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百合耽美 > 肆意妄为 > 25. 第 25 章
    第二十五章


    颜王仿佛没感觉到?顾长雪几乎在他身上开个洞的目光。


    这?人的神情一贯是平静无波的,此时却现出几分欠揍。他坐在案牍后,左手闲散地撑着下颌,右手修长的手指松松地夹着折子,冲着顾长雪晃了晃:“还要听么?”


    听,为什么不听。


    顾长雪冷笑一声,重重放下碗筷。


    不是说不敢抗旨么?顾长雪道:“念,念到?朕入睡为止。”


    看到?颜王的脸就来气,顾长雪背过身,直接上床。


    被?褥与枕头比看上去还要?软和的多,顾长雪翻了个身,背对颜王,心不在焉地琢磨:廖子辰。


    这?位将军虽然去世得早,但在“城学家”眼里,却是一个拥有着重要?影响力的角色。


    正是廖子辰的死,令司冰河在京都的一众权贵中,选择了吴攸做自己的挡箭牌;又?在最?后,将吴府满门杀了个精光,一把火将吴府焚烧殆尽。


    因为当年,廖府就是这?么栽在吴攸手里的。


    身后,颜王当真又?挑了份折子念起?来,沉而稳的声音如一盏余韵悠长的茗茶,倒是没再折腾什么幺蛾子。


    他念的恰巧与吴攸有关:“……当年的太.祖皇帝,是何等的胸怀大志!立‘危楼’以监察黎民百官。”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太.祖皇帝要?的是这?危楼替自己摘星辰,要?的是危楼替自己扫平那?些意图撺掇星辰之徒。”


    “危楼不过是踏板,是先帝手中的一枚指哪打哪儿的棋子。所以进危楼的都是些太监、宦官,无牵无挂,与达官贵胄没有利益牵扯。”


    “然而,陛下如今却因宠信吴攸那?老太监,不但分他权利,甚至将‘危楼’改成‘危阁’,封吴攸为危阁阁老,与内阁一道?共论政事?这?是何等的荒谬!”


    “吴攸城府极深,贪得无厌。此番得权,必定因贪欲霍乱朝纲。近些时日,臣便亲眼目睹他与大皇子频频见?面,交往甚密,狼子野心可?谓人尽皆知……”


    上书的人显然是恨透了吴攸,剩余的内容皆是痛骂,颜王念到?一半就没了兴趣。


    “吴攸。”颜王略作回忆,“当年我攻入京都时,这?人应当就已经死了吧?否则我不会对他毫无印象。”


    “……”顾长雪半阖着眼皮,懒得回头搭颜王的话。


    但颜王说得确实没错。


    吴攸早在夺嫡后期就已经病逝了——至少他的义子在为他打理后事时,是这?么对外宣告的。


    按照剧本的时间线,先帝——也就是泰帝,在皇帝的宝座上坐到?了78岁。


    老子总不死,底下的儿子们自然一个比一个焦急。


    最?初还只是藏着掖着捅刀,泰元三十年年末,皇子们终于按捺不住,彻底图穷匕见?,一切见?不得的手段都被?直接放到?了明面上,夺嫡的序幕正式拉开。


    这?是一场极为残酷,充斥着刺杀、毒害的争夺史。


    皇子们四处拉拢人脉,拉不到?,就变着法子把这?一条人脉弄死。


    吴攸作为曾经的危楼楼主,自然最?懂得如何“弄死人脉”。为大皇子效力时,吴攸动?手以各种方式铲除过不少大皇子的敌人。


    廖府便在这?份名单之中。


    但,或许是杀人者人恒杀之。泰元三十四年,吴攸踩着夺嫡的尾声病逝,终究还是没能看到?大皇子登上皇位。


    次年,颜王率军攻入京都,将自己的皇兄皇妹们屠杀殆尽。景帝侥幸上位,改年号为景元。


    被?褥的一角被?某个小东西拱起?来,很?快就有一团毛绒绒理直气壮地挤进顾长雪的怀里,熨帖又?温暖。


    顾长雪轻轻舒出一口气。


    今年已经是景元三年。距离那?段最?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了三年。


    ……怎么有的人三年了还没断气??


