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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一章


    在那之后不?久,无人愿意收养的小长雪便被送去了镇上的孤儿?院。


    “进孤儿?院的第三天吧,村人们便找上门,说是他们替爷爷建了衣冠冢。”


    对着小长?雪说这句话时,几十来号人愣是没一个有脸跟小长雪对视。他?们心里无比清楚,这座衣冠冢根本不?是为了让老爷子?安息建的,是为了抚平他?们内心的歉疚而匆匆建的。


    顾长?雪讥嘲地笑了一声:“我从未承认过爷爷已?经去世,他?们建坟时也根本没跟我商量。那是一座村民们建起来好让他?们内心获得平静的空坟,我为什?么要去祭拜?”


    他?站起身将手机丢给丁瓜瓜:“报案吧。三个月前赵三水打来电话时,我就录了音,足以证明他?是敲诈勒索不?成后恶意诽谤。他?话术说得?很流畅,估计也不?是头一次这么做了。”


    进圈这么多年,他?吃过不?少亏,早长?了记性,凡事都要留一手。从头到尾,他?就没将赵三水的诽谤放在心上,只是对方居然在污蔑中提及顾老爷子?,他?才怒火中烧。


    “放心,一会我就联系工作室处理。”丁瓜瓜利索地接住手机,“还有别的吗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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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的这些已?经够了。”顾长?雪淡淡应了一句,大步迈向厨房。


    “……”丁瓜瓜愣了一下。


    他?问的是还有没有别的情报可利用?,顾长?雪回的却是“已?经够了”,而不?是没有。


    他?几乎立即反应过来,能用?来帮助顾哥澄清名誉、打赢这场舆论战的情报恐怕远不?止顾哥说的这些,只是顾哥不?愿让这场风波干扰那些相关人等的正常生活,才选择了不?说。


    丁瓜瓜安静片刻,换上一副死皮赖脸的模样从沙发上跳起来黏上去:“爸爸,你真温柔!”


    顾长?雪嫌恶地将这便宜儿?子?推开:“起开,一股汗味。”


    丁瓜瓜嘤嘤着顶着一张苦瓜脸站开,心里却在想。


    是真的很温柔啊,顾哥。


    明明在年少时尝尽了人情冷淡,本该积攒着满腹的怨恨,本该在屡撞南墙中明白自私的人才能过的轻松,可这个人冷淡的外表下,仍旧保存着那份令他?感到近乎灼烫的温柔。


    他?永远忘不?了自己护着妹妹,快被放贷人用?铁棍打断脊梁那天,是路过的顾长?雪向他?伸来了手。


    十六岁便已?名声?大噪的大明星毫无形象地蹲在遍地恶臭的巷角,在一旁的猎头惊慌的劝阻中摘下墨镜。清峻完美的五官逆着光,即便被狂风吹得?鬓发凌乱,依旧耀眼得?令他?不?敢直视:“我还缺一个助理。能力不?限,学历不?限,唯一要求是人品好,够勤快。”


    他?妹妹还在发着抖,不?停喃喃着“别打我哥,我们已?经在赚钱了”,猎头却苦着一张脸劝:“顾小先生,不?行啊,他?还没成年。更何况我那儿?准备的人选比他?优秀的多,挑助理这件事可不?能儿?戏……”


    ……哈。


    何其可笑。


    他?和妹妹的两条人命,原来竟只抵得?上一句儿?戏。


    他?蓦地闭紧眼睛,掩住眼底泛出的血色和狠戾,紧紧抱住妹妹,本想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找机会逃出深巷,却听?那个大明星蹲在他?面?前,云淡风轻地说了句:“我乐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还没反应过来,巷口外忽然警笛声?大噪。那些讨债的人惊慌之下扔了铁棍想要逃,却被冲进来的警察扣押在地,又拖上了警车。


    他?像梦游一样被带去做了笔录,又被告知?这些恶徒涉黑行暴,牢狱之灾是免不?了了,但他?们的同?伙很可能会打击报复,有条件最好能搬个家。


    妹妹还在他?怀里打着哆嗦,他?咬着下唇想,如?果他?们能搬得?了家,又怎么会继续住在那个独自远逃的人渣父亲留的那间屋子?里,被这些败类不?断找上门折磨。


    踏出警局时,阳光刺目,狂风乱卷得?道旁林荫树弯折成弓。


    他?垂着头听?着这城市中的喧嚣人声?,听?着车水马龙,心底翻涌的那些污浊刚要宣之欲出,后脑勺忽然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问你话呢,要不?要应聘?”那位大明星居然一直等在警局门口没走。


    猎头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了,对方靠在墙边,迎着他?的视线挑眉,修长?清瘦的指间晃着一把钥匙:“工作期间提供员工食宿。”


    他?不?记得?那时候自己懵了多久,总之应该浪费了不?少时间,以至于他?妹妹都从惊吓中回过神,对着大明星小心又认真地说:“但我们还没成年,这样不?合——”


    “提前养员工行不?行?”那把银亮的钥匙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进他?怀里,他?听?到那位大明星语气平淡地说,“成年之前,别想什?么工作。你们这点学历,就算工作也只能给我添麻烦。都给我好好上学去,尤其是你——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他?还在愣神,妹妹连忙从他?怀里探出脑袋说:“我哥叫丁寡卦,我叫丁寡欢。”


    他?妹妹在先前打斗时磕掉了门牙,又带着点方言。那两个谁听?都觉得?不?详又恶意深重的名字落进对方耳中,顿时变了个意味:“……什?么?丁瓜瓜,丁瓜花?”


    那位大明星好看?的脸上顿时露出几分嫌弃的意味:“哪个傻逼取的名,女孩子?叫这名真不?会被班上同?学排挤?你们监护人呢?这名字改不?改的掉?”


    他?木愣愣地摇头,就听?那大明星嘀咕:“那在国内上学估计得?被笑死。算了,送国外吧,等成年能自己去办改名了再接回来。”


    也不?知?道对面?的人怎么琢磨的,再抬头时对着丁寡欢说:“给你换个名乐不?乐意?诗经里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丁关雎这名字怎么样?你要是不?喜欢,回头上学的时候自己慢慢琢磨——”


    “喜欢!”丁寡欢几乎从他?怀里跳出来,“那我哥呢?”


    “啊?男孩子?名字糙点又没事。”大明星双标得?毫不?遮拦,“这么大了自己取个名不?会?”


    后续他?们又聊了些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多半是一些没什?么营养的废话,但又足以让他?和妹妹忘却了不?久前的所有忧虑。


    于是,四年之后。他?和妹妹拿着各自新出炉的身份证,回国后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派出所更改姓名。他?妹妹从丁寡欢更名为丁关雎,他?从丁寡卦改成了丁瓜瓜。


    派出所办事的事务员盯着他?填的表半晌说不?出话,抬起头时神情很是难以言喻:“丁先生,你这……想清楚了?”


    他?想得?很清楚。他?回国是为了顾哥当经纪人的,丁瓜瓜的名字和他?的娃娃脸足以削弱绝大多数商谈对象的戒心,对他?来说有利无害。


    更何况……这冒着傻气的名字不?仅是一张克敌的面?具,更是一道枷锁。


    锁住那些属于丁寡卦的污浊狠戾,时时刻刻提醒他?去做顾哥期望中的干干净净的人。


    丁瓜瓜眼底流过一丝暗光,很快又挂着那副傻白甜的神情追上走远的顾长?雪:“顾哥,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看?看?某个进了厨房就不?出来的人是不?是掉洗手池里了,再去衣冠冢把爷爷的遗物接回来。”顾长?雪抵开粘人的丁瓜瓜,“赵三水的直播是今早发的吧?那块墓地在黑石村附近,应该不?会有什?么人能这么快找到。”


    他?一边说着,一边推开厨房的门,发觉某人正蹙眉盯着地面?,满脸沉吟。


    “……”顾长?雪看?了眼地上的冰箱零件,实在没忍住,“你干什?么了?”


    “刚刚轰响的好像是这个铁方块。”顾颜话说到一半就没了后续。


    但就算这人的语气再冷,脸色再寒,顾长?雪依然能根据被五马分尸的冰箱尸体推导出后续的话:我想拆开看?看?能否修好,结果修不?好了。


    “……”丁瓜瓜在墙角插座边蹲下,无语地举起断线,“很明显是电线烧断了啊,换根线就成了,为什?么要拆冰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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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站起身,在厨房柜台里翻了翻:“我记得?应该有备用?的……啊,在这儿?。”


    他?拿着新线站起身,低头盯了会冰箱,干巴巴地说了句:“……好像有备用?的线也没用?了……回头还是换个新的吧。顾哥,这根烧断的线我就带出去扔了啊,我先回工作室,把公关的事儿?捯饬好。”


    丁瓜瓜风风火火出了厨房,匆匆忙忙把电脑收起来,忙乱间还把包掉在了地上,好不?容易才撑着他?顾哥给的伞出了门。


    雨幕中,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在他?面?前停住。司机师傅咬着烟睨了他?一眼:“上啊。”


    丁瓜瓜面?无表情地跟司机师傅对视半晌,车里的人才重重地啧了一声?,掐灭烟头:“就你事多。”


    “有本事你当着顾哥的面?也这么抽。”丁瓜瓜嗤笑一声?,打开车门上了车。


    司机师傅在前座骂骂咧咧地踩下油门,丁瓜瓜静坐片刻,没什?么神色地拨通电话:“嗯,我刚从顾哥家出来。顾哥留了赵三水的录音,一会儿?给你们发过去……对了。”


    他?凉下脸时,眸子?的颜色也变得?浅淡:“再办三件事。”


    “一件是想办法联系上那个李道长?,不?管你们编什?么故事,务必让他?来跟顾哥见?一面?。顾哥身边……真跟着一只鬼。”


    “第二件……”丁瓜瓜慢慢将包上沾着的几块玻璃碎片扫进手帕里,“帮我联系人,检测一下我一会儿?带过去的碎片到底是不?是能防弹的复合材料。”


    他?将手帕收进胸前的口袋里,垂眸看?着手上的那截断线:“最后一件,查查顾哥的别墅近些时日有没有人潜入过。刚刚顾哥冰箱的电线烧毁了,炸响了一声?。”


    手机另一端传来吊嗓子?的声?音:“啊?开什?么玩笑啊丁寡卦,那冰箱不?是今年周哥搬进来之后,你给顾哥换的吗?电线也该是配套的啊,才用?了不?到一年还是半年吧,好端端地怎么会烧坏啊?”


    “少用?那个名字叫我。”丁瓜瓜皱起眉说,“那个鬼中途发了次脾气,整个客厅都被冰冻上了。但这也应该也影响不?到厨房的电器……总之你们查查。还有,我这边问到了些有关赵三水的情报。”


    他?顿了下道:“这个人涉赌,而且很可能不?是第一次敲诈勒索。一张口就能讨要几百万……他?背的欠款只怕不?少。”


    “能欠下这么大的债务,又能铤而走险到用?这种方法借钱……你们试试看?能不?能查到这人是在哪赌博的,涉不?涉及跨境,有没有组织赌博的行为。还有,看?看?能不?能查到这人还敲诈勒索过谁,具体涉及多大的金额。”


    这么多罪加在一起也只能判二十来年啊……


    丁瓜瓜轻啧了一声?:“为了还债,这人可能干了不?止敲诈勒索这点事,再查查有没有其他?不?合法的行为。”


    最好能特么地在牢里关到死。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丁瓜瓜眼底划过?一丝暗色,最终还是压了下去,只耐着性子又多叮嘱了一句:“对了,查的时候别碰高压线,实在不行?就交给律师取证去。你们知道顾哥的性格——”


    “哦,那个啊。”电话对面的人语气散漫地打断,“赵三水已经被扣押了啊。”


    “……”丁瓜瓜的话戛然而止。


    前座的司机叼着根未点的烟,毫不客气地哧出一声笑。


    丁瓜瓜:“……什么时候?谁干的??”


    他进别墅前赵三水还蹦跶着呢,怎么这就被扣押了?


    “什么叫谁干的……”电话对面的人哼笑了一声,“问得就好?像你已经肯定了是我们中有?人触了高压线似的。”


    对面的人也没卖关子,怼完一句便道:“你还记得顾哥刚搬进别墅的那一年吧?他不是为了取旧物,回过?黑石村一趟么?途中在附近乡镇歇脚,遇到一群律师。”


    因为要搬很多东西,那天丁瓜瓜和司机师傅也在。中午在乡镇吃饭时,听到隔壁坐着一大桌老老少少,对着饭菜唉声叹气。


    恰好?顾长雪因为重返故地而心情不佳,丁瓜瓜想找点事分?散顾长雪的注意力,便顶着一张讨喜的娃娃脸自来熟地跑去套近乎,一来二去问了个清楚:


    这些人都是乡镇本地出身的,在大城市干了几年、十?几年律师后,越发感觉到家乡法律援助能力的贫瘠,一整个乡镇都挤不出一家律所,乡亲们能请到的律师也没什么本事。


    “我们想回乡,在镇上建立一间律所,提供免费法律援助——但?愿望是好?的,现实是残酷的。人还是得吃饭啊!理?想主义又不能填饱肚子。再说了,律协也不允许律师免费替人打官司。”


    丁瓜瓜沉吟片刻:“我记得……顾哥当时听了一会就走过?去说,你们尽管建,日后我来替当事人支付报酬,最后这律所不到一年就建成了。怎么,赵三水被扣押和那家律所有?关系?”


