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含春被他逼人的气势唬得退了两步, 又后知后觉红了脸,声音小得像只蚊子:“谢谢。”
劲风掌了眼含春,见她低垂着脑袋抿着小嘴, 恍惚间又想起乞巧灯会上看见她的那一眼,当时便有股怪异的熟悉感萦绕在他心头。
“叫什么?”劲风道。
含春眨了下眼答得更加小声:“我叫含春。”
两人简短地说了两句话后又沉默下来,含春不知道此人的身份, 不敢多问。劲风知道她的底细,又没什么可问。
就这么干巴巴地站了一会儿, 远远地,劲风看见阑擎的身影。
“我先走了。”他道,又忍不住看了含春一眼。
含春点了下头, 等回过身却发现人已经走出好一大段路了。
这人真是奇怪。
含春心事重重地回去找君扶,时候不早了,她该让小姐回家了。
君扶埋在谢回昉怀里,心满意足蹭得足够了才站起身来, 不过她蹲的时间有些久了,右侧的小腿发麻,稍微踉跄了一下。
谢回昉忙起身扶她,紧张的模样全被君扶看在眼里,又见即便是这样谢回昉也只是颇为君子地托着她的小臂, 决计不碰别的地方,心中忍不住想这人也太收敛了。
于是忍不住打趣:“怎么?便是如此也不肯与我多亲近亲近吗?”
君扶忽然靠近过去,逼得谢回昉退了半步, 他一副极不好意思的神情, 目光却不再躲闪了, 注视着君扶定定道:“就算再喜欢,也须发乎情止乎礼。”
认真温润的模样勾得君扶心弦一动。
她开始耍无赖:“谢家主是觉得我太放肆了?”
谢回昉微顿, 骤然想起方才在书房君扶映在他脸颊上那个吻来,眼神顿时又飘忽起来,浅声道:“你自然是怎么样都可以的。”
君扶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逗趣谢回昉真是太好玩了,她活了两辈子,也不曾见过有如他这样君子的人。
“我要回去了。”君扶轻轻在谢回昉手腕处一握,“等药配好了,我再带来给你。”
谢回昉道:“药材的事,怎么能再麻烦你?我自己来就好了。”
“可我又没什么能为你做的。”君扶强硬道,“你的身子我一定要亲眼看着调养好的!”
谢回昉被她明媚的眼神看得不再好说出拒绝的话语了,只能默认下来。
离开谢家后,君扶便再度上了马车准备回相府,回去的路上君扶忽然想起一事,问外面的青松道:“单容瑾呢?”
青松一顿,道:“四殿下一个时辰前便离开了。”
真是莫名其妙,也不知他究竟来干什么的。
小桃之事后,君家难得清静下来,君邺成似乎也有点觉得此举有些对不住妻子,接连好几日都是来君母房中歇着,至于柳氏每回一去,她便只知道哭,吵得君邺成有些头疼,索性不去了。
只是刑部侍郎家中可就没有这么清静了。
自从上回他刻意躲着单容瑾一次不来相见,单容瑾便直接祸水东引,放话出去乃是刑部侍郎不欲受理此案,乞巧节那晚受伤的百姓本就不少,刑部侍郎便首当其冲触怒民怨,连着被闹了好几日没办法才与单容瑾相见。
一大早就将卷宗恭恭敬敬捧到了单容瑾手中,并求单容瑾一定帮他遮掩此事。
“都是为父皇办事,本殿何须为难大人呢。”单容瑾冷冷看了刑部侍郎一眼,“只要大人好好协助本殿查案便是。”
刑部侍郎自然点头哈腰。
乞巧节的案子便是不经过刑部这边,单容瑾也有自己的法子查清楚,可他若私下将查得的结果告知隆景帝,这个偏心的父亲恐怕不会重处。
可若他借由刑部之手将此事翻到明面上,指路让别人查清的话,那隆景帝是无论如何也偏心不了了。
于是几日后的早朝上,在文武百官面前,是刑部侍郎亲自将查得的结果递交给隆景帝。
“什么!?”隆景帝看见上面六皇子的名字便当即震怒,直接将人从学堂抓回来问话,课堂上其他皇子看得俱是一阵惊愣,全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唯有三皇子单容成面露异色,以及单容瑾胸有成竹。
单容成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恶狠狠看向单容瑾,可对方的眼神比他还要幽深,漆黑的眸子泛着粼粼的冷光,盯得单容成浑身一慑。
不可能!这个废物怎么可能
早朝上发生的事,下午便有了定论,毕竟证据确凿,六皇子无从辩驳,最后几经逼问只好认下罪来。
不过他死也没说这里面还有他三哥的事,只是一人将此事揽下。
隆景帝大怒,而今事情已经败露,他是想瞒也瞒不住了,又无法不能给百姓一个交代,只好依律处置了六皇子,将其幽禁皇子府。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流言不胫而走,说皇家享天下人供奉,居然将百姓视为刍狗,俗话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六皇子害死了那么多人,竟然只落得一个幽禁的下场。
说到底,还是帝位上的那位不仁罢了!
最后这句话没人敢说,却已然在不少人心底滋生了。
这个结果传到君扶耳中已经是晚上了,她大为震惊,心想这六皇子不是在单容瑾做了太子之后才出事的吗?这次怎么这就出事了?
不过前世这一年的七夕也并未发生这么大的事,看来重生之后也不是事事都按照前世的轨迹发展,这其中是存在着变数的。
那单容瑾呢?
她这一世能否凭一己之力阻止君家扶持单容瑾,只做个默默无闻的贤臣呢?
此事君扶无法做主,最要紧的还是父亲那边改变了对单容瑾的态度,趁着眼下父亲还未对单容瑾有所青睐,君扶在饭桌上提道:“四殿下对手足胞弟都如此残忍,足以见得他的心性。”
素来沉默寡言的女儿说了这样一句,让君邺成大感意外,他立刻呵斥道:“四殿下是皇室之子,岂容你我置喙?再说四殿下为民请命,此乃大义灭亲之举,你的目光不要过于短浅了!”
“是父亲目光短浅罢?”君扶驳了一句,“父亲难道不清楚六殿下是什么秉性?他可不像是会策划此案的人。”
君邺成目光一沉,道:“你给我闭嘴!你知不知道这种话传到别人耳中你可是会掉脑袋的!”
父亲这样的态度让君扶跟着心里一沉,若父亲只是将单容瑾当作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几句话的贬低不至于会让他如此动怒。
难道这个时候父亲就已经站队了?
眼看着父亲真发了火,君胥连忙起身打圆场,瞥了一眼君扶道:“妹妹之前跟四殿下有些过节,今日有所不满也是情理之中。”
“什么?”君母瞬间放下筷子,“什么样的过节?”
君胥挠了挠头,“就是那回在张家,当时四殿下也在场,行事不大妥当。”
他这么一说,君邺成和君母大概懂了,那大约是单容瑾拉拉扯扯了,闹得扶儿不高兴。
闻言,君邺成略微缓和了脸色,道:“总归是天家之事,我等为人臣子,还是不要多说的好。”
君扶低头吃饭,算是默认了,一边于心头思虑如何才能让父亲对单容瑾死心。
一顿饭吃下来,唯有君荷一直埋头吃饭,默然不语。
饭后,君邺成将君扶叫去了书房,沉言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到谈婚论嫁的年纪,只是听你母亲说你总是闭门不出,今年的秋狩你便一同跟着去。”
而今将近夏末,秋狩的日子也没几天了,往年君扶都不会去,可今日她抬眼看了眼父亲严厉的神情,强忍着没有开口辩驳。
她毕竟还要在父亲这边转圜谢回昉的事,不好闹得太僵,于是点了点头,只是心下惋惜这一去秋狩,岂不是又要好些日子见不着谢回昉了。
等黄为远配好药方后,便拿来给君扶过目,里面确实有不少名贵药材,而且有几味药还很难找,只怕在宫中御医那儿才有。
君扶想着她得在秋狩前进宫一趟,最好能尽快找齐药材给谢回昉送去,这样即便是见不着他,她也能安心了。
想到前世所认识的太医陈青,君扶心里有了几分底气,借着看望吴皇后的名义入了宫。
吴皇后是君扶小时候看着她长大的长辈,为人十分亲厚,见君扶来了十分欢喜,道:“有些日子没进宫了。”
君扶很快地行了个礼,笑道:“心里一直惦记着您呢,只是这些日子不大舒服,就很少出门走动。”
听了这话,吴皇后神色微变,道:“怎么了?”
君扶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大病,寻了个大夫看说是需要长期吃药的来慢慢养,还给我开了张单子呢,毕竟是外面的游方郎中,我不大放心,就想着进宫问问太医。”
吴皇后缓缓点头,道:“你年纪还这样小,万一真有什么可不能马虎,本宫让他们这就来为你诊脉。”
“不用了皇后娘娘,我一会儿自己过去看就行的。”君扶笑了笑,“倒是您,近来身子如何?”