    顾长雪猛地翻起?身,瞪视爪子不老实地来撩拨他头发的颜王:“你拿手念折子?”


    颜王不紧不慢地丢开手上的奏折,冲他摊开手掌:“臣只是想?帮陛下弄干头发。”


    方才还湿漉漉的长发变得干爽顺垂,柔顺的青丝从颜王干净宽大,纹路分明的手掌滑落。


    “……”顾长雪绷着脸瞪着颜王。


    颜王眼底划过极淡的笑意:“臣何等冤枉。”


    你冤个大头鬼,顾长雪黑着脸:“你替别人弄干头发,都是一声不吭,直接上手?”


    “臣从未替别人弄过头发。”颜王轻飘飘地道?,“也没人敢受臣的侍奉。”


    颜王有意无意地偏过脸,露出轮廓清峻的下颌线:“更没人敢‘一声不吭,直接上手’拍臣的脸。”


    所以说,两人都是半斤八两,谁有立场指责谁?


    先动?手的人理亏。顾长雪臭着脸躺回被?褥:“继续念。朕允你停下了?”


    “但凭陛下吩咐。”颜王从善如流地往后撤,不久后,案牍后重新响起?念奏折的声音。


    ·


    顾长雪以为,才跟颜王斗过气,再听这?人念书,一整晚都不会睡得着。


    但事实是,他不仅睡着了,还睡得罕见?的沉。醒来时,已是上午。


    顾长雪环视一周,没瞧见?某张气人的面孔,也不知颜王是何时离开的,营帐里只剩他和小灵猫。


    这?猫睡相极差,上半截身体已经从床沿垂了下去。就这?都没醒,依旧睡得四肢朝天,毛肚皮一起?一伏。


    顾长雪挪开眼神,刚准备掀开被?子起?身,动?作猛地凝固住。


    他带着几分狐疑扭回头,将猫抱起?来,拨开蓬松柔软的颈毛。


    原本挂着香油瓶的绳子不知何时被?换过了,颜色和质感有些莫名的熟悉,像极了颜王的剑鞘布。


    不远处的案牍上,一根泡过好几次水,已经不怎么结实的红绳被?随意地丢在桌面上。


    显然是某人先一步早起?后,发觉香料瓶的挂绳不牢,于是顺手用自己的剑鞘布捻了一根新的。


    “……”顾长雪一时不知该作何评价,最?终还是把睡得天昏地暗的猫搁回床上,走到?营帐口,撩开帘布。


    笼罩了京都多日的雪竟变小了。


    重一慢吞吞地走过来,身后跟着好几个玄银卫:“陛下。”


    顾长雪扫了眼门神似的杵在重一背后的玄银卫,动?了动?唇,最?后还是懒得嘲讽:“颜王呢?”


    昨晚睡得太沉了,他感觉身子骨里还泛着懒劲儿,让他忍不住想?靠着点?什么打哈欠。


    可?能是睡得太久了吧,顾长雪耷拉着眼皮想?,反而越睡越困。


    仔细想?想?,一觉能睡超过四个小时,已经是很?久远之前的事了。


    “王爷一大早就走了。”重一回复得很?快,“他带了一队人离开营帐区,看方向应该是要?离开山重村。”


    这?时候离开山重村是要?去哪?顾长雪想?了会,宣告放弃,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方老呢?”


    重一苦逼地摸了下眼角:“正在琢磨解蛊的办法,说什么有头绪了,快了。”


    他本来还想?仔细询问一下情况,结果方老一研究起?来就有些走火入魔。


    门锁着不见?人也就罢了,他扒在窗边想?问几句,方老直接一推窗户,从里面砸出一堆东西。


    香炉、古籍也就罢了,居然还有一只逃窜的白鼠,跟见?到?明日的希望一样从窗台猛蹬了出来,他目瞪口呆,猝不及防就被?这?只白鼠当做垫脚石,爪子划伤了下眼角。


    过程有点?丢脸,重一不想?对景帝说,只道?:“现在还是不要?过去打搅为好。”


    顾长雪多少也能猜到?方济之的状态,没打算和重一一样过去挨一次砸,只扫了眼还杵着跟座环形山似的玄银卫们:“进营帐吧。朕恰好有不少奏折想?听人念。”