    “有?。今早赵三水离开家去做直播的时候,柳女士——哦,就是赵三水的老婆,趁机跑到了镇上,找上那群律师说自己被家暴、要离婚,拿出一堆证据,问有?没有?办法告到赵三水这辈子都出不了监狱。”


    柳女士说,赵三水管她管得很严,她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幸好?有?这么个律所……她的最终目的也不是通过?离婚分?得什么钱,而是告到赵三水这辈子都出不了狱,免得这个人渣再找上她打击报复。


    “她提供的证据还蛮严重的,赵三水不单涉及组织跨境赌博,还涉及某些非法买卖。多年来对不下百人进行?过?敲诈勒索,其中就包括顾哥。律师都看愣住了,最后说这些证据涉及刑事诉讼,得交由公安处理?,律所这边能代?理?的案子只有?家暴和离婚。”


    “柳女士就说,我知道你们律所跟顾长雪有?联系,劳烦把敲诈勒索这些事都跟顾长雪说一下,别被赵三水那个人渣害了。还有?……再跟小长雪说句对不起。”


    当年顾老爷子还在时,曾帮过?柳女士的娘家很多忙。那年八月,柳女士很想帮顾长雪去找人,也很想收养顾长雪,可她受制于赵三水,一直不得自由。直到今日,她才找到机会,带着这些年一点一点收集到的所有?证据,踏出这一步。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人都在社交平台发了消息呢。”电话对面的人轻飘飘地说,“我都看惊讶了。原来顾哥说的是真的啊,这世上还是有?人长了良心……”


    被顾长雪捞回工作?室的这些年,他们虽然缩起爪牙,披上了乖巧的伪装,心底却对世间的良善不抱任何希望。


    他们从恶意堆彻的泥路里一路走来,所见的良善也就只有?顾长雪一人,入圈后面对形形色色虚伪卑劣的面孔,更是越打交道越恶心这个世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直至今日,他们才看到片片光明。


    对面的人哼笑了一声:“这就是……算了,你自己看去吧。”


    电话被不客气的挂断,丁瓜瓜面无表情的看了会忙音的手机,打开微博。


    不需要特地去搜,那些发博文?的人他都打过?交道,也加过?关注,刷开推荐就能看到:


    【仁济孤儿院-吴院长:


    胡说八道@赵三水,小长雪进孤儿院后,其他乡亲好?歹还来探望过?一次,你连一次都没来,怎么好?意思装得那么熟?


    有?些事,长雪一直不希望我对外说,因为可能会影响到我和孤儿院的生活。但?做人得有?良心,面对@赵三水的恶意诽谤,我必须将这些往事说出来。


    当初小长雪会进娱乐圈,签约拍《死城》,根本不像网上传的什么“年少天真,对成为大明星怀有?憧憬”那么美好?。纯粹是因为十?年前夏末时,孤儿院陷入财政危机,濒临倒闭,偏偏有?好?几个孩子病情危急,亟待治疗。


    大家可能不清楚,十?年前我们镇上的其他孤儿院条件也不怎么好?。就算有?政府支持,能申请到的医疗条件也是有?限的,根本不足以?帮那几个孩子熬过?那个夏天。


    长雪从小耳朵灵,听到我在办公室的谈话后,就老是偷溜去镇上想打工赚钱,又因为年龄不够一直被拒绝。后来站在钟表店前发愣的时候,被王导演看到,带着人来找我谈签约的事时,我一眼就看出长雪在想什么,但?这小孩儿还要板出一张冷淡的脸,小大人似的说你别想太多,我就是想成名?、多接广告,说不定失踪的爷爷在电视或者海报上看到我的脸,还能找回来。


    《死城》的约是我看着签的。片酬是多少,我一清二楚。收到片酬之?后,小长雪只留了一点请人帮他去找爷爷的钱,剩下的统统捐给了孤儿院。


    十?年前啊,长雪才十?四岁。他还没我胸口高,已经担起了孤儿院的活路,担起了人命。我就问,这样的一个孩子,赵三水你污蔑他薄情,污蔑他不孝,你有?没有?良心??】


    【导演王清晓V:


    @赵三水傻叉傻叉傻叉,你说谁薄情?顾长雪???呸!猴子放的屁都比你说的话香!


    我也不怕跟大家坦白了。顾长雪的粉丝应该都知道吧,你们顾影帝一生英明,坑就坑在《死城》、《悬壶济天》、《人域》这烂尾三部曲上了。在下不才,恰好?是执导这三部剧的导演。


    这段孽缘得从什么时候说起呢,对,是十?一年前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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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都知道这段时间大名?鼎鼎的编剧YL吧?说实话,有?时候我骂他,但?我也得感谢他。不光是我,还有?顾长雪。


    十?一年前,我还是个穷困潦倒、走投无路的无名?导演。这位YL编剧带着剧本找上门,说看了我发布的一些作?品,问我愿不愿意拍他的剧本,他会提供充足的资金。


    开玩笑,我那时候能有?个剧本拍就不错了,更何况这位金主爸爸说的是“会提供充足的资金”!我就问,这话哪个导演听了不心动??!我想也不想就同意了他的条件,跟他签了三个剧本的约,也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烂尾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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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城》是最先拍的,这也是应了YL的要求。


    我当时仗着资金充足,找了好?几个童星,结果一带到YL面前,这家伙就说不行?,感觉不对,没有?司冰河那种天生就冷淡孤傲又常显寂默的风骨。


    就因为这要求,《死城》从十?一年前就开始选角,一直选到十?年前。


    十?年前的夏末,我去A市一个镇子上帮朋友取景,在一家钟表店前看到了顾长雪。这小子看着店里陈列的神情,真是第一时间就让我想起来YL说的那句“冷淡孤傲又常显寂默”,所以?我就上前跟这小孩儿搭话,又说橱柜里的表漂亮吧?只要你来拍我这部戏,赚得钱足够让你想买多少只表就买多少!


    这小子回头看了我半天,说他不想买表。他想买一家孤儿院,想替几个孩子买条命。够不够?


    ……朋友们。


    我这个人,披着张狗皮,老爱狗吠,但?很不凑巧,长了颗人心。我琢磨了好?一会,心想要赚钱,还真没有?比YL更大的冤大头了。大不了我多花百倍的心思,好?好?打磨打磨这小孩的演技,有?这么张脸和气质摆在这儿,怎么都不会差到哪去吧!我就跟这小孩儿签了合约,一口气签了三个剧本。


    中间又发生了些事,我就不说了。反正不是啥让人开心的事,以?及再次感谢YL。


    再往后发生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死城》一炮走红,小长雪因此身价倍增。


    我知道有?好?几个导演给他递了一些很优秀、后来拿了奖的本子,不想拿烂尾剧本耽误这小孩儿,就跟他说,跟他签约的时候我留了个心眼,是以?我个人名?义签下他的。所以?后面那两个剧本,他不演也行?,免得招骂。我不会追究他的责任,反正还能再另找演员。


    结果顾长雪说,他爷爷教他一诺千金,承恩必报,拍好?作?品前他更想先做好?人。


    所以?,三年之?后,顾长雪在他事业的上升期,毅然选择了回归拍摄完了剩余两部烂尾剧。


    他把人生最美好?的十?八岁到二十?岁这三年献给了《悬壶济天》和《人域》。并?且凭借演技,硬生生将这两部烂尾剧从国内带火到了国外。


    我跟顾长雪算是忘年交、损友,有?时候会骂他圣父、散财童子,但?他绝对是一个认真、温柔、值得粉丝不光是喜爱,甚至是学?习的人。我相信就算赵三水说的那些事是真实发生过?的,它们背后一定也有?赵三水没说出的缘由,我敢拿我的最佳导演奖和我的事业替顾长雪担保。】


    “……”丁瓜瓜盯着博文?中的其中一句看了半晌,眼神才往下扫。


    评论都在惊讶王清晓最后那几段居然说的那么正经,明明这人以?往每隔两三句就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一次……看来这回是真的认了真。


    而更多的评论,则汇聚在那位名?不见经传、粉丝数只有?千人的【仁济孤儿院-吴院长】下,没有?多余的话,只有?一句无比简洁的“谢谢”。


    丁瓜瓜顺着页面往下拖,就见这两个字占据了几千条评论,以?至于路人都在下面迷茫地追问这是个什么梗,被人指路道:【你点开这些人的过?往博文?看看。】


    丁瓜瓜顿了顿,随手挑了一个点开,就见这人最新置顶的是一条三年前发的博文?。


    大致意思是本已决定放弃治疗,不再连累父母,今天忽然有?一位好?心人愿意资助他的手术……他觉得像在做梦。


    以?及好?心人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公布自己的姓名?,因为嫌烦。他听着更觉得自己像在做梦。


    丁瓜瓜忽然意识到这上千条谢谢来源于什么人,退出这个人的微博后沿着评论迅速往下翻,果然又看到不少熟悉的姓名?、熟悉的孤儿院或残障学?校的名?字,都是他回国后曾跟顾哥一起去考察过?、资助过?的病人或机构。


    司机在工作?室楼下踩了刹车,咬着嘴里的烟尾催促他快送东西。


    丁瓜瓜看着那满页滑不到边际、将所有?的恶言恶语挤占开的“谢谢”静坐了片刻,缓缓撑起伞下车。


    刚进工作?室大门,手机弹出来电:“喂?周哥?”


    顾长雪捞回工作?室的人里,唯有?周仁心憨厚得表里如一。搞得每次一跟周仁心照面或者通话,大家都又得装乖还得装点夹子音。


    丁瓜瓜将包着碎片的巾帕丢给无所事事的前台,黑着脸刮了眼幸灾乐祸的其他人,重新撑起伞,走进雨幕里。


    “小丁吗?”周仁心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听起来有?些激动?,又有?些疑惑,“我可能找到顾老爷子那些‘来历不明’的钱的来源了。你能来接我一趟吗?”


    丁瓜瓜还没回话,前排的司机师傅就从后视镜扫了眼坐进车的丁瓜瓜,脚下一踩油门:“能,等着。”


    第一百三十三章


    司机师傅那一句“等?着”,说得霸气四溢,像个秋名山车神,给了周仁心一种对方随时会从雨幕中驰骋出来的错觉。


    于?是他挂了?电话就跑去会所门口等。等了足足大半个小时,才看到一辆眼熟的车慢吞吞从雨幕中驶来。


    后面的车主狂按喇叭,还?有人开了?窗户大骂:“不会开车能不能回驾校多练练?!踏马的车开得像抛了锚似的慢。”


    黑轿车也不理这些?声响,依旧以最低限速不急不缓地前?行。


    周仁心呆滞地看着它在汽笛声和大骂的包围下?稳稳在他面前?停下?,上车时忍不住说了?一句:“这开的确实有些?慢……是怕下?雨出意外么?先前?你开车很快啊,还?跟我说甩过不少次狗仔。”


    “不只是因为暴雨,这不是天黑了?嘛。”司机师傅早把烟头和一身的痞气收拾起来了?,嘿嘿一笑?,憨厚得跟周仁心不相上下?,“顾哥没跟你说过?几?年前?……嗯,大概就是四年前?吧,我开夜车时不小心撞过一个人。打那之后,只要天一黑,能见度一低,我就用最低限速开车了?。”


    “撞人?!”周仁心惊了?一下?。


    “谁撞谁还?不一定呢!”丁瓜瓜猛地一拍坐垫,伸手扒住前?排的椅背,“周哥你说,好好一个人,会大晚上的、一身是伤、在高速公路上直坠而下??”


    “什么直坠而下?……”周仁心听迷糊了?,“高速公路上怎么会有人直坠而下??旁边有山吗?”


    “重点就是没有啊!”丁瓜瓜忿忿地说,“那条高速公路周围什么也没有,这人是从哪儿掉下?来的?还?有,浑身是伤也很可疑吧!我觉得啊,这人肯定是早有预谋的碰瓷——”


    “但是那人被送进医院急救醒来后,也没说要追究责任啊,直接联系人带他离开了?,连赔偿都没要。”司机师傅说,“后续也没有出现‘顾长雪深夜肇事?撞人’之类的报道,所以也不可能是对家做的手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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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是这么说……”丁瓜瓜不甘地道,“我还?是觉得有鬼。那些?来接他的人也很可疑!当时我在病房外面听了?一耳朵,听到里面的人在说什么‘伪装’、‘谢天谢地你被救了?,不然什么什么真死?了?’之类的话……哦!对!还?有!”


    丁瓜瓜抱紧椅背,满脸认真地说:“那个人伤得超——级重的,急救完就送进了?重症监护室,医生还?说不一定能清醒呢,那人就突然醒过来了?。而且也不是那种虚弱的醒过来啊,是能正常坐起身、还?按铃要求打电话联系人的那种清醒——”


    “也未必很清醒吧,”司机又开始拆台,“护士给他拿了?手机,他非要用座机电话。这年头哪个医院重症监护室里安装座机电话啊?这不是为难人么。”


    “……总之!我想强调的地方?是,这个人真的很不正常!”丁瓜瓜怒瞪了?司机师傅一眼,对着周仁心道,“他能在那么重的伤势下?说醒就醒,还?行动自如,这是正常人能做到的?”


    “还?有啊,那些?人推着轮椅把他带出医院的时候,我特地看了?眼,他又是一副半昏迷的模样。我还?跑去劝了?好几?次,他们都推说没关系没关系,留在这里太麻烦你们了?,接回离家近的医院照顾更方?便……不是,这是正常人被车撞以后,家里的人会对司机说的话??”


    “……”周仁心沉默了?,不得不承认这确实不大正常。


    比起这些?人所声称的“不想给司机师傅添麻烦”,更像是在遮掩什么事?,才急匆匆地要把人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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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忍不住猜测起来,从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涉黑组织,猜测到这难道是警方?的潜伏行动。正胡思乱想,就见丁瓜瓜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低头拿出手机:“怎么了?小丁,你想到什么可能性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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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不是,”丁瓜瓜拨了?个电话,“刚刚周哥你突然打电话过来,搞得我有件事?我忘记问就从工作室里出来了?。王导的微博你看了?没?里面有一段让我很在意,说什么‘中间发生的事?就不说了?,感谢YL’,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啊?”


