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重逢


    ◎一句温暖的爱语让比格胖崽眯起了自己黑亮的小狗眼,两只小白爪搂紧了怀里充当起胖狐狸玩偶的萨摩耶阿哥,又用头毛蹭了蹭齐东珠温暖柔软的掌心◎


    ——


    不多时, 即将年满三岁的比格阿哥被他身边儿的嬷嬷抱了进来,放在了佟佳氏身畔。


    “你下去吧,本宫要单独与四阿哥亲近亲近。”


    佟贵妃和声细语地与那位管教嬷嬷说着, 让那位管教嬷嬷无声地一福身,垂首退了下去, 并未多看一眼, 想来确实是宫中规矩极好的嬷嬷。


    骤然被换了环境的比格阿哥掀了掀眼皮,一只小爪子勾着身上小衣的布料, 极有规律地用小爪子盘弄着那块儿布料。


    齐东珠心里清楚,这是缺乏安全感的自闭幼崽在新环境里寻求安全感的一种方式, 是一种强迫性的行为。她没有打断比格胖崽盘弄布料, 而是轻轻在比格阿哥瘫坐的那方木椅前蹲下身,缓缓地以一种不具有压迫感的方式进入比格阿哥低垂的视线里。


    “宝宝, ”


    她轻轻唤道。肉眼可见的, 比格阿哥两只垂下的大耳朵一颤, 他没有立刻松开那块儿布料, 而是更加迅速且有规律的盘弄起来。


    但他没有抬眼。


    齐东珠心口发酸, 轻轻将自己怀里有些黏手的萨摩耶阿哥放在了比格阿哥身旁, 对着耷拉着脑袋的比格阿哥伸出了一只手,再次唤道:


    “宝, 是我呀。对不起, 这么久没能去看宝宝。宝宝记得我吗?”


    这一回儿, 比格阿哥盘弄布料的手突兀地停止了。他将一只小白爪“啪”地拍在了齐东珠对他摊开的手指上,瓮声瓮气地说道:


    “记得。”


    齐东珠欣喜地笑了起来。而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的佟佳氏也笑了。她早知道四阿哥早慧, 只是宫中嬷嬷不知如何与四阿哥相处, 方才让四阿哥不予理会, 甚至哭闹不休。


    将四阿哥递过来的小白爪握在掌心, 细细摩挲着,齐东珠眨去了眼底的泪光,知道自己时隔多日,再次唤起了自闭比格少有的交流欲望,而胖崽还记得自己。


    “宝宝在延禧宫,有没有听贵妃娘娘和嬷嬷的话儿?”


    齐东珠轻声问道,比格胖崽没有回答,反倒是将脑袋瞥到一旁,带着大耳朵和小毛脸上的小肥肉都抖动不休。齐东珠觉得又可乐又心酸,心知比格胖崽是并没有好好听话儿的,此刻这样整个崽都表现出的拒接姿态,是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可是宝宝,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嘛。”


    齐东珠垂下头,亲了亲比格胖崽递给自己的小胖爪,得寸进尺道:


    “给我抱抱吗,宝宝?”


    “给抱!”


    这回儿,比格胖崽的回应清脆又响亮,甚至迫不及待地将其他几只小毛爪也伸向了齐东珠的方向。可此时,方才被放在比格胖崽身旁的萨摩耶阿哥失去了齐东珠的怀抱,粘人的小甜糕嘤嘤起来,微微向有人声的方向蠕动了一下,伸出两只小白爪,正巧抱住了他身旁比格胖崽的一只后爪。


    比格阿哥骤然被一团软乎乎毛绒绒的东西粘住了脚,却浑然不觉,抬起一双黑亮的小狗眼期待地等着齐东珠来抱他。齐东珠被他全神贯注的小狗眼看得心口灼热,将他连带着那粘手的萨摩耶幼崽一道抱了起来。


    比格阿哥是一款比较具名的胖崽,一只崽占据了齐东珠的大半怀抱,两只雪白的胖爪爪像曾经那样勾住了齐东珠的前襟,让齐东珠的手臂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齐东珠抱着两只幼崽坐了下去,把比格胖崽放在了膝头,以减缓手臂上的压力。她没有继续追问比格胖崽在景仁宫中的生活,而是将那团雪白的,粘手的萨摩耶幼崽展示给比格胖崽看:


    “宝,这是弟弟。”


    “嘤!”


    萨摩耶幼崽一点儿都不排斥陌生的人或者陌生的崽,一双小狗眼瞅向了自己的哥哥,还用小白爪在比格胖崽毛绒绒的胖肚子上踩起了奶。


    比格胖崽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嘴皮子一耷拉,看起来对这只抢占自己怀抱的雪白团子生出了好大怨气:


    “森么弟弟。”


    齐东珠按住了比格胖崽蠢蠢欲动将这坨白团子踢出去的小白爪,将香香软软的萨摩耶奶团子和比格胖崽拢在一起,软声说道:


    “是香香的弟弟。”


    “嘤!”


    萨摩耶幼崽积极回应着齐东珠的温声软语,即便他根本听不懂齐东珠在说些什么,这个社牛小狗有着非同一般的天赋,抬眼瞅了瞅满面温柔垂首看着他的齐东珠,又瞅了瞅他身旁比他大一大圈的沉默幼崽,张开小嫩嘴儿,软乎乎地叫了一声。


    “咿——”


    比格胖崽不耐烦地沉着一张小胖脸,把一只白爪爪抵在萨摩耶崽崽的小毛嘴儿上,铁石心肠地干脆拒绝萨摩耶幼崽的示好。


    萨摩耶幼崽也不是一般的崽,顺势用两只小白爪抱住了比格胖崽的胖爪子,张开小嘴儿对着比格胖崽的粉色爪垫儿就是一阵奶狗啃咬。可是萨摩耶阿哥还没有长牙,啃来啃去也只留下了一串儿奶味十足的口水,丝毫无法撼动比格胖崽胖乎乎的巨爪。


    齐东珠看着两个圆滚滚的幼崽挤挤挨挨地凑在一起,两坨不一样的毛绒绒各有各的可爱,心早就化成了一滩水儿。她伸手捋了捋比格胖崽皱起来的小眉头,把两个崽往怀里拢了拢,让萨摩耶幼崽靠在了比格胖崽软乎乎的毛肚皮上,轻声说道:


    “宝,弟弟像不像你的胖狐狸玩偶?”


    当然,在齐东珠眼里,萨摩耶幼崽和胖狐狸玩偶别提有多像了。或许萨摩耶再长开些,软软弹弹的粉白色耳朵立起来,会更相像。总的来说,都是两坨又白又圆,像云朵一样的白团子。


    可是比格幼崽肯定不这么想。在他眼里萨摩耶幼崽完全就是一个没有毛发的人类幼崽,和他的白色狐狸玩偶没有半点儿相似的地方。他的小狗眼震惊地看了一眼齐东珠,一张比格小胖脸儿上头一回儿显出几分呆滞来。没有露出质疑的神色是比格胖崽给齐东珠最后的脸面。他耸动着小黑鼻头,小狗眼神色凝重地看着仍然搂着他一只小胖爪的萨摩耶幼崽,探究着靠近了些,嗅了嗅萨摩耶幼崽毛绒绒的雪白小脸儿。


    “咿——”


    萨摩耶幼崽以为比格胖崽在与他玩闹,一只嫩呼呼的小白爪轻轻落在了比格胖崽的黑鼻头上,黑色的肉垫儿还拍了拍比格胖崽的敏感的鼻头,当即使比格阿哥打了个喷嚏。


    “不像。”


    秉持着谨慎的态度,比格阿哥退开一点儿,保护自己被袭击的黑鼻头,用口水音清晰地说道。但他却是从齐东珠提及胖狐狸玩偶的话中知道了这个叫“弟弟”的生物该被如何对待,于是他摊开两只小白爪,抱住了包裹着萨摩耶幼崽的襁褓,用自己软乎乎的温暖毛肚肚接纳了这个不长毛的“胖狐狸玩偶”。


    那模样可萌煞了齐东珠,也萌煞了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两个软萌可爱的幼崽互动的佟贵妃。佟贵妃再也按捺不住心中喜欢,轻声站起身,凑了过来,也挥手拒绝了齐东珠站起来请安的动作。


    “宝宝真棒,是个好哥哥。”


    齐东珠垂下脸,狠狠亲了亲比格胖崽毛绒绒的额头,又偷偷用鼻尖儿拱了拱比格软塌塌的大耳朵。她用只有自己和比格阿哥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呢喃道:


    “宝,嬷嬷爱你。”


    这句话就像一只锚,在齐东珠曾经与比格阿哥相伴的日日夜夜里反复烙印在比格阿哥懵懂的,幼小的心里。被爱的感觉如此令人着迷,即便是比格阿哥这样孱弱的,对世界充满恐惧的幼崽,也无法轻易忘怀这样的滋味。一句温暖的爱语让比格胖崽眯起了自己黑亮的小狗眼,两只小白爪搂紧了怀里充当起胖狐狸玩偶的萨摩耶阿哥,又用头毛蹭了蹭齐东珠温暖柔软的掌心。


    几个月的分离时光瞬间失去了它的魔力,比格胖崽被唤醒了曾经那些粘在齐东珠的怀抱里,被爱着的记忆,又变成了那安逸、胖呼、任凭揉搓的幼崽。


    “爱你。”


    他嫩着小嗓音重复道,扬起小毛脸儿,用亮晶晶的小狗眼儿看着齐东珠。齐东珠知道他其实想说的是嬷嬷爱宝,于是轻声应和道:


    “爱宝。”


    一旁的佟佳氏小心摘掉了手指上金光闪闪的华贵甲套,学着齐东珠的模样,向比格阿哥伸出一只保养得极好,白皙柔软的手,眼神期盼地看着比格阿哥,希望得到胖崽的胖爪垂青。可是比格阿哥故态复萌,即便是在齐东珠怀里感到安逸,仍旧是那个对社交环境一无所觉也不感兴趣的自闭胖崽,对着佟佳氏柔软的手心不为所动。


    “贵妃娘娘也很喜爱宝,是不是?”


    齐东珠对着佟贵妃笑了笑,抚摸着比格阿哥的头毛,循循善诱道。


    比格阿哥搂了搂怀中萨摩耶阿哥的襁褓,将奶呼呼的小白狗挤出了一个奶嗝,嘤嘤叫了起来。比格胖崽有些不理解地看着趴在自己胖肚肚上的幼崽,奇怪他为什么会发出声响。


    齐东珠见他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便知道比格胖崽若不是不记得佟佳氏对他的关怀,便是根本不记得贵妃娘娘是哪一个。她又捋了捋比格胖崽的头毛,将胖崽一张胖乎乎的小脸儿朝佟佳氏的方向扭了扭,说道:


    “这是宝的佟母妃,宝记不记得?”


    比格胖崽的视线被迫落在了佟佳氏的脸上,他瞥了一眼,便又垂下眼眸,这回儿倒是回答了齐东珠的问题:


    “记得。”


    佟佳氏柔柔笑了笑,将摊开的手掌心在比格阿哥的眼前晃了晃,轻声说道:


    “四阿哥许母妃握握小手吗。”


    比格胖崽毛脸一垮,齐东珠就怕他立刻挤出“不许”两个字,便轻轻戳了戳他水桶般的小肥腰。


    第82章 接纳


    ◎比格阿哥似乎是想哭闹,小狗眼都湿润起来,却愣是被齐东珠一个亲亲和佟佳氏落在他额头上的抚摸憋了回去。他坐在佟佳氏怀里,抬起小狗眼看了看◎


    ——


    不情不愿地, 比格胖崽将一只白色的毛绒胖爪放进了佟佳氏的手掌心,惹得佟佳氏发出一阵欢喜的轻笑。而被比格阿哥用小肥爪扒拉进怀里的萨摩耶阿哥眨巴着他的琥珀瞳,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也很有眼力见儿地掏出了自己的小白爪,也想搭在佟佳氏的掌心里。


    可奈何他的小爪子又短又小, 扑了个空。幼崽的大脑是没有发育出勘测距离的能力的, 萨摩耶阿哥完全不知自己的爪子短小,为自己的扑空感到惊奇, 发出疑惑的声响,可萌坏了佟佳氏。佟佳氏连忙将他的小爪子也收入掌心, 两只软乎乎肉嘟嘟的小爪被她握在手中, 让她的心都被填满了,弯着唇角笑个不停。


    比格胖崽从齐东珠怀里看着她, 面露难色, 似乎十分不解佟佳氏为何如此。齐东珠奖励地亲了亲他眉间毛绒绒的小眉头, 轻声在他的大耳朵边说道:


    “母妃爱宝, 宝给了母妃小手握, 母妃就很开心。”


    见比格阿哥还是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 齐东珠嘱咐道:


    “宝要让母妃开心,知道吗?宝要听母妃的话。”


    比格胖崽小脸儿一垮, 又拗出了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简短又冷酷地从小毛嘴里吐出一个带着口水音的字儿:


    “累。”


    齐东珠内心柔软起来。她知道比格胖崽想表达什么, 他是在说,如果每次都要听大人在讲些什么, 接收这些来自外界的陌生信息, 对于一个自闭的幼崽来说是一个很累的过程。对于自闭幼崽来说, 社交环境大多数都难以理解, 旁人的情绪更加难以体察,而若是让他去分出沉浸在自己世界的精力去与外界互动,那是一件太废崽的事了。


    “累,也要听母妃的话。”


    齐东珠温声与比格阿哥商量着,一边轻声亲吻着比格阿哥毛绒绒的脑壳,吸了满嘴的小狗味儿。


    比格阿哥不吭声,拽着悄悄啃他小爪子的萨摩耶阿哥,缩进了齐东珠怀里。齐东珠知道,这是自闭幼崽表达抗议和不满的方式,可是齐东珠却不能让他继续在景仁宫过着自闭的生活,不能敞开心扉面对佟佳氏,而时常陷入对陌生环境的恐惧之中。


    “听母妃话,嗯?是不是好宝?”