    苦力颜王走了,自然是抓他的下属代?劳。顾长雪没给玄银卫拒绝的机会,懒散地转身走回营帐。


    主人不在,顾长雪理所当然地占据了案牍后的坐榻。


    营帐里的两个枕头都被?他搜刮了过来,垫在腰背后。醒来的小灵猫趴在他的膝盖上,摊成一张小团的猫饼,嗓子里滚着舒服的呼噜,享受着顾长雪替自己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毛。


    玄银卫们苦逼兮兮地一边念奏章,一边交换眼神:


    【咱们三个人同时念,小皇帝能听出什么鬼东西来?】


    【明摆着刻意为难吧。别想?了,只是念奏折而已,又?不是从身上剜掉一块肉。】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小皇帝的为难和颜王一比,简直堪称无害,玄银卫们很?快就接受了眼下的境遇,专心致志地念起?奏折来。


    顾长雪怠懒地撑着下巴,微垂的睫毛眨了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能是昨晚破天荒睡了个饱觉,今早一睁眼,顾长雪就依稀捕捉到?某种朦胧的灵光。只是因为睡得过于久了,他的脑子还有些混沌,一时捋不清这?道?灵光的端倪。


    他一边分心听着玄银卫念的内容,一边将视线落在覆盖着祥云纹的奏折上。


    相同的纹路在巴掌大小的封面上拼接堆叠,几抹零散的记忆不经意间从脑海的迷雾中亮起?。


    【……即便遭到?天下文人口诛笔伐,臣仍要?坚持自己的意见?。不但如此,臣还想?另外再提一条:不光是要?推行火葬,更要?严令禁止土葬、水葬……】


    【山重村里出现了石尸,凶手不惜毁堤泄洪,编造龙王留客的谣言,也要?掩盖真相。】


    【之前凶手到?处传播‘寡妇鬼’的谣言,是不是也打的这?个主意?】


    “……”顾长雪缓缓坐直身体。


    宣扬谣言是为了掩饰尸体石化,毁堤泄洪是为了掩盖尸体石化,推行火葬……


    是他疑人偷斧吗?


    说实话,古代?人固执愚昧,能想?到?推行火葬、悖逆迷信,很?难说不奇怪。当然,习俗的变更总要?有第一个人吃螃蟹,做倡行者,但……


    就算他想?太多吧,他突然觉得推行火葬这?一行为,和宣扬谣言、毁堤泄洪的行为模式极为相似,有没有可?能也是为了掩盖尸体石化?


    顾长雪果断站起?身,大步走到?还在勤勤恳恳地念奏折的玄银卫身边,等不及对方慢吞吞地继续念,直接伸手截过来,自己上手,飞速翻阅。


    这?份奏折与吴攸无关,只提到?了西域魔教横行。顾长雪丢开它,将另两人手里的奏折也截过来,迅速扫阅,纸页被?翻得刷刷作响。


    “……”玄银卫们懵逼地僵在原地,想?问吧又?不太敢询问,只能继续疯狂交流眼神:


    【这?又?是在干什么??】


    【翻得这?么快,想?看清每页的第一个字都难,这?还看个啥玩意儿??】


    【可?这?大冷天的,小皇帝总不可?能想?用翻页儿给自己扇风吧?】


    激烈的眼神交流间,顾长雪已经将脚边剩余的奏折统统翻了个遍,竟一张关于吴攸的奏折都没再发现,甚至于连昨晚颜王所念的那?一份也没了踪影。


    “……”顾长雪紧紧皱起?眉头,抬眼看向快睡着的重一,“颜王离开的时候,身上带着奏折?”


    重一猛然从瞌睡中清醒:“这?,臣看不出来。”


    奏折体积不大,颜王又?穿着大氅,拢在袖里谁能知道?他揣没揣东西出门?