    “啊,这个……”周仁心下?意识地说,“我听院长提过。”


    丁瓜瓜愣了?一下?,放下?手机:“跟孤儿院有关?”


    “嗯……那个时候《死?城》还?没拍完,按照合同,片酬只能拿到一部?分,并不足以支付所有孩子?的手术。可当时院里有几?个孩子?的手术已经迫在眉睫,根本不能再等?,小顾就想再接点工作,结果遇上一群……不怎么好的投资方?。”


    周仁心叹了?口气:“虽然小顾留了?后手,最后没受什么伤害,但这经历也够吓人的。王导知道之后还?跑来大骂了?小顾一场,又背着小顾跑去到处应酬,想给小顾找个稳妥的剧本。”


    那个时候,王清晓自己也还?籍籍无名,应酬自然也没能求得什么结果。最后还?是求到YL那边,YL提前?给王清晓打了?执导三?部?剧本的报酬,这才帮那几?个孩子?做完手术。


    “……难怪顾哥一直跟王导关系不错,逢年过节还?要我给YL准备礼物?。”丁瓜瓜咕哝了?一句,又顶着张傻白?甜的脸问,“那这几?个投资商都是谁啊?这么人渣!”


    司机师傅在前?座嘿笑?了?一声,通过后视镜了?然地扫了?丁瓜瓜一眼:“不用费心问啦!早几?年前?就进号子?了?——顾哥送进去的。”


    王清晓醉酒时总会骂顾长雪圣父,但偶尔也会醉醺醺地啐他城府深,记仇得让人觉得可怕。


    不过深得好。可怕得好。毕竟顾长雪是个什么担子?都爱往身上背的圣父性子?,不心思深沉点早晚倒大霉。


    “……”丁瓜瓜默默无言数秒,没忍住捂了?下?额头。


    顾哥什么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周到了?。什么事?从他手上一过,就已经没了?他们出手的机会,搞得他们这群人总攒着一身的劲儿却没处使?。


    他干啧了?一下?嘴,抬起头本想问周仁心先前?说的“找到来源”是指哪里,司机师傅一个刹车:“到别墅了?。我要在门口等?么?”


    丁瓜瓜只好伸手摸伞:“要等?的,顾哥说他要去趟公墓,把顾老爷子?的旧物?从衣冠冢里取出来。”


    周仁心小心翼翼抱上他那本不离身的剪报簿下?了?车,跟在丁瓜瓜身后进了?别墅。还?没来得及公布自己查到的消息,抬眼就看见一根凌空飞舞的拖把:“——小心!”


    丁瓜瓜本来是攒着一肚子?的恶趣味故意没跟周仁心说鬼的事?,却没想到有人看到灵异事?件后的第一反应不是惶恐,而是一脚踹出去。


    那鬼大抵是抬手挡了?下?,周仁心横飞而来,不偏不倚撞到他身上,一米九的大块头直接把他撞得趴下?。


    “——顾哥!”丁瓜瓜揉着下?巴拉出一声委屈的告状,却不知道某个蓝颜祸水也在吹着枕边风。


    “你没觉得这个丁瓜瓜有问题?先前?他在茶几?边丢了?包袱,拾掇时故意伸手按了?一下?,让几?块碎片扎进布料里。”


    “哦。”顾长雪平静地应了?一声,抵住颜王顺道就凑过来的脸,“那边窗下?还?有水,快去拖。”


    “小……小顾?”周仁心迟疑地爬起身,“这是……?”


    “跨物?种找了?个对象,不重要。”顾长雪不是很走心地安抚了?一句,“你怎么从会所回来了??”


    周仁心皱着眉头盯着乖乖飘到窗台边的拖把,像是想劝什么,最后还?是道:“还?记得这本我总带在身边的剪报簿吗?当时离开孤儿院,我会挑这么一本剪报簿,是因为吴院长说这里面是他在各大报刊上收集到的一个‘系列故事?’,也是他在做剪报时无意间发现的,主角居然是同一个人。”


    周仁心翻开剪报簿:“之前?我看赵三?水的视频时,总觉得顾老爷子?的名字很熟悉,又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听过,后来烦躁的时候下?意识翻了?下?剪报簿,才发现这个‘系列故事?’的主角的化名颠倒过来,恰好是老爷子?的名字。”


    顾老爷子?的名字很土气,带着时代的气息,叫做顾光耀。而这个系列故事?主角的化名叫做药光古,有时也被称为药某。


    “按这些?报道来看,这位‘药光古’几?乎游历了?全国各个省区,报道里描述的都是他见义勇为受表彰的事?迹……而且为的还?不是一般的勇,都是什么潜入传销窝点、阻止人口贩卖之类的事?……”


    周仁心的眉头因为困惑又皱起来:“但如果这位药某真是顾老爷子?……顾老爷子?,会不会有点太厉害了??这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所以打电话前?,周仁心纠结了?很久,觉得这会不会只是一个巧合。但想了?想,又觉得得来问问,万一这真是老爷子?呢?也不知道小顾清不清楚老爷子?金钱的来源,如果真是顾老爷子?,那顾长雪有权知道真相吧。


    顾长雪在周仁心的劝说下?不怎么抱有期待地接过剪报簿,眼神随意扫过几?篇报道的时间,忽然凝住:“……”


    他的动作微顿,旋即快速翻看了?所有有关“药光古”的报道,难得地露出愣怔的神情。


    “怎么了?顾哥?难道真是顾老爷子??”丁瓜瓜惊了?一下?。


    “……”顾长雪盯着那些?陌生的报道,大脑空白?了?一阵,过了?许久才有些?说不清是酸还?是苦的情绪翻上来,其中掺杂着几?分带着酸涩泪意的骄傲。


    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哑:“是他。这些?表彰报道的时间,恰好和每一次他带钱回村的时间对上。”


    他轻轻碰了?下?那些?泛黄的纸页,像是透过这些?文字,又一次碰到了?故人的虚影。


    这就是爷爷每次离开村落去做的事?吗?这就是爷爷每一次回来后,总要大醉数日才能恢复精神的原因吗?


    那些?村民们总嫌弃着“顾老头酗酒不修边幅”、“作风太差也不知钱从何而来”,却从没停下?过借钱,临到最终,有良心的也就柳女士这么屈指一个。


    顾长雪慢慢的、逐字逐句地将那些?报道默念了?几?遍,将这些?文字刻进心里,才把剪报簿还?给周仁心:“走吧,去公墓。”


    有些?人拿着老爷子?出生入死?得来的报酬保住性命,还?给老爷子?却是一座只图让自己安心的空荡坟茔。


    他们凭什么?他们不配。


    他们不配苟求安心,也不配替老爷子?建坟。


    第一百三十四章


    抵达公墓时,A市也下着暴雨。


    天?边滚过殷殷雷鸣,丁瓜瓜下车时看着顾长雪孤孑的背影愣了?一下,赶忙追上去:“顾哥!伞!”


    来时的路上,顾长雪表现?得很平静,丁瓜瓜还以为顾长雪已经?不像从前那么放不下顾老爷子的事,于是一直在试探地询问鬼的事情。


    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顾长雪不是已经放下了?。只是习惯了?做挑起?重担的那一个,习惯了?掩饰自己的情绪。


    暴雨冲刷着?阶台碑树,雨声像是淹没了?世间的所有响动?。


    丁瓜瓜怕顾长雪听不见他的声音,吊着?嗓子喊:“我?已经?跟这边的管理人员谈过了?!一会儿找到老爷子的碑,顾哥你直接搬开碑前压着?的方石,就?能看到老爷子的遗物。我?跟周哥……就?不跟去了?。”


    他原本是打算跟去的。但看着?顾长雪在雨幕中转过身来,明明心底涌着?情绪,面上却还要表现?得风轻云淡的样子,他又替这个人觉得疲累。


    他和周仁心跟去,顾哥肯定会继续戴着?这张云淡风轻的面具,掩饰自己的真情实感,好让他们不必担心。不跟去……也许顾哥会愿意在那个鬼面前摘下面具呢?


    “……”顾长雪举着?伞,静静听着?丁瓜瓜又东拉西扯找了?好几条不跟去的理由,最后拍了?下丁瓜瓜的头,“谢谢。”


    “谢……谢什么呢顾哥!”丁瓜瓜忽然结巴了?,捂着?脑袋掉头跑开。


    颜王半浮在空中凝望丁瓜瓜撒腿狂奔的背影,动?了?下唇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开口。


    顾长雪眼皮也不抬地把锯口葫芦拉进伞下:“你想说什么?”


    老爷子的墓在更?高?的地方,顾长雪沿着?长而陡窄的石阶向上走,听到锯嘴葫芦犹豫片刻后低声道:“这话说出来可能会让你不大愉快,所以我?才没说,并不是故意隐瞒。这个丁瓜瓜,总给我?一种不大好的感觉,但就?目前的观察来看,他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看你的眼神倒像是……把你当做了?父兄。”


    顾长雪举着?伞慢慢拾阶而上:“把我?当做父兄倒是没错。这小?子成年前的学费、生活费都是我?替他付的,家长会也是我?去开。至于你说的不大好的感觉……大概指他的性格吧。”


    刚被顾长雪“招聘”的那一两年里,丁瓜瓜还不像现?在这样能掩饰得滴水不漏,偶尔会流露出野狼似的狠戾眼神,又在顾长雪刻意扫去视线时慌乱地掩盖住。


    “我?最初发现?时也烦过一阵,不过后来想想,这样也好。跟在我?身边,他还得继续装乖,我?要是突然说不要他了?……那才叫纵虎归山。”


    顾长雪停下脚步,望向连排的墓碑,在最角落处看到了?顾老爷子的姓名:“工作室里的大部分人,似乎也都是差不多的性子。我?也纳闷过,怎么总遇上这类人,不过现?在大家过的都很好,那就?没什么必要琢磨太多。”


    墓区的负责人大概是得知?了?直播的消息,对于自己疏于管理有些心虚,顾老爷子的墓碑被刚刚打扫过,干净得没有一片落叶杂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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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长雪蹲下身取出石板下的遗物,又看向石碑上那个久违的名字,怔神间听到顾颜轻声问:“老爷子平日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虚影半拢住他的后背,遮住斜飞的凉雨。


    顾长雪在这个轻轻拢来的怀抱中沉默片刻:“不修边幅。如果我?不拽着?他换衣服,一件衣服他能从回村穿到离村。性格恶劣。总爱拿各种东西想方设法逗我?变脸色。”


    顾光耀身上总带着?一股粗犷的草莽气,据说是因为年轻时曾为世道所迫,落草为寇过。不过就?顾老爷子自己所说,他也就?落了?不到两三天?便又从良了?,那点时间甚至来不及让他在匪寨里逛一圈。


    “他很喜欢坐在院子里的藤黄躺椅上大口大口地灌酒,好像也不是喜欢酒的味道,只是想让自己酩酊大醉。有时候,他也会靠在那把躺椅上同我?聊天?。”


    这种时候,顾老爷子总爱在手里把玩一些东西。


    有时候是和顾长雪趴进草丛里抓的虫鸟,有的时候是他从村外给顾长雪带回来的布老虎、拨浪鼓一类过时又便宜的玩具。


    如果这些都没有,他的手就?会闲不住地去薅四周的长草藤蔓,编出各种草编织物,编完又到处乱丢,累得小?长雪总得虎着?脸跟在后面收拾打扫。


    “他说……学习不好不是什么要命的事,烂心烂肺才绝顶糟糕。他说,人要心怀善念,要知?恩图报,要雪中送炭,要兼济天?下。”


    这些成语,顾老爷子其?实说不全几个,总是磕磕巴巴硬憋出几个字,又冥思苦想到底这词原本该怎么说。


    “他总是想到最后也不得结果,就?叹一口气,转而跟我?说各种书上看不来的新奇故事。大约是想借着?故事里的那些人,教?我?遇事该怎么做,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有的时候会因为一些事而不高?兴,他就?会编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挂在……顾颜?”


    顾长雪忽然颤了?下眼睑,蓦然回首望向身后,却只看见茫茫雨幕。


    雨水顺着?伞檐滴流而下,织成一片了?无?回音的孤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颜?”顾长雪哑着?嗓子又喊了?一声,站起?时因为速度过快而眩晕了?一瞬,满怀的旧物差点滑落。


    暴雨依旧下得肆虐,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呜咽着?卷得整片坟区的松树扑簌弯曲。


    顾长雪愣愣地站在空坟茔边,半晌才有了?动?静——他敛去脸上会让人担忧的神色,有条不紊地将所有的旧物收进丁瓜瓜塞给他的背包里,又带着?一如寻常的面色,举着?伞拾阶而下。


    临走到黑轿车前,有人伸手搭了?一下他的肩,顾长雪迅速回头:“顾——小?丁?”


    “顾哥!我?——嘶。”丁瓜瓜忽然牙疼似的咧了?下嘴,上下打量了?下顾长雪,眼神变得有些不妙,“顾哥,我?怎么感觉你不大对啊?取东西的时候遇到什么事了?吗?”


    最好别是那个鬼做了?什么傻逼事,败坏了?顾哥的心情。


    顾长雪无?言数秒,伸手拉开车门:“他不见了?。”


    “啊?”丁瓜瓜愣了?一下,连忙跟着?钻进后座,“谁不见了??那个鬼?”


    坐进前排的周仁心也愣了?一下,回过头:“好端端的怎么会不见?”


