发作,呕血晕厥,定要昏迷大半日,他趁此机会假传口谕,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被人发现。
云画云棋领命,人走后,程英又折返回去,小心拨开面纱,底下果然是张有些陌生的脸。
说陌生,只是因为见得次数不多,眼前女子这张脸不似林宝珠那般绝色,却也是个清秀佳人,正是苏家的大小姐苏婉容。
陛下忽然失控,他大概猜出了缘由。
苏海道连夜进宫,关于苏婉容的脸,他从苏池烨那里了解了个七八分,大概知道怎么回事,只是眼下苏池烨已没了秘药,无法为她维持容貌,就在苏家人急得团团转时,巫师踏着夜色而来。
黑雾山上,林宝珠望着同样踏着夜色行走的人,雨水仿佛灌进她的眼睛,疼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她颤着声,“怀安哥哥……”
她真的不是在做梦。
林宝珠不可置信,即便再疼,她也不敢眨眼,生怕是场幻觉,一动便会烟消云散,再也见不到了。
泪水在眼眶打转,男人伸手抚上她面颊时,林宝珠再抑制不住,“怀安哥哥!”她扑进那人怀里痛哭出声。
楚怀安手里的伞不知何时掉在一旁,他颤抖着手,轻轻的,一下又一下拍在她脊背处,“这么大的人了,还是这般爱哭鼻子。”一如既往的温柔。
林宝珠哭得更凶,只是那拍在身上的手似有魔力,迷迷糊糊的便睡了过去,待她再醒来,面前只有一个青色身影背对着他,正在生火。
“怀安哥哥?”林宝珠一下清醒了,那人闻声僵了一瞬,转过脸,却是李青松,他皱着眉,“昨晚淋了雨,莫不是烧糊涂了吧?”
林宝珠此刻无心与他拌嘴,尽管浑身虚脱没有力气,还是甩开覆在额上的汗巾,踉踉跄跄站起了身,“怀安哥哥呢?我昨夜分明见到他了。”
“都说你是烧糊涂了。”李青松面不改色,捡起掉落在地的汗巾,“昨夜发生什么你不记得了?”
“昨夜……”林宝珠想了会儿,语气笃定,“我见到怀安哥哥了,他还……”
“整天就知道怀安哥哥。”李青松打断她,“你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夜你到了破庙,不知抽的什么风非要往雨里跑,然后好了,笨脑袋烧了一夜,烧坏了吧。”
“我不信。”她拥着楚怀安的感觉太过清晰,她不会弄错的,就是怀安哥哥回来了。
李青松嘴角一抽,“随便你,爱信不信。”好似赌气一般,原本还拿在手里的汗巾直接丢进火堆里,林宝珠顺着他的动作看去,大惊,推开李青松,顾不得那熊熊燃烧的大火便赤手探去,将那烧了一半的汗巾拿出来。
“你疯了!”李青松忙抓过她的手,从怀里掏出药瓶,“一块汗巾而已,没了再买就是!”
林宝珠却不管他说什么,拿着烧得只剩半截的汗巾翻来覆去,原本该绣着印记的那一角已经被火烧了,她动作越来越快,几乎疯魔,眼泪夺眶而出,“不会的,怎么没有呢?怎么就烧掉了……”这一定是怀安哥哥的东西,一定会有印记的。
李青松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林宝珠,急忙抓着她烧伤的那只手,“林宝珠!你清醒一点!”他力度不小,直接拽得对方一个趔趄,林宝珠扑在他怀里,呆愣许久。
眼看她失魂落魄,李青松一改平日毒舌的毛病,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下次不要这样伤害自己了,他若活着,一定舍不得你受伤。”
他牵起那只素白柔滑的手,手背一块被火灼伤的焦红格外刺目,李青松指腹蘸了药膏轻轻涂抹,“这药留着用,不管多久的伤,都能恢复如初。”
昨日的雨下了整夜,林宝珠身上衣衫尽湿,穿久了只会加重风寒,“你放心,只是换个衣服,我没对你做什么。”她身上的伤显而易见,早先在皇宫为她医治眼睛时,他便知晓一二,只不过那时他只想治好她的眼睛,旁的并不关心,只是如今看来,总觉那些伤疤碍眼,难看死了。
林宝珠逐渐回神,衣裳换便换了,这幅身子早已承受太多屈辱,她已经失了计较的心,僵硬的点了下头。
李青松还想说什么,看她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又解释,“我真没对你做什么,再说了,非礼勿视,我可一眼都没看。”
“无所谓了。”林宝珠淡淡说完,移开视线。
李青松看着静静躺在掌心的那只手,忽然用力一捏,疼得林宝珠蹙眉,“如此便自暴自弃,那我劝你干脆也放弃找楚怀安的念头。”
林宝珠杏眸陡然一厉,瞪着他。
“生气了?”李青松似笑非笑,“早些年同楚怀安有些交情,见过几次,大抵知道他的为人,他不是那般迂腐之人。”再者,那衣衫……他顿了下,没再往下说。
林宝珠抽回手,“……谢谢。”
李青松挑了下眉,也不知她是谢他为她上药,还是谢他夸了楚怀安,“不客气,收拾收拾,你托我照顾的春桃还在等你呢。”
两人也没带太多东西,继续往前走,黑雾山林宝珠是有印象的,当初她就是在这里遇见了沈禹州,才有了后来沈家的那些事。再后来她坠崖意外恢复记忆,才想起黑雾山背面有一条野路,路径偏僻少有人烟,是逃命的绝佳路线,当初她就是顺着这条路逃到了凤阳。
两人走走停停,终于在日落前翻过了这座山,“前面不到三里有个渡口。”李青松知道林宝珠体力不济,弯下腰,“上来,我背你走。”
林宝珠这辈子没吃过的苦,在这几日赶路都吃了个透,这会儿头顶夕阳,她嘴唇苍白发干,眼睛都快睁不开了,透过缝隙看清李青松额上的汗珠,摇了摇头,“不用,我还可以走……”
“你就瞎逞强吧。”李青松像拎小鸡崽似的提住林宝珠的后脖颈,反手把人丢到背上,“凭你这脚程,只会耽误我时间,搂紧了,掉下去概不负责。”
林宝珠是真累了,只能趴在他背上不敢动弹,李青松脚下运气,宛若乘风而行,很快就到了渡口,远远的,春桃就看见他二人,忙招手,等人走近了迎上去,“姐姐,你怎么样了?”
眼前的林宝珠脸色实在称不上好看,小脸雪白,呼吸微弱,“还病着,又赶了几天的路。”李青松背着人往船舱走去,“等会儿再叙旧,先上船。”
他在寻林宝珠之前便计划好了,此处人烟稀少,渡口早已荒废,只要他们上了船,不管是巫师的人还是沈禹州的人,都难追上。
草船将要出发之际,忽然有人喊住她们,“苏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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