    顾长雪烦躁地丢开手上的奏折,转身将小灵猫拎起?来,大步出门。


    “陛下去哪?”重一赶忙跟上。


    那?三个杵在原地的玄银卫也动?了起?来,连体婴一样缀在后面,被?顾长雪扫了一眼后,脖子一僵,但仍旧硬着头皮跟上。


    顾长雪无心为难这?三个明显是听命行事的玄银卫,收回眼神:“回宫一趟。”


    他现在迫切地想?知道?吴攸推行火葬前后的所有动?线,来确认他心中的猜测。


    “不坐马车,去牵匹马来。”顾长雪道?,“昨晚不是说今早能理出一条近道??我们抄近路走,直接回宫。”


    ·


    古话说,兵贵神速。


    但也有句老话,叫做计划赶不上变化,才是现实的真实写照。


    大概是一早都没吃东西,小灵猫走到?半路就开始嘤嘤唧唧,声音之可?怜,能让冷面的顾长雪黑着一张脸,临时改道?市集,坐进人来人往的酒楼里。


    “公子,这?可?是你养的猫?”老板娘将喂了个肚儿圆的小灵猫抱过来,对着换了一身蓝色衣袍,所以没被?认出身份的顾长雪不赞同地道?,“家猫不比野猫,肠胃金贵得很?。公子若是怜惜这?猫,怜惜买这?猫的钱,可?得按时给它喂食吃。”


    “……”玄银卫在顾长雪背后努力给老板娘打眼色,心想?这?位可?是对着活阎王都能挑刺的主,老板娘这?一通教育,不知得被?怼成什么样。


    然而顾长雪只是缓和了神色,冲老板娘点?点?头:“我的错。”


    他向来是一人饱,全家饱。再加上身体从小到?大都挺抗造,有时候忙起?来一天一顿都正常。


    突然养了小灵猫,他还没养成意识,忘记了小东西的身体不比他抗造,得要?定点?喂食才好。


    老板娘又?絮叨了一会,顾长雪皆点?头称是,态度平和得和从前判若两人。


    玄银卫:“……”


    属实是看明白了。


    别人属刺猬,是把刺留给全世界,把肚皮留给一个人。


    小皇帝属刺猬,是把肚皮留给全世界,把刺留给颜王一个人。


    小二?将热腾腾的饺子送了上来:“客官慢用!要?不要?醋或者辣子?”


    顾长雪看向店小二?:“可?以少——”


    后续的话卡在嗓子眼里了。


    他坐的位置,正对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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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过店小二?的肩膀,一个挺拔高挑的身影笔直地撞进视线。


    顾长雪:“……”


    什么平和,什么肚皮,统统都没了,只剩下一丛丛竖起?的刺。


    玄银卫看表情识人,下意识地将视线投向顾长雪望着的门口,果真看见?他们家王爷正撩起?门帘,面色沉静地望过来。


    顾长雪无声地捏断了手里的筷子。


    这?人……!为什么如此阴魂不散??


    他来这?家酒楼,纯属巧合。集镇是他沿途随机选的,酒楼也是他随便挑的,这?天底下那?么多的街道?,那?么多的店面,怎么这?人就能不偏不倚地踏进这?一家?!


    顾长雪的眼神一厉,刀子一样划向一旁的玄银卫。


    ……冤枉!玄银卫都想?叫出声了,他们是真没给王爷传什么讯。鬼知道?王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明明带着人出营帐前,还说要?回府里查什么重要?的线索。


    整个酒楼里的人统统凝固住了,可?能还有酒楼外街上的行人。


    颜王那?身银色大氅无比扎眼,堪比报丧来的无常,酒楼里寂静片刻,噗通跪成一片:“见?过摄政王!”


    “呵。”顾长雪下一秒就毫不客气地冷笑了一声,拎起?小灵猫,拂袖起?身,迈开长腿就往酒楼外走。


    山非要?来就我,我避山总行了吧。顾长雪冷着一张脸准备绕开颜王。


    酒楼的门并不大,主打的就是一个江南烟雨楼,秀气含蓄。颜王略微挪了下姿势,就将门挡得严严实实。


    顾长雪凌厉的目光从眼尾划过去:“好狗不挡道?。”