    “他本来也不该出现?在这里。”顾长雪淡淡道,“回去也是好事。回头想法子跟李道长联系上,总会有法子。”


    “啊……”丁瓜瓜不知?所措片刻,夸张地一拍大腿岔开话题,“那我?继续说原本想讲的话?顾哥!你不知?道刚刚我?和周哥在旁边的坟地看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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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磨着?牙根拿手肘捣了?下还有点懵的周仁心:“是吧周哥?刚刚那边坟地里聚集了?一堆好奇怪的人,鬼鬼祟祟、遮遮掩掩的,搞得像邪.教?碰头似的,我?觉得奇怪,特地让周哥听了?一耳朵——周哥,你跟顾哥讲讲!”


    “嗯?哦……”周仁心迷糊地顺着?说,“雨下得很大,我?最开始也不好意思凑近了?去听人家的谈话,所以只听到了?些只言片语。他们在说什么‘天?才’、‘陨落’,还有什么敛尸人失踪,傀儡没变化……”


    周仁心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总觉得有些词汇很耳熟,便想凑近点听,但那些人很警觉,我?和小?丁只又靠近了?一点,他们就?齐刷刷看过来,然后闭上嘴各自离开了?。”


    “……”顾长雪转过视线,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


    “顾哥,你听听。敛尸人、失踪、傀儡……而且周哥还觉得耳熟!”丁瓜瓜说,“我?当场就?报警了?!指不定这是什么传销或者邪.教?组织,周哥失忆那段时间的经?历,说不定就?和这群人有关。”


    顾长雪皱着?眉道:“那你们有没有看到这群人的长相?”


    “没,”周仁心羞赧地低下头,“雨下得太大了?,他们又站得很远,我?也没法看得清。”


    丁瓜瓜连忙掏出手机:“但我?和周哥把那群人围聚的那一片坟区的墓碑都拍下来了?!很可能里面会有相关信息。哦,还有,王导刚刚打电话过来,说网上的舆论大好了?,要不要出来聚一聚,喊上几个老朋友一起?聚个餐,洗洗晦气……”


    “嗡……”


    嗡鸣声突如其?来,将丁瓜瓜后续的话语淹没。


    顾长雪下意识地抬手捂耳,无?比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整个身体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猛然拉拽了?一下,紧接着?身体骤然一轻,就?像是虚渺的魂魄被扯离出了?沉重的躯壳。


    眼前的画面化作一条冗长的色带,顾长雪强撑数秒,意识还是归于模糊。


    他又一次在昏眠中梦到了?一片黑暗,只是这次他平躺在地面上,看不清背后的地面是什么模样。


    他像个将醒未醒的人,半梦半醒间朦胧地望见远方依稀亮着?一蓬摇曳的火光,又转瞬即逝。


    在那之后,也不知?过去了?过久。他忽而觉得身体一沉,人也随之蓦然清醒过来。


    眼前的视线一片模糊,顾长雪费力地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浑身上下传来的彻骨剧痛。


    他下意识地低头,想要查看自己的情况,渐渐清晰的视线里却映出一身染透了?血的褴褛长裳。


    ……并且这长裳还穿在他身上。


    ……并并且他还被铐在一个木十?字架上,铐着?他的铁铐锁链泛着?一点都不科学的金光。


    “……”顾长雪没忍住骂了?一声草。


    第一百三十五章


    血腥味混杂着恶臭冲鼻而来,顾长雪嫌恶地?闭了下眼,便听脚边闷响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被人扔了过来。


    那鬼东西还特么会动,贴着他的脚一阵扑棱,激得顾长雪浑身乍起了寒毛,睁开眼就对?上?一具只剩半截的尸……嗯。


    正?常情况下,人在?被拦腰砍断后是活不?成的。但脚边这个……人?居然还能垂死挣扎,顶着满头的血,瞠着眼喃喃些听不?清的话。


    “还没死?”


    有人站在不远处轻声念了一句。


    顾长雪皱着眉抬起头,冷不?丁地?跟一张银白色的诡面脸对?上?脸。


    诡面离得很近。地?牢里的鲛油灯投照着幽绿的光,衬得面具上?始终保持着微笑的眉眼愈发?怪诞阴森。


    “……”顾长雪麻木地?跟面具的两道黑洞洞的弯月眼对?视了一会,忽然?有种干脆一睡不?醒的冲动。


    不?需要再看其他的细节,单凭这张熟悉的面具,他便能确定自?己这是又穿了。


    穿的还不?是大顾,是烂尾三部曲中的另一部《悬壶济天》,这白银诡面便是《悬壶济天》中的最?终反派无名魔君的象征。


    ——至少剧本里是这么写的。


    【无名魔尊,擅长机关傀儡之术。平素总戴着“白银诡面”遮掩样貌,惯用?的机关傀儡也以“白银诡面”作为面容。】


    眼前的机关傀儡静默无声地?跟他鼻尖怼着鼻尖,片刻后忽然?微微振颤起来,像是某种机关结构正?在?运转。


    下一刻,那张上?钩成弯月形的嘴里探出一柄匕首,脑袋也跟着咔哒咔哒地?转了一百八十度,匕首微凉的锋刃便不?轻不?重地?抵上?了他的右眼眼睑。


    顾长雪:“……”


    虽然?经过《死城》的一波三折后,他对?剧本已经不?抱有什么信任度,但这会儿他也不?得不?回想了一下《悬壶济天》的剧情。


    和《死城》不?同,《悬壶济天》是个非常正?宗的古代仙侠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剧中的男主叫做元无忘,剧情一开头便在?踊跃积极地?参加仙门弟子大选。


    这小子明明是个剑修,却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和死缠烂打的劲头硬是赖进了药宗,又因为天资过人,直接被药宗三长老挑走,不?但亲自?教导医术,还拿出宗门内珍藏的所有剑谱,供元无忘修习。


    元无忘在?门派内过得顺风顺水、颇受偏爱,可他总有一颗仗剑行侠的心?。于是某年某月,他偷爬狗洞溜出药宗,本怀着一展身手的雄心?壮志,却亲眼目睹了药宗杏林外?的某个村落从秋叶枫红、犬吠蝉鸣,眨眼间变成一片焦黑枯死之地?。


    这种枯竭发?生在?须臾之间,原本还生机勃勃的枫林、人畜,顷刻就只剩下枯萎的树枝与焦黑萎缩的骨头,好像有什么东西抽取走了这里的一切生机。


    元无忘惊骇之下连忙去了附近的镇集打听,得知近些年这种现象频发?,都是某个生机蓬勃的地?方不?明缘由?地?突然?变成死地?,各大仙宗将之称为“寂灭”。


    往后的剧情就变得可以预见起来。无非是元无忘开始四处探查,过程中交识一二好友,历经波折,最?终俗套地?发?觉原来“寂灭”是魔族之首无名魔君为了修炼邪功而搞出来的。为了制止实力可怖的无名魔君,各大门派或是自?愿或是被迫地?聚集起来,攻入魔族居住的永乐海。


    到此为止,《悬壶济天》还能算个中规中矩的仙侠剧。其中的一些出人意料的转折和烧脑的推理为它增色不?少,如果再有一群不?错的演员和一个尽心?负责的剧组,成绩不?会差到哪去。


    偏偏YL非要骚操作一下,硬喂屎刀。


    主角领着一大帮子人冲进永乐海,好不?容易击退魔族大军,闯进魔君寝殿,却发?觉无名魔君早就因为邪功反噬而死。


    这倒也没什么。


    死就死呗,最?终战都不?用?打了,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皆大欢喜多?好。


    偏偏YL非要设置个情节,说【寂灭】导致天空裂了个大窟窿,主角毅然?步入缝隙,以己身修补天隙,其余众修者也纷纷投身其中。


    三千余人,无一生还,以此换得人间百年平安。


    因为音乐特效和演技到位,观众们最?初看时还真爆哭了一通,但哭完就爆炸了,疯狂在?网上?大骂YL:好好的明明能整个HappyEnding的大结局,特么的连魔君都自?己嘎了,你干啥还要设计个“天隙”横插一杠子??啊???这特么逗谁呢?


    眼皮上?的刀刃迫近几分。顾长雪被迫从回忆中收回神,心?里也在?想——这特么逗谁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烂尾剧本是YL写的,他就是个无辜的演员而已,为什么每次都拉他来收拾烂摊子?


    “事到如今,剑君还敢走神,本座倒是小看了你的胆气。”


    隔着傀儡怼近的诡面,无名魔尊的声音淡淡地?传来:“看来是身上?的伤不?怎么痛,也习惯了剜眼之刑。”


    傀儡的刀舌骤然?抵入,顾长雪心?弦猛然?一绷,还未惊愕,便发?觉那刀子捅入眼眶中居然?丝毫不?痛,甚至连带着身上?的那些伤处也没了触觉。


    他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愣了一会才慢半拍地?吐出早想好的骗……不?是,台词:“差不?多?就收手吧,徒儿。”


    方才低头打量时,他已经确认了自?己的这具躯壳的身份。


    锦履雪罗袍,剑镶白璇珠。这是剧本中对?于剑宗宗主白衣剑君的描述。


    这位剑君在?全剧中只出场了一次,便是开头主角还没钻狗洞溜出药宗时,剑君亲赴药宗,商讨共伐永乐海一事。


    再下一次出场,这位剑君已经不?幸陨落了。


    药宗三老在?给元无忘传的信中说,剑君是在?替江南百姓斩祟时被魔君设伏擒走的,严刑折磨至死后,尸体又被魔君堂而皇之地?送回剑宗宗门前,引得各大仙宗无比惶然?。


    ——也就是说,这会儿他正?卡在?“魔君准备折磨死剑君”这么个关键节点上?。思来想去,唯一能令无名魔君心?生忌惮、迟疑住手的,只有这么一句“徒儿”。


    《悬壶济天》中,魔族间倾轧内讧严重,哪怕是师徒都有可能互捅刀子。


    为了不?让收来的徒弟背刺自?己,师父总会在?收徒时与弟子签下“师徒契”。这种契极为狠厉,但凡弟子悖逆师父,不?消眨眼的功夫,便会神魂溃散而死。


    “……”机关傀儡果然?停滞住了,下一秒,那张怼着顾长雪脸的诡面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扯开,一道高挑的身影映入眼帘,“剑君恐怕不?清楚,这个称呼在?永乐海,可乱叫不?得。”


    无名魔君的声音寒彻如冰。


    师徒契对?于魔族来说,近乎等同于一纸奴契。为人师者完全掌控着徒弟的生死和命运,哪怕是命令弟子跪下学狗吠,只要不?想死,弟子都得咬着牙乖乖顺从。


    他执着银鞭,挑起顾长雪的下巴:“剑君唤本尊‘徒儿’,此事有何?凭证?”


    “……”顾长雪闻声却愣神了一会,没头没脑地?忽然?冒出一句,“你再说一句话?”


    他近乎带着期盼地?盯着魔君那张比机关傀儡更加流畅深邃的诡面,视线越过那两道弯月形的眼缝,看见一双泛着银灰色异光的墨瞳。


    那双墨瞳里盛着冷意,大约觉得自?己被戏弄了:“李白衣,本座再给你最?后一次机——”


    “顾颜!”顾长雪几乎立刻便笃定下来,但紧接着就冒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知道为什么顾颜会出现在?《悬壶济天》,也不?清楚对?方为何?看起来好像失却了与《死城》、与他相关的记忆,对?他喊出的名字毫无反应。


    但眼前的魔君如果是顾颜,那他蒙混过关的难度无疑徒增数倍。毕竟这个世界可没有什么方济之能帮他佐证谎言。


    他滚了下喉结,果断放弃傻逼兮兮地?继续叙旧情,冷静地?切回原本的话题:“算了,那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你想要证据?我可以给你。”


    “大概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吧,当年凭借一己之力,将永乐海从弹丸之地?发?展至占据整片西南大陆的无名魔尊,其实并未真正?意义上?的彻底陨落,而是轮回成了如今的无名魔君。”


    越是神经紧绷就越要放松。顾长雪迫使?自?己松下肩背,以一种颇觉有趣的口吻接着道:“你自?称自?己是无名魔尊的弟子,名正?言顺地?再度执掌了永乐海,却无人知晓,不?论是无名魔尊,还是无名魔君,都是你。”


    “所以你才会‘弟子承师愿’,继续四处抓捕修至空啼境界以上?的修士。害得仙门百家的弟子升了境界后非但不?欣喜若狂,反倒惊慌失色,空啼境以上?的修士龟缩在?家中连门都不?敢出。”


    顾长雪笑了一下,声音里透着几分看戏似的愉悦:“可你也不?知晓啊,那些所谓‘轮回’的记忆并非真实,只是我灌输给你的部分记忆——徒儿,你不?觉得奇怪吗?记忆中的自?己有着和现实中的自?己截然?不?同的习惯,为何?如——”


    “咔——”


    龙骨木制成的拷问?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无名魔君殷凉的诡面近乎贴着顾长雪的脸,微凉的手掌箍着顾长雪的脖颈,手指根根收紧:“你篡改了我的记忆。”


    我可没那个能耐。顾长雪默默在?心?里槽了一句真话,仗着没有痛感,也不?怕窒息,继续顶着越发?愉快的神情轻声道:“你信啦?我还准备再说一些呢。”


    对?付顾颜,不?下猛药,一口气把疑心?的根源拔出来,这人以后有的烦人。


    “比如……记忆中的你是个左撇子,可现实中的你却总是下意识把右手空出来,方便随时动手。”


    “比如,记忆中的你偏好白色,可现实中的你却并不?喜欢这一身鹤氅皓衣。”


    “比如……记忆中的你常点鲛人灯,可现实中的你却不?爱点灯,因为……常觉得那不?是归处。”


    顾长雪的话渐渐慢下来。


    往日那些记忆尤然?鲜明,他有些怔愣地?望着面前就连静默时的姿态都无比熟悉的人,总觉得下一刻面前的人就会摘下诡面,眼底含着促狭意味的浅笑,或是吻或是拥来。


    于是他的论述一不?小心?就拐了个大弯:


    “再比如……记忆中的你入眠时从无讲究,可你入睡时却总要睡在?靠外?的那一边,睡着了便不?会再动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无名魔君:“……”


    无名魔君的手不?自?觉地?松了一点,默然?半晌没忍住:“你为何?知道我入睡时的习惯?”