    齐东珠不厌其烦地跟比格胖崽商量着,用鼻尖儿拱着他的大耳朵。胖崽被拱得生无可恋,皱起了小鼻子,而佟佳氏还在揉搓着他的小胖手,满面的温柔神色。


    “四阿哥叫一声母妃,本宫让东珠姑姑来看景仁宫看望四阿哥,可好?”


    “母妃!”


    比格胖崽声音清脆,霎那间仰起了一张小胖脸儿,而齐东珠乍然听闻此话,也是一惊,抬起眼看向佟佳氏。


    “娘娘,德嫔娘娘和皇上,都不乐见我亲近四阿哥,还请娘娘收回成命。”


    齐东珠心中又酸又痛,却还是不得不据实相告。即便再想见比格胖崽,她也不能让佟贵妃冒着忤逆康熙旨意的风险,擅自做这样的安排。


    “无事,皇上不会留意这点子小事。至于德嫔,既然她的孩子交给本宫来养,便是全心信任本宫,不碍事的。不过此事还需要跟惠妃姐姐说上一句,毕竟你如今算是延禧宫的人。”


    “母妃母妃母妃。”


    比格阿哥有些急了,胖乎乎的小白爪在佟佳氏的手掌心拍来拍去,一叠声叫着母妃,企图打断齐东珠的话儿。他这副小模样让齐东珠哭笑不得,一方面确实让他留意到了外界的声响,聆听了佟佳氏的话儿,另一方面却是让他这副烦人的复读机模样过早的暴露了出来,只希望别吓坏了佟贵妃。


    哪知佟佳氏心里欢喜得紧,她身居高位,往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抱孩子这种粗活儿,是绝对轮不着她去做的,可是她此刻却是万分眼馋齐东珠怀里的两个幼崽,竟也不顾身边儿大宫女的劝阻,对比格阿哥说道:


    “四阿哥给抱么?”


    “母妃母妃母妃——”


    比格复读机依然在重复着,齐东珠无奈,伸手点了点比格阿哥的小黑鼻头,将手里一大一小两只毛绒绒圆滚滚的幼崽,一股脑儿塞进了佟佳氏的怀里。


    “多谢娘娘恩准。”


    “不妨事。”


    佟佳氏也顾不得与齐东珠细讲,有些手足无措地在大宫女的帮助下搂住了两只软乎乎的崽,当即觉得空荡荡的心都被填满了。可她严重低估了比格胖崽的分量,齐东珠也高估了佟佳氏的健壮程度,见她身形有些晃荡,连忙和宫女扶着她坐在椅子上。


    即便是被比格胖崽压了一手,佟佳氏还是半点儿舍不得将胖崽放下。她学着齐东珠的模样,一手揽着一只幼崽,低头亲了亲比格阿哥的头毛,又亲了亲萨摩耶阿哥的小脸儿,唇上殷红的唇脂啥时间将萨摩耶幼崽和比格胖崽的头毛染上一撮红,看着格外喜人。


    “宝,不许叫了。贵妃娘娘准了,我晚些时候去看你,记得听贵妃娘娘的话儿,知道吗?”


    齐东珠在佟佳氏身前半蹲下来,正对着被佟佳氏搂在怀里的比格胖崽,郑重其事地与比格胖崽商量道。她知道,若是比格阿哥答应下来的事,这个有点儿强迫症又记忆力超级好的小毛崽就不会忘记,而只要他答应慢慢开始接纳佟佳氏,和他的养母互动起来,他就一定会慢慢变好。


    德嫔是对的,比格胖崽毕竟是个皇子,他这辈子不能永远只愿意和齐东珠一人交流。他总该是看上去得体的,哪怕不是为了他自己,也为了他的额捏和亲族。


    “喔。”


    比格阿哥睁着小狗眼,一只小毛爪伸向齐东珠,似乎是有点儿想脱离佟佳氏让他感到陌生的怀抱,回到齐东珠怀里去。可是齐东珠轻轻按下了他的小毛爪,不厌其烦地寻求他的回答:


    “听贵妃娘娘的话儿,跟我说好。”


    比格胖崽被压下了小毛爪,只能用两只小毛爪去紧紧搂住怀里无辜地眨巴着眼睛的萨摩耶阿哥。他被齐东珠养成了抱紧胖狐狸玩偶来缓解压力的习惯,此刻遇到齐东珠的“胁迫”,他只能垮着一张小毛脸儿,委委屈屈地搂紧了充当胖狐狸玩偶的萨摩耶阿哥。


    萨摩耶阿哥感受到来自亲哥的压力,嫩声嘤嘤,又试图去啃他四哥的毛爪爪,用他的奶味口水将比格胖崽的小毛爪都打湿了。比格胖崽吭哧了一会儿,见齐东珠仍在殷切地盯着他,这几乎让这个自闭的幼崽焦虑起来,只能瓮声瓮气地说道:


    “好。”


    齐东珠高兴坏了,当即不顾仪态地凑上去,亲了亲在佟贵妃臂弯里的比格胖崽。等她亲完了,才恍然觉得自己太失礼了,几乎将脸拱进了人家贵妃的怀里。她红着脸,悄悄抬头觑了一眼佟贵妃,却见佟贵妃正半垂着脸,温柔地对她笑:


    “只要本宫在景仁宫一日,景仁宫的门,永远向你敞开。”


    她轻声给予齐东珠这样的允诺,窗外日光乍泄,使她温柔白皙的面容上覆盖着一层晶莹的柔光,让齐东珠看得有些呆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记得对佟贵妃道谢。临行前,她从比格胖崽的小爪爪里将萨摩耶幼崽解救出来,又迅速亲了亲比格胖崽的脑袋,轻声说:


    “听话,我会来看宝的。”


    “咿——”


    比格阿哥似乎是想哭闹,小狗眼都湿润起来,却愣是被齐东珠一个亲亲和佟佳氏落在他额头上的抚摸憋了回去。他坐在佟佳氏怀里,抬起小狗眼看了看温柔垂首的佟佳氏,听到了她一句温和的:


    “四阿哥,不要哭。”


    比格胖崽没有哭。他看着齐东珠抱着八阿哥退出了偏殿,消失在他看不见的门后了。


    齐东珠强压心酸,一边在延禧宫中慢慢地走,一边伸手抹去萨摩耶幼崽白色毛毛上沾着的红色唇脂,她最终是露出了一个笑来,只因佟佳氏的承诺全然是意料之外,她未来还会有许多见到比格胖崽的机会。


    哪怕那不能是朝朝暮暮,哪怕那不会是长久相伴,但也总好过不得相见。


    “宝贝真是嬷嬷的小福星。”


    她垂下脸亲了亲在她怀里爱娇地蹭着她前襟的萨摩耶阿哥,让这个小甜崽嫩声嘤嘤起来,继而又困倦地闭上了一双澄澈的小狗眼,蜷缩在齐东珠的臂弯里。


    “小狗准备睡觉了,晚安宝宝。”


    齐东珠轻声呢喃着,一边对着延禧宫来往的奴婢打过招呼,抱着萨摩耶幼崽向卫双姐的宫殿中走去。


    今日百日宴,卫双姐因为份位低微,身体又不佳,不便久留,露了个面儿便被惠妃吩咐清露扶回了宫殿之中。如今,延禧宫的宾客还未散,惠妃定然不得闲,齐东珠和小主角萨摩耶阿哥却是得了空闲,一齐去寻卫双姐了。


    还未踏入殿门,齐东珠便见卫双姐晋封贵人后,内务府配给给她的大宫女白哥守在卫双姐外殿,内殿没什么声响,齐东珠抱着已经快熟睡过去的萨摩耶幼崽,也没让年轻稚嫩的白哥通报,便自行踏入了卫双姐的内殿。


    她见到卫双姐正半依在榻上,手中还拿着本翻开的佛经。但双姐的视线却没有停留在佛经之上,而是空荡荡的落在殿内四足麒麟兽型香炉口中缓缓流淌出来的烟雾之上。


    “双姐。”


    齐东珠愉悦的心情和鼓噪的胸腔突然安静了下来,她心中升起一些不太好的感觉,这感觉突如其来,玄之又玄,像是什么顿悟,往日里那些被忽视的、不被关注的细节倾轧而来,让她的心重重地垂了下去。


    “双姐,”


    她再次开口唤道,声音里带上了一点儿微不可查的抖动。而卫双姐似乎被她唤回了神,清丽的面容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东珠,你来了。”


    她的目光中带上了一点儿恰到好处的惊喜,那几乎就能掩盖住她在目光落到萨摩耶幼崽身上时那微妙的一顿。可是齐东珠却看得清明。


    她缓缓靠近卫双姐,将有些昏睡过去的萨摩耶幼崽轻轻放在了床榻的另一端,而不是像往日一样,放入卫双姐的怀抱之中。


    第83章 囚鸟


    ◎“有你和四阿哥,八阿哥在宫里,我哪儿也不会去的。我就赖在这宫里了!”◎


    ——


    “东珠, 今日辛苦你了。早上娘娘派人送来了好些酥酪,我用冰镇着呢,你快去尝些。”


    齐东珠看着她和往日一般毫无阴霾的温柔笑容, 心下涌起一股难言的刺痛。可齐东珠从来不是什么会说话的人,脑中纷乱之际,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 假借去寻找屋内搁着的酥酪,撇开了脸, 以掩盖她脸上的神情。


    她神似不属地从一旁的小桌上拿起那只甜碗,目光却划过了殿内窗畔的书桌, 和其上零落摆放的零散字画。


    那上面画着很多的鸟儿。有长尾白绒的, 黄腹黑背的,彩羽斑纹的, 尽态极妍, 灵动可爱。


    可没有一个是振翅飞翔的。


    所有的鸟儿或趴或卧在枝头, 在雪地, 在湖面。她们身姿灵动, 本是美极了的, 可左看右看,却只能看出一个“困”字。


    齐东珠的心口闷痛起来。但她强作镇定, 收敛了面儿上所有不该有的表情, 尽可能地舒展眉目, 端着甜碗回身,对卫双姐笑道:


    “可亏得你记得我爱吃这个。今日延禧宫可热闹, 我都忙出了一身汗气来。”


    卫双姐不答, 对她甜甜地笑。那看上去是极美的, 可齐东珠怎么感受不到, 那双自初见时便灿若星子的琥珀瞳,如今已经日渐黯淡了。


    卫双姐病了。


    这个事实在齐东珠脑海之中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她并不是说卫双姐因生育而导致的身子虚弱,而是指卫双姐在笑容之中仍然暗淡的眸光,指桌子上那些永远无法振翅高飞的鸟儿,指她看向萨摩耶阿哥时那微不可察的停顿。


    她病了,是心病。或许可以被草率归因为现代人常说的产后抑郁,但齐东珠却知道,那病的引子,却早在她孕育八阿哥之前,就已经埋藏在她的心里了。


    齐东珠这样的人,哪怕活了几辈子,也修炼不出什么心机来。她只能垂下脸,盯着手中缀着些葡萄干和果仁儿的甜碗,胡乱舀了一勺塞进嘴里。她不敢抬头,吃得又快又急,而卫双姐本来面目含笑地望着她,而后那笑容却渐渐化为一丝忧虑。


    “东珠,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了。”


    齐东珠心中更为难捱。卫双姐就是这样的人,永远都有一种能体恤人心的本事。齐东珠见她要从小榻上下来寻自己,便连忙将被自己吃空了的甜碗放到一旁,又几步走回了榻前,很不讲究地用帕子摸了一下沾着水渍的嘴唇,说道:


    “没有的事儿。”


    她没有敢抬眼,只因她知道自己根本藏不住什么事儿。可当她在榻边落座,便见卫双姐趴在了她腿上,抬眼去觑她的神色。


    她想扭开脸,却发现为时太晚,眼底的难过和不知所措已经被卫双姐捉了个正着。齐东珠扁了扁嘴,推开卫双姐那张过于清丽出尘的面容,转身从榻上抱起了睡得人事不知的萨摩耶幼崽,拢在怀里,像拢着一面盾牌。


    卫双姐退开了些,没有继续逼问齐东珠,却仍然用那双澄澈纯净的琥珀瞳望着她,眼底透出一股子刨根问底的执拗。齐东珠知道自己是没有几乎拗得过她的,只能轻声开口道:


    “那些鸟儿,怎么不飞呢。”


    卫双姐愣了愣,继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地低声说道:


    “东珠就因为看到了那些鸟儿?无非是我随手瞎描的罢了,东珠若是喜欢看鸟儿振翅,我给东珠画几幅,东珠不难过了,好不好?”