    “……”老板娘都快吓傻了,一双眼睛里噙着泪,从嘴唇到?身体都在抖,喉咙里怎么挤都挤不出声音提醒顾长雪别找死,面前的这?位可?是大顾朝的活阎王。


    活阎王静静地站在门口,霜银大氅几乎与身后的风雪融为一体,迫人的气场将满楼都笼罩在刺骨的森寒中。


    不知过去了多久,活阎王终于开口。


    “臣不好。”颜王面色如常地伸手,按住顾长雪的肩膀,将人半推半带回桌边坐下。


    “……”顾长雪木着脸。


    好狗不挡道?。


    臣不好。


    这?人连狗都能认,脸皮是彻底不要?了。


    颜王扫了一眼桌面,极其自然地在顾长雪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既然点?了东西,就莫要?浪费食物。”


    顾长雪:“……”你问问旁边的小二?信不信你讲的屁话。


    他抬腿踹了下颜王的凳子:“朕让你坐这?儿了?”


    颜王面不改色地递来新筷子,仿佛没被?人踹,也没听到?顾长雪说的话:“陛下怎会来此?”


    “朕还想?问你为何在此呢。”顾长雪眯起?眼睛,想?起?之前消失不见?的折子,“你——你是不是又?藏情报了。”


    顾长雪怀疑地盯着颜王。


    莫名其妙地拿走旧折子,莫名其妙地突然离开山重村,这?人很?明显是察觉到?了什么,才一大早的带着人匆匆赶路。


    顾长雪估了估时间,基本可?以确认颜王是已经拿到?了想?要?的消息,折返回来,才有闲心在回程的路上顺便解决一下吃饭的问题。


    颜王仿若未闻,对小二?点?单:“来一份阳春面。”


    “……”顾长雪又?踹了颜王一脚,这?次直接踹在颜王雪白的大氅上,“问你话。”


    颜王显然是打定主意当一只锯嘴的葫芦。


    顾长雪瞪了颜王半天,冷笑:“你不说,朕就猜不到??”


    迎着颜王投来的视线,顾长雪不耐地轻叩了下桌面:“那?本关于吴攸的奏折,被?你带走了。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颜王昨晚还说对吴攸毫无印象,今早就带走了吴攸的奏折。顾长雪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可?能性,就是颜王想?起?了推行火葬的事。


    即便吴攸推行火葬时,颜王还在他穷乡僻壤的封地练兵,但千年传袭下的丧葬方式,一朝之间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剧变,百姓间肯定掀起?过轩然大波,即便是颜王,也该有所耳闻。


    “……”颜王沉默着轻触了下茶盏。


    顾长雪挑起?眉头睨着他:“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个火葬推行的有蹊跷?很?像是凶手为了遮掩石——”


    一只热腾腾的饺子怼了过来,顾长雪被?迫住了嘴。


    “吴攸推行火葬的那?一年,并没有哪里发生?大规模的瘟疫。”颜王放下手里的筷子,顶着顾长雪淬了火的眼刀子,总算拔开了葫芦盖,“大规模的瘟疫是发生?在他推行火葬的两年前。”


    试想?一下,如果吴攸真的那?么心怀百姓,早在瘟疫横行时,就该上书分享自己的“经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他没有。


    瘟疫停歇两年后,他才突然想?起?上这?份奏折。


    颜王敲了敲桌面:“我认为他推行火葬,并非如他所说,是为了对抗瘟疫,而是有别的目的。”


    颜王道?:“我让人查了吴攸推行火葬前后的行踪。虽没有什么文书记录可?以佐证,但大体能确定,此人在上折子前后都离开过京都,去向不明。”


    离开过京都?去向不明?顾长雪微微蹙起?眉头,正想?再细问几句,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抹从窗外一掠而过的淡色。


    那?是一只飘飘悠悠的蝴蝶,翅膀没什么繁复的纹路,体型不比恼人的飞蛾大多少。明明普普通通,却毫无道?理、蛮横地抢走了顾长雪和颜王的全部?注意力。


    浅黄色的。


    蝴蝶。


    顾长雪紧盯着窗外,破天荒地伸手,主动?攥住颜王的手腕:“昨夜在山重村,也有许多蝶蛾围着火把乱飞。”


    夜色晦暗,蝶蛾的翅膀被?橙红的火焰蒙上一层暖色,他们并未在意。


    “那?些蝴蝶,都是什么色的?”