    ……还知道他入睡后动不?动。


    这是正?经师父会干的事?偷窥弟子睡觉?


    第一百三十六章


    无名?魔君投来的眼神逐渐变得微妙,活像在看一个畜生到会对弟子产生非分之想的变态。


    “……”顾长雪被看得抽了下嘴角,带着几分不爽非但不解释,还雪上加霜,“抱着为师入眠时,也总爱用右手揽着——”


    “够了!”无名魔君听不下去地低喝了一声?,如避蛇蝎似的猛然后撤丈许远。


    机关傀儡也跟着主人后撤几步,探着张还吐着舌头的大脸盘子默默对着顾长雪,像只警惕且狐疑的猫。


    ……就是这猫长得有点抽象,舌尖上还串着一颗爆浆眼珠。


    顾长雪缓慢眨了下眼,很快体会到修士体质的好处:右侧瘪凹的眼眶逐渐充盈,一颗新的眼珠迅速成型,除了血水有点糊眼睛,视力毫无受损。


    断肢生新,非神魂受损皆可自愈。


    如果剧本中的描述没出?错,这位白衣剑君应当修至了第八阶涵虚境。按《悬壶济天》的修仙体系来排,已?然属于佼佼者?,再努努力,提到第九阶百花杀,就可以?准备准备飞升成仙了。


    顾长雪忍不住琢磨起修仙小说里都会描写?的什么“踏破虚空”、“三千世界”,想着如果真的能修炼成仙,不知道以?后能不能自由地穿梭各个世界,说不准不必再联系李道长,他?自己就能想出?法子将顾颜留——


    “如果你当真是本座的师尊,为何先前受刑,我却?未遭师徒契的反噬?”


    “……”顾长雪的遐想戛然而止。


    有些人的疑心病堪比癌症晚期,病根想拔都拔不完。


    “……”他?木着脸盯着某位重症患者?看了会,态度不是很好地蹦出?三个字,“我乐意。”


    按照方?才他?编的瞎话,所谓的“无名?魔君是魔尊转世”只是他?灌输给魔君的虚假记忆,也就是说,他?这会儿?端的是“我才是无名?魔尊,正占着白衣剑君的躯壳”的人设。


    魔尊做事,需要理由?


    可笑?。


    顾长雪不再瞎想,眼神向下扫去,冲着还顶着满脸血发癫的半截身体点点下巴:“这是怎么回事?”


    他?在某人提问之前直接堵住疏漏:“为师刚占了这人的躯壳,不知先前发生了什么。”


    “……”无名?魔君被噎得顿了一下。


    他?沉默片刻,大抵是姑且找不出?漏洞,也不愿拿命来试,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动弹。


    那只还歪着脸的诡面傀儡咔哒哒转正了脑袋,锥形的右足抬起,刺了下地上的倒霉鬼。


    倒霉鬼霎时发出?一声?惨叫。


    他?像是已?经被讯问过很多次了,傀儡只挨了他?这么一下,他?就条件反射式的飞速重


    諵碸


    复:“不是我主动的,是李白衣来找的我,他?想要引仙门?百家的修士入永乐海,借大阵献祭这些人以?提升修为,我想着这事对永乐海百利无一害才答应的,不是背叛永乐海,我没有背叛永乐海,我——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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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咔。”机关傀儡慢吞吞地缩回脱节的左手。


    “……”顾长雪一言难尽地看了眼地面上死不瞑目的头颅,又扫向机关傀儡的左手手腕,没忍住幽幽地道,“如果我没看错,这傀儡刚刚是不是卸了左手,用?连接手腕和小臂的傀儡丝把?这家伙的脑袋勒断了。”


    “嗯。”无名?魔君淡淡应了一声?。


    顾长雪木着脸瞪他?:“然后它又把?手接回去了。”


    “……”无名?魔君没再出?声?,眼神平静地望过来,像是在问“有什么问题”。


    顾长雪匪夷所思:“血就这么留在傀儡里面闷着??”


    刚刚他?还觉得反正不痛,被捅一下眼睛也没什么问题,现在他?只想问清楚一件事:“你平日里清不清洗这傀儡的舌刀?”


    “……”无名?魔君面无表情地看了他?好一会,终于回了一句,“傀儡每日都需做保养。还有什么别的问题?”


    明?明?问的是“还有什么别的问题”,无名?魔君的语气却?像在说“你还要放什么屁”。


    顾长雪眨了眨眼,见好就收:“那就把?李白衣入永乐海的来龙去脉从头说一遍吧。”


    按照剧本,白衣剑君明?明?是在为江南百姓斩祟的时候被魔君设陷擒走的。但听刚刚这个魔族所言,李白衣背地里居然和永乐海的魔族有勾结?


    无名?魔君闭了下眼,碍着对师徒契的忌惮,还是耐着性子冷声?道:“前些时日,我发觉永乐海中某处关隘被设了大阵,一旦启动,阵内所有生灵都会被献祭,不论仙魔。”


    他?当即毁了大阵,着手调查,找到设阵者?后,又顺藤摸瓜地发觉这个设阵的魔族居然和剑宗宗主有勾结。


    “我便去了趟江上寒,将李白衣捉来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任何听到这话的人,恐怕都轻描淡写?不起来。


    江上寒,乃是剑宗的宗门?驻地。能独身进入江上寒,还将剑宗的宗主生擒回永乐海……这得是多么恐怖的实力?


    当今仙门?百家中,唯有四家能算是执牛耳的大宗。而在这四大仙宗中,剑宗实力名?列第一。


    剧本中,单是“白衣剑君被魔君设陷害而死”就足以?让仙门?百家阵脚大乱,倘若再告诉他?们“白衣剑君不是被设陷阱暗算死的,是在自家地盘被魔君掳走的”……估计元无忘后面根本纠集不起来什么“三千不归人”的讨伐大部队。


    “然后呢?”顾长雪催促。


    无名?魔君因为他?这种?津津有味、听故事似的语气再度默然了片刻,神情变得有些复杂。


    他?几度欲言又止,着实想问他?们这对师徒到底是个什么关系,为什么对方?不经意间的某些神情和语气都显得熟稔又亲昵。可想想之前这人说的什么抱着睡……


    无名?魔君绷住脸:“这个永乐海的叛徒很快便招了,但李白衣始终不肯招供。他?说献祭他?人生命来提升自己的境界,这是邪功,唯有魔族才会修炼如此阴损的功法。他?身为剑宗宗主,绝不会如此堕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白衣的嘴很硬,有那么一会儿?,无名?魔君几乎要信了这人的说辞。正思索着如何另寻证据,佐证此事,李白衣忽然浑身痉挛,拢在身周的清明?剑气一散,邪功的气息便再也遮掩不住,逸散开来。


    无名?魔君的视线落在顾长雪身上:“我看着他?遭功法反噬,神魂溃散而亡。本已?打算将他?的尸体同这个叛徒一齐料理掉,却?不料师尊夺了他?的舍。”


    “……”顾长雪在他?的注视下微妙地偏了下脸。


    无名?魔君:“……师尊?”


    他?眼瞎了吗,为什么看到这人的耳朵好像红了。


    顾长雪清咳了一下,不是很想承认自己在听到顾颜唤他?“师尊”时脑子里闪过了一些黄色废料,只抖了下手腕:“过来替我把?镣铐解了吧?”


    他?都不敢再自称为师了,就刚刚这句话,把?“我”代换成“为师”……总觉得意味不大对劲。


    他?又抖了下手腕催促:“你搞快——”


    后面那个点字还没说出?口,无名?魔君就忽然明?白过来似的蓦然红了耳尖,身体猛然向后一撤,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向地牢外?。


    就那个迈步速度,用?“走”来形容是文雅了,更应该用?“逃”。


    机关傀儡像只被放飞的巨型钢铁气球缀在他?身后,临出?门?时,手腕灵活一抬,将地牢的门?一口气上了扣上了三把?锁。


    顾长雪在他?身后愣是看笑?了,笑?了一声?又立马皱起脸屏住呼吸。


    这地牢先前的气味还算能闻,现在多了一具分成两截的魔族尸体,顿时变得臭不可言,神仙来了也难忍。


    他?麻木地瞪了会脚下的尸体,试探性地动了动手腕。


    这具身体似乎还留存有本能,顾长雪稍稍用?力,四肢百骸便有凛冽的寒流汩汩涌向手腕。


    那段泛着金光的镣铐颤了须臾,在顾长雪的注目下发出?细微的开裂声?,又随着力道的加大,最终不堪重负地彻底崩断。


    顾长雪拍开手腕上的铁屑,四下看了看,也没慌着出?门?,只走到地牢门?边,靠着翕合的厚重大门?,听着外?面的声?音。


    地牢外?。


    无名?魔君也听见了牢内镣铐的脆响,离开的步子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


    一旁气须树下蹿起来一个瘦条条的身影,手里捧着叠得整齐的镶银鹤氅凑过来:“魔君大人,换身干净衣裳吧?这牢房,要不要差人清理?”


    “……”无名?魔君不是很想思考牢里当下的场面,只接过鹤氅道,“不用?。”


    “啊?”宿勾愣了一下,“里面的人,还没死?”


    “……”岂止是没死,甚至精神到能生生绷断缚仙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无名?魔君面无表情地拎着鹤氅往寝宫走,走出?百丈开外?才又开口:“地牢里的刑具可曾有人动过?那条缚仙索……可有残损?”


    “缚仙索?”宿勾挠挠脑袋,“这东西还能残损吗?我记得……好像说只有九阶后期的修士才能崩断锁铐吧?可如今,就算是把?仙门?百家翻个遍,也找不到一个能修至百花杀境界的修士,更别提还得是百花杀后期了。魔君大人,您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有某个八阶涵虚境的剑君神魂溃散后醒来,连片劫云也没看见,便成了能绷断缚仙索的九阶后期修士。


    如果不是缚仙索有问题,那岂不是证实了夺舍、师尊之说?


    无名?魔君在诡面下冷着一张脸,一阵糟心,忍不住转身扫视向宿勾:“你可曾拜师?”


    “啊,拜过。”宿勾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又挺起胸脯,颇为骄傲地道,“我比较幸运,师父对我可好了,一手把?我带大的呢。”


    “嗯。”无名?魔君道,“那你可曾与师父同塌而眠,搂抱、揽过师父的腰。”


    宿勾:“……”


    不是,魔君。


    你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我们聊的是师父,不是老婆吧?


    第一百三十七章


    魔君一句话,直接把?宿勾问懵了,不可置信之余本想再确认一下,就见魔君像是已经知道了答案似的,周身的气压变得?更加冻人,一声?不吭地掉头就走,一直到?回殿都没再?开口。


    宿勾想?问又不敢问,憋得?挠心挠肺,直到?跟进松脂殿才又懵了一下?,开口:“魔君大人?这……还没到晚上呢。”


    怎么好好地跑来给机关傀儡做保养的宫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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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日里,魔君不都是等到晚上才给傀儡做保养的么?


    他这话也不知道戳中了魔君的哪根神经,对方周身的气压顿时变得?更加迫人了,转过脸盯着他:“你没别的事干?”


    “我……”宿勾迎着森寒的诡面,咕咚一下?把?后续的话咽回了肚里。


    他算不上聪明,但也不至于笨到?连这么明显的赶人的意思都听不出来,连忙麻溜地滚出了松脂殿。


    作为魔君唯一的近侍,离开魔君后,宿勾还真没啥别的事可干。


    他在松脂殿外晃荡了一阵,忍不住琢磨起魔君好端端冒出的那句问话:魔君从不说无意义的废话,难道真有这么一对师徒,做了如此不伦之事?


    他坐在殿外的松石上,就这个有点颜色的问题思索了大半个时辰,都没等?到?魔君出来。百无聊赖下?,只好找点别的事来打发时间。


    于是?,当无名魔君保养完机械傀儡,权衡之下?再?度来到?地牢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端着饭菜蹲在地牢外发呆的宿勾。


    再?走近点就能发现,这小子并不是?在犯傻,而是?盯着那三把?扣着厚重大门的锁:“嘶——这地儿?原本有这么多把?锁吗?我记得?就一把?啊……不对,这两把?锁怎么看着像是?拆了诡面傀儡的零件做的?”


    “……”无名魔君的脸有点麻,“你在这里做什么。”


    “魔君大人!”宿勾跳起来,“我给?地牢里的人送饭啊,听说人族不吃饭就会死。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两把?锁——您看这纹理!难道是?有人偷了诡面的备用零件做的?”


    “……我做的。”无名魔君木着张冷脸,“里面的人饿上多少顿都死不了,日后别来这地牢。”


    “哦……嘶,还是?不对啊。魔君大人你让傀儡做这锁干嘛?”宿勾孜孜不倦地疯狂踩雷。


    无名魔君直接不说话了,盯着这小傻子看了会,机关傀儡咔哒哒地伸手过来拎开宿勾,另一只手灵活地在锁面上勾过,三重大锁应声?而开。


    他操纵着诡面傀儡将宿勾往外一丢,自己?拾阶而下?,一进牢房就看到?有人极其?嚣张地将审讯者坐的椅子拖到?了牢房正?中央,正?懒散地坐在上面,拿已经被肢解成块的龙骨木刑架有一搭没一搭地磨着剑。


    那根倒霉的刑架原本足有七尺高,六尺来宽,现在全被削成了比拳头稍小些的方形扁块。


    顾长雪拿着其?中一块磨剑,剩下?的整齐垒在身边,听见开门关门声?后,头也不抬地搭了一句:“这刑架不错。”


    “……”是?刑架不错,还是?拿龙骨木做的磨刀石不错?