“本宫一切都好,只是余妃成日哭闹,被扰了几回。”
这余妃便是六殿下的生母了。
君扶道:“她这个样子,怕是要惹陛下厌恶了。”
“是啊。”吴皇后微叹一声,面上无悲无喜,“还是本宫自在,一直无子,这皇后的位子才能端端正正坐到今日。”
君扶一时无话,单容瑾亦无生母,若按前世发展,他后面是要认吴皇后为母的。
也不知他这样的人,认母的时候又会有几分真心呢。
第42章
君扶心里装着事, 不觉就问出声来:“皇后娘娘一直未想过有个孩子承欢膝下吗?”
吴皇后摇了摇头,“本宫无子,这种事本就强求不来。”
“可是以皇后娘娘而今的地位, 从别的嫔妃那里过继一个,并不是什么难事。”
“那到底不是本宫的儿子。”吴皇后道,“本宫贵为国母, 许多事已不必再去争了。无论将来是谁做太子,他碍于孝道, 碍着天下的颜面,都得尊本宫为太后。”
她说完又觉得让君扶听见这些不妥,温柔地抚摸着君扶的头发, 道:“好孩子,你要记住,对于女子而言,情爱、美貌, 都可以一无是处,都可以作为巩固权势的工具,你须得在夫家的后宅站稳脚跟,无论他爱不爱你,你都得是最大权在握的那个。”
吴皇后一番话不可谓不掏心, 短短几句无端让君扶想起前世来,她只在东宫待了不到一年,就好像看清了后宫中女子的一生。
今生何其有幸能重来一回?她再也不想踏入那后宫中去了。
“我记下了, 皇后娘娘。”
吴皇后见她乖巧, 心中愈发喜爱, “本宫膝下无子,有时是拿你当亲女儿看待的, 你从小就在本宫身边长大,扶儿,你现今也正当年岁,可有什么爱慕之人呐?”
若在前世,君扶被这样问起,她绝对会羞赧低眉、含糊其辞,可眼下她抬眸望着前世一直一直待她极好的吴皇后,心口微动,突然就想吐露真言。
就算重生一回,她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儿家,凭什么她就不能告诉别人真话,她究竟喜欢谁呢?
君扶暗暗握紧手指,道:“皇后娘娘,我当真有个意中人,我已与他情投意合,此生非他不嫁。”
吴皇后原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竟真的问出些什么,她垂眸看到君扶一脸坚毅之色,心知这回这孩子好像是下了决心。
“是哪家的孩子?”她问。
君扶道:“是皇商谢家。”
吴皇后略一思量,从谢家一家的年轻子弟中寻摸了一阵,揪出一人来。
“是谢家家主,谢回昉吗?”
君扶惊讶,谢家子侄众多,缘何吴皇后一下就猜中了?谢回昉与她可还隔着一辈呢!
吴皇后见她诧异,笑道:“扶儿心高气傲,本宫岂能不知你的眼光,谢家虽不乏才俊,真正出挑的却没有几个,唯有那谢回昉当真是芝兰玉树之姿,听说又是个品性极为温良之人,你会属意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那皇后娘娘觉得,我与他可行吗?”君扶有些紧张地问。
吴皇后思忖着道:“他品貌自是衬你,可身家太过潦倒了,何况还有个不争气的亲外甥拖累他,你嫁他恐怕过不了你父亲那关。”
“正是如此!”君扶急切道,“我就是怕父亲不答应,才一直瞒着!皇后娘娘,依您之见我该怎么办呢?”
吴皇后道:“谢家经商,于此道地位不可能再攀升,旁支的光又照不到谢回昉身上去,本宫早就听说谢家内里勾心斗角并不和睦,所以谢回昉若想配得上你,还真只能指望他那个外甥了。”
“单容瑾?”君扶怔住,这怎么又和单容瑾扯上关系了。
“你想,若今后单容瑾能封王,谢回昉作为他的亲舅舅,自然也一并合入王室,到时候你再想嫁他,不就容易了?”
君扶目光微动,认真思量起吴皇后的话来。
对啊,若是单容瑾有了权势,不再是个不受宠的皇子,父亲怎会嫌弃他的亲舅舅呢?门楣这一道坎,好像就这样过了。
这样一来,父亲要扶持单容瑾为太子,那便顺其自然就好了,横竖今后她不嫁他,也就不会有前世那些恩怨,单容瑾总不能平白无故便厌恶扶持他的君家吧?
君扶被吴皇后点拨几句,心境豁然开朗,她笑道:“多谢皇后娘娘指点!我都记下了!”
吴皇后亲昵地摸了摸她细腻柔顺的乌发,道:“行了,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办完事,出宫回家去罢。”
“是,君扶拜别皇后娘娘。”君扶起身,跪在近处给吴皇后行了个礼,转身退出了坤宁殿,去了太医署。
此时的陈青还只是个太医院打杂的小大夫,算着时间,他好像在明年某地的疫病上立了功才被提为太医的,君扶到太医院找寻了一圈没有见着陈青的身影,询问了一个老太医才知陈青被派出宫去采买药材了。
君扶迟疑一瞬,从袖中拿出黄为远给开的药单,递给太医道:“您能不能帮我看看这张方子,有没有什么问题?”
太医拿过方子正要看,却有一只手很快从他手中抽走了那个方子。
君扶一愣,抬眸便对上单容瑾乌沉的双目。
“四殿下?”太医惊讶地行礼。
君扶也只好弯身行礼,“见过四殿下。”
她还没有全然弯身下去,单容瑾就伸手来扶她,被君扶退身避开了。
见状,单容瑾竟也没说什么,只是默然地收回手去。
君扶不禁回想起这一世她见到单容瑾的所有场景,虽然很多时候,单容瑾有些莫名其妙的,但他的性情本就怪异,也能理解,总体来说还算是知礼。
经吴皇后说了那番话后,她再看单容瑾,好像突然就没有那么排斥了,今后她与回昉成亲还需要靠单容瑾,那她便是他未来的舅妈了。
这个时候若闹得太僵也不太好,万一单容瑾又因为她恨上了君家怎么办?
想到这些,君扶难得地扶起一丝笑意,看向单容瑾道:“四殿下怎么有空来了太医署?”
谁知单容瑾在看到她这副笑颜之后,竟是浑身一震,眼圈都跟着泛起红来。
只是这样的神色在他素来疏离的面容上也没有留存多久,君扶没有注意到,唯有单容瑾自己知道,他此刻心中究竟有多动荡。
这是他前世朝思暮想了很久,都没能如愿的一幕。
第43章
“殿下?”君扶见单容瑾竟看着她不说话了, 不由出声又唤了一次,她目光落在被单容瑾拿去的那张药单上,眉心微蹙。
单容瑾晃神过来, 轻咳了一声很快拿起手中的药单看了一眼,问道:“你病了?这是什么方子?”
然而在他问完之后,他其实就已经知晓答案了。
这上面开的药多霸道刚劲, 并不适合女子体质,看来病人并不是君扶。
虽说上回被单容瑾看到她画的画, 但是现在还有太医在场,君扶并不愿让人知晓她和谢回昉的事,于是她含糊着回答道:“是一个江湖郎中开的, 我信不过,便来问问太医。”
原来是这样。
单容瑾因为猜测而沉郁下来的心情顿时因君扶这句话又恢复如常。
他立刻道:“这是什么庸医,所开的方子性烈非常,即便短时间内能有所效用, 但长期下去必定损耗根基。”
他说完立刻想起君扶前世莫名其妙的薨逝,心中猜疑难道就是吃了这个方子才?
君扶被单容瑾的话惊了惊,她不知单容瑾竟然还懂得岐黄之术,如今他横插一脚,她又不好当着面再问太医了。
然而单容瑾看出来她不信了, 他便将药方交给身边的老太医,道:“您看可是如此?”
太医伸手接过,一目三行看了一遍, 颇为赞同地点点头道:“确实如此!四殿下医术造诣颇高啊, 这张方子开得隐晦, 其中有几位药十分罕见,极少有人能知道它们的效用, 若非资历高深的太医,还真看不出这方子的问题!”
听完太医的话,君扶神情便凝重下来,如此说来,这方子果然有问题,那黄为远竟是个庸医不成?亏她还将之带到了谢回昉面前。
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找到治愈谢回昉的希望就这样付之东流,君扶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连脸色也不大好看了。
单容瑾自当认为君扶是在气恼被人骗了这事,他清了清嗓音,柔声问道:“你可是哪里不舒服?我可以给你看看。”
看他靠过来,君扶受宠若惊地避开,道:“殿下是什么身份,怎可为臣女看诊?也不是什么大病,不劳殿下费心了。”
说完她便向太医点了点头,飞快地行了个礼转身走了,方子都不要了。
太医署中,单容瑾默默攥紧手指,怎么可能不重要?他分明知道,这场病足以要了君扶的命
出宫回府的路上,君扶心中是一半喜一半忧,她心中既知单容瑾一定能当上太子,这样一来她便一定能如愿,又知谢回昉的病若不尽早医治,恐怕撑不到那个时候。
好不容易盼来的希望没了,君扶心里又急又气。
该死的庸医,绝对不能放过他!