    浅黄色的蝴蝶并未意识到?自己正被?大顾朝最?尊贵的两个人类注目着。


    它似乎在与风中小雪起?舞,带着顾长雪和颜王的视线左摇右摆。


    街上的人群熙熙攘攘,它蹁翩跹跹地飞跃无数人的头顶,许久后,才终于收拢了脆弱的蝶翼,抖动?着伶仃细脚,栖息在一个肩头上。


    顾长雪和颜王几乎同时开口:


    “那?是谁?”


    “吴虑。”


    “吴虑。”颜王又?重复了一遍,看向顾长雪,“吴攸收的义子。”


    颜王垂下眼睫:“香油呢?”


    顾长雪默默拨开小灵猫的颈毛,封存完的瓶子展露出来。


    一切的真相都明悟了,所有的珍珠串连成线。


    “你早上才换过绳结,香油瓶没被?拆过。”顾长雪严谨地抠了下字眼,加重咬字道?,“【这?瓶】香油瓶没被?拆过。”


    颜王向身后示意了一下,立即有一名玄银卫呈上一本老旧的县志,是他们方才去查阅线索时,一并带来的。


    县志里记载了山重村的过往,还有某些地域特产。其中一页提到?:


    【山重村在丘陵环抱之中,古来便因道?路难行,与外界隔绝。】


    【第一个找到?山重村的人,是一名迷路的游方大夫。】


    【他寻路多日,饥渴交加。濒临昏迷之际,下意识地跟随一种浅黄色的蝴蝶,想?寻找干净的水源,却发现了这?片世外桃源。】


    【正所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大夫得到?了村民救助,怀抱着感激之心,为此村命名为“山重村”,将这?种生?活于山重村的浅黄色蝴蝶,命名为“花明蝶”。】


    颜王抬起?眼,越过重重人群,望向街道?尽头,随着人群一齐远去的吴虑。


    花明蝶生?于山重村。它是怎么冒着大雪,越过重重山岭,飞过集镇,掠过他们眼前,落在吴虑肩头的?


    又?是怎样飞跃更远的距离,出现在京郊军营的小树林中,被?小灵猫捕捉住的?


    “捋捋思路?看我们想?得一不一样?”小皇帝投来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并未隐藏的算计,透着狡黠,颜王瞥了对方一眼,用沉默代?替应允。


    “首先。来自山重村的花明蝶,不可?能无缘无故地飞跃这?么远的距离,又?那?么恰巧地出现在你的军营里,出现在吴虑的肩头。”


    景帝揉了下怀中小灵猫的头,对比对方刚刚踹自己的力度,这?绝对是对小灵猫意外破获关键性证据的嘉奖。


    “吴虑身上带着某种能吸引花明蝶的东西。他去过军营,今天又?来到?这?里,花明蝶追随着他身上的这?种东西,才远离山重村,出现在这?两个地方。”


    这?东西是什么,已经不用多言了。


    顾长雪拨了下小灵猫颈毛间的小瓶:“引蝶香油,香飘引蝶。花明蝶受到?香油的吸引,所以一路追随着吴虑的脚步。”


    “但此香仅有一瓶。”颜王低而沉稳的声音接过顾长雪的话,“制香的商人在去年才研制出这?款香油,并且仅卖了一瓶。那?一瓶已经被?用光,小灵猫身上的这?瓶,就是世间唯一仅存的一瓶。”


    “——除非这?位西域商人还做了额外的香油,留备自用。”顾长雪看了颜王一眼。


    “吴虑在山重村为毁堤泄洪做准备,却被?这?位西域商人撞破了‘好事’。匆忙之下,他杀人灭口,却不慎弄碎了商人留备自用的那?一瓶香油。”


    “香油无色无味,他并不知晓这?东西的用途,所以并未在意。但出于谨慎,他仍然在事后去了一趟锦礁楼,就为了了解那?瓶东西究竟有何作用。”


    颜王微微颔首:“只是出于另外的原因,他对楼内某人起?了杀心,最?终并未等到?香油瓶上拍卖台,就催发蛊虫暴动?。又?因为我的插手,不得不提前离开。”


    顾长雪收尾:“这?瓶没来得及上拍卖台的香油,最?后被?你私下里从渚清的手里买了过来。从此,吴虑再也没机会得知那?瓶被?打碎的香油的作用。”


    商人为何多做这?一瓶香油?