    “才不是这回事。”


    齐东珠被她没心没肺的话堵了回来,撇开脸去,轻轻拍了拍在自己怀里睡得四仰八叉,张着一张小毛嘴儿吐出了一点儿舌头的萨摩耶幼崽。


    抱着暖烘烘的萨摩耶幼崽憋了会儿气,齐东珠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而卫双姐在她身后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腰眼,当即让齐东珠打了个激灵,怀里的萨摩耶幼崽都一抖,若不是这小毛崽睡觉打雷都不醒,还真能把他给震醒了。


    齐东珠回身,警告地瞧了一眼卫双姐,见她如从前那样,顽劣地吐了吐舌头。她眉目之中的阴霾被她隐藏得很好,旁人若寻,怕是寻不到半点儿痕迹的,可是她却瞒不过齐东珠。


    “我如今是八阿哥身边儿的大姑姑,来日,待他离开了延禧宫,我便跟着他一道去景仁宫。双姐,他是个很好的孩子,也很像你,如今身体也康健,一定会好好长大的。”


    齐东珠动了动嘴唇,最终也只是转开了话题。今日百日宴上,她倒是摸清了八阿哥日后的去处。这宫中孩子到了一定年岁,便要去上书房入学了。惠妃能将小阿哥们养到入学的年岁,而后便会由当下后宫之中份位地位最高的景仁宫之主佟贵妃抚养这些孩子。


    “那感情好。有你在八阿哥身边儿,是他天大的福气。”


    卫双姐笑容明亮,可不多时,她却像是想到了些什么,又轻声说道:


    “如今他身子也大好了,看着也康健,东珠若是有旁的打算,也不必全心照料他。若是…若是东珠想出宫,我和娘娘都会给东珠想办法的。”


    卫双姐和齐东珠相识已久,早在齐东珠在宫中生出诸多牵绊之前。齐东珠当然对她流露过想要出宫的意思,如今她这么轻描淡写地说着这话儿,眼底却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点儿难以抑制地欣羨之色。


    齐东珠心下一揪,便彻底知道了症结在何处,可她却发自内心地涌出了一股无力感。


    自入选那日起,卫双姐怕是再也不能走那条离开宫廷的路了。她就是她笔下那些永远无法振翅飞翔的鸟儿,只能汲取这方寸之地的风和雨露。


    这或许没什么不好,紫禁城养人,皇家更是生活奢靡。卫双姐如今诞下皇子,甚至有惠妃的百般照拂和宠爱,锦衣玉食,不外如是。连齐东珠都知道这个生产力低下的落后时代,女性生存尤为不易,连齐东珠都有暗暗慨叹宫中生活的便捷,卫双姐这个生于这个时代,又怎会不知?


    可是,人存活于世,毕竟不是只依靠□□的满足和欢愉。卫双姐是什么性子,齐东珠自打第一回见她,便心中有数了。她能和卫双姐相交莫逆,除了阴差阳错的际遇之外,还有便是灵魂相吸。


    她知道自己不会在这个时代遇到第二个卫双姐了,一个如同寒夜中的灯豆一样温暖的灵魂,一双澄澈见底,遇光而耀的琥珀瞳。她美得惊人,但让齐东珠心折的却不是她的美艳,而是她那双无法被囚困的眼瞳。


    她不是一只囚鸟,不是一只能被养在笼中的鸟。她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被磨平了棱角,甘于被困的女子都不相同。


    是她,让齐东珠在这个时代找到了真实存在的感觉。也是她让齐东珠明白,即便是再黑暗无光,再臭名昭著的时代,也有无法完全被磨灭的人性之光,也有人在懵懂之中逆流,在洪流之中挣扎,她们的血液是鲜红的,流淌的是浓烈的生命。


    也是卫双姐,让齐东珠用更清明的目光去看待这个时代生活的更多人。让她逐渐不可自抑地发现,那些被这个时代裹挟的黑暗之下,仍有星星点点的光芒闪烁。仍有人在自救,仍有人维持本心。


    齐东珠垂下眸子,掩盖眼底的伤感。她怎不知卫双姐想要自己获得她永远无法得到的自由,出宫去探寻红墙外的天地。可却没有人能帮的了卫双姐。


    “有你和四阿哥,八阿哥在宫里,我哪儿也不想去。”


    齐东珠抱着仍然不肯清醒的萨摩耶幼崽轻轻晃了晃,让这小毛崽搭在襁褓外的肉乎乎的小毛爪跟着颤了颤,可人儿极了。


    卫双姐终究是垂眸轻又快地看了一眼她的儿子,听闻齐东珠如此说,当即软了眼眸,用白皙的脸颊蹭了蹭齐东珠的肩头,那亲人的模样,和她生下的萨摩耶幼崽粘手的模样别无二致,倒将齐东珠也逗得短促地笑了一声。


    “有娘娘和东珠在身旁,我该心满意足了。”


    卫双姐轻声在齐东珠耳边说道,两人在床榻上依偎在一处,一同垂眼看着齐东珠怀里睡得小舌头都吐了出来的萨摩耶阿哥。


    齐东珠其实知道,卫双姐也在尽可能地宽慰自己,也想从那些不着边际、难以抑制的有关自由的幻想之中走出来。或许对于卫双姐来说,宫中有爱人,有朋友,有她拼死诞下的孩子,有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她还有什么不满足呢?她该心满意足了。


    可是若是思维随理不随心,这世间便不会有那么多殉道者前仆后继地死于非命了。


    齐东珠心中仍然沉沉地坠着,但她半点儿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憋闷好半晌,她才轻声说:


    “我还想吃酥酪,刚才吃太急了,没尝到味儿呢。”


    “有的是呢,我叫白哥给你拿。”


    卫双姐笑了,伸手刮了刮齐东珠的脸蛋儿,臊的齐东珠红了脸,躲开她裹着一阵冷香的细软指尖儿。


    眼看着卫双姐为了不扰到睡得正酣的萨摩耶幼崽,自个儿下榻踩着鞋子,去门口叫白哥儿给她们拿酥酪,齐东珠看着她的纤细但仍然挺拔的背影,心中的揪痛舒缓了些许。


    哪怕不知未来何去何从,至少此刻,她们都还能相依为命。


    ——


    第84章 金毛


    ◎“呀——弟,坏!”小金毛不乐意了,甩了甩胖乎乎的小脑袋,扁了扁嘴,却也没有哭,而是也张开嫩嫩地小嘴儿去咬萨摩耶阿哥的头毛。◎


    ——


    康熙二十年末, 三番之乱被平,皇帝龙颜大悦,朝中焕然一新。


    后宫女子等来了新一轮的封赏, 佟佳贵妃晋皇贵妃,德嫔晋德妃, 诸多之前被康熙口谕晋封的妃嫔等来了正式的册宝, 内务府忙得脚不沾地。


    当然,这后宫中的事儿和齐东珠也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她继续在延禧宫过着偏安一隅的小日子, 偶尔在佟佳氏的纵容和默许下去景仁宫探望比格胖崽。不过大多数时候,她都与小甜崽萨摩耶腻歪在一起, 亲手将这个小汤圆儿一样的白团子养成了一个大号糯米糍。


    萨摩耶阿哥和比格胖崽多有不同, 在不满一岁的年纪,就充分展示了雪橇三傻的运动能力, 在榻上这方寸之地左冲右突。虽然幼崽还无法站立, 却能用他的四个小爪爪奋力吧啦柔软的床褥, 围着来逗他玩耍的大人嘤嘤直叫。


    齐东珠和这个时代其他娇养幼崽, 恪守规矩的奶母不同, 她并不会觉得幼崽在榻上四处乱爬是不成体统的行为, 也不会用怀抱阻止幼崽四处探索。她只是说动了惠妃,给八阿哥的小寝室里铺上了厚实的毯子, 将加剧的棱角细细包好, 装上小小的围栏, 然后就任凭萨摩耶小崽肆意探索这个对他来说陌生又新奇的世界。


    当然,她这种在这个时代算得上标新立异地育儿理念自然引起了旁人的不解。康熙在与惠妃协商后宫新晋嫔妃用度之事时曾来看过萨摩耶幼崽一眼, 正巧见这还没满一岁的小奶崽四肢着地, 仰着一张白里透粉的小脸儿在围栏后对着齐东珠讨要抱抱。


    齐东珠笑着抱起玩够了, 又开始变得粘手的萨摩耶幼崽, 正瞧见康熙冷着一张脸从屋外进来,近乎本能地后退了半步,脚跟儿靠上了她寻宫中做木匠活儿的老太监做的可收缩的幼儿栅栏。


    “你给皇子弄个栅栏是为何意?”


    康熙对齐东珠就没有什么好语气,见她就心生躁动,脸色愈发坏起来。


    “奴婢给皇上请安。”


    齐东珠心里觉得烦,但不得不抱着在自己怀里黏糊糊的萨摩耶幼崽,屈膝给康熙行了个礼。至于康熙的找茬言辞,她是半点儿都不想接,纯粹当作没有听到。


    她此刻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因为康熙的连番容忍,已经在他面前愈发暴露自己的本性。即便是惠妃见她这副模样,也觉得有些心惊。


    康熙也深知齐东珠的秉性,见她又和个鹌鹑似的站在那里装傻充愣,心中又冒出零星火气,见跟随自己而来的惠妃又要开口替齐东珠解释一二,康熙更是不耐,径直摆了摆手,对齐东珠说道:


    “把八阿哥抱来给朕瞧瞧。”


    齐东珠老大不情愿。倒不是说被别人抱会让萨摩耶阿哥觉得不开心,毕竟他和那认人且自闭的比格胖崽一点儿都不一样,外向小狗能从与不同人的交际中取得乐趣。齐东珠只是有点烦康熙罢了。


    小狗是来治愈世界的,小狗那么可爱,给你抱一下都是对你的恩赐!就康熙抱个小甜崽还要冷着一张脸,齐东珠每次都觉得他能吓坏自己的萨摩耶甜崽。


    就康熙那个德行,说实话宫里的崽愿意给他抱的也不太多,萨摩耶阿哥算是个例外了,这也是康熙每次来延禧宫都会路过八阿哥的小院儿的心照不宣的原因。


    据齐东珠所知,除却大阿哥和太子这种基本过了可以任由大人盘弄玩耍的年纪的幼崽,其他几个崽要么如同比格阿哥一般,天生就不爱笑,要么如同边牧阿哥一样,马上六岁了,回宫也有几年,还是会被他威严甚重,身型高大的皇阿玛吓哭。


    齐东珠听闻,宫中的猫猫公主们也大多如此。幼崽有时候要比成年人更加敏感,对于身高马大的威胁也有更直观的反应。想康熙这种庞大的威胁只单单在幼崽旁边一站,便能让笑容从幼崽脸上慢慢消失,更别提他伸出比幼崽的脸都大好几倍的大手要抱崽崽了。


    想也知道,对于一些内心脆弱敏感的幼崽来说,这种场面堪比恐怖片。


    所以,即使儿女数量日渐增加,康熙受待见的场合也不算多。而这个天生爱笑,自带血统加持的小萨摩耶,成了康熙为数不多的选择。


    齐东珠不情不愿地将香香小崽放进了康熙的手里。离开了齐东珠温暖馨香的怀抱,萨摩耶幼崽发出了一声疑惑的“噫呜——”,继而适应能力很好的伸出白色的小毛爪,扒住了康熙粗糙的大手,抬起一双小澄澈明亮的小狗眼去看康熙。


    康熙也正垂首看着自己手里的八阿哥。即便是康熙存心挑齐东珠的毛病,或是见她就想拿话刺她几句,也不得不承认,八阿哥被她和延禧宫养得极康健活泼。自被太皇太后抱走的五阿哥之后,六阿哥天生心疾,七阿哥又是跛足,康熙心中难免没有波澜。毕竟他年少时子嗣难存,如今这些幼儿的孱弱仍然像一根难以消解的刺,扎进他的心底。


    这八阿哥降生时波折甚多,但总归是有福祉庇佑,也算得上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了。


    软乎乎的糯米团子被康熙举得有些难受,不过他脾气很好,又一点儿都不认生,对着康熙那神色不明的冷脸便伸出了两只雪白的小前爪,要康熙将自己搂进怀里抱着。即便是只有不满一年的生存经验,聪明的萨摩耶幼崽也知道被人抱在臂弯里比被卡住腋下托在手里舒服许多。


    “呀——”


    见康熙反应不快,小甜崽嫩着声音,咿呀地提醒着康熙,长着黑色肉垫的小爪子上下挥了挥,叫着他不太上道的皇帝爹。


    康熙当然是正经抱过幼崽的。当时太子出生后,元后逝世,他亲自抚育太子,也多次将太子承托在自己的臂弯里。可等太子渐渐长大,国事繁忙,他便鲜少有机会和时间去细心地放松手臂和胸怀,去承托起一个软绵绵又十分脆弱的幼崽了。


    他顿了顿,还是收拢手臂,先让萨摩耶阿哥靠在自己的壮硕的胸口,而后换了姿势,将这个香香软软的幼崽托在臂弯。


    这咂巴着小嘴儿,用软嫩温热的小脸儿蹭康熙胸膛的幼崽勾住了他的手指,小嘴里吐出几个意味不明地气泡音,一双明亮的眼眸眸光清澈见底,包含信任,全心全意地看着他,这感觉好得出奇。


    康熙面色虽然还端着,并没有露出柔软和喜爱,可惠妃到底是宫中多年的老人了,见康熙搂着八阿哥的时间可不短,便轻声笑道:


    “皇上,这八阿哥天生就亲人,见着谁也不认生,性子当真是极好的。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嫔妾当真是领教了。”


    康熙沉默片刻,倒是没领这个功,说了句中肯的话儿:


    “像他额捏。”


    齐东珠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道可不是么,若是像你,怕是比比格胖崽的脸还臭呢。惠妃听闻良贵人被夸,那远比她自己被夸要令她高兴百倍不止,当即面儿上笑得极为灿烂,招来康熙有些疑惑的一眼。


    继而康熙的目光又扫过一旁心中暗诽的齐东珠的脸,见她眼神儿还望着自个儿怀里的八阿哥,就差把“快还给我”写在脸上了。


    她越这样,康熙就越要多抱八阿哥些时辰,竟在八阿哥的床榻上坐了下来,甚至还伸出手指去揉八阿哥的小脑壳。可大抵是多时没有做这种事,将萨摩耶幼崽戳了一个倒仰,雪白的毛毛中出现一个小坑。


    余光里,康熙就见齐东珠的眉毛竖了起来,白皙的面颊开始鼓气,康熙莫名有些心虚,又欲盖弥彰地伸手揉了揉八阿哥奶白的小脸儿。


    康熙的指腹常年拉弓,自然不是什么细腻的触感。这小萨摩耶自打出生以来就被整个延禧宫上下娇养惯了,小脸儿被搓红之后,萨摩耶不耶了,那宛如血脉觉醒的甜美笑容在小萨摩耶的嘴边儿消失殆尽,小鼻子也皱了起来,一抽一抽的。


    就在这时,在惠妃的吩咐下,其他两个被养在延禧宫的小阿哥也被抱了过来。惠妃到底是一宫之主,行事多番考量,虽说她心里自然是偏向自己和双姐的八阿哥,但六阿哥和七阿哥都是养在延禧宫的,若是在康熙难得来看孩子的时候不允见,那是她这一宫之主没有气度了。


    胖乎乎的小伯恩山六阿哥和小金毛七阿哥一同被抱了过来,被奶母小心地放在了康熙身边儿。康熙带着一点儿心虚,将已经不再笑的八阿哥重新还给了一旁堪称虎视眈眈的齐东珠。


    他略看了看还算活泼的六阿哥和七阿哥,也没有上手去逗,只是对惠妃夸赞了几句延禧宫养人,将孩子都养得很好。


    齐东珠看了看被奶母抱在怀里的伯恩山阿哥和金毛阿哥,心下涌起一阵怜惜。伯恩山阿哥天生心疾,太医说恐活不过成年。这样的先天疾病,便是放在现代,救治的方法也有限,更何况是这样缺医少药的古代了。为了伯恩山阿哥好,延禧宫最僻静的小院儿分给了他,以彰显惠妃的用心。


    可谁都知道,这是个没有未来的幼崽。因为康熙的额外宽宥,他身边儿伺候的人大多是德妃指派的,在延禧宫安静又低调,甚至鲜少将伯恩山阿哥带出房室。便是齐东珠在延禧宫生活许久,见到这个小伯恩山的几率也不是很多。


    小金毛倒是十分康健,可是才一岁多的年纪,话儿也说不利索,入内便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也没得康熙多少关注。


    对于这个跛足的幼崽,齐东珠当然能看得出,康熙还是心存芥蒂的,待他的态度,不及其他康健的幼崽那样好。这让齐东珠为这个小金毛不平起来,往日里也时常带着萨摩耶甜崽去他七哥的小院儿里玩儿,两个崽倒是相处得很好。


    此刻,齐东珠见康熙也没有多将视线停驻在缩头缩脑的小金毛身上,更是有些心疼。她将自己怀里那被她揉了两把又哄好了的萨摩耶幼崽放到了他的金毛七哥旁边,两个毛乎乎的幼崽迅速确认了对方的味道,挨挨挤挤地贴在了一起,顽皮的小萨摩张开嫩嫩的小嘴儿,吸了一口小金毛垂下的大耳朵,瞬间将小金毛耳朵上的毛毛吮湿了。


    “呀——弟,坏!”


    小金毛不乐意了,甩了甩胖乎乎的小脑袋,扁了扁嘴,却也没有哭,而是也张开嫩嫩地小嘴儿去咬萨摩耶阿哥的头毛。


    这一幕逗笑了康熙。让他细细打量了一会儿健康活泼的小金毛,对身旁侍奉他的宫人吩咐了句,给几个幼崽都赏下了一些玉环和金珠之类的小玩意儿,又赏了伺候小阿哥的宫人财物。


    临行时,他略瞪了一眼隐隐利用小阿哥们拿捏住自己的齐东珠,见她缩头缩脑,便只当她心虚了。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心里却没有一点儿火气,迈步离开了延禧宫。


    第85章 玩闹


    ◎“大哥可是格外喜欢八弟?往日里大哥对三弟总是横眉冷对的,惹得三弟都不敢往大哥身边儿凑。昨儿个孤见三弟自个儿听教士讲学,便给了他几部传◎


    ——


    幼崽的生长速度总是比雨后春笋还要快, 不多时,萨摩耶幼崽已经从在地毯上爬行的年纪,长到了可以踏出延禧宫遛遛的年岁。


    而最喜欢领这个差事的是下了学的哈士奇阿哥。哈士奇阿哥年满十一岁, 课业是越发繁重了,但与日俱增的是他作为哈士奇那永远不会被耗尽的精力。


    惠妃喜静, 多数时候对自己的亲生子也没什么好颜色。若说这延禧宫里, 谁还不知道八阿哥才是惠妃的心头宝。齐东珠是能理解的,毕竟与心上人一同孕育的幼小萨摩耶, 那肯定是香过整日在外不着家,长得虽然清秀却透着一点儿蛮横的半大哈士奇的。


    惠妃虽然没有明说, 但总是不待见哈士奇来嚯嚯萨摩耶幼崽的。她是想着要自己的儿子未来多多扶持照顾幼弟不假, 但看着哈士奇没轻没重地和小萨摩耶玩儿,她看着就心惊胆战的, 自然越发不待见哈士奇阿哥。


    索性哈士奇是个没心没肺的犬种, 心眼子数量不多, 个个儿有碗口大小, 自然而然地将他母妃的小情绪过滤掉了。齐东珠纵着他, 每次在御花园儿遛小萨摩耶的时候, 总不会阻止哈士奇凑上来抱他弟弟。


    虚岁已经年满十二的哈士奇阿哥已经有了健壮大狗的雏形,四条长腿强健有力, 覆盖着一层白色的毛发。相比之下, 还不满两岁的萨摩耶阿哥还是个爆了毛的小海豹模样, 耳朵仍然软趴趴的。此时快要入冬,这个小萨摩耶被齐东珠裹得严严实实, 白色绒毛外面又裹了一层兔毛小裘, 像个通体雪白的棉花糖。


    知道这个小萨摩耶活泼好动, 齐东珠给他在御花园寻了个空地, 将小狗儿放在地上,看着小狗儿围着自己的腿打起了转儿。路过这儿的宫妃数量稀少,倒也省去了被叨扰的烦恼。


    不过没一会儿,走路走得虎虎生风,用四条腿横行霸道的哈士奇阿哥就耸动着狗鼻子,路过了这个去延禧宫给惠妃请安的必经之路。不过他也知道,给母妃请安无非是走个流程,也不急于一时,便理所当然地驻足,看着他小毛腿短短的糯米团子弟弟缓慢跑动。


    “八弟,叫大哥。”


    哈士奇阿哥在小白团子面前蹲下身来,他身后的一群哈哈珠子和侍从见主子来了兴致,也纷纷退避到一旁候着了。


    “大锅!”


    毛绒绒的白团子声音清脆,小狗眼儿晶亮,很快就从齐东珠腿边儿跑到了哈士奇阿哥的身边儿,中间还因重心不稳,拌了一跤,可他被齐东珠裹成了个球,又有哈士奇阿哥伸出大爪子拖了他一把,自然安然无恙。


    他甩了甩胖乎乎的小脑袋,头顶两只软塌塌,白中透粉的小耳朵跟着跳了跳,惹得齐东珠心痒难耐。不过白团子对于自己的可爱一无所觉,冲到了哈士奇阿哥的腿边儿,小脸儿贴上了哈士奇阿哥大爪爪。


    “是大哥,大——哥——”


    “大锅!”


    小萨摩耶笑嘻嘻地喷着口水音,嫩声叫道,声音好大。齐东珠其实怀疑这个萨摩耶幼崽是故意的,因为虽然萨摩耶幼崽满打满算不过两岁,但往日里无论是叫谁,都响亮清晰的,甜到人心坎儿里去。


    莫说是延禧宫的嫔妃,便是偶尔来往延禧宫的佟佳氏,也能得萨摩耶幼崽一句甜甜的佟母妃,甜得佟佳氏恨不得让这个崽提前到了读书识字的年岁,赶紧抱到自己的景仁宫去养。


    倒是这句“大锅”,萨摩耶阿哥学得很快,甚至比学会叫皇阿玛还早得多,可是怎么都叫不对。齐东珠可是听过他把金毛阿哥惹烦了之后,在金毛阿哥比他大一圈的爪爪下喊着“七哥哥”,可谓口齿清晰,甜度满分。


    当然,叫不对也完全不影响哈士奇阿哥对他的小甜豆弟弟厚重的滤镜。按照惯例纠正几次的哈士奇阿哥失去了耐心,把奶团子扒拉到自己怀里,用大爪爪将他拱到了自己脖子上。


    齐东珠一个错眼,便见萨摩耶幼崽已经笑容甜甜地骑在了哈士奇阿哥的脖子上,糯米糍一样的小狗头搭在他大哥的哈士奇大狗头上,在他大哥的两只耳朵之间笑得舌头都吐出来了。齐东珠当即上了火,大声叫道:


    “大阿哥!放他下来!”


    在齐东珠眼里,哈士奇阿哥向她投来桀骜不驯地一瞥,那张本来就带着一点儿古怪搞笑的哈士奇狗脸上流露出几分欠揍的表情。他用一只爪爪抓住垂在自己脸旁边儿的萨摩耶爪爪,在齐东珠扑过来要抢走小萨摩耶时,灵巧地一旋身,用剩下的三条腿儿吧嗒吧嗒地走了几步,炫耀似地在齐东珠不远处溜达,将齐东珠气得额角青筋直冒。


    “大阿哥!你别摔着你弟弟!”


    虽然齐东珠心里也明白,大阿哥本来是个人形,他的肩膀和手要比狗爪子和狗头看上去灵活很多,也不至于将萨摩耶幼崽摔到地上,但这并不妨碍齐东珠大动肝火。人都是视觉动物,眼睁睁看着一个大毛团子驮着一个小毛团子耀武扬威,自然胆战心惊,生怕那娇弱的糯米团子被没轻没重的哈士奇摔了。


    此刻齐东珠是彻底理解了惠妃的心情。哈士奇属实是有点儿欠揍的气质在身上的,俗话说得好,知他者,莫过他母。


    齐东珠现在就是后悔,没有早日听惠妃的话儿,让糯米团子远离这个过分好动跳脱的哈士奇。


    齐东珠想方设法接近大阿哥,却又不敢动作太大,惊扰了哈士奇,让他甩了小糯米团儿,而哈士奇每日练习的无数步法此刻算是派上了用场,在其他侍从明显不敢阻拦的情况下,对付一个齐东珠那真是手到擒来。


    “八弟明明喜欢得紧,是不是?”


    欠揍哈士奇不仅躲闪齐东珠的动作,还大放厥词,进一步刺激齐东珠那老母亲般纤弱的神经,气得齐东珠当即决定一会儿定要去惠妃那儿告他一状,还要在惠妃发作时,关起门儿来让惠妃打狗。


    “大阿哥先别得意!我是治不了您,等会儿自有惠妃娘娘收拾您!快把你弟弟放下!”


    欠揍哈士奇听到亲生母亲的名讳,得意的毛毛脸微微一僵,而他脑袋上开心得直吐小舌头的萨摩耶幼崽咯咯笑起来,没有被哈士奇阿哥拽住的小爪爪拍着他哥本就不怎么灵光的毛毛脑袋,火上浇油道:


    “大锅!高高!”


    “哼哼——”


    哈士奇那看上去有点儿睿智的狗眼一转,并不想对齐东珠服软,而是又避开了齐东珠来抢糯米团子的动作,故意大声说道:


    “八弟真乖!赶明儿大哥和你玩抛高!”