含春见自家小姐面色不善,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在宫里发生了不愉快的事?”
君扶道:“等会儿回了丞相府,你让青松去把那个庸医给我找来!竟敢欺我,定少不了他一顿板子!”
含春惊诧地垂下眼去,顿时不敢多问了,小姐甚少有这样生气的时候,她还是别多嘴,小姐吩咐什么,她照做就是了。
一回府,君扶便下令把自己这间别院封锁起来,不准任何人进出,然后让青松装模作样去把黄为远请来,她就笑吟吟坐在院子里等。
待黄为远进了别院,看见坐在秋千上满含笑意的君扶,摸了把自己的胡子笑道:“小姐可还是有什么事?”
君扶抬手拍了拍,院落便被锁住,黄为远被几个侍卫围住,他心里一惊正要问君扶是怎么回事,就见这位美人的脸色徒然变了。
“给我狠狠地打!”君扶咬着牙道,“胆敢骗我,你真是嫌命长!”
“啊呀!!”
院子里传出阵阵哀嚎声
“饶命!!贵人饶命啊!!”黄为远大喊,“不知我哪里得罪了贵人?”
“你还跟我装蒜不成?”君扶冷冷看他,“若非是我谨慎,想着拿方子去宫里问过,还不知你开的是虎狼之药,这些药给人吃了,你觉得会如何?我今日便是将你打死在这里,你也死不足惜!”
想到谢回昉那样孱弱的身子,若吃了药后病情急剧恶化,君扶恐怕这辈子都会活在自责当中。
她眸光一寒,盯着黄为远顿时起了杀心。
黄为远一看事情这么快就败露,吓得拼命磕头求饶,然而君扶主意已定,她厌恶地睨了眼跪在地上拼命磕头的黄为远,转过身去道:“青松,处理掉,我再也不想看见他。”
青松闻言暗惊,他就从没见过小姐发这么大脾气!
然而他也知道此人恶劣,没说多余的话,领命将人拖了下去。
侍卫动手干净利落,从不会污了君扶的眼。
了结了黄为远后,青松自行跪到院中请罪:“是属下识人不清,险些酿成大祸,请小姐责罚。”
君扶原是想责罚他,可青松自请,这个侍卫对她始终忠心,几乎是同君扶一起长大的,再说这次到底没酿成大错。
她揉了揉眉心,道:“罢了,下不为例。”
处置了庸医轻松,可谢回昉的病又该怎么办呢?她或许不该信这些游方郎中的话,而是应该去请宫里的御医给谢回昉瞧瞧?
今日与她说话的那老太医就不错。
可从宫里请御医是要向陛下请示的,御医给谢回昉看过病还要再向宫里回禀,一来一去,她和谢回昉的事就瞒不住了。
否则她早就请御医来了。
如何能让御医不知道谢回昉的身份,又能替他看过病呢?
君扶又陷入另一重思索中。
不过,没等她想出个切实可行的法子,就要迎来今年的皇家秋狩了,上到皇帝嫔妃、下到官员女眷,都要参加这场秋狩。
往年君扶都不会来,但今年她的确是推脱不掉了,母亲来了些精神,亲自做好她的骑服送了过来,让君扶试穿看看。
“我就知道这颜色衬你。”君母看着她身上这件绯红色骑服,眼中尽是满意。
君扶肤白,红色自然衬她,她还是第一次穿上骑服,衬得她身形修长漂亮,令人眼前一亮。
含春也连连点头。
“娘对我最好了。”君扶欢喜地收下,与母亲说了会儿话,等将君母送走后,她又穿着这身骑服在镜子面前照了几回。
“含春,真的好看吗?”她问。
含春点头:“小姐!真的好看!您放一百个心吧!”
“那快备马车!我要去给谢回昉看看!”她高兴道。
“啊?”含春一愣,“可是明日就要出发了。”
“出发前,我会回来的!你快去准备吧!”君扶道,她第一次穿,自然要让谢回昉最先看到才行!
第44章
在侍卫们的掩护下, 君扶夤夜出了丞相府。
君扶穿着绯红骑服,原本就白璧无瑕的容颜更加明艳动人,她满心都想着穿给谢回昉看时他的反应, 然后顺便她再抱歉一下黄为远的事,让他不要担心。
马车辘辘几乎要飞驰起来,就如同君扶的心一样。
然而没过一会儿, 马车慢下了速度,最后直接停了下来, 前面传来吵嚷喧哗声。
君扶问:“青松,怎么回事?”
青松回道:“小姐,前面好像有人在盘查。”
“能绕行吗?”君扶掀起车帘往外看了看, 黑夜里看不大清楚,只瞧见不远处一群人皆举着火把。
“无法绕行。”青松道,“他们把整条街都堵了。”
怎么回事?君扶有些心急,这还没到宵禁的时候, 这些人在做什么呢?要是再耽搁下去,她怕谢回昉就要睡了。
君扶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马车走动,她有些着急了,不顾青松的阻拦掀开帘子走了下去。
“我是丞相府的, 有急事需要通行,可否行个方便?”君扶几步走向那伙官兵,直接亮明了自己的身份。
其中一人接过她手中的玉佩仔细瞧过, 确认后露出讨好的笑容来。
“原来是君小姐, 实在是抱歉, 只是前方有刁民拦路,唯恐伤了城中百姓, 我家大人正在处理此事,君小姐这会儿若是上前,被那群刁民看见,怕是更耽误时辰了。”
这人对她态度十分恭谨,君扶也不是存心为难人家,只好道:“既然如此,那我再等等吧。”
“多谢君小姐!多谢君小姐!”
又等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前面的路终于开始慢慢松动了,这个时辰上街的人并不多,所以等了半天也只有君扶一辆马车被困住。
见终于动了,君扶松了口气,道:“青松,快赶路吧,再晚就没法在宵禁前回去了。”
她正要上马车去,一只手都攀在了车身上,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要去哪儿?”
君扶浑身一颤,吓得脚下一滑就踩空了。
“啊!”
“小心!”
两道声音相互交错,眨眼功夫君扶就落进一个紧实的怀抱中,便对上单容瑾那双深邃的眸子。
君扶头皮发麻,急忙稳住身形从单容瑾怀里退了出来。
“四殿下”她目光移开,解释道,“只是随意出来走走。”
即便知道眼前这个单容瑾与她并无什么交集,可前世的烙印还是让君扶直觉地想躲,她用了好大功夫才镇静下来,故作轻松地扫了眼前方,试问道:“原来在处理这件事的就是四殿下吗?”
“嗯。”单容瑾应着声,目光落在君扶方才被蹭乱的那一缕鬓发上,他下意识想伸手去替她抚开,刚抬起手却又想到什么,克制地受了回去,道,“时间很晚了,还是早些回府。”
此时街灯正盛,四周也举着火把,一片灿金之中,君扶身穿绯红骑服美艳动人,单容瑾从未见君扶穿过这样的衣服,他目光流连在君扶宛如小鹿的神色上,不舍地移开了眼,不停地告诉自己——君扶喜欢谦谦君子,他不能再莽撞行事吓着她了。
这不是他的太子妃君扶,她还只是丞相府的千金。
“多谢四殿下关心。”君扶做足了表面上的客套,向单容瑾行了礼后才匆匆上车走了,拍了拍自己受惊的胸口。
含春见她这样,不禁问:“小姐是怕四殿下吗?”
“我才不怕他!”君扶不假思索出声否认,然而很快她的目光又掠过占据街道的这些士兵,心想单容瑾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权势?这个时候,他不该还是那个不受宠的皇子吗?
可是眨眼间,单容瑾已经除掉了六皇子,大大削弱了三皇子的势力,在君扶忙着与谢回昉亲近谈情的这段时间里,单容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培植起了自己的势力。
前世的这个时候,他也是这样?
君扶微吟,转而对含春道:“你要记得,以后看见四殿下要躲着走,这个人绝非善类,咱们最好不要和他扯上半点关系!”