    也许,是为了讨好家里那?位暴躁的夫人,也许,是有更加复杂,更难辨的原因。


    只是随着他的死,一切猜测都无从确认了。


    “……”玄银卫站在两人身后,默默地自我怀疑。里面还混杂着一个被?迫打入敌人内部?的重一。


    为什么这?些话听景帝和颜王捋起?来,似乎很?简单,很?容易就能想?到?,但那?么多的线索同样放在他们面前时,他们就串不到?一块?


    难道?真如方老所说,长两只眼睛的人和长八百个心眼子的人不是同类?


    顾八百还有没说出口的话,放在心底里琢磨:现在能确认,吴虑就是毁堤、放谣言、催动?蛊虫暴动?的人,但那?些石尸,真就是吴虑做的吗?


    如果不是,吴虑又?为何要?如此劳心劳肺地替其他人遮掩罪证?


    能想?到?的只有两种原因。


    一是发自内心,出于爱。


    二?是受人胁迫,情非得已。


    顾长雪微微蹙眉,思忖着该怎么证明这?道?二?选一的选择题,双唇就被?某种散发着热气与诱人香味的东西轻轻碰了一下。


    颜王顶着顾长雪吞下饺子后瞪来的目光,放下筷子拍拍对方的后背:“吃吧,趁热。一会出发,回山重村。”


    “……”身后的玄银卫和九天在地上疯狂地找他们掉的仅有的两只眼睛。


    ·


    回山重村的路上,两人都没讲话。等进了营帐,两人依旧沉默不语。


    聪明人之间有种不用言说的默契,都知道?这?沉默代?表着什么。


    说得委婉点?,叫各怀心思。


    说得难听点?,叫各怀鬼胎。


    一直到?夜色彻底降临,颜王才淡淡开口:“我准备夜探吴府。”


    顾长雪在心里啧了一声,虽然并不意外,但仍然很?烦颜王为什么非要?长个脑子。


    莫名其妙又?被?小皇帝瞪的颜王:“……?”


    他决定习惯这?种日常,于是继续平静地往下说:“你留在营地,九天和玄银卫都会护你周全。”


    “不。”顾长雪立即反对,“朕也要?去吴府。”


    他在回来的路上就模拟了颜王可?能会采取的种种行动?,在不确定吴虑是否有共犯的情况下,夜探吴府是最?有可?能的选择,也是最?让他头疼的选择。


    吴府的密室里,可?还有一本司冰河塞进去的蛊书呢,虽说这?段时间颜王没做什么出格的行为,但谁知道?这?人会不会发现蛊书,拿到?蛊书之后会做什么。


    原本他是想?给重一一点?暗示,让他安排人将密室里那?本蛊书掉包,奈何从上车到?营帐,颜王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搞得他连手势都没法给重一打。


    而且,除了这?件事以外,他还有另外一个理由?必须得跟去。


    颜王,相处了这?么久,顾长雪基本清楚了。


    这?人在情报方面属貔貅,只进不出。你非得把他肚里藏着的东西都给他扒拉清楚了,他才乐意给你吐露些许情报。


    顾长雪深刻地觉得,这?次夜探如果自己不跟去,那?今晚在吴府发生?了什么,他一辈子都甭想?从颜王的嘴里套出来了。


    想?到?这?里,顾长雪的语气变得更不容置喙了几分:“朕必须去。”


    他将小灵猫放下来,以和颜王在酒楼里同样不要?脸的姿态道?:“你让朕养胎,可?曾听过郁气易动?胎气?”


    颜王:“……”


    颜王薄唇微动?,没能说出什么,片刻后才像是被?气笑了一般,重复了一遍:“郁气易动?胎气。”


    顾长雪睨了颜王一眼:“嗯。”


    你都能承认自己是狗了,我难得营业一下又?不亏。


    “哈……”颜王是真的笑了一声,短促但听得出真实,“但洪水都动?不了陛下的胎气,区区郁气,怕也是蚍蜉撼树,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说的理智客观,但颜王眼底含着未褪的笑意看了顾长雪一会,居然当真松了口:“陛下金口玉言,臣不敢违抗。——那?便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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