    无名魔君额角的神经突突跳了两下?,还没开口询问眼前的人究竟有何目的,就见顾长雪搁下?手中的白璇剑:“你靠近一点。”


    “?”无名魔君不是?很明白顾长雪要做什么,但这句话和先前的“帮我把?镣铐解开吧?”不同,不是?个能拒绝的问句,碍着师徒契的威胁,他不得?不依言走近,“要做什——”


    顾长雪忽然伸手,捉住无名魔君的右手手腕,空暇的手指尖一勾,将掩着腕骨的皓袖撩起一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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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视线落向?无名魔君的手腕,果然在因突如其?来的变动而绷紧的匀长筋骨间,看到?了那枚熟悉的朱痣。


    这是?他之前在地牢里无所事事时忽然想?到?的——穿成《死城》时,他明明用的是?景帝的躯壳,但肩窝处却落着一枚和他真实身体一模一样的朱痣。


    方才他特意解了衣襟检查了一下?,李白衣的肩窝居然也有这么一粒朱痣。


    “……”顾长雪捉着无名魔君的手腕,陷入沉思。实在猜不透这朱痣究竟是?跟随灵魂的一种印记,证明他们本质上其?实还是?顾长雪和顾颜,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才会呈现在每一具更换的躯壳上。


    他待要再?想?得?深些,被他捉着手腕的无名魔君先不乐意了,以不容拒绝的力度抽回手后,绷着声?线冷然道:“师尊当知伦常名教,师徒之间怎可如此……亲近。”


    “?”顾长雪抬起头,“看个手腕也算亲近?”


    不算吗?刚刚这人的指腹都贴他腕骨上摩挲了好几回了。


    无名魔尊在诡面下?绷紧了冷峻的脸,半晌实在憋不出这不体面的质问,只无声?往后退了一步:“师尊为何篡改我的记忆?”


    师尊自己?也不知道。顾长雪在心里默默地说,脸上却不显,只冲着无名魔尊挑了下?眉:“这么想?回忆起与为师同塌而眠的细节?”


    “……”无名魔君的脸彻底木了,忍了又忍,还是?拂袖就走。只是?这回跟上回不大一样,惹得?他想?离开地牢的罪魁祸首也跟了上来,步伐相当悠闲。


    顾长雪出地牢时,一没更衣,二没易容,右手还松松地提着白璇剑,谁也不会认错他的身份。


    蹲在外面的宿勾和地牢看守都看傻眼了,隔了几秒宿勾才猛地跳起来:“喂!你?!”


    顾长雪轻啧了一下?:“急什么,你们的魔君大人都没反应。”


    ……对啊!为什么魔君大人没反应?众人惑然地将视线转向?无名魔君。


    “……”无名魔君微微攥住手指,克制地闭了下?眼。转回身时隐隐有些磨牙的意味:“你到?底想?做什么?”


    篡改他的记忆,放任他掌控永乐海,又在此时忽然夺舍现身……倘若面前之人当真是?无名魔尊,他究竟在酝酿着什么阴谋?


    无名魔君的眼中盛起寒凛的杀意,眸底那抹银灰色像卷起的风暴愈发浓重。


    诡面傀儡微微震颤,自关窍处发出轻柔的弦音共鸣,伴着永乐海的松簌声?本该空灵动听,可宿勾和看守们却在闻声?后霎时白了脸色。


    他们曾亲眼目睹诡面傀儡分作万刃碎锋,眨眼将数百已臻至八阶涵虚境的魔族绞成肉泥。这哪是?什么空灵弦音,分明是?杀人前奏。


    宿勾开始打起了哆嗦,膝盖都预备往下?沉了,就见白衣剑君随意地抬手摸了下?诡面傀儡的手腕:“清洗过了?你倒是?听劝。”


    弦音陡然一僵,下?一秒,诡面傀儡就跟自己?脏了似的猛然缩回手,往后猛撤数寸。


    无名魔君脸都要绿了,低声?喝道:“不要乱摸。”


    “干什么?这傀儡是?机关做的,又不会和你感触相连……”顾长雪顿了一下?,忽觉有趣,“你不会真连上了吧?”


    “……”无名魔君身周飕飕地冒寒气,显然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


    倘若换做宿勾或是?旁人,早就觉乖地闭嘴了,偏偏顾长雪跟“乖”字半点不沾:“你刚刚……不会是?对我动了杀心,又不知我修为深浅,所以将神识覆在了弦上?”


    顾长雪在宿勾和看守惊恐的眼神中笑起来,抬手摘下?无名魔君的诡面:“让我看看……”


    这是?一张和顾颜全然迥异的脸。


    明明眉眼五官全不相同,偏偏带上隐怒冷峻的神色,又熟悉得?恍若初见。


    顾长雪很久没被顾颜用这种神情?注视过,乍然再?见居然还有点怀念。尤其?是?想?起在《死城》时颜王学坏学得?贼快,他还没拿瞎编的怀孕噎这人几天,这人就无师自通了厚脸皮,往后反倒是?顾颜噎他多一点……他就觉得?得?珍惜如今上天给?予的这第二次机会。


    他淡定?地迎着无名魔君饱含着杀意的目光施施然开口:“嗯,脸果然绿了。”


    “……”地牢外一片死寂。


    宿勾都快给?顾长雪跪了,心里的小人疯狂薅着头发呐喊彷徨,恨不能跳起来从白衣剑君的手里抢过诡面给?魔君大人戴上。


    但他不敢,只能痛苦地闭上眼睛,静候命运的审判。


    然后他就听见白衣剑君不怕死地又说了一句:“牢里的刑架不错,我要了。这个魔族叫什么?叫他去牢里把?刑架好好清洗一番,别留血腥气。”


    魔君大人:“宿勾。”


    “?!”宿勾豁然睁眼。


    顾长雪冲着满脸惊愕的宿勾挑了下?眉:“还瞪什么眼?你家魔君大人都点了你的名字了。”


    他瞥了眼宿勾身边放的简陋饭菜:“另备一桌人·能·吃的饭菜,我饿了。”


    宿勾好心是?好心,就是?备的东西……完全没沾过锅。生米生肉堆在碗里,筷子竖直一插,看起来不像是?来送饭的,像是?送人走的。


    宿勾瞠目结舌地瞪了会顾长雪,猛然将头转向?他家魔君大人,脖颈差点扭到?筋:“魔魔魔——”


    “给?他备。”无名魔君压着脾气从顾长雪手中揪出诡面,“你要在何处用晚膳?”


    他的声?音凉飕飕的:“倘若我的记忆没出错,师尊往日很少住在寝宫,更不喜在大殿抛头露面。想?来是?在别处另有不为人打扰的居所。不如师尊带路,徒儿?叫侍从将酒菜送去那处?”


    不知出于何种考量,说这番话前,无名魔君微微蜷了下?手指,四野的松籁便寂静下?来,像是?在二人周围落下?了某种阻隔。


    顾长雪几乎看笑了。


    这摆明了是?个试探,毕竟无名魔尊和魔君的行踪的确成谜,就连《悬壶济天》播到?完结,也没有揭开这个所谓的“隐蔽休憩处”究竟在哪。


    而无名魔君落下?屏障……只怕也是?不想?让旁人知晓他其?实是?无名魔君,免得?未来要对他下?手时横生枝节——虽然这身份只是?他瞎诌的。


    自始至终,这个人就没遮掩过对他的杀意,也没停下?过试探。


    这种一步三试探的行为模式实在太过熟悉,熟悉得?他有点牙痒。微微用力磨了下?牙根后,顾长雪冲着无名魔君绽开一个看似纯良的微笑:“许久不见,为师更想?念徒儿?。不如今晚就去徒儿?的寝宫下?榻,你我也好好……亲近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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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名魔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乍一看似乎心无波澜。


    但一旁的机关傀儡却骤然咔了一声?,脑袋倏然转了个一百八十度。


    他静立片刻,缓缓收拢手指。手里攥着的被顾长雪触碰过的诡面发出不堪折磨的溃裂声?,遽然间湮成齑粉。


    ……这面具脏了,不能要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和很多人族话本中描述的不同,永乐海并不建在地下,也?并不是一片海。


    和人族一样,魔族也?生活在陆地上。只是西南祟气横生,遮天蔽日?,以至于整片永乐海一年到头都阴暗不见日?光,不清楚的人乍然一看这场景,的确会有种身在地下的错觉。


    顾长雪仗着手持剧本,在回寝宫的路上顺带说了几句YL跟他聊过的设定:“不知道你的记忆里有没有这一茬——永乐海这名字其实是取来跟佛宗的秃头们唱反调的。”


    顾长雪在心里向佛宗的大师们告了下罪,继续迈着悠闲的步子,像个导游似的边走边道:“那群秃驴见到我们魔族,不是总拿着禅杖砸过?来,嘴里还念着说要渡我们脱离‘苦海’么?永乐海的意思是,我们魔族一点都没觉得这海苦,日?子过?得快乐的很,而且还?不是短暂的快乐,是‘永乐’。”


    “……”无名魔君在旁边微微抽了下嘴角,显然是觉得这名字被顾长雪这么一解释,显得格外?掉价,像黄毛小儿街头互喷。


    “还?有这些古松。”顾长雪用眼神示意了下道旁的林荫树,明知故问,“我记得,以前的永乐海因为祟气侵蚀,到处都是一片焦枯的废土,这些松树是何时种?下的?”


    “师尊不知道?”无名魔君微微挑眉,“这些年,您都没回过?永乐海?”


    顾长雪在心里呵呵了一下,想着这人真是换了个壳子都难以本性?,每句话里都要塞上一句试探:“是啊,陨落之后我再回永乐海,岂不是不利于徒儿你站稳脚跟?”


    “……”无名魔君绷着脸挪开视线,显然不是很想搭这话。


    他生硬地拐回原本的话题上:“诡面傀儡需要日?日?保养弦线机关,我接管永乐海后,在原本的寝宫后方?建了一座‘松脂殿’,种?了百来株古松。宫殿附近的祟气由专门?的法阵收拢后转移至别?处,便不会影响古松的生长。”


    魔族都有着慕强的本能?,松脂殿建起后,不少魔族也?有样学样,在自家地盘种?起了古松。这风气很快传遍了永乐海,短短十数年的时间,永乐海便从一片荒芜,变得四野松籁。


    “原本无名的寝宫也?因此得了个名字,现下叫做松籁宫。”无名魔君顿了顿,“这里和从前相比,变化很大么?师尊一直在四处打量。”


    “嗯,”顾长雪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变化大不大不清楚,有些地方?的确似曾相识。”


    他这话真没说谎。


    烂尾三部曲有个共通性?,就是虽然收尾烂得人人喊打,但收尾前的每一集,都质量绝佳。


    观众们并不知晓,三部曲中?的很多场景、道具等细节,其实都是YL亲自把关设计的。


    好比《死城》中?那份吴府密室地图,明明根本不会在荧幕里展现出来,YL却亲手画了一份送到片场。


    再比如永乐海场景的设定,明明狼烟四起的特?效一加,根本不会有多少人在意什么地表石路的纹理、宫殿的方?位和装潢,YL却都细致地备了一份图纸。


    正是因为这份细致入微,才创造出前四十来集的精彩绝伦,让很多观众在《悬壶济天》的最后一集播出后,还?怀揣着盲目的信任:


    【《悬壶》肯定有第二部 !!我在这里论述两点理由:


    第一:结尾的字幕。


    字幕说‘三千余人,无一生还?,以此换得百年平安’。如果补天成功就是最终结局,那应该是换得‘人间’平安,不是‘百年’平安吧?百年之后呢?是不是又得补天?


    第二:魔君之死。


    如果真如元无忘查出来的那样,无名魔君就是无名魔尊的转世,造成【寂灭】的大反派自始至终就是无名一人,那这个人为什么会在最终战前不明缘由地死去?真的是因为邪功反噬?】


    顾长雪也?曾抱着同样的期待询问YL,得到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那时候他还?觉得第二部 很有希望,结果就在他穿入《死城》的前一个月,从不会主?动联系人的YL突然给他发了个没头没尾的消息:


    【以后都不会有第二部 了。】


    “……”顾长雪若有所思地盯着地砖上熟悉的纹理,忽然有点后悔之前回到现代时,怎么没想着和YL联系一下。


    不过?后悔也?就是那一瞬间的事,很快他就面无表情地想起来,在发完那条没头没尾的消息后,YL就立即注销了那个手机号,三天之后他再拨打那个号码,就已经更换成了另一个号主?。


    “……师尊?”无名魔君的询问打断了顾长雪的思绪,“你在想什么?”


    “想你。”顾长雪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熟门?熟路地踏入松籁宫。


    作为《悬壶济天》的男主?演,当年他扮演的元无忘曾无数次翻检过?这个无名的老巢,不需要无名魔君引路,他就迈着长腿几步转进了寝殿,沿途还?顺道薅走了议政大殿的桌案,充当餐桌。


    于是,当宿勾端着饭菜哆哆嗦嗦走进寝殿时,看到的就是原本摆放在大殿的议事桌横在床前,那个白衣剑君穿着一身血糊糊脏兮兮的衣裳,相当随意地坐在魔君大人的卧床上,冲着站在不远处窗边的魔君大人拍了拍身边的床沿:“过?来坐,你就那么喜欢站着吹风?”


    ……卧!槽!


    宿勾腿一软,差点直挺挺地跪下去。


    “……”无名魔君说实话不是很想坐过?去,“魔族不需要进食,只吸收祟气。你吃你的,不必管我。”


    宿勾深深把头埋低,眼睛在无人可见处瞪得老大:什么叫“你吃你的,不必管我”!??