含春愣愣点头,她家小姐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君家的马车终于到了谢家附近,君扶虽笃定了这辈子一定要任性妄为一次,要为自己而活,但她也知道女子名节也是尤为重要的,所以君家的马车只是停在一个格外隐蔽的角落,而君扶是踩在青松肩膀上,翻进院子里去的。
这个时候谢回昉显然已经歇下了,可是君扶不想白来这一趟,她想要给谢回昉看一看,便悄无声息绕过了守门的小厮,溜进屋里去。
谢回昉素来喜静,外间只有一个人守着他,这倒是方便了君扶。
她走近门中,摸黑找到谢回昉的寝居,果然见他已经合衣睡了,君扶蹲身下来,轻轻将他摇醒。
谢回昉睡得很浅,在君扶刚碰到他的时候便转醒了,对上君扶那双明媚的眸子时,他先是一愣,随后看见君扶身上的骑服。
“要出发了吗?怎么还来这里一趟?会不会赶不上?”他声调温柔,第一句不是责备君扶来这里,而是担心她误了时辰。
君扶将烛灯点亮,映出谢回昉俊美无俦的面容来,在烛灯的映照下,谢回昉苍白的病容也添了几许暖意,比平日更为令人心动。
“还早呢!”君扶不觉放轻了声音,“此刻还没有宵禁,只是我这是第一回穿骑服,含春和母亲都说好看,我也想让你看看!”
说着君扶便站起身,在谢回昉面前转了个圈。
其实房间里的光线太暗了,谢回昉并不能看清衣服的颜色和样式,但君扶的眼神很明亮,满怀欣喜地望着他,他便也露出笑容,称赞道:“是很好看。”
他并不像京城那些油嘴滑舌的富家公子们,褒奖出一大堆华丽的辞藻来,他的眼神很认真,口吻也很认真,君扶便知道谢回昉这不是在敷衍她,她高兴得又蹲身下来,坐在榻上,然后把头枕在谢回昉的膝上。
“我来找你,其实也不全是为了衣服的事。”君扶道,“我之前找来的大夫,竟然是个庸医!那张药方是用不上了不过你别担心,我会继续找的!我一定治好你的病!”
君扶于此道很执着,她前世只是暗慕谢回昉而已,即便如此,谢回昉病故之后她也像是断了根弦似的,一辈子好像就没了念想。
今生她不再是暗慕了,她与谢回昉两情相悦,若谢回昉再出了事,她怕是会更加承受不住。
于是君扶殷切着,她知道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便想快些有所成效。
谢回昉望着她,并未对此表露出半点失望,只是抬手轻抚了下君扶的发顶,道:“好,你不要心急,慢慢来就好了。”
亲近了一会儿,君扶才起身道:“我该回去了,明天怕是天不亮就会走。”
“好,路上小心。”谢回昉坐直了身子,想起身送她,被君扶挡了回去。
“不用,我进来的时候并未惊动外面的小厮,一会儿也只能偷溜出去!你就不要送我了!”
谢回昉闻言,出声对外道:“谢犁,去沏盏热茶来。”
外间立刻传来一阵手忙脚乱翻身起来的声音,和一声“哎”,随后脚步声走远。
谢回昉道:“去吧。”
这是为她把人给支开了?君扶弯眸笑起来,飞快地说了一句:“我在山上会想你的!”
她说完脸上便烧起来,飞快转身走了,出了屋子的时候,她在青松的帮助下攀上墙头,抬头时只觉得今夜的星星格外的明亮。
第45章
翌日天不亮, 前往昆山秋狩的大队人马便出发了,君扶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这个时辰的早起还是让她不免抱怨了几句。
倒是含春兴冲冲的, 笑道:“奴婢还从未见过狩猎呢!到时候是不是就能瞧见狐狸梅花鹿啦?”
君扶靠在含春给她精心铺垫的软枕上,懒懒酝酿着睡意,一边听含春小声说话, 心里也不住想,其实她也没去过, 很多场景都是从其他贵女口中听说来的。
只是今年的秋狩上,按照前世的轨迹,单容瑾会大放异彩博得隆景帝的欢心, 现今三皇子式微,六皇子被囚禁,此生应该都无法出来了,隆景帝能用的儿子便只能从单容瑾和三皇子之间挑, 从前的偏心不免要收回一些。
一旦出生在皇家,这亲情冷暖本就淡薄如水,别说是单容瑾,便算是她,前世又是如何被自己的双亲对待的呢?
吃过早饭后, 君扶便靠在车里睡了一会儿,前往昆山要走上整整一日,接近天黑大部队才到了昆山猎场。
女眷们的营帐都被安排在一处, 君扶一整日都待在马车上, 一直没什么胃口, 下车后换了几息林中的清气才觉得精神不少,让含春去给她准备点吃的来。
他们的车队在后面, 到的要比圣人晚上许多,这个时候御膳房刚伺候完宫里的用饭,富余出来的新鲜食材不少,含春挑了几样,寻了个无人的小灶正准备烧水,却隐约觉得好像有个人正在看她,她凭感觉抬头望了过去,先是一愣,随即认出此人来。
“是你!”含春道,这不是上回在谢府扶了她一把的小厮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秋狩只有官员及其眷属才能入内,难道他并不是谢府的人?
劲风走上前来,虚应了一声,目光却始终落在含春面上,定定的。
见他不说话,含春抿抿嘴,背过身去继续做自己的事,可那个人脚底却像生了根似的,就站在那个地方不走了,连带看着她忙活。
含春不大乐意,回身便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老看着我干什么?”
闻言,劲风愣了愣,立马转过身去不再看了,只是身形依然未动。
含春一时无言,只能转过身去继续忙活自己的事,等把热羹调好了,等着开锅的时候,她不禁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身影还是直直挺在原地。
含春虽说是奴婢,但从小跟在君扶身边,就没受过什么委屈,眼下也有些恼了,直言道:“你究竟想干什么?这来来往往人多,我可不会怕你,你再不走我可喊人了!”
听她要喊人,劲风回过身来略带惶恐地看了含春一眼,老老实实道:“要下雨了。”
“什么?”含春看了眼天色,才注意到他手上其实是拿着一把伞的,“那你还不回去当差,站在这里干什么?”
劲风抿了下唇,有些不好意思,只是表情依旧淡淡的,道:“送你回去。”
“”含春哭笑不得,“这里离得又不远,我走上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还能被雨淋着?”
劲风不说话了,含春也不再搭理他,专心看顾着锅里,眨眼的功夫,就听天上传来雷鸣声,她都还没来得及把热羹盛进蛊中,瓢泼大雨接踵而至,外面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声,雨势大得连路都看不清了。
含春提好食盒,看着这大雨哑口无言。
劲风却神色如常,撑开了自己手中的油伞,道:“走吧。”
这下含春是没法拒绝了,男人的身子靠了过来,但又没贴着她,只是把伞全都罩在了她身上,含春低着头快步走路,心里突然一跳一跳的。
“为什么要送我呀?”含春问了一句,只是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大雨湮没了,她等了等没等来回复,便以为是人没听见。
但其实劲风听见了,只是张了张口,不知道要说什么。
因着雨势,山路不大好走,好在雨还没下多久,路上不算泥泞,大半程的路都稳稳当当走过来了,眼瞧着就快到了,含春脚下却突然滑了一下。
熟悉的臂膀又揽上她的腰肢,很快将她扶稳了,含春轻吸了口气,脸上突然热得厉害。
“我、我到了。”含春道,“里面是女眷待的地方,你不能进去。”
“嗯。”劲风应着,身形却是不动,含春抬头,瞥见他湿了半边的身子,脸上忽然更烫了。
“你你叫什么名字?”含春问道。
“劲风。”他也并未隐瞒。
含春点点头,踌躇着想道一声谢,可不知怎的话就是说不出口,最后飞快道:“那我回去了,你也快回去!”
说完就低下头抱着食盒跑了。
她心里发颤,惊魂未定,一直跑到君扶的帐子里才松了一口气,还回头看了一眼,生怕人追上来似的。
君扶听见动静走出来,看了眼含春,笑道:“回来了?”
含春被笑得一脸莫名,嗫嚅着道:“啊,是。”
她说着立马把食盒打开,将汤羹摆在桌上,道:“小姐快用吧!还热烫着呢!”
“嗯。”君扶应了一声,慢条斯理到桌边坐下,一对明目又看向含春,轻笑道,“谁送你回来的?”