    齐东珠拳头梆硬,已经等不及惠妃出手,只想现在就摁住这个欠揍哈士奇一顿爆锤,而就在这时,哈士奇身后的月桂后转出几个人来,一只大手从天而降,从哈士奇的脑袋上拎走了正咯咯直乐的萨摩耶崽。


    萨摩耶骤然腾空的时候,欠揍哈士奇十分慌乱,下了一大跳,几乎也跟着蹦了起来。他是正逢一个人憎狗厌的年岁,有点儿欠揍不假,但他绝对不想伤了弟弟,可等他仓皇回头,便见康熙身着常服,正居高临下的瞪着自己。


    手上还拎着他小腿儿乱蹬的八弟。


    四周的下人伏地问安,齐东珠也只能随着他们一道跪下,而她身前刚刚还嚣张至极的哈士奇幼崽哑了火,蔫蔫地给他皇阿玛请安。


    他倒不是不乐见自己阿玛,一来是刚做了浑事儿有点儿心虚,二来呢是康熙身后半步之遥正站着皇太子,他对康熙行礼完毕,还要对皇太子行半礼,这可实在是哈士奇阿哥的大雷区了。


    齐东珠自然也注意到了康熙身后半步,露着杏黄色领口的蓝湾牧羊犬。那体型已经和大阿哥不相上下的黑色大狗沉默地立在康熙身后半步,被泛着幽蓝光泽的毛发覆盖的狗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蓝色眼眸之中却含着一点儿不难察觉的讥笑。


    显而易见,那讥笑正是对着不得不附身行礼的大阿哥去的。哈士奇阿哥往日是一个毫不敏锐的心大狗狗,但遇到太子这等让他看不顺眼的人,他立刻心细如发,哪怕不抬头,也能察觉到太子流露出的讥讽之意,当即便狠狠咬了咬牙。


    “胤褆,你失仪了。”


    康熙方才与太子交谈的愉悦心情被这出闹剧给搅合了,见那坐都坐不稳的八阿哥被他这年仅十二,没轻没重的大儿子托在肩膀上,先别说这种举动何其没有皇家威仪,堂堂一国皇长子的脖子,能是别人可以骑上去的吗!再说,这本就是对幼崽来说十分危险的行径!


    “皇阿玛息怒,儿臣只是逗弄八弟,亲近弟弟,一时忘形,是儿臣之过。”


    胤褆作为康熙目前最年长的儿子,虽然与康熙相处时间不长,但他到底是皇族中人,紫禁城长大的,又如何不知揣度圣意?以他对于自己皇阿玛的了解,此刻说成是兄友弟恭,爱护幼弟的行径,便可为自己脱困。


    果不其然,康熙的脸色稍微缓了缓。他将因为被自己单手抓着太久,已经开始不满地哼唧的八阿哥抱紧了自己怀里,动作堪称娴熟,只因他去延禧宫时,鲜少不抱这个少有的亲近他的儿子。


    可这一幕落在太子眼里,却是令人不愉了。太子一向知道,自己与其他兄弟姐妹是截然不同的,因为只有他,是被康熙亲手抚养长大的。


    和其他一出生便被送出宫,或者养在西四所和东四所的兄弟姐妹相比,他们本就是天差地别的待遇。


    他本以为,按照旗人抱孙不抱子的规矩,康熙只抱过自己一个儿子。乍然看见康熙娴熟地托起被兔裘裹得像个球似的八阿哥,太子的眸光沉了下来。他开腔说道:


    “大哥可是格外喜欢八弟?往日里大哥对三弟总是横眉冷对的,惹得三弟都不敢往大哥身边儿凑。今日见大哥与八弟玩闹,方才知大哥友爱兄弟。”


    太子慢悠悠地说道,垂下一双眼,正巧看到大阿哥捏紧的拳头。他说这话儿无非是为了打破大阿哥留下的什么“兄友弟恭”的假象,他没有宣之于口的,自然是大阿哥对养在他母妃宫中的皇子不一样的对待。


    不过这些本就是心照不宣的事儿,怕是他不明言,皇阿玛也自然会知道。


    第86章 心软


    ◎康熙已经不在场,大阿哥心情又极差,自然没有耐心听太子这阴阳怪气之言,当即眉毛一拧,冷声道:“怎么,太子殿下就这么喜欢看兄弟行礼◎


    ——


    即便是迟钝如齐东珠, 也感受到了那蓝湾牧羊犬的茶言茶语。这大大颠覆了齐东珠对于那条黑色大狗狗的天然好感,一时也有点儿为哈士奇阿哥不平起来。


    她养过的哈士奇崽,有没有坏心思, 她能不知道吗?虽然是欠揍了点儿,但是逗自己弟弟玩儿, 总归是没招谁惹谁的, 就是今儿忒晦气,碰上了两尊金光闪闪的大佛, 也不知道康熙一会儿又要发什么疯。


    康熙倒是没有在意他的好大儿和好太子的暗中机锋。此刻的康熙还不到三十岁,因为一些传统文化和大男子主义的影响, 对于他的一群幼崽无限纵容, 显然还没有受到过九子夺嫡这样的大事件的修理和打磨。


    所以,在此刻的康熙眼中, 他的幼崽们皮但耿直, 凶但幼小, 坏但没错, 那自然是千好万好。若是出了差池, 坏了规矩, 也绝对不是自家幼崽的错。


    那又是谁的错呢?


    康熙不善的目光落在了迟迟没有被叫起,仍然乌乌泱泱伏跪在地的奴婢们身上。


    齐东珠自然感受到这焦灼的氛围, 仗着这一片奴婢里就她胆子最大, 便悄悄抬起了眼, 想觑一眼康熙的面色,也顺便看看那个被康熙挟持的小萨摩耶怎么样了。


    她刚一抬头, 正赶上康熙阴沉着脸, 说道:


    “大阿哥年幼, 置八阿哥于危险境地, 皆是尔等劝谏不利,理应——”


    他话说到一半儿,正好对上了齐东珠抬起的眉眼,那双澄澈的鹿瞳让他一愣,后面的话儿莫名没能说得出口。倒是哈士奇阿哥反应过来,趁此机会对康熙进言道:


    “皇阿玛,八弟的纳兰姑姑恪尽职守,并未纵容儿臣举动,还请皇阿玛明鉴。”


    哈士奇阿哥倒是没有将此事推脱旁人的意思,只是他也并不在乎他的下人们会如何。这个半大皇子已然被他周遭的环境养成了强烈的尊卑意识,在他的心中,已经明确地知道自己才是主子,他们家的人才是主子,而主子是不会将奴婢和臣属放在心上的。


    可是齐东珠对于哈士奇阿哥来说却不同。或许若是要哈士奇阿哥讲清楚齐东珠究竟哪里与旁人不同,此刻的哈士奇阿哥也是讲不清楚的,但他却已经把齐东珠当成了延禧宫的一部分,也当成了他家的一部分。他此刻乘机开口,无非是想要给齐东珠求情罢了。


    齐东珠的目光落在了康熙怀抱中的八阿哥身上。这个拥有强烈社交意识的幼崽已经体察了紧张的氛围,他在康熙坚实的臂弯里探出了毛绒绒的小脑袋,惯常是笑模样的小脸儿也失去了笑意,只看了看禁锢着他的皇帝爹,又看了看下面的哈士奇阿哥和齐东珠。


    萨摩耶阿哥的小嘴儿一瘪。他虽然见过康熙几次,也被抱过几次,可这个年纪的幼崽并不记得太多,他亲爹的臂弯也不会给他多少安全感。他想回到哥哥和齐东珠的怀抱里,“呜”了一声,嫩着嗓音说道:


    “皇阿玛,不抱,嬷嬷,抱!”


    坚强小狗虽然不太开心,也有点儿害怕,但是小狗没有哭闹,反而在康熙的臂弯里扭动着毛绒绒的身子,向齐东珠和哈士奇阿哥的方向伸了伸小爪子。


    康熙目光沉沉地看了抬起眼来的齐东珠一会儿。他来时一心盯着让八阿哥骑脖子的大阿哥,没注意在场都有谁,而齐东珠随着大家跪伏下去,没有抬头,康熙自然没有看到她的脸。


    况且,齐东珠的头上是戴了簪花儿的。是银质的簪花儿,上面缀着些海珠。簪花儿并不值什么钱,那海珠虽然有些价值,却也不过是达官贵人手中的寻常之物,便是宫中有些品级的姑姑或者嬷嬷戴了,也不足为奇。


    但康熙却是绝不会将这些饰品和齐东珠联系到一块儿去的。只因康熙从未在齐东珠头上见过任何金银饰品,每次见着她那把子头,都感觉这人能把头发盘起来已经是尽心竭力了。


    康熙愣了一会儿,直到他身边儿的太子都抬起眼,探究起他有些异常的停顿,方才有些烦躁地对大阿哥说道:


    “若是真心阻挠,何至于此!”


    说着,他又眼神不善地看向齐东珠,沉声说道:


    “还愣着干什么?过来把八阿哥抱走。”


    齐东珠张了张嘴,便也动作麻利地爬起来,走到近前抱过了八阿哥。软乎乎的粘手糯米团一入怀,便一头扎进了齐东珠的肩窝里,吐着一截儿粉嫩的小舌头呼哧呼哧喘气,显然被这氛围吓得不轻快。


    齐东珠拍了拍他,亲了亲他软软贴在脑壳上的小耳朵,却也一时没有退回原处跪下。她的余光扫过因为大阿哥的一点儿无心之举而战战兢兢,仍然跪在这冰凉石板面的奴婢,还有没有被叫起的哈士奇阿哥,抬眼看了看康熙。


    她想说些什么,可又觉得那大概是无济于事的。在这个皇权大过天的时代,没有上位者会讲什么道理,齐东珠也知道自己本身就是康熙的眼中钉,被他看不顺眼很久了,哪怕什么都没做,只是路过康熙的视线范围,也要被不软不硬刺几句,她说的话儿、求的情怕是不会有什么正面效果。


    可她大概是一个学不乖的性子,咬了咬唇,还是又轻又迅疾地说了一句:


    “皇上,这天还未暖,地上有些凉,还是让大阿哥起来吧。”


    她心中暗暗希望康熙叫起大阿哥,顺便就将此事揭过了。可她悄悄抬眼,却正对上康熙阴沉沉盯着她头顶的视线,这让她的呆毛都立了起来,在傍晚的凉风之中炸开了毛。


    “都起来吧。”


    康熙语气并未转好,却是让哈士奇阿哥和其他噤若寒蝉,不敢求轻的奴婢松了一口气。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奴婢们站了起来,都挨挨挤挤地站在不远处不敢出声。


    康熙目光阴沉地盯了一会儿齐东珠,神色不明。乍然见到齐东珠在此,他其实就歇了惩罚奴婢的心思。实际上,人是很容易形成一种习惯的,哪怕是康熙也不能免俗。自打康熙头一回儿见到齐东珠起,他似乎就一直在容忍齐东珠的不规矩。从一开始的小打小闹的没有礼仪,到后来的喧宾夺主私自为宫妃和皇子动刀,康熙一次都没有真正发落过她。


    最开始的时候,康熙是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毕竟宫中奴婢何其多,大大小小的事儿总不断,他作为一国之君,那儿有闲功夫管这些杂事,况且苛待奴婢也并不会有什么好名声,前朝皇帝被宫女刺杀的事儿也就发生在这座紫禁城里。


    在后来,他注意到了齐东珠这个人,发现了她的荒诞不经和格格不入,而他又总想着看看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对她的所思所想追根究底,故而一再纵容不止。


    而今,这俨然已经成为了一种心照不宣的习惯。至少对于康熙来说,他看到齐东珠,便失去了发落她的念头,甚至连发落其他奴婢的念头也消失无踪了。


    这相当古怪,却一点儿也没有让康熙警觉。他此刻还在用余光扫视齐东珠头顶那堪称毫不显眼却让他觉得有些刺眼的簪子。


    那正是曹寅送给齐东珠的银簪,也是齐东珠唯一支簪花儿饰品。


    有那么一瞬间,康熙几乎是想纵容自己对于这莫名其妙的簪花儿的在意。他想要开口问齐东珠这簪花儿是从何而来,继而又想到她区区一个奴婢,自己又为何如此在意?她往日里与延禧宫的嫔妃如此相熟,莫说簪花儿这等不值钱的玩意儿,便是宝石头面,惠妃等人也并不会吝惜。


    可是怪就怪在,为何独独这支被她插在了发间?


    康熙的余光扫过身边儿的太子,终究只是冷冷一哼,率先覆手离去。在场诸人皆恭送皇上离开。可等大阿哥抬起头来,却看见一身杏黄常服的太子站在原处,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大哥这回儿可是要去与惠母妃请安了?这延禧宫中的弟弟们,想来都是喜欢极了大哥的吧?孤这个太子二哥,却是没几个弟弟见过。今日八弟见了孤,竟然连人都不会叫。”


    康熙已经不在场,大阿哥心情又极差,自然没有耐心听太子这阴阳怪气之言,当即眉毛一拧,冷声道:


    “怎么,太子殿下就这么喜欢看兄弟行礼,便是两岁幼童也不准备放过?真可惜了,八弟被养得好,生得有些胖,怕是无法对太子殿下屈膝,您还是静静心,等个三五年再来吧!”