    魔君大人!你怎么了你!!你现在应该唰地一下拉起诡面傀儡,然后噌地一下把这个家伙削成肉泥才对啊!这不轻不重的软钉子算什么啊,您——嘶。


    宿勾忽然想起不久前魔君大人才问他的话,什么师徒、什么搂抱的。莫非——是魔君大人看中?了白衣剑君的美色,准备收李白衣为徒,然后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等等,这样的话,很多事情就能?说得通了。比如地牢里的缚仙索是怎么断的,能?抵数十百花杀修士一合之力的龙骨木刑架是怎么被削成块儿的——原来,都是魔君大人为爱一掷千金啊!


    也?不必毁成那样啊,正常解了就是了……穷逼宿勾一边布菜,一边心疼。


    他看着李白衣一点也?不抗拒、甚至还?主?动地招呼魔君大人亲近,心想:是了。


    谁都知道,修剑穷三代。这个穷剑修可能?这辈子都没碰过?龙骨木、缚仙索这么贵重的宝贝吧,难怪会拜服在魔君大人如次豪横的手笔下。


    这种?行为,或许就是人族常说的“攀金枝”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长雪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宿勾脸上精彩的神情,顺便对着无名魔君说:“对了,你把李——把我从江上寒带回来时,惊没惊动其他弟子?”


    “没有。怎么?”无名魔君微蹙起眉头。


    顾长雪拿起筷子:“下个封口令,让永乐海里的魔族别?将我来过?这儿的事说出去。”


    “……你还?想回去?”无名魔君抬手挥退不知道又在脑补什么大戏的宿勾,皱着眉走到桌案边。


    “当然要回去。”顾长雪随意夹了些饭菜,“不然我削那刑架做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很多事情,以魔君的身份其实不怎么好查,但有了白衣剑君的身份,他可以比较畅通地在仙门?各宗间行走,也?更好打探情报。


    按YL之前的反应,《悬壶济天》既然可能?会有第二部 ,指不定那些网友们分?析的没错,魔君背后还?藏着阴谋。


    他总得替顾颜看着点,别?让这人真跟剧本里演的一样,莫名其妙就死了吧?


    顾长雪摸了摸很快就填饱了的肚子,搁下竹筷:“你一会儿若是无事,便带我逛逛松籁宫和松脂殿吧。我也?想看看,在我离开后,这寝宫都有什么变化。”


    无名魔君明显不怎么情愿的样子,但又不好贸然试探师徒契的底限,冷着脸杵了片刻后,带着生人勿进的冷气领着顾长雪在两处宫殿里转悠了一圈。


    和外?表富丽宏伟的风格不同,两处宫殿内部其实都很空荡简洁,显得没有什么人气。


    这种?没人气是体现在方?方?面面的,好比案牍、卧床上没留下丝毫使?用过?的痕迹,大殿的设施也?极为简单。


    顾长雪只能?找到少许新留下的痕迹,比如大殿王座边堆放的竹简卷宗,还?有寝殿里布料崭新的被褥。


    就好像寝宫和后殿设立千百来年,都没人住过?,只在最近有人刚搬进来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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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长雪联想到剧本里提到的“无名大部分?时间都不会露面,也?不会留在寝宫或议事厅内,多半有个自己的秘殿”,推测顾颜可能?也?就是近些时日?才穿入无名的躯壳的,指不定还?没有继承所有的记忆。


    所以他才没跟无名一样,躲去秘殿里处理案宗。


    所以久未有人居住的宫殿里,才突然有了人使?用的痕迹。


    不过?……这个“没继承所有的记忆”……


    顾长雪忽然若有所思,怎么感觉跟之前颜王描述过?的经历很相似?


    按顾颜所说,他是在景元三年的六月中?旬忽然失忆的,回忆过?往,只能?想起一些零碎的片段。


    “……”顾长雪心中?微跳。


    会不会,顾颜其实原本也?不是“顾颜”?


    他像现在一样,穿进了颜王的身体里,因为被混淆了记忆,才误以为自己就是颜王。


    所以他才有着和过?往的颜王截然不同的性?格。所以他才拥有着颜王本不该有的、能?够碾压男主?角司冰河的实力。


    第一百三十九章


    顾长雪渐渐顿住脚步,心跳蓦然变得?鼓噪。


    “……”无名魔君皱着眉扫来目光,“怎么??”


    顾长雪想要开口,却又没法直说,只能摇了摇头:“逛的差不多了,回寝殿吧。”


    “……”无名魔君动作微顿。


    一说回寝殿,他就想到?那句“亲近”,想到?“揽着”、“抱着”。


    他沉默片刻,肩背不自觉地?绷紧:“我还有事?要办,你自己回吧。”


    他本以为对方会继续纠缠,结果顾长雪只是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半晌分辨不出情绪地?嗯了一声,转身就走。


    “……”无名魔君被顾长雪的干脆利索弄得?微愣了一下,疑惑之余又生出几分不明?来由的心烦意乱。


    他转身走向松籁宫外,反复回忆顾长雪脸上的神情,想不明?白这短短几息的时间里对方究竟琢磨了些什么?,为什么?明?明?之前还几番出言戏弄,这会儿却又如此干脆地?转身离开,为什么?要看着他……露出那样的表情。


    他微微出神须臾,最终还是收敛起所有影响办事?效率的情绪和胡思乱想,对着迎上来的守卫寒声吩咐:“守在门口,有什么?动静立刻禀报。”


    顾长雪在宫内将无名魔君和守卫的低语听得?清清楚楚,却没什么?心思再?转出去借机戏谑。


    他思索着方才的猜想转入寝殿,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先?入为主的怀疑,一些事?情忽然变得?可?疑起来:比如顾颜身为摄政王,却从不自称“本王”,方才与无名魔君的几度交锋中,对方也只是寥寥自称了几次“本座”,其余时候都用?的是“我”。


    就好像对于这个人?来说,自称为“我”才是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所以才会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一如那些不知为何养成的不爱点灯、常怀疑窦的古怪脾性,即便躯壳几经变换,有些刻在本能里的东西依旧根植不变。


    他的心脏因为这些猜想错漏了几拍,但很?快又往自己头上浇了盆冷水:即便顾颜和他一样,也是个不断在剧本世?界中穿梭的人?,可?对方连手机都不会用?,怎么?可?能是现代人??即便与他来自同一个世?界,恐怕也不会是同一个时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长雪蹙起眉头,顶着一脸“烦得?要死”的神情,转去后方松脂殿的松香池草草清洗了一番,回到?寝殿本打算继续琢磨顾颜的事?,却不料一沾枕头便沉沉睡去,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


    永乐海祟气弥野,阳光是照不进来的。时间只能依靠松籁宫外的水钟来分辨。据说,这水钟也是无名的造物之一。


    顾长雪乏懒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勉强振作起精神,轻轻嗅了一下。


    那股熟悉的、像是寒潭封铁般的气息浸染着身遭的每一寸空间,一如过往他与顾颜同床共枕的那些静夜,难怪昨晚他烦躁成那样,依旧睡得?很?沉。


    其实这点也蛮奇怪的,毕竟少眠是他持续了近十年的生活作息,照理来说早已养成生物钟了,却不知为何只要顾颜在身边,他这生物钟就得?摆烂一段时间,总能让他三不五时地?睡过头,经常因为睡得?过饱而四肢犯懒。


    顾长雪一边胡思乱想着“换了个躯壳,怎么?这人?的气息一点没变”,一边起身翻了翻寝宫,找了套身量合适的新衣换上。褪去旧衣时才发觉,身上留下的刑讯伤不知何时已痊愈了,连条浅淡的疤痕都没留下。


    他的动作顿了顿,很?快系上最后一处纽扣。宿勾恰好端着早食进殿:“那、那个,无恙魔君让我来送饭。”


    “嗯。”顾长雪应了一声,刚转过身,蓦然顿住,“你刚刚说……什么?魔君?”


    “无恙啊,”宿勾好奇地?看着顾长雪,“你跟魔君都是这样的关系了,难道魔君没告诉你,他近些时日为自己取了名,现下唤作‘无恙魔君’?”


    “……”告诉个屁,有些锯口葫芦只进不出,顾长雪面无表情地?在桌案前坐下,“是哪两个字?”


    “有无的无,病恙的恙。”宿勾显然也是个嘴碎爱八卦的性子,说完后忍不住带着点小得?意地?补了一句,“这名字,还是当着我的面取的呢!”


    他微微扬起下巴,就等着李白衣跟着问一句当时的具体情况,却见对方似乎怔了一下,原本伸去拿碗筷的手微微搁了下来。


    有无的无,病恙的恙。


    顾长雪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忽然想起当初顾老?爷子教他写自己的小名时,曾说过的话:


    “那什么?青……什么?雪山的诗绕口得?很?,我记不住。不过这句‘山河无恙,人?间皆安’啊,爷爷肯定不会忘。”


    山河无恙,人?间皆安。


    顾长雪并不清楚顾颜取这样的名字,究竟是因为潜意识里还记得?他曾说过自己的小名叫做“皆安”,还是因为顾颜的真名就叫做“无恙”。这个问题就算现在拿去问顾颜,对方多半也答不出来。


    他出神了片刻,顺着宿勾的心意问了句:“他叫了那么?多年的无名,怎么?忽然想起给自己换个新名字?”


    宿勾的胸脯立马就挺起来了,精神奕奕地?聊八卦:“这个啊,还要从更早的时候说。”


    “你们仙门百家光知道魔君大人?在人?间掳掠六阶以上的修士,却不知道魔君大人?以前对待永乐海内的魔族,其实也是一样的态度。”


    宿勾的声音低落了下去:“从前每个月,魔君大人?都会点几个突破了六阶空啼境的魔族去觐见他,去了就不会回来。”


    这已经算是一项“老?传统”了,自从无名魔尊掌权,一直到?魔君继任,永乐海内的魔族其实过得?和永乐海外的人?族修士一样朝不保夕,苦不堪言。


    “半个月前,我恰巧突破六阶空啼境,臻至七阶。也不知道魔君大人?怎么?知道的,我还在人?间做交易呢,松籁宫的守卫就找上了我,说是魔君大人?召我入宫觐见。”


    他当时吓得?不轻,不单是因为境界问题,还因为自己当时正在黑市跟一个散修做交易,突然就冲出三四个魔族守卫把?他按住,他还以为自己被构陷或者?误解为与人?族勾结,背叛永乐海了呢。


    “散修?”顾长雪的注意力暂时被分散了一下,“叫什么?名字?”


    《悬壶济天》中,主角元无忘的基友团里就有一位名叫“福秀爷”的散修。


    不过这个福秀爷背地?里的身份其实是永乐海派去人?间的暗探……照理来说宿勾应该认识,也不会产生什么?“被构陷与人?族勾结”的误会才对。


    “嗐,”宿勾哂笑了一下,“你们仙宗子弟是不是都不去黑市啊?在那里做交易,谁会傻了吧唧的互通名姓?就算通了,那也是假名。”


    大概是平日里总得?跟在无恙魔君身边,找不到?机会跟人?闲聊,宿勾的话匣子一开就有点收不住,说着说着就开始絮絮叨叨地?抱怨起来:“……这个散修做生意可?坑钱了,我每个月的花销有一大半都得?砸在他那儿。但谁让他信誉好?我想找个能跟我共度一生的合欢宗女修,这种一辈子的事?儿,哪能舍不得?钱呢?”


    他又叹:“如果我能早生千百来年就好了,那时候合欢宗还没有隐世?,随意到?哪个热闹的地?方都能瞧见合欢宗的弟子,只要能合眼缘,那都是有机会能一起双修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长雪眼瞅着他越聊越偏,不得?不清咳一声,拉回正题,“刚刚说到?你被守卫找上门。”


    “哦,对。”宿勾挠挠头,“总之就是,你知道吧,我当时被吓得?不轻。”


    回永乐海的路上,他光知道哭了,人?都是守卫给架回去的。进了殿也不敢抬头,直接软着腿跪拜下来,一边哭一边磕磕巴巴地?说了句见过魔君无名,足足等了半盏茶的功夫,也没等到?答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还以为魔君大人?在琢磨怎么?弄死我呢!吓得?够呛。刚想抬头为自己辩解一下,就听魔君大人?说:‘无恙。从今日起,我便叫做无恙。’”


    这话说得?实在没头没尾,把?他听懵了,傻不愣登“啊?”了一声,又听魔君大人?问:“你为何在此?”


    他被问得?满头雾水,心想不是您召见我的么?——但这话他又不敢说,只得?小心翼翼地?道:“那、那我退下?”


    “然后魔君大人?说了句‘滚’,我就赶紧逃出松籁宫了。”


    宿勾迎着顾长雪无言的目光恼羞地?一拍桌子,为自己辩驳:“你这是什么?表情?!啊?你是不知道这有多厉害!我可?是头一个被魔君大人?召见后能从宫里活着出来的魔族,宫外的守卫都惊呆了呢!”


    他梗着脖子道:“原本魔君大人?身边是没有魔族敢靠近做近侍的,就因为这次死里逃生的奇遇,我才被推举上现在这个职位。而且,打那之后,魔君大人?就再?也没召见过任何魔族了,这足以说明?当时我见证的是一个非常重大的转变啊!”


    顾长雪:“……”


    对,多半是刚好见证了真无名被顾颜替代,这转变确实是挺重大的。


    他看着宿勾,眼神几乎怜爱了,好像在看故意卖蠢的丁瓜瓜:“行吧。回去记得?跟魔君说,我准备今日回剑宗。”


    他跟赶胡闹的孩子似的摆摆手,将宿勾打发出了松籁宫,搞得?宿勾一路找回无恙魔君时还鼓着气,像只被戳了肚子的河豚:“魔君大人?!”


    “……”无恙魔君放下卷宗,“他怎么?你了?”