含春脸色一变,顿时老老实实道:“原来小姐你都看见了。”
“我看外面下了雨,打发青松去接你,谁知青松半道回来,说你已经有人送了。”君扶唇边笑意流转,故意惹含春的羞窘。
“是是个叫劲风的小厮。”含春老老实实,“婢子也是第一回 和他说话。”
君扶从来都是个宽和的主子,从不会拘着自己身边的人,前世她还是主动做主许了含春的婚事,若这回含春能有自己合心的人,那君扶也只会替她高兴。
只是这个人的品性如何,还是需要进一步考察的。
这是君扶第一次出来秋狩,没想到就遇上这样的暴雨天气,她兴致缺缺,一想到日后都是阴雨连绵就不想动,早知道待在家里,还能趁爹娘不在的时候肆无忌惮去看看谢回昉呢。
谁知第二日天便放晴了,秋狩照常进行,女眷营地这边有几个贵家千金撺掇着要比赛马,君扶虽然会骑马,但骑术不算很精,而且她这回来也只是顺应父命,好为今后嫁给谢回昉的事准备,并不打算参加。
只是没想到她不去主动掺和,倒有人想主动过来邀她。
“君姐姐。”孙月晗款款走来,唤了君扶一声。
她穿着身秋黄的裙衫,一身打扮颇具书卷气息,往年的春日宴上君扶也曾同她说过几句话,她父亲是礼部侍郎,之前母亲要跟君胥说的孙小姐便是这位孙月晗了。
只是后来君扶偶然得知孙月晗每回来主动找她说话不过是为了接近她哥哥,君扶便刻意冷着她了。
没想到这么久没见,孙月晗倒又不计前嫌来寻她了。
“嗯。”君扶应了一声,不说年纪,在京中贵女的圈子里,还没人敢称君扶一声妹妹。
孙月晗道:“你这身骑服可真好看,若是在马上驰骋,想必会吸引很多儿郎的目光罢,不像我,终年与参药为伴,骑不得马。”
君扶懒懒瞧她一眼,笑道:“是啊,你真可怜,为什么不好好待在家里还要出来呢?”
孙月晗眸光闪了闪,用帕子捂住自己的嘴轻咳了两声,伤怀道:“人怎么能一直闷在那大宅中呢,时间一久,人就更加病了,还是多出来走走的好。”
“是啊。”君扶接话,“还是孙小姐命好,家里盼着望着希望你多出门见见世面,不像我,一年下来要赴的宴也太多了,家里人总想关着我。”
君扶本就不喜她,隔着这么些时日没见果然更不喜了,心中暗暗庆幸还好君胥没娶她回来,成日摆在府里还不够闹心的呢。
站了一会儿,孙月晗又道:“这些日子,他如何?”
君扶一愣,没明白这是在问谁。
随即孙月晗又道:“之前君夫人来我家说亲了,已经敲定了□□成,我只盼着早些嫁过来,见见丞相府的世面,只不知这些时日为何又没了动静?”
君扶一抿唇,感情孙月晗还不知道君胥纳妾的事?还是说她已经知道了,故意来探探口风?孙家攀君家那是高嫁,若非母亲硬是看中了孙月晗,君家是决计不可能会考虑这样一桩婚事的。
君扶徐声道:“别提了,我那不成器的哥被一美妾迷得头昏脑涨,日日都宿在她房里,那美妾身子骨可硬朗多了,怕是不日就要有好消息。”
这句话说出来,终于肉眼可见孙月晗的脸色白了白,君扶心中暗暗冷笑,她就知道孙月晗巴巴来找她说话,不过就是为了打听君胥的事。
那你为何不开诚布公呢?还非要虚与委蛇,装一阵子可怜才肯松口。
两人的这番话,旁边的几个贵女自然听得一清二楚,低低地笑了起来,君扶懒得再与孙月晗分辩,正要离去,就见孙月晗脚下打滑了两步,整个人一副摇摇欲坠将要晕过去的样子。
君扶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详,大跨两步离开了孙月晗,提声道:“我也要一起去跑马!”
第46章
君扶的性子不算热络, 与京城贵女的关系不远不近,可相府嫡女,她要去别人哪有不捧着的道理?况且这里面还有四五成的人都想嫁到君府做正妻。
丞相只有一个嫡子, 那今后的一切扶持势必都会落到这唯一的嫡子身上,谁要是做了君胥的正妻,今后必定是风光无量。
所以谁也不会冲昏了脑袋去和君扶闹不愉快。
看马的小厮将君扶的马匹牵了过来, 君扶看他一眼,望了望空荡荡的地方, 问:“青松呢?”
“小姐,青松侍卫刚刚肚子不舒服,去解手了。”
君扶看了眼自己的马, 心想她纵马身旁没有青松照看着可不好正疑虑要不要等等青松,就听身后一道声音细细飘来:“君姐姐”
君扶后背一紧,看都没回头看一眼孙月晗立即翻身上马,随着其余贵女们一同奔了出去。
女孩子们跑马大多是为兴致, 都不会争个高下,有些身子骨差些的被颠上几下就受不住要停下来,中途放弃的人就有不少,最后坚持下来的倒也没有多少人。
君扶倒是觉得有些快意,自从重生之后, 她心里就被很多重事压着,很久没有机会能好好透一口气了。
只是在过一段藤木的时候,她勒紧缰绳提起马头, 身子也随之向后, 可马儿却突然凄厉地嘶叫一声, 发疯似的狂奔了起来!
“啊!”君扶尖叫一声,急着攥紧缰绳, 可任凭她怎么努力都喊不停这匹马,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匹马穿林荡叶向前疯跑。
瞧见这一幕的其他几个贵女自然也慌了神,连忙折返回营搬救兵去了。
“不好了!君扶的马惊了!快来人啊!”
“快来人!君扶的马惊了!”
一声声的呼喊被正在巡查的单容瑾听见了。
“你们说什么?”单容瑾眸色一厉即刻催马上前,“她往哪个方向去了?”
几个贵女连忙指认了方向,眨眼的功夫便见单容瑾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了她们眼前。
“那位是?”有年纪小的并不认识。
“四殿下你都不知?”
“啊?倒是听说过,不是说他不受宠吗?”其中一人放轻了声音,不受宠的皇子,怎么会被带到猎场来?
“那是从前,如今圣人身边就那么几个堪用的皇子。”
宫里的人和事,不到最后谁都说不出定论。
“从前不知这位四殿下品性,如今看着倒像是个热心肠的。”
几位贵女结伴回到营地,又将此事告诉了君扶的家里人。
“扶儿失踪了?”君母惊得立马站起,正过来请安的君胥更是几步上前,想也不想就拽了匹马翻身上去,问:“往哪个方向去了?”
几名贵女纷纷指了,想了想还是将四殿下已经去寻君扶的事缄默于口。
马儿还在狂奔,君扶已经尽力拽紧缰绳阻止了可还是于事无补,再往前跑可就是陡坡了,照这匹马现在的速度不滚个人仰马翻才怪,到时候她即便是不死也要丢半条命!
君扶急得眼眶都湿了,她真想不明白这马怎会好端端地就疯了呢!
突然另一阵马蹄声在身后响起,极快地朝这边移动着,君扶一怔,好不容易分出心力往后面看去,只见一匹白马穿林而来,来人一身玄色劲衣、丰神俊朗,面上不乏关切焦急,竟是单容瑾!
“君扶!别怕!”单容瑾喝了一声,又随声抽下几鞭加速追上,转眼已然来到了君扶身侧并驾齐驱。
“把手给我!”单容瑾道。
君扶望着单容瑾递来的那只手,害怕地摇头:“马速太快了,你抓不住我的!”
“我一定抓得住你!”单容瑾却道,“相信我!我绝不会放手的!”
君扶面上惨白一片,这么快的速度,单容瑾一手势必要紧握缰绳,怎么可能单手接得住她?
那只手明明已经递到了近在咫尺的距离,可君扶还是不住退缩,她不敢万一单容瑾没有接住她,她岂不是要被这狂奔的马直接踩过去?