    齐东珠听着这两个半大幼崽用已经有点儿开始变声的少年音互相讥讽,而在她眼里,这些冲突变得更为直观起来,只因她身旁的哈士奇幼崽已经掀起了嘴皮子,连锋利的牙齿都呲了出来,耳朵也背到了脑后,俨然一副要仆人的状态。


    而他对面的蓝湾牧羊犬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还保持着一副站姿,但尾巴低垂,眉眼压低,大爪子上的月牙般的利爪全都露了出来。


    相比于人形的隐晦敌意,兽形的情绪显然更加明目张胆。齐东珠此刻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这被篡改的五感给她意外带来了直观勘破幼崽思绪的外挂,而只是额头冒汗,伸手小心地戳了戳哈士奇阿哥的背部。


    “呵,三五年倒也不必,改日孤便同大哥一道去延禧宫给惠母妃请安。”


    蓝湾牧羊犬呲了呲牙,便挪动脚步,招摇地离开了此处。他身后的太子依仗跟随着他,过了好些时候才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齐东珠叹了口气,一边将怀里害怕完就有些困倦的萨摩耶团子颠了颠,抱得更稳些,一边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哈士奇阿哥毛绒绒的后背,以作安慰。


    哈士奇阿哥不理她,转身向惠妃宫中走去。齐东珠跟着他,待到了延禧宫门口儿,哈士奇阿哥才低声说道,那声音只有紧跟在他身后的齐东珠能听到。


    “我一想到八弟长大后也要对他行礼,我就生气。”


    齐东珠心蓦地一软。她其实一直知道哈士奇阿哥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也能清楚地看到他正在被这个时代同化,开始强调尊卑,变得更像一个封建时期的特权阶级。


    他性子也并不算好。惠妃作为他的母亲,对他的了解是很准确的。哈士奇阿哥骨子里是有些疯狂和执拗的,那些他性格中不稳定的因素让惠妃无法完全信任他,即便是惠妃知道那些性子多少也源于她自己。


    可是齐东珠却能看到,哈士奇阿哥内心柔软的那一部分,和他在长大过程中的挣扎和不解。就像他当年送给齐东珠的兔毛帽子和手筒,他对于萨摩耶阿哥的关心和爱也是真挚柔软的。


    “未来的事,也说不准。”


    齐东珠心软下来,脑子也不太好使了,这么一句四六不着调的话脱口而出。这当然是源于她对清朝历史的粗浅了解,但是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话儿在此刻、出于她的口中,有多不合适。


    她恼怒得咬着自己的腮帮子内侧的软肉,果不其然看到哈士奇阿哥毛绒绒的身影微妙地一顿,头顶上的耳朵抖了抖,警觉地直立起来。


    “这话儿可别同旁人说去。”


    就在齐东珠想要拽住哈士奇的耳朵暴力让他遗忘此事的时候,她听到这句耳熟的话儿从哈士奇阿哥的口中传来。这几乎是微不可闻的,可这话儿实在太熟悉了,通常是齐东珠对发牢骚的哈士奇阿哥说的。


    齐东珠觉得又有点儿气,又有点儿好笑。她寻思这个年纪的崽也不会把这个多当真,勉强安慰了自己,就忍不住搓了一下哈士奇阿哥一只竖立在脑壳上的耳朵。


    “大阿哥可是学乖了啊?一会儿若是娘娘知道大阿哥今日对八阿哥做了什么,大阿哥当如何?”


    被狠狠冒犯毛耳朵的哈士奇崽大怒之下怒了一下,忍气吞声地皱起了鼻子,毛绒绒的,油光水滑的大尾巴也垂了下来。他知道今日皇阿玛正撞上这事儿,又有那么多延禧宫的奴婢在场,瞒是肯定瞒不过的。临进延禧宫主殿,才蔫哒哒地说:


    “若母妃问起,你照实说就是——良额捏在不在?”


    齐东珠在哈士奇阿哥看似很凶时则色厉内荏的目光里毫不留情地咧开嘴嘲笑他,但还是看在哈士奇阿哥初犯的份儿上,将快要睡着的八阿哥交给奶母,去寻卫双姐来给大阿哥解围了。


    第87章 长大


    ◎比格胖崽得了准话儿,便也不再继续当小复读机了,摊成一只小狗饼。哦现在是一只大狗饼了。他没一会儿就将齐东珠的腿都压麻了,让齐东珠有点儿◎


    ——


    又过几日, 延禧宫的小厨房进了半扇猪肉。齐东珠与小厨房的人要了块儿猪前腿肉,与夏日储存下来的山药和脆藕,做成了一道四喜丸子, 又要了一块儿肋排,做了一道话梅排骨。


    话梅排骨是酸甜的口味儿, 惠妃吃不惯, 动了一筷子就放下了。也就是卫双姐和齐东珠啃得欢实,不多时去了一大盘。


    惠妃看着她们堂而皇之地在卫双姐的寝房里开小灶, 弄得整间房室都是肉味儿,有心想损她们两句, 可垂眼便见八阿哥此刻正抱着齐东珠的腿, 可怜巴巴地抬眼看着埋头吃饭的齐东珠,小模样委屈得快哭出来了。


    惠妃是谁啊, 一宫之主, 手段凌厉, 心如铁石, 见到如此情形, 当即就将踩着小虎头鞋的八阿哥从地上抱了起来, 搁在自己膝头,捏住了他白嫩的小脸儿。


    “想吃。”


    萨摩耶阿哥喷着口水音的话儿终于吸引了满脑子都是干饭的齐东珠的注意力, 她抬眼就见萨摩耶阿哥吐着一截儿亮晶晶的小舌头, 口水都快滴到他那绣着小狗爪印的口水巾巾上了。这只爱笑小狗见齐东珠终于抬眼看到自己, 当即就咧开小嘴儿,露出一点儿笑意, 眨巴着一双琥珀色的小狗眼儿, 讨食的样子萌煞人了。


    齐东珠差点儿就没守住底线, 溃败在小狗儿可怜巴巴的目光里。就像此刻已经重新拿起筷子, 准备给这个小狗崽夹一块儿排骨的惠妃一样。


    “娘娘,他还小呢,吃不得这么重油重盐的。而且今儿已经喂饱了,您瞅他那小肚子,不能再吃啦。”


    惠妃拿筷子的手一顿,而本来已经期待得用小爪爪在桌子上踩奶,等待喂食的萨摩耶幼崽小毛脸儿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浓密的白色眼睫轻轻一垂,露出一副好委屈好委屈的受气小狗相儿。


    小狗儿委屈得快哭了,萨摩耶变成了萨摩唉,可是让惠妃的一颗慈母心都化了。可齐东珠是个心硬如铁的,左右吃得差不多了,她便放下筷子,用布巾擦过了手,将这个还在企图用可怜巴巴的狗狗眼攻陷往日里最宠他的惠妃的心机小狗儿抱了起来。


    “不是已经吃饱了嘛,宝宝?”


    “呀——”


    小萨摩耶软着声音撒娇道,两只肥嘟嘟的前爪搭上了齐东珠的肩膀,雪白的小脸儿又挤出个笑来。光看外表,就知道这幼崽被养得极好,不仅皮毛油光水滑的,还挺敦实,抱起来也有点儿压手了。


    齐东珠没能受住诱惑,搓了搓萨摩耶肉墩墩毛绒绒的小肚皮,笑道:


    “小肚子都鼓起来了,怎么还要吃的呀?”


    “香香。”


    撒娇讨食失败的可怜小狗儿只好含住自己白色的胖爪爪,湿乎乎的口水把他爪子上的毛毛都沾湿了。这小可怜儿模样让齐东珠心软极了,但作为一个合格的宠物医生,是不能纵容肠胃脆弱的小萨摩耶胡吃海塞的。


    “不吃了哈,宝宝乖,给你一颗奶糖好不好?”


    “好—”


    非常好哄的小萨摩耶立刻接受了齐东珠的示好,并对齐东珠露出个开心的笑容来。又乖又亲人的崽自古以来都是受到父母长辈更多宠爱的,小萨摩耶恰好证实了这一点。即便是齐东珠这样心里有无数个毛绒绒幼崽的“海王”,还是免不了更宠他一些。


    等过了午时,齐东珠便与双姐道别,将吃过奶糖后睡得四仰八叉的萨摩耶阿哥交给奶母,自己拎起了一个小巧的食盒,里面放着几样比格胖崽喜欢吃的点心,和酸甜口的话梅排骨,沿着宫道的小路,往景仁宫的方向去了。


    齐东珠得了景仁宫的令牌,自然是不会被阻拦的。佟佳氏身子骨孱弱,午时都要歇息上一个时辰,齐东珠自然不会去叨扰,而是熟门熟路地在婢女的引领下去了四阿哥的小院儿。


    比格胖崽午睡刚醒,正沉着一张小胖脸儿,坐在榻上,被伺候的嬷嬷用帕子擦脸。


    此刻的比格阿哥已经不能称作一只小奶狗了。虚岁都有五岁的胖崽已经染上了比格特有的黑眼圈,圆咕隆咚的小胖脸也开始有了一点儿比格的轮廓。就像此刻,比格胖崽被迫擦脸,被擦得很不高兴,在齐东珠眼里,那张仍然胖乎乎的比格小狗脸儿露出了一种暗杀全世界的阴沉。


    “奴婢参见四阿哥。”?


    因着在场有旁人在,齐东珠也不能像在延禧宫一样放肆。她对更大只的比格胖崽行了一礼,便看到比格胖崽对她伸出了两只仍然胖乎乎的小白爪。


    要抱。


    齐东珠将食盒放到一旁,翠瑛便将食盒提下去验看。这倒不是防着谁,只是皇子入口的东西必须要验,佟佳氏虽然温柔大度,在这方面却是管理极为严苛的,景仁宫的下人不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二十八日。”


    被齐东珠抱进怀里的比格胖崽小脸儿还是有点臭,但是已经自行用小爪子搂住了齐东珠的脖颈,嫩着声音说道。


    “什么二十八日?”


    齐东珠垂首吸了一口比格胖崽的头毛,趁着伺候比格胖崽的奴婢纷纷退下去时,狠狠亲了比格胖崽好几口,将他的小胖脸儿都亲歪了。比格胖崽岿然不动,听闻齐东珠的反问,哀怨地抬起黑亮的小狗眼,看着齐东珠。


    “哦哦!”


    齐东珠突然明白过来,这二十八日是自己来景仁宫看望比格胖崽的间隔。齐东珠一时又是心酸又是好笑,她搂着胖崽坐到床榻上,腾出一只手点了点比格胖崽的小黑鼻头:


    “怎么这么会数数呀,宝宝真聪明!”


    比格胖崽耷拉着小胖脸,一双黑瞳向上执拗地盯着齐东珠,活像在翻白眼,终于将齐东珠看得有些心虚起来。


    这几年齐东珠看比格胖崽的频率并不很高,她虽然是得了佟佳氏的令牌和许可不假,但是她终归是延禧宫的人。后宫规矩多,若是去旁个宫里可能也没人会留意,但是来往于延禧宫和景仁宫这两个后宫主位的宫殿,若是被有心之人发现了端倪,觉不是什么好事。


    再者说,齐东珠真的有点儿害怕比格胖崽身边儿那个德妃派下来教规矩的嬷嬷。那人四五十岁的样子,像极了齐东珠的教导主任。虽然碍于齐东珠延禧宫人的身份和佟佳氏的面子,那位嬷嬷也没同齐东珠有过什么交集。但齐东珠怂呀,只看到她的脸色,便觉得自己少年时期死去的记忆疯狂攻击着自己。


    她都是寻那嬷嬷休沐或者下值的时候来看比格胖崽的,每次都卡点儿很准。


    虽然来得频率不高,但齐东珠却是欣喜地发现,比格胖崽慢慢在她和佟佳氏的细心引导下,已然越来越像一个普通的五岁幼崽了。当然,这个崽还是不太愿意理人,大多数时候垮着一张小胖脸儿,一副马上要暗杀全世界的表情,但是,乐观的齐东珠选择把这点儿小小的瑕疵归因于比格的血脉能力。


    毕竟,想当年齐东珠还可以驰骋互联网的时候,去任何一个网站搜索比格小视频,乖巧的比格一个手都能数出来。


    但是随时准备创死忍人,或者在忍人头上做比菜的比格,可是数不胜数。


    当然了,对于齐东珠来说,自家的比格还是特别乖的。虽然也没能有效摆脱比格天赋属性加成的小臭脸,但是这胖乎乎暖烘烘的一坨依偎在你的怀里,仰着小胖脸儿哀怨地看着你,任摸任抱任亲亲,这谁顶得住呀!


    “宝宝最近有没有乖,听皇贵妃娘娘的话呀?”


    “乖了。”


    比格胖崽不高兴地说,小胖爪勾上了齐东珠的衣角:


    “八弟玩偶什么时候长大。”


    齐东珠的额角滑下一滴冷汗,伸手捏了捏这个胖崽的嘴皮子,纠正道:


    “是八弟,不是玩偶!你以后可不许玩他,知道吗?”