    倒也没怎么?,那些话也不好在魔君面前说。宿勾只能按照无恙魔君先?前的吩咐,将见面之后白衣剑君的一言一行都描述了一遍,又忿忿道:“他还说,今日就要回剑宗。”


    多大的口气啊,好像他们永乐海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把?他们魔域当什么?了!


    宿勾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教训他”,果然看见魔君微微蹙起眉宇,起身像是要去找李白衣的麻烦。


    刚觉得?扬眉吐气,就见魔君不知想起什么?,动作顿了顿,居然又坐了回去,垂首思索片刻,淡淡吩咐:“去问问他准备何时动身。”


    “……”


    不是,为什么?啊?


    不教训教训那人?也就算了,还要问这?您还想去送他不成?!


    ·


    顾长雪说要回剑宗,是因为无名在永乐海里留下的痕迹少之又少,能调查的线索也就只有松籁、松脂这两座宫殿,可?又都没查出什么?内容。他自然得?改换一下思路,回到?人?间界去试试能不能找到?与【寂灭】相关的线索。


    离开永乐海时,无恙魔君还真来“送行”了。


    宿勾在旁边一边清点行囊,一边用?看蓝颜祸水的目光瞪视顾长雪:“龙骨木、沧遗珠、终沉香……”


    每点一个宝贝,宿勾的心都在滴血。


    自从千百年前灵炁匮乏后,上下两界就不再?有往来。这些来自仙界或是魔界的宝贝用?一样少一样,这穷剑修倒是脸皮厚,走就走呗,还硬拽着魔君跑去永乐海的宝库搜刮了一番……


    他能这么?嫌弃顾长雪,纯粹是因为没跟进宝库看,否则在他看见顾长雪生掰终沉香骨时,就该意识到?那能挡数十百花杀修士合力一击的龙骨木究竟是被谁削成磨剑石的,为什么?他家魔君会麻着脸杵在一旁,默默无言地?看着这个人?在宝库里大肆搜刮。


    就连被誉为仙界最坚固的终沉香骨都能被徒手生掰了,无恙魔君实在很?难给出“这人?的确是无名魔尊”以外的解释。


    照这么?算,整个宝库里的宝贝都该是这个人?自己攒下来的,他有什么?立场阻拦?


    但这人?好好的为什么?需要如此大量的天材地?宝……抱着不得?不防备的心态,无恙魔君还是跟来送了送。


    顾长雪一看无恙魔君熟悉的审视眼神,就知道这人?又在犯疑心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本想就此走人?,迟疑片刻,还是多问了一句:“为何取名为无恙?”


    搜刮宝库时,他心里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总希望对方是对过往的记忆留有些许印象,但也不排除是另有原因。


    “没什么?为何,想取名时第?一时间浮现在脑海的便是这个。”无恙魔君在过路守卫“见鬼了”的眼神中抬手顺了下顾长雪耳边的长发,淡淡说了句,“乱了。”


    “……”顾长雪微微抽了下嘴角。


    他觉得?不是自己的鬓发乱了,是这人?的疑心病又犯了。鬼知道方才那一下是动了什么?手脚。


    第一百四十章


    出了?永乐海,无?恙魔君便不再送了?。顾长雪捋着那撮被无恙魔君碰过的鬓发,随意在附近的市镇找了?辆马车,一路赶向江上寒。


    赶车的老伯还挺纳闷:“剑君为何不御剑而飞,偏要坐我这辆破篷车慢吞吞地走?”


    ——因为我不识得去江山寒的路。


    顾长雪擦拭着?剑刃,眼皮抬也不抬地胡扯:“徐徐而行?,亦是修心。”


    他?答完这句,便不再开?口?,只在心里默默过了?一遍仙宗各派的相关设定。


    当初看剧本时,丁瓜瓜曾用一句话简单粗暴地概括过《悬壶济天》的势力分布,叫做“三?大哥,俩小弟,剩下全透明”。


    三?大哥是指永乐海、剑宗、佛宗,俩小弟是指药宗、术宗。


    剩下的人族、散修、合欢宗……有存在感,但是不多。


    这也不能怪那些宗派没长进,实在是无?名大肆掳掠六阶以上修士的行?径太过令人胆寒,千百年来,几乎所有六阶以上的修士都折损在了?无?名的手里。


    千年以前,修仙宗门总是高高在上、自持身份,出行?都得讲究排场。现在的大部分宗门却都选择了?避世修炼。自家出个?什么好苗子,或者谁升了?六阶空啼境,都得藏着?掖着?,就差挖个?洞钻地底下躲起?来,好避开?无?名的毒手。


    这种“没存在感”,也未必是真的实力不济,只是避祸的一种手段。


    顾长雪收起?剑,一边琢磨着?回?宗之后先从何处着?手调查,一边遵循身体残留下的本能,盘膝护心,沉入冥想。


    再睁眼时,老伯已停了?车,撩起?车帘唤他?:“剑君,江上寒就在前方。我就不送到门口?了?,实在是这寒江太冷了?啊!您看我已经把?过冬的衣裳都穿上了?,还是冷得骨头?缝都疼。这是地脉灵炁的寒气,我们这些普通人可消受不起?。”


    顾长雪看着?裹得臃肿的老伯愣了?一下,抬起?视线,望向前方。


    先入眼的不是宗门楼阁,而是茫茫寒霭。


    流水碎冰声自白霭中泠泠传来,一条封着?冰的鸦青色长江自漫天掩地的雾中一路劈向远方,像一道仙人剑气凿出的笔直沟壑。


    顾长雪结清车费从车辇上下来时,恰有一道无?形的风拂过雾海,最顶上的寒霭便散去几分,露出几处淡色的屋宇尖顶,又很快重新被白雾淹没。


    顾长雪在心中无?声地惊叹了?一下,举步慢慢向着?屋宇露尖的方向走去,没过多久便见到一座琼白的重玉门。


    越过门阶,穿着?素色雪裳的剑修子弟在雾蔼缭绕的广台上熙攘来往,正应了?那句“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顾长雪不合时宜地走了?下神,想起?无?恙魔君那身皓衣,突然觉得那身打扮真是和永乐海的阴晦环境半点不搭,反倒更像是行?走在人间的仙宗弟子。


    “见过剑君。”一旁路过的剑修扫过顾长雪的脸,原本匆匆的步伐立时停住,“您终于回?来了?。前些时日您忽然不见,弟子们还以为您去江南除祟了?,派了?人赶去一问,那里的人却都说没见过您——魔气?!”


    顾长雪耳边传来一声极轻的爆裂声,像是什么薄透的东西被挤压破裂,里面藏匿的东西逸散开?来。


    “……”顾长雪捋了?下那抹被无?恙魔君碰过的发鬓,有些琢磨不出这人特意折腾这出幺蛾子的用意,“刚诛杀了?一伙魔族残孽,大抵是那时沾上的。稍后沐浴一番便可。”


    他?顿了?顿,视线往下一移:“……你抓着?猫做什么?”


    剑修垂眸看了?眼手中兀自撒野的猫咪,顶着?一张冷淡的脸回?:“到了?年纪,该阉了?。江上寒已有很多野猫野狗了?,不需要再添几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长雪:“……”


    剧本里倒是提到过江上寒野猫野狗多,但可没说看起?来冷冰冰的剑修弟子还会做这么接地气的事。


    剑修没怎么在意顾长雪微妙的沉默:“剑君,您接下来要做什么?还是和从前一样,回?宗后就闭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稍事休整再说。”


    顾长雪面上淡淡地应了?,心里却在思索:李白衣从前每次回?宗都会立即闭关?听起?来有些古怪。


    他?打定主?意先查一查原主?的底细,和剑修分别后便直奔寒江边。不需多费力,抬眼便能在鸦青色的江面上望见那座玉白与浅紫交相辉映的楼阁。


    诗云,太白仙人下岷峨,飞凌素颜紫琼珂。


    这座楼阁便是剑宗宗主?的住处,先帝亲笔题匾,赐名紫琼珂。


    顾长雪略微驻足须臾,举步踏入这座凌于冰封江面上的玉阁。


    和雕梁玉宇的室外不同,室内的一应用具都极尽朴素。单是看着?,就觉得冷冰板直、没什么人气,一瞅就能猜到这多半是个?剑修住的屋子。


    顾长雪搁下行?囊,将大半个?紫琼珂都翻找了?一遍,没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直至查至寝卧,他?正翻看着?李白衣批阅的卷宗,忽而听见衣柜处传来一声极细微的动?静。


    “……”他?的动?作顿了?顿,缓缓搁下手中的文书。左手扶上腰间的白璇剑,脚步声轻不可闻地走过去,拉开?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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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一只炸了?毛的猫窝在衣柜里,弓着?腰背冲顾长雪哈气。


    这猫明显不是李白衣养的,不然也不会满身脏污。大约是这几日李白衣不在,它才不请自来。


    “……”顾长雪的视线下移,看向野猫身下的“窝”。


    那应该都是李白衣的衣裳,被猫抓扯得稀碎,俨然已经没法再穿了?。


    顾长雪的目光扫过这猫消瘦发抖的身躯,莫名想到了?许久未见的小灵猫,于是杵了?几秒后,还是向后退了?一步,重新掩上柜门,转而走向紧挨在床头?边的浅色石门。


    这扇石门极为厚实,顾长雪推门而入,便意识到这里多半就是李白衣的闭关处。


    墙面上密布着?狂乱的剑痕、指痕,像是乱劈乱抓留下的,实在很难说这是正常剑修闭关修心会留下的痕迹。


    如此疯狂的行?径,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走火入魔”、“邪功反噬”,再思及无?恙魔君说的“李白衣修习邪功”,还有方才那名剑修说的“每次回?宗都会闭关”……不难推出李白衣从前每次离宗,大抵都是去练邪功的。所以一回?宗就得立即闭关,压制邪功的反噬。


    石室内亮着?几处昏暗的烛光,偏远的墙角处露出一抹白色。


    顾长雪走过去拨开?碎石,发觉那是一本破损的册子。


    翻开?扫阅,册子里写满了?人名,几乎都被横线划掉,只剩最后一行?没划,写的却不是名字,而是一个?地点和一个?时间。


    “这是……”顾长雪若有所思地摩挲过那些被划去的人名,不觉得能被李白衣如此记录在册,又拿朱笔重重划去,这些人能有什么好结果。


    但这突兀出现的地点和时间又是什么意思?


    顾长雪思索了?一阵,还是站起?身,将整间闭关处又细细摸寻了?一遍,确认没再有新的线索,才揣着?册子走出石室,拎上行?囊,踏出紫琼珂。


    “剑君。”往来途径的剑修们纷纷向顾长雪行?礼。


    顾长雪随手抓了?一个?,将行?囊里的东西分出一半丢给剑修:“将这些交给剑庐做铸剑的材料。还有,你知道这碎玉集是做什么的吗?”


    剑修正抱着?那一堆东西出神,闻言愣了?一下:“那是个?聚集着?散修的黑市。怎么?碎玉集里有人作祟?剑君若是要去,可要带几个?闲暇的弟子同行??”


    ……同行?做什么,我抓我自己么。顾长雪婉拒了?这个?精彩的提议:“若有弟子闲暇,不如派去江南除祟。碎玉集我自行?前去便可。你可知具体方位?”


    剑修点点头?:“铸剑的材料不够时,门内弟子都会去各处黑市碰运气。剑庐里的师兄们合画了?一张标注了?各地黑市的地图,剑君可去要一张。”


    ·


    碎玉集虽说是黑市,但并?没有建在什么荒僻难找的暗处。如果不看那些稀奇古怪的仙家法宝,乍然一看同普通的人族市集无?异。


    顾长雪循着?册子中记录的那处地点走,在第四十七号摊铺处瞧见一个?倚在躺椅上打着?蒲扇的胖墩。还未来得及再仔细对一下有没有找错位置,那胖墩便一个?咸鱼打挺跳起?来:“呦,您可算是来了?!”


    如果不是进入市集前特地检查了?一遍易容,确认自己已经更换了?桃木剑,顾长雪都要以为自己不慎露出真面目了?:“你没认错人?”


    “没啊,之前不就是您让我替您找一处无?人打扰的地方,说要安置一批具有修仙天赋的弟子吗?咱们结了?契,我自然能认出您。”胖墩一伸手,“按时间算,那批弟子也该住了?不少时日了?。照契约,今日可是给银子的日——”


    “我想先去宅邸看看。”身上一个?铜板都没带的顾长雪面无?表情地打断,顿了?顿后又道,“你同我一起?。”


    李白衣的册子上根本没记录那什么宅邸地处何处,他?又不好直接问这个?胖商人,只能绕着?弯子请这人带一下路。


    “……”胖商人的神情微妙地变了?变,但很快又哈哈笑?着?说,“行?,就在南郊不远处。哎,李哥,帮我看下摊子,我去去就回?。”


    胖商人收敛了?下货物,灵活地从摊子里钻出来,扯了?张日行?千里符,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将顾长雪领至一座乍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宅邸前:“就是这儿?啦!”


    “……”顾长雪扫了?一眼,眉头?便微微蹙了?一下。


    这座宅邸门窗紧锁,四面都安装了?名贵的彩琉璃窗。


    有琉璃窗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些窗户用的明明是通透的材质,站在外面应该能清晰地看见屋里,却不知是用了?纸从窗内糊上了?,还是有人设了?阵符,人站在窗外往里看,只能看到一片蒙蒙的白。


    不光是白,就连一丝响动?都没有。


    按胖商人的意思,这会儿?宅邸里应该住着?不少弟子,为什么却鸦雀无?声?


    究竟是阵法隔绝了?声响,还是……那些“弟子”早已被李白衣害死?


    顾长雪眉宇深拧,几步上前,抬剑劈开?大门上垂挂的绿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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