可陡坡眼看着要近了。
“君扶!把手给我!我保证不会有事!”单容瑾同样心焦,又催促了一遍。
没有更多的时间给君扶迟疑了,她猛地闭眼,心一横将手递了过去紧紧抓住,而后整个人便被横空提起,眨眼的功夫她身下一实,竟然已经落回了马背上。
君扶后怕地睁开双眼,一颗心扑通狂跳,耳畔是单容瑾微烫的呼吸。
她紧绷起全身,大气都不敢出。
“没事了。”单容瑾以为她吓坏了,即刻掉转了马头折返回去,风声依旧呼啸,转瞬间君扶已经从那匹疯马上被救了下来。
她开始后知后觉地发起抖来。
今日若非单容瑾,她可能会死掉的,翻下那个陡坡去,可能都没人能找得见她单容瑾救了她,为何偏偏是单容瑾
君扶惊魂未定,自己都不知道被惊马带到了何处,只看周遭便知是个极度荒僻的地方,偏又在这时,天上阴云密布,看似山雨欲来。
单容瑾也道:“这雨势怕是不小,我们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君扶虽不情愿与他待在一处,可眼下也没有什么别的法子,只能默认了。
昆山围场在皇家来前都是事先清理过的,几乎都是草木,很难找到可以避身的地方,两人骑马兜寻了许久才找到一间破败漏风的屋子,不过好在屋顶没破,单容瑾顿时松了口气,此时天上已然惊雷阵阵,耽搁不得了。
“来。”单容瑾率先下马伸手去扶君扶,君扶一开始还避开了他的手想要自己下去,可还没站稳脸色便突然一变,疼得呻.吟出声来。
“怎么了?”单容瑾道。
“我的脚扭伤了。”君扶疼得脸色发白,怕是这下伤得不轻,骑在马上的时候浑然不觉,她不过刚点了下地,就钻心似的疼。
单容瑾二话不说抱起她进了屋,君扶一时也顾不上那么多,难得没再推他。
两人刚安置好,前后脚的功夫就下起了暴雨,外面黑沉沉的,像太阳完全落山了似的。
可是这间屋子并不挡风,又是秋雨,带着侵袭的寒气,没一会儿君扶便冷得发抖。
屋里只有一些干草垛,单容瑾将它们铺展开来,让君扶先在上面歇息,然后又取了一些干草生火。
君扶有些惊讶道:“你竟随身带着火石。”
单容瑾道:“以前宫里经常送些残羹冷炙过来,习惯了带这种东西。”
君扶默了默,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总下意识觉得这是单容瑾故意说来给她听的话。
可又没道理单容瑾要告诉她这些。
眼前这个单容瑾,不是前世的那个,归根结底,现在的单容瑾终究是没对她做出什么事来,相反甚至可以说对她还算温和,二人之间又没有什么切实的关系,君扶大可不必对单容瑾提防至此的。
生起火堆后暖和了许多,可惜效用不算大,再加上这间屋子本来就是漏风的,火苗闪闪烁烁,君扶望着火苗出神,眼皮渐渐沉重起来
“君扶。”单容瑾试唤了一声,却见君扶毫无反应。
“君扶?”他忍不住上前,正准备脱下外袍给君扶盖上,却发现她脸色有些不对劲。
“君扶!”单容瑾心神一凛,连忙试了试君扶的额头,果然滚烫一片。
怎么发烧了?
眼下外面下着大雨,这个地方离营地骑马少说都要半个多时辰,除非等雨停,现在回去两个人都会被淋个透湿。
单容瑾双目肃然,几息功夫拿定了主意,飞快脱下自己的衣服将君扶裹好,转身毫不犹豫冲进了暴雨之中。
第47章
热, 君扶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很热,热得发烫,她神思恍惚起来, 梦境重重叠叠,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别别”君扶紧咬着牙,面露出一副痛苦之色, 死死抓着衣服。
单容瑾去了很久,久到火堆都烧尽了, 屋子里又落下黑暗来,周遭寂寂只听见滂沱的雨声,然后门被推开, 进来的男人脚步匆匆,他看见君扶还维持着他离开时的模样,顿时松了口气,重新燃了火后才小心翼翼从怀中摸出寻来的药草。
这山上药草不多, 但是治风寒体热的寻常草药还是有的。
单容瑾用雨水洗净了石块,将草药碾捣出汁来,前世他做了一年的太子,数年的皇帝,做起这些事竟意外地熟稔。
备好之后, 单容瑾扶起君扶给她喂药,寻常汤药都是往蛊中灌了水熬出来的,那都苦涩得难以下咽, 何况是现在直接服用草药汁水。
刚沾了一点, 君扶即便是在梦里, 也难受得立即闭紧了嘴巴,蹙起眉头来。
“君扶, 听话,吃药。”单容瑾催促着,可又下不去手扳开君扶的嘴硬灌进去。
吃药?她才不要吃药!
“不!我不吃!”君扶烧得厉害,沉在梦魇里,睁不开眼睛可眼前的视线却像是突然开阔了一般——是长华殿,含春手里端着碗乌黑的药汁向她走来,口中催促道:“太子妃!该喝药了!”
“快喝药吧!怎么能不吃药呢?”
“太子妃?”
含春的声音一声声响在耳畔,一声比一声折磨,快要把君扶逼疯了。
突然,周遭又安静下来,什么声音也没有了,面前跪着太医陈青,君扶对他道:“我病了的事,你不要告诉含春那个丫头,横竖是治不好了,白白惹她伤心。”
陈青红着眼圈看着她,半天也不说答应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好像一切都错乱开来,君扶都不知道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只是鼻尖处那极为苦涩难忍的药味一直没有散去。
“我不要喝!我不要”君扶几乎出了哭腔,流下泪来,“太苦了,我不喝。”
单容瑾指尖微动,暗若夜幕的眸中闪着不忍,可怀中的人分明在发热,这药是非喝不可的。
他垂眸看着那湾药汁,一口饮尽含在口中,俯身便印在君扶唇上吻了下去。
苦好苦啊
君扶无意识地挣扎着,她这辈子都不要再喝这么苦的药了,可那药像是自己会动似的,源源不断渡入她的口中。
她实在是受不了了,发了狠,狠狠咬了下去,一声闷哼,混杂着不知哪里来的铁锈味,同那些苦涩的药一同挤了进来。
像是过了段极漫长的时日,那源头才断了,可那极苦极涩的滋味却一直留在君扶口中,难受极了。
“治不好的,治不好的”她流着泪,无意识地呢喃。
“怎么会治不好?不过是普通的伤风罢了”单容瑾道。
他刚回了一句,还没说完,就听君扶接着道:“我活不了多久,这太子妃我也当不了多久了,你们怕什么”
单容瑾浑身一震,即刻掀起眸子来,看着君扶的眼神有些不可置信。
她在说什么?什么太子妃?
“父亲母亲只当我是个物件,随随便便就送了人,他们不会怪你们单容瑾喜欢的是怜枝,他厌恶我,更加不会怪你们!”
一个个字眼像是针一般刺在单容瑾心口,他浑身湿透狼狈不堪,本丝毫不觉得冷,可君扶这两句话却教他如坠冰窟。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难道君扶她
单容瑾脸色都白了起来,他还以为这一世他是可以重新来过的,他可以弥补自己的过错,对君扶很好很好,他可以扮成君扶喜欢的谦谦君子模样,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的。
可可却原来君扶她也是重生而来的?她什么都知道了。
她记得她自己的那场病,记得怜枝,记得他对她是那样冷漠。
“阿扶。”单容瑾连声音都颤抖起来,明明君扶就躺在他怀里,可他却好像怎么也触碰不到她了似的。
“我要死了”君扶声音轻轻,“喝多少药都于事无补的,你们不必再白费功夫。”
“我想去书房,再去看看他看看他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一句话比一句凄婉痛苦,单容瑾好似锥心一般,他红了眼眶,想起前世君扶死的那日,他在君扶书房里看到的那些画那些画
那些画上的人,画的究竟是他?还是
紧接着仿佛是回应单容瑾的疑问一般,君扶声音如泣:“回昉你等等我”
分明是在屋里,单容瑾却觉得自己好似是跪在雨中,透凉的雨水大股大股从他头顶浇灌而下,直浇透了他的心,寒彻了他的骨。
他发红的双目死死锁在君扶面上,双拳攥得咯吱作响。
他像是耳鸣一般,他多希望自己方才听到的只是错觉而已,可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渐渐小了,他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不是他啊那个人,从来都不是他。
君扶心里的人,根本不是他。
一直都是舅舅,一直都是谢回昉。
突然间,他脑中好似明晰起来,前世君扶望着他的眼神,一幕幕,每一个眼神,都无比地清晰刻骨,她像是在透过他看着另外一个人。
透过他单容瑾,看着他的舅舅,看着她喜欢的谢回昉。
从来都是谢回昉。
单容瑾面上血色尽失。
所以重生之后,她第一个去找的便是舅舅,她屡次去见的也是舅舅,根本不存在什么君扶是喜欢他这张脸才去亲近舅舅,而是因为喜欢舅舅,才因为这张脸嫁给了他。
多么讽刺,他念了一辈子的人,念到了死,喜欢的人原来不是他!?
“妹妹!扶儿!”
远远地传来一队马蹄声,屋中有火,被人发现并不艰难,那阵马蹄声很快拉近,没过多久,屋中冲进一个人来,是君胥,看着眼前这一幕先是一愣,随后一喜。
“四殿下也在。”君胥问了一声,却没顾得上行礼,三五步上前将君扶抱在了怀里。
指尖的温度稍纵即逝,君扶就那样被人接走,好像从未属于过他。
君胥锐利的眸子往身后看了眼仍旧跪在原地的单容瑾,欲言又止终究没能问出为何他会同君扶在一起的话,只道:“多谢殿下。”
便抱着君扶大步离去了。
回到营中,一直翘首盼着的君邺成和夫人才松了口气,这么长时间找不到,他们还以为君扶遇上什么不测了,君母更是哭了好一阵子,这会儿看到君扶平安归来,纷纷松了口气。
“我的扶儿!我的扶儿!”君母连忙上前相看,将君扶浑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才罢休,问道,“你怎么找着的?”