    想起把萨摩耶幼崽抗在肩上的欠揍哈士奇,和眼前这个仍然错把弟弟当玩偶的比格胖崽,齐东珠又想叹气了。她知道,比格胖崽问玩偶弟弟有没有长大,是因为佟佳氏定与他说过,若是萨摩耶阿哥长大了,便会搬来景仁宫与他一道,而齐东珠作为八阿哥的姑姑,自然也会搬进景仁宫。


    这让比格胖崽自然而然地关心起他玩偶弟弟的动向了。


    “哦,八弟什么时候长大。”


    比格胖崽从善如流,还不到五岁的他嘴皮子格外利索,而且他的复读机属性虽然看似好转,但是齐东珠知道他骨子里还是那个对于常人来说格外执拗而且绝不会轻易分散注意力的自闭小崽。


    被缠得无奈,齐东珠只好亲了亲他的毛毛头顶,回答道:


    “等你到八岁吧,你弟弟就到上学的年龄了。”


    比格胖崽得了准话儿,便也不再继续当小复读机了,摊成一只小狗饼。哦现在是一只大狗饼了。他没一会儿就将齐东珠的腿都压麻了,让齐东珠有点儿汗颜,心想今日是失策了,不该再继续带好吃的来投喂这个明显不需要投喂的胖崽。


    也不知道佟佳氏这样弱不经风的女孩子,养一只嘴馋边牧和一只肥胖比格,究竟会不会被这两只崽的食量吓坏。


    翠瑛拎着食盒回来,一边与齐东珠轻声说着话儿,一边将齐东珠带来的吃食摆了一桌子。糕点甜水都是今儿早上刚做的,正新鲜着,那话梅排骨也让小厨房热过,和刚出锅时没什么两样。


    闻到香味儿,齐东珠膝头上的小狗饼支棱起来了,比格胖崽像小时候那样,用胖脑袋蹭了蹭齐东珠的手以示感谢,而后乖乖地自己拿起小勺子,去舀话梅排骨了。


    一个小狗狗用小白爪子握着小勺自己喂自己的样子甭提多可人儿了,像是现代动画片中的情形,看得齐东珠的目光都恍惚了一下,流露出几分怀念。本应该伺候小主子用膳的翠瑛也习惯了齐东珠在时,比格胖崽不守规矩的用餐行为,并没有像往日一样按照规矩为比格阿哥布菜,而是同齐东珠轻声交谈起来。


    第88章 天象


    ◎遛比格胖崽和遛萨摩耶幼崽实在太不相同了。萨摩耶虽然很小,但非常喜欢户外撒欢儿,每次到了小花园遛弯儿,都能绊住齐东珠的腿,让她不敢迈开◎


    翠瑛此刻已经成了四阿哥身边儿的姑姑, 也已经过了出宫的年岁。还记得曾经初见时,她还想过要与齐东珠一道早日出宫,结亲生崽, 可如今成为皇子身边儿的大姑姑之后,翠瑛早就歇了出宫组建家庭的心思。


    出宫哪儿有在宫里当差香呀, 成为大姑姑, 月俸都有五两,逢年过节有赏钱, 还能指挥四阿哥小院儿里的其他宫女太监干活儿,特有排面!


    她与齐东珠小声交流过宫中见闻, 便也将话题引到了正吭哧吭哧埋头干饭的比格胖崽身上。比格胖崽长大了许多, 往日里不怎么让人抱了。他本来也不喜欢宫人近身,如今是更加不喜奴婢贴身伺候。


    而他又是齐东珠亲手养大的。齐东珠一向看不惯这些古代宫廷里的规矩, 养崽的时候除了亲亲抱抱, 还讲究一个小狗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她在庄子里照顾哈士奇阿哥的时候, 三两日便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叛逆哈士奇养成了一狗吃饭的好习惯, 比格胖崽受她熏陶更久, 又护食得紧, 自然吃饭时不喜欢别人插手。


    搬到景仁宫来之后,比格胖崽身边儿有了他母亲派来的管事嬷嬷。那嬷嬷并不是什么多言多语的性格, 却也让比格胖崽被迫适应一些宫廷中的规矩, 免得出了差池, 现了眼去。


    当那嬷嬷在时,一切都按部就班的来, 可当那嬷嬷不在场, 比格胖崽被齐东珠养成的习惯就会故态复萌, 小衣服和小裤子也能自己套上去, 饭更是不能让旁人碰一下的。这点儿他的大姑姑翠瑛自然是知道的,但从西四所跟来的老人都知道,比格胖崽是个聪慧且非常执拗的崽,也没人会嫌日子过得不平顺,非要去给比格胖崽纠正过来。


    见比格胖崽扒拉小碗儿的速度慢了下来,齐东珠方才止了话头,垂眼一看桌面儿,见六七个盘子都空了大半!唯有一盘桂花羊奶糕,比格胖崽不爱吃,只动了一块儿。


    齐东珠连忙把比格胖崽手中的勺子夺走,头疼得看着这个巨能吃的胖崽,伸手摸了摸比格胖崽鼓起来的小肚子,叹了一口气,无奈道:


    “怎么吃这么快,要变成小猪了!”


    翠瑛差点儿噗嗤一声笑出来,可她到底比齐东珠有规矩得多点儿。比格胖崽满打满算也快五岁了,不是曾经不记事也听不懂话儿的小主子了,做奴婢的可不能做嘲笑小主子的事。


    “才不是小猪。”


    比格胖崽其实不知道小猪长什么样,但是胖崽聪明,可不觉得那是什么好话儿,垮着小脸儿抗议起来。


    他这副模样别提多可爱了,翠瑛压了压嘴角,轻声细语地抽掉了比格胖崽的老底儿:


    “东珠,四阿哥往日里有嬷嬷管着,没法儿吃这么香。不过一日里也要吃五餐呢,上个月刚做的小裤子都套不进去了。”


    齐东珠霎时垂下眼瞪着比格胖崽,让这个过分圆润的胖崽有点儿心虚地垂下了圆脑袋,两只大耳朵盖住了大半小毛脸儿。


    ·“爷腿长了。”


    小胖崽十分嘴硬,拱到齐东珠腿边儿,搂住了她的大腿,迫使齐东珠因怕他掉下来而不得不将他抱起来。比格胖崽赶忙将小胖脸儿藏在了齐东珠的颈窝里,一只圆圆白白的小爪子还轻轻地拍着齐东珠的侧颈,像是安抚她不要生气。


    就像齐东珠往日拍哄他一样。


    这让齐东珠哭笑不得。她倒不是担忧比格胖崽一日吃五餐。这个年代的富贵人家都讲究少食多餐,一日五餐是很正常的,但是餐餐只有一小碗儿才得当,至于比格胖崽这种一次好几盘的吃法……


    齐东珠搂着胖崽,仔仔细细地捏了一圈他的胖肚皮,她当然能感受到这个崽正在欲盖弥彰地企图将自己肚皮上的肥肉吸进去,可那实在于事无补。柔软毛毛下的小肥肉还是呼之欲出地颤了又颤。


    “再这样下去,我要抱不动宝了!”


    齐东珠夸张地抖了抖胳膊,像是被这沉甸甸的重量压垮了腰。而后她将比格胖崽放回了床榻之上,与他打着商量。


    “我带宝出去走动走动可好?”


    比格胖崽有一万句“不”想说,但是此刻形势比人强。聪明的胖崽知道翠瑛那儿有他更多能让齐东珠掐他小脸蛋的内容,若是不从,恐怕再也吃不到齐东珠做的点心了。


    于是,这个肥嘟嘟的小崽挪动着自己整日都不怎么活动的四肢,慢腾腾地挪到了地面上,蹭了蹭齐东珠的小腿,表示乖乖就范。


    齐东珠知道他这种不爱动的德行,如今肯动,是一定要鼓励的。说来也怪,康熙那个庞大的体格,能开十三力弓的力气,旺盛的精力,其他几个齐东珠见过的崽,除了天生有心疾的伯恩山六阿哥,其他的都上蹿下跳的,十分能闹,其中以哈士奇阿哥为典型代表。


    齐东珠严重怀疑,康熙那过分严苛的教育,什么读一百二十遍再背一百二十遍其意自现的落后手段,就是用来消磨他这群上蹿下跳的好大儿们的精力的。毕竟若是没有上书房,这群活泼又好斗,还出身高贵能横着走的狗崽们还不知道能捅出多大篓子来。


    可康熙的基因到了比格胖崽这里似乎卡了带。旺盛精力倒还是不缺的,但这个体格是跟他皇帝爹一点儿都不能比。


    当年齐东珠还在他身边儿的时候,满了两岁的幼崽几乎没怎么爬过,也不喜欢走路。和现在天天围着齐东珠的腿转圈圈,还会在御花园扑蝴蝶玩儿的萨摩耶幼崽一点儿都不一样。比格胖崽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拿着齐东珠给他的益智玩具,无论是九连环或是其他益智玩具,一坐便是一个下午,腿都不带弹动一下的。


    齐东珠彼时不在意这些。她没有任何育儿经验,比格胖崽在她眼里又是个比格,就算啥也不干,只在坐在那里眨眼睛,绒毛控齐东珠还是只会拍手称赞好可爱。


    人类,就是这么没有理智。


    可如今,齐东珠在其他毛崽身上获得了充分的经验,再回过头来看这个都四五岁了还迈不开步子的比格胖崽,开始不顺眼了起来。


    要知道,这个崽六岁开始就要去上书房历练了!看看隔壁七八岁的边牧,九岁的蓝湾牧羊犬,还有十一岁的哈士奇,虽说都还带着半大幼崽特有的小肥腮,但看起来都十分精壮。


    在看看这个圆滚滚的,在地上被迫遛着自己的浑圆比格,齐东珠深深担忧起一年之后这个崽能不能存活过上书房的第一天。


    “宝,走快点儿啦。”


    齐东珠在翠瑛的引导下,在景仁宫前院小花园儿的一个角落里遛起了比格胖崽。齐东珠当然知道饭后不宜运动,可是比格胖崽这不情不愿的速度实在称不上运动。五岁的幼崽已经不小了,经常被齐东珠握在手里盘弄的雪白爪爪稳稳地支撑在地面上,可是当比格胖崽开始走路的时候,他的水桶腰更加明显了,随着他迈开步子,一扭一扭的,看得齐东珠附身摸了摸他毛绒绒的脑袋。


    比格胖崽受到了摸摸,又立在原处不动了,似乎在等齐东珠抱起他来。可齐东珠却铁石心肠,用小腿碰了碰比格阿哥的胖嘟嘟的屁股,鼓励道:


    “走呀。”


    午后的日光之中,齐东珠听到了比格胖崽一声相当明显的叹气。可是比格胖崽还是又不情不愿地迈着四条不太长的腿,向前走了两步,被胁迫的感情十分到位。


    遛比格胖崽和遛萨摩耶幼崽实在太不相同了。萨摩耶虽然很小,但非常喜欢户外撒欢儿,每次到了小花园遛弯儿,都能绊住齐东珠的腿,让她不敢迈开步子走路,生怕踩到了这个棉花团子似的幼崽。可遛比格胖崽却是不逼迫他,他根本迈不开腿,走两步而已,还唉声叹气的。


    就在这时,一个齐东珠也感到眼熟的宫女小跑过来,对齐东珠和翠瑛行了一礼。齐东珠定睛一看,正是伺候了四阿哥许久的老人了。


    “东珠姑姑,翠瑛姑姑,乾清宫传来了消息,说是钦天监进言今日天象有变,皇上召各宫众人不得擅自走动,皆回各自宫殿安置。”


    齐东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而就在这时,佟佳氏的大宫女扶着身子孱弱的佟佳氏,从正殿之中走了出来。齐东珠有些忧虑地发现,佟佳氏看起来脸色比上次还要苍白,似乎是更虚弱了些。


    “景仁宫众人听好,天象有变,乃钦天监所测,皆在预料之中。皇贵妃娘娘在此坐镇,诸位莫要心生慌乱。”


    佟佳氏的大宫女延竹上前一步,朗声道。而佟佳氏在诸位宫人看向她时,也沉了沉声音,温声说道:


    “无事烦忧,诸位莫要惊惶。”


    她说完这几个字,似乎又被冷风呛住了,微微咳了起来。在整个过程中,显得无动于衷又置身事外的比格胖崽动了动他软趴趴的大耳朵,似乎向佟佳氏的方向微微撇了撇脑袋。


    齐东珠欣喜地发现,这个很难体会旁人情绪,对众人惶惶之色无动于衷的比格胖崽,似乎是对佟佳氏的咳嗽有些许在乎的。而佟佳氏也心有灵犀似的,用余光瞥见了在花园角落里的齐东珠等人,对她们绽开了一个笑容,招了招手。


    “四阿哥,东珠,过来吧。”


    比格胖崽听到母妃召唤,在齐东珠期待的目光之中挪了挪肥肥的屁股,向佟佳氏走去。佟佳氏不愧是整个宫殿之中齐东珠最看好的忍人,一点儿都没露出什么不耐烦的神色,反而是立在原处,等着这慢慢悠悠的胖崽挪到了自己腿边儿,脆生生地叫道:


    “母妃。”


    “跟母妃来,东珠,你也来。”


    佟佳氏弯了弯腰,身形就晃了晃,她身旁的延竹连忙扶稳了她。佟佳氏似乎是知道自己无力抱起四阿哥,于是只是摸了摸四阿哥圆乎乎的小脑袋。


    第89章 心慌


    ◎心大如齐东珠,此刻抱着同样心大又没心没肺的比格胖崽,一人一崽四只眼睛都带着不谙世事的澄澈,望着佟佳氏。即便是佟佳氏身体不适,也被她们◎


    ——


    一向懒惰的比格胖崽这时候却是没有多加哼唧, 他回身看了看齐东珠,确认齐东珠还在他身旁后,就奋力地迈开小短腿儿, 跨过了佟佳氏主殿的门槛儿。


    齐东珠与匆匆离开的翠瑛点过了头,也跟着进了景仁宫的主殿。大宫女延竹抬手吩咐宫女关闭殿门, 却被佟佳氏轻声阻了:


    “开着吧,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齐东珠脑子转不过来,并不太清楚古人口中的天象有变是指什么, 但只要不是什么小行星撞击地球的事儿,和她也没什么关系。虽然古代人喜欢将天象和国运兴衰联系在一起, 但那也是上位者该担忧的事。


    摸摸小狗头, 万事不用愁。


    齐东珠暗搓搓地将比格胖崽的脑袋抹了又摸,才将敦实的比格胖崽抱起来, 轻轻放在了佟佳氏的身边。佟佳氏一把将他抱住, 苍白柔软的手搁着锦衣, 摸了摸这个五岁幼崽的小胖肚子。


    “四阿哥饿不饿?”