“下雨了,妹妹找了间屋子避雨,只是发热了现在正昏睡着。”君胥三言两语解释完毕,丝毫没有说单容瑾半个字,一同去寻君扶的都是他的手下,更不可能对外走漏半点风声。
只要四殿下自己不说,这件事就无人知晓了。
“扶儿发热了?”君母闻言摸了摸君扶的额头,果真有些热,便道,“快去请郎中来。”
等了一刻钟,郎中才来,在君母的催促声中急急为君扶把了脉,紧了紧眉头随后舒展,又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君母紧张道。
郎中起身回话:“夫人,小姐已经服过药了,热症过一会儿便会退下,并不严重,只是惊吓所致的气血淤积,再吃两副药就能好全了。”
君母松了口气,同时又迟疑地看向君胥,这扶儿是在哪里吃的药啊?
第48章
后半夜的时候, 君扶才清醒过来,她睁眼便看见昏黄的一盏灯,床边坐着一个坚毅的身形, 正背对着她。
君扶恍惚了一阵,努力眨了下眼睛才看清坐着的人是谁。
“哥?”君扶有些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未料到君胥会坐在这儿。
君胥回过身来, 摸了摸君扶的额头,道:“烧倒是退了。”
君扶坐着反应了好半晌, 才想起自己是惊了马,现在是在皇家猎场呢,后来是单容瑾救了她, 却不知道自己现在怎么又回来了,单容瑾送她回来的?
君扶面上神情一阵变幻,皆被君胥看在眼中,君胥忍不住道:“你和那个四殿下, 究竟是什么关系?”
君扶一怔,难道单容瑾是大张旗鼓送她回来的不成?
“自然是我带你回来的。”君胥叹了口气,“我不管你与那四殿下是什么干系,皇家的人,你最好还是不要招惹。”
从小到大, 君胥留给君扶的印象都是极不靠谱的,她很少同他说自己的心里话,可此时她看着君胥, 忽然觉得君胥再如何, 那也要比她的母亲、父亲要靠得住, 至少他不会拿她去换君家的前程。
“我与他能有什么干系,不过是恰巧遇上了。”君扶道, 她碾磨着唇瓣,握紧手心鼓足了勇气又补上一句,“况且我心里早就有人了。”
“有人?”君胥一震,“是什么人?”
他看着君扶,一双眼中充满了好奇,丝毫不带父亲母亲看过来时那种威压与责问,就只是在问君扶看中的人什么人。
“你要先答应我,不可对外人提及,我才告诉你。”君扶肃然道。
君胥点头,“成,我不跟别人讲。”
“父亲和母亲也不行!”君扶补充道。
“好好好。”君胥一概应下,就想听君扶说出那人是谁。
默了会儿,君扶才道:“是谢回昉。”
“果真是他!”君胥没有一点意外,“我就知道是他!”
君扶惊讶极了,“你怎么知道的?”
“我还能不知道你?”君胥嗤了一声,“每回宴上,你看别的男人,哪怕是我,都是拿鼻子看人,目中无人地跟什么似的,唯独对他,目光躲闪遮遮掩掩”
有这么明显吗?君扶没话说了。
“不过你这事儿”君胥抓了抓脖子,“父亲恐怕不会同意,母亲那边也难说。”
“你也这么觉得?”君扶抿紧唇怏怏不乐,“都让你纳了那么个不成样子的妾,我这好好的谈婚论嫁凭什么就不行了。”
“咱们能一样吗?我是男人,不会只有小桃一个,可你是女子,便只能有一个夫君。”君胥砸吧着嘴,“而且,谢回昉的辈分放在那里,四殿下是他的外甥,尚且要大你两岁,何况是谢回昉?年龄大了便是大了,可辈分就不一样了,你说要是个哥哥,这事都会好办些。”
君扶皱紧眉,“照你来说,我与他最大的问题反而是辈分了?比起这个,父亲恐怕更在意谢回昉商人的身份!”
君胥却摇了摇头,“父亲那不是介意他商人的身份,他是在意脸面罢了,男女之事,很多时候不必理得那么清楚,你若私下硬与谢回昉生米煮成熟饭,爹娘还能因为谢回昉是个商人不依?况且谢家还是皇商,家财万贯,谢回昉又是家主,虽然没什么官爵傍身,那在京城地位也是不低的。可这辈分差了,那就不一样了。”
“怎么说?”君扶认真起来。
“他是四殿下的舅舅,四殿下与你同辈,便也是你舅舅辈的,这桩婚事便是结成了,放在明面上那也是不好看的,寻常小官的女儿也便罢了,偏咱们家又是最惹人注目的相府,亲一旦结成,与四殿下便扯上了千丝万缕的联系,你或许与四殿下不相熟,可外面的人不会觉得君家与四殿下不相熟,都会议论君家这是在站队呢。要是之前也便罢了,偏偏现在六殿下被囚禁,三殿下式微,四殿下从那个无人关注的皇子一步步走了上来,于公于私,这件事都不好办。”
一句句话说下来都是难处,让君扶一颗心沉了下去。
“照你这么说,便是全无希望了?”
君胥啧啧两声,不置可否,反而追问道:“你与那谢回昉,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两情相悦。”君扶道。
“这么快!?”君胥愣了愣,随后道,“这件事,说不准还得拖拖,拖到不算站队的时候再议。”
不算站队?那就是单容瑾被封太子之后了?
君扶道:“之前我入宫,去见过皇后娘娘,她说这归根结底是身份的事,倘若四殿下做了太子,那谢回昉那边的事也就好办了。”
君胥却不认同,“皇后娘娘不知道你我的爹是个什么德行,你我还能不知道?倘若四殿下做了太子,爹还能让你嫁他舅舅?这太子妃的位置,他还能让给别人?”
君扶愣住了,君胥说的这些话可不就是前世的印证吗?父亲母亲不管三七二十一要把她嫁去东宫,那时有谁问过她的意见了?
难道这件事,竟真是无解了不成?
“我不管。”君扶沉默了许久,道,“反正我只要谢回昉一个,实在不行,我便如你所言生米煮成熟饭也好,私奔也好,旁的我都不顾了。”
君胥震惊地看了君扶一眼,“为了个男人做到这种地步?这种事你还是要考虑清楚,我听说谢回昉身子一直不好,缠绵病榻很久了,这万一你豁得出去了,他长久不了怎么办?”
眼下君扶所急的正是此事,距离前世谢回昉病重的时间本就不多了。
她道:“哥你帮帮我罢,帮我找找大夫,治好他。”
君胥想了想,道:“这天底下最好的大夫都在宫里,哪天我找个由头进宫一趟,找他们资历最老的院判来给谢回昉看看,可能不能治得好我就保证不了了。”
“谢谢哥!”君扶终于笑出来,她给谢回昉找太医多有不便,可若换成是君胥,那就方便多啦。
第49章
秋狩真正热闹的是前面猎场那里, 对女人们来说不过是换了个散心的地方罢了。君扶身体底子好,睡了一夜后她的烧就退了,人也精神起来。
早饭是含春亲手炖的山药粥, 君扶正吃着,突然想起算算日子也就是今日,隆景帝的马被熊惊了, 从马上跌了下来,在被熊扑杀之际被单容瑾救下, 今日之后,隆景帝眼中才算是有了这个儿子。
君扶虽然跟吴皇后很亲近,但是对隆景帝的确不怎么喜欢, 这件事本来就未被她放在心上,自然不可能插手去管。
单容瑾得不得隆景帝喜爱都与她并无干系,她只关心谢回昉。
经过昨夜与君胥的谈话之后,君扶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单容瑾做成了太子,她的人生轨迹怕是要和前世一样不得不嫁给他;单容瑾做不成太子,父亲又见不上谢家的门第,除非她鱼死网破与谢回昉先斩后奏,可这代价毕竟是大了些。
这世上难道就没有什么法子能两全其美吗?
君扶拨弄着手里的勺子, 毫无食欲。
女眷这边因为君扶惊马一事安静了一阵子,有些闲不住的便去前边看热闹,更多的都是在附近转转, 找个人说话解解闷什么的。
这次秋狩, 君胥院里的小桃也来了。
身为侍妾, 她原是不能来这种场合的,像柳氏和君荷就没被带来, 可君胥房里伺候的就小桃这么一个人,本就没成婚,君母生怕他闲不住再纳一个回去,那名声多少不好听了,把小桃带上还能管束一二。
君家的所有人与小桃都生分,下人们也不会主动去找小桃说话,小桃能说得上话的也只有君扶了。
“你一个人在这儿发什么呆?”小桃说了一句,望了望外面没人,才侧身走进来坐下。
君扶道:“这上山来也没什么意思,早知道就不来了。”
小桃支着下巴道:“狩猎原就是男人们的趣味,我们女人不过是被换个地方拘着,又事事不便,自然没有意思。”
君扶看了小桃一会儿,道:“那你今日来,是想打探什么消息,还是单纯找我打发时间?”
这话说得小桃一愣,她看见君扶的眼神,会意过来自己成为侍妾的法子,笑道:“那柳氏母女是个没出息的,相府接她们接得仓促,她们也是急忙买下了我,柳氏自以为是丞相对她回心转意,便想拿我勾住你哥哥,好把丞相府的男人都攥在手里,可她们怎么不想想,我当真做了大公子房里的侍妾,怎么还可能对她们言听计从?不过是眼里的沙子罢了。”
“你确实是个主意大的。”君扶就知道那日的事里面定有蹊跷,不过弄巧成拙,君胥恰巧也喜欢小桃这样的罢了。
前世看君胥孤家寡人一般,她死了都没见君胥成亲给她娶个嫂嫂回来,没想到他喜欢小桃这样的。
“不过你这样的身份,恐怕扶不成正室,别说我爹娘不同意,就是外人听了也会笑话的。”君扶难得正色下来。
小桃却不以为然,“这些我就没想过,人得有自知之明,将来有了正室娘子,我有我的手段,我这种出来贱卖的女人,没进青楼就是好去处了。”
“你倒是豁达!”君扶稀奇地看了小桃两眼,她不免想起自己遇见的妾室,那个叫怜枝的,前世被单容瑾带回东宫来,人并不安分,还想着算计她,她那时眼高于顶,不屑与怜枝争什么,那倒是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不清楚就算没有她,单容瑾也不会立她为太子妃。
何况怜枝还当真是个青楼出身的,比小桃还要不清白多少呢。
两人闲话了一会儿,小桃忍不住说到了正事上。
“我听说,昨儿孙家小姐来找你叙话?”
君扶闻言,可算是知晓小桃的来意了。
“孙月晗,她是孙家的嫡女,据说身子是很差的,不过我也没看出来是不是真的差,每回同我说话不是打听君胥的喜好,就是打探君胥的去处,我懒得搭理她。”
君扶两句话,却被小桃听出言外之意来,她自证道:“我可不是为了君胥来找你,只是听说之前夫人打算让她进门做正室,想着知己知彼些,我也好对付。”
“我哥不喜欢她,这婚事多半是黄了。”君扶道,“我看父亲并不着急婚事,我哥又常在军营,可能是想去军中混个声名出来,再取个世家或是有爵位人家的嫡女,君家虽然显贵,但丞相的位子又不是世袭的,若我哥不争气,君家也就没落下来了,说到底还是要有切实的东西靠着才行。”
前世的时候,君扶从未想过这些,她只觉得自己是相府嫡女,自然尊贵不凡,可官家小姐与贵族之间又是不一样的,重生以后她觉得自己眼前好似开阔了不少。
小桃虽现在受宠,可说到底身份还是个奴婢,若真触怒了将来的主母,被打死都是不会有人过问的。
前世君扶没能看到君胥的结局,不知道他最后到底是从军去了还是听了父亲的话乖乖科举,也就不知道他娶了什么人,不知道小桃将来会遇上怎样的一个主母了。
“嗯。”小桃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她没有念过书,什么勋爵什么世袭的她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都是泼天的富贵,只要君胥能够好,她的将来也会好,只不过
“柳氏那母女看着就是个不安分的,以后只怕还有后招。”小桃道,“若以后她们见我不听话,将我抖落出来怎么办?”
君扶摇摇头,“这你大可放心,君胥可不是个傻的,你和他当初是怎么一回事,他心里一清二楚呢。”
小桃抿嘴笑了笑,这才点了点头。
第50章
这日太阳还未落山, 前面果然派了人过来传唤,要所有的官眷一起去前面用饭,随着传唤各路消息也传开来了, 说是陛下险些被熊所伤,关键时刻是四殿下以命相护,这才有了今夜这场篝火晚宴。
所有人都表现出惊讶的样子, 唯有君扶神色平平,前世她听见这个消息时也和这些人一样, 可今日她却忍不住想,这件事会不会从头到尾都是单容瑾谋划的?
他素来是心机重的,又对苛待过他的怀恨在心, 怎么可能用自己的命去保护一个一直冷落他的父亲?越想,君扶便越觉得这是单容瑾争宠的手段。
简单换了身衣服后,君扶随母亲等人前往空地赴宴。
山上的空气十分清朗,这夜虽然没有明月, 繁星却很璀璨,地上燃着篝火不时散发出烤肉的香味。
君家自然是要坐在君邺成身后,是十分靠前的位子,君扶浅看了隆景帝一眼,发现隆景帝神色很是不豫, 未见得半分劫后重生的喜悦或是得了个孝顺儿子的喜悦。
今日的围猎君家也就君胥在场,君扶忍不住靠过去问了君胥一句。
“那头熊扑过来的时候,三皇子离得更近。”君胥压低声音道。
原来是这样。
三皇子得宠, 自然是要离隆景帝更近的, 今日这一举动怕是寒了陛下的心, 当真要考虑偏重单容瑾了。
再加上后来父亲支持单容瑾,他会做太子根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即便没有父亲他的路可能也只是稍微长了一些,可方向并不会改。
不知怎的,君扶突然想起前世单容瑾对她说过的——没了君家,他照样做太子,君家本就什么也不是。
君扶冷笑一声。
“你笑什么?”君胥道。
“我才发现,我想错了一些事。”君扶喃喃道,前世单容瑾靠自己的手段就能当上太子,可父亲非去插了一脚,或许是让他的路走得更快了一些,可期间也不知是不是做了什么让单容瑾不快的事,或是逼着单容瑾做了什么不快的事。
比如挟恩图报,让单容瑾娶她为正妃,单容瑾本来就厌恶了君家,自然不会对她有什么好脸,她那时却觉得是单容瑾忘恩负义,现在想想,很多事情她都是不知道的。
只愿这一生,君家能离单容瑾远一些,不要再去淌这趟浑水,只要安安分分做个纯臣,想必也不会无故找来厌恶。
“什么事?”君胥还想再追问,却闻隆景帝开了口。
“怎么不见老四。”
“回陛下,四殿下回去之后伤口血流不止,太医正看着呢!”
君扶抬眸,细细观察着隆景帝的表情,她清楚地看见隆景帝拧了下眉,眼中毫无一丝疼惜之色,只状似担忧地道:“他受苦了,你告诉老四,若是伤重,今晚便不必过来了。”
“是。”
看来,隆景帝的确很不喜单容瑾,是觉得单容瑾的生母出身商人,太过低贱了?
君扶暗暗皱了下眉,隆景帝这样的想法,多多少少势必会影响到父亲,那到时候她和谢回昉的事
过了片刻,单容瑾还是来了,君扶刻意没有抬头去看他,可却觉得一道明显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
“不是让你不必过来了?何必强撑着。”隆景帝道。
单容瑾拜礼回话:“小伤而已,还不至到那种地步,儿臣多谢父皇关心。”
君扶这才抬眸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身上的气质阴郁了不少,却不知是什么原因。单容瑾才不在意隆景帝是不是真的心疼他,横竖他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应该高兴才是。
两句问话过后,单容瑾便在对面落了座,这对父子本来也没有多少话可说,以前冷着倒也无所谓,眼下反倒尴尬起来。
“哼。”君胥见状嗤笑一声,“真有意思,要是老头子这么对我,我早跑了不回来了。”
君扶顿了顿,看他一眼,忍不住问:“那要是这么对我呢?”
“什么?”君胥一愣。
“要是父亲这样对我,怎么办?我不像你,跑又跑不了,离了君家就什么也不是。”
君胥沉声答她:“不管怎么样,哥哥护着你。”
有时候君扶觉得她和君胥可真有意思,瞧不上的时候互相的唾沫星子能把对方淹死,可她现在竟能从君胥口中听见这种话,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了。
说得君扶半晌都不知道接一句什么了。
好半天,君扶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来:“眼见四皇子就要如日中天,父亲怕是早已迫不及待要去站队了,哥我只想嫁谢回昉。”
君胥明白她的顾虑,定定地道:“放心,哥帮你。”
整间席上,三殿下头都要低到□□里去了,整场宴会连句多余的话都没同旁人说,怕是也知道自己此举多半是寒了隆景帝的心,君扶也有意避着不看对面的席位,可她总觉得自己身上有一道难以忽视的目光,说不清道不明的,每次一抬头却又没有什么人看她。
难道是单容瑾?君扶心里漏了一拍,对面那张席面上,她就只和一个单容瑾打过交道,可他们之间还并不熟悉,没道理单容瑾要总盯着她看啊
晚宴将散的时候,君扶随母亲离席,起身后她又禁不住往身后看了一眼,这一次正好对上了单容瑾的视线,就那么一瞬间,君扶突然后退了半步,心里不受控制地发起慌来
为什么她方才会觉得她好像在看着前世的单容瑾?
君扶连忙收回目光,心虚似的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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