    佟佳氏轻声问道, 而比格胖崽抬起了一双小狗眼, 率先看见的却是齐东珠隐含警告的眼神。


    “不饿啦。”


    比格胖崽忍气吞声, 被佟佳氏拢在身边儿盘了又盘。佟佳氏嘴边儿带着笑意,抬眼对齐东珠说道:


    “也就是东珠在时, 四阿哥才这么亲人。往日里教人摸一下, 也是不情不愿的呢。”


    “那是因为四阿哥喜欢娘娘。”


    齐东珠咧开嘴笑道:


    “他从小就是这个样子, 那时候才一丁点儿大,”


    齐东珠抬起手, 比划了一个襁褓的长度, 对佟佳氏说道:


    “就不喜欢亲近人了, 宁愿自个儿在榻上躺着, 若是强行抱他,还要哭闹呢!也就是他与娘娘投缘,才愿意亲近。这是天生的母子缘分呢。”


    齐东珠这话儿可谓是说到了佟佳氏心坎儿里。让她一贯苍白,靠着胭脂才撑起一点儿红润的面庞露出了笑意。齐东珠见状,心下也欢喜。任何人都不难看出,佟佳氏的身子骨是真的很弱,而且随着齐东珠在宫中待着的时间渐长,她看起来更加苍白无力了。而看到佟佳氏能因四阿哥和她的几句话开怀,齐东珠自然愿意多说一些。


    “娘娘,四阿哥关心您。今儿我可瞅见了,您在门口儿咳嗽,他即刻便注意到了。他年纪小,不懂怎么表达对您的关心,您可一定要好好照顾您自个儿,等来日四阿哥多体贴亲近您。”


    佟佳氏自然体察了齐东珠的好心,可是她身子如何,她自个儿清楚得很。孱弱衰败之相,无可转圜,想来后宫诸人心里都是有数的。可她还是对齐东珠微微一笑,又温柔地看了看在她身边儿安安静静地做个小暖炉的四阿哥一眼,说道:


    “本宫知道。”


    齐东珠很是欣慰。她发现比格阿哥似乎是在她和佟佳氏的爱中渐渐开始融入这个世界,不再游离在自闭幼崽自己的世界之中。他似乎像齐东珠所期待的那样,开始变得懂事明理,学会不再单纯排斥环境和人,而是用齐东珠倾心交给他的爱和关怀,在慢慢回馈佟佳氏对他的善意。


    他长大了一点儿,不再是那个在不顺心的怀抱之中大声嚎哭的大耳尖叫驴。


    就在这时,宫殿外传来些许喧嚣吵闹之声,齐东珠她们向殿外望去,正瞧见天色骤然变暗,四下邪风皱起。齐东珠觉得疑惑,和其他宫人一道,抬眼往天上看,便听见雀鸟悲鸣,纷乱不止。


    此刻,齐东珠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她平和日子过惯了,虽然第六感让她心中不断升起危机感,但倦怠的身体和大脑屏蔽了第六感的示警。


    春日日头渐长,外头除了风刮得大些,仍然看起来一派祥和。门扉大敞,是佟佳氏为了安景仁宫众人之心,让她们看清楚一宫主位仍在此坐镇,可时辰久了,反而让佟佳氏受不了门外刮进来的邪风了。


    齐东珠站在风口处,为她挡着门窗之外刮进来的凉风,被佟佳氏冰凉的手指轻轻握住了手腕儿。


    “东珠,本宫这身子实在是糟烂,撑到此时,已是难以为继了。现下宫中严令不可来往走动,三阿哥怕是要在上书房耽搁时辰,四阿哥就拜托你看护了。无论一会儿出什么事儿,本宫希望你们平平安安的。”


    被点了名儿的比格胖崽听闻这番话儿,知道佟佳氏又不得不去歇息了。他抬眼看着佟佳氏,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小脸儿上也没什么表情,但他轻轻用小胖脸儿蹭了蹭佟佳氏冰凉的手腕儿。


    而这足以让佟佳氏露出一点儿笑容来。四阿哥养在景仁宫两年余了,她知道眼前这个幼崽有多不爱说话,恐怕是只有齐东珠有本事让他正儿八经地好好交流。她已经明白四阿哥是个有点儿特殊,十分漠然的幼崽,可这样的幼崽流露出来的温情也格外珍贵。


    佟佳氏受用极了,而齐东珠将比格胖崽抱起来,看着佟佳氏更加苍白的脸,轻声说道:


    “娘娘,也就是风大了些,兴许是钦天监出了什么岔子也说不准呢。您安心罢,啥事儿也不会有。”


    心大如齐东珠,此刻抱着同样心大又没心没肺的比格胖崽,一人一崽四只眼睛都带着不谙世事的澄澈,望着佟佳氏。即便是佟佳氏身体不适,也被她们逗得一笑,继而正了正面色,说道:


    “即便是钦天监靠不住,本宫也确实觉得比往日还胸闷气短些,总觉得有些不好。你们瞧,这书上的鸟雀也不安稳,兴许真有什么大事儿要发生了。”


    鸟雀不安这几个字倒是触动了齐东珠那迟钝的神经,可还没等她细细想过,景仁宫外院突然传来了一声“皇上驾到——”。


    这一声余音绕梁,让所有人都清醒了几分,延竹连忙和小宫女儿一道为扶着佟佳氏下榻,去殿外迎驾,而齐东珠有些无措地抱着比格胖崽在原地踌躇了片刻,想着躲是肯定来不及了的,便也只能把圆乎乎胖崽放在地上,自个儿也跪在比格胖崽身后。


    佟佳氏实在动作不快,还没折腾到门边儿,康熙便自个儿大踏步走进了景仁宫主殿,亲手扶住了她。


    “表妹。”


    “嫔妾参见皇上。”


    佟佳氏轻声说,也没有执意行全礼。康熙心中念着旁的事,自然不会在意她的礼数如何,携她一道入了座,正想挥手叫下人退却,余光却瞥见了地上有一坨圆滚滚的不明生物。


    定睛一看,正是他胖得有点儿过了头的四儿子,还有四阿哥身后那熟悉到有点儿可疑的身影。


    “都起来。”


    康熙见齐东珠手脚麻利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脸却是不怎么敢抬的,但每次宫中有点子事儿,她都能意想不到地出现在现场,让康熙如何能错认她的身份?


    可是事情紧急,康熙也只能狠狠刮了她一眼,便回过头来看着面色苍白的佟佳氏:


    “今日事出突然,你可还撑得住?”


    佟佳氏额上已经见了冷汗,但脸上仍然是一派不紧不慢的和色:


    “皇上,可是为那钦天监所测之事而来?有什么是后宫中人当做的,皇上知会一声便是了,何苦自个人跑来。”


    康熙有些烦躁的心因她这几句话平息了些许。今日午时,钦天监上奏说日烈如火,风啸如鸣,似有大凶,祸及京畿。


    康熙本就因直隶发春汛,耽搁堤坝工事一事头疼不止,听闻此言更是心下烦躁,当即诏了钦天监来面奏。


    钦天监多为汉臣,康熙登基之后虽然也礼遇,但并不亲近。比起这些神神叨叨引经据典的汉臣,康熙更乐意同从西面远洋而来,更为博闻强识的传教士打交道。


    可臣若有本上奏,作为人君不得不听。待那钦天监的几个官员来时,康熙便听他们奏了一刻钟的昨夜星象,还因意见不同在乾清宫吵了起来,要紧的话儿是半分没有。康熙气得脑仁儿生痛,勉强应了他们所奏之事,让各宫都各安其室,闭门避祸后,便去与太皇太后请安。


    太皇太后年迈,午睡久久不起,康熙见她老人家也无事,便从慈宁宫出来,正赶上头顶枝桠间,几只鸟雀绕树而飞,尖锐鸣叫入耳不绝,让康熙的心头莫名一揪。


    他觉得有些不得劲儿起来。这感觉十分莫名,无法追根溯源,却让他百般焦躁,竟甩开了帝王銮驾,不愿乘坐,而在树下绕了几圈,让他周围的奴才惶恐不安。梁九功上前请示是否要砍了这棵树,将鸟雀捕杀,被他心烦意乱地甩到身后。


    康熙最终来到景仁宫,是想来与佟佳氏商量一番后宫诸人的安置,还有平稳人心之法。这天象有变的消息总归是放了出来,若是虚惊一场自然最好,但若真的出了什么差池,如何稳定人心,减少伤亡,才是当务之急。


    可康熙扫了扫佟佳氏这苍白无比的面容,心中便也知她今日怕是受了惊,此刻身子有碍了。即便心中烦躁,他也只能柔和下声音,说道:


    “朕闲来无事,有些心烦,四处走动罢了。若是你身子不适,朕召惠妃商议便是,你好生歇着吧。”


    “嫔妾帮不上皇上,实在惭愧。可皇上究竟所为何事,可否告知一二?嫔妾这心里一直安稳不下来,实在是…”


    说这,佟佳氏在康熙面前都忍不住咳嗽起来,齐东珠看着实在不忍,轻手轻脚地倒了杯热茶,轻轻递到了佟佳氏手边儿。


    后宫之人最忌讳询问前朝之事,这点儿人人都是心照不宣的。可佟佳氏毕竟还顶着个康熙表妹的身份,身子骨又如此孱弱,忧心也是情有可原。康熙伸出手,有些迟疑地拍了拍佟佳氏的背,似乎是怕自己掌握不好力道,又缩了回来:


    “钦天监的人满口胡言,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只是他们今日上折子声势不小,传得朝中大臣都知道了,朕方才纳了他们的鉴,不过微末小事,你不必担忧。”


    康熙说完,便也不准备在景仁宫久待。他没成想佟佳氏今日身子格外弱,这商议之事还得诏惠妃来见。他转头看着又要缩回去当背景板的齐东珠,冷声道:


    “怎么,看不上延禧宫的排面了,准备来景仁宫当职?”


    第90章 危言


    ◎或许连齐东珠自个儿都没有察觉,她在康熙一次次的纵容之中已经蹬鼻子上脸了。若是一开始她对这些封建皇帝的态度是很不得离他们八丈远,有机会◎


    ——


    齐东珠听着他这个没事找茬儿的语气, 头皮就是一麻。她身旁圆滚滚的比格阿哥贴在她的腿边儿,抬起黑白分明的小狗眼,对他的皇帝爹说道:


    “嬷嬷来看爷的。”


    齐东珠头更痛了, 恨不得抬起腿踢一脚他的小屁股,低声提醒道:


    “皇上面前不能称爷!”


    比格胖崽扬起小脑袋, 瞅着齐东珠不怎么好看的脸色, 一张小胖脸儿上全是无辜。


    齐东珠对他挤眉弄眼,比格胖崽看得认真, 就是没怎么看懂,一人一崽飞速上演了一出哑剧, 看得康熙气乐了, 可是心中的焦躁却因为这过分生动活泼的一幕消解不少,开腔道:


    “既不在景仁宫当职, 瞎跑什么?跟朕去延禧宫。”


    佟佳氏连忙柔声说是自己给齐东珠的令牌, 不过见康熙本来也无意计较, 佟佳氏便笑着看齐东珠耷拉着脑袋, 不情不愿地向门口挪动起来。


    比格胖崽见齐东珠又要走, 当着他皇阿玛的面儿就用两只白胖的爪爪抱住了齐东珠的小腿。引得康熙也回过头来看他。


    若是换了宫中任何一个幼崽, 在此等情形之中恐怕都会觉得有些胆怯和害怕。幼崽天生就是恐惧成人的,更何况康熙这种身型高大, 积威深重的皇帝。像边牧阿哥这种聪明又敏锐的幼崽, 到了六七岁的年纪, 还是偶尔会被他的皇阿玛冷下的脸吓得抽抽噎噎,已经成为宫中笑谈了。


    而像萨摩耶阿哥这种天生就会察言观色的幼崽, 在他皇阿玛手里虽然乖巧, 但齐东珠也能看出来这个崽远不如在自己或者是惠妃怀中那般自如。萨摩耶虽然亲近一切人类, 但这亲近, 总还是有所区别的。


    可比格阿哥又是一款不一般的崽。他似乎天生就缺乏对于恐惧的确切认知,也缺乏评判环境和形势的能力。他双爪搂着齐东珠的小腿,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康熙看,没有开始大耳驴嚎叫已经是他长大成熟的标志了。


    齐东珠一个头两个大,揪着比格胖崽的后脖颈儿将胖崽撕开,可还没迈开步子,那胖崽又粘在了她的另一条腿上,让齐东珠出了一脑门子汗。


    康熙也是许久没有仔细看四阿哥了,可如今他心里压着事儿,也不耐等,只挥手让人将四阿哥抱起来,便迈步出了景仁宫。


    到了景仁宫外,康熙依旧没有乘撵,而是自个儿皱着眉走着,路过御花园时,他见地上爬着一窝蚂蚁,密密麻麻如同流动的黑色斑点,当即觉得有点儿反胃,怒喝道:


    “今日打理御花园的奴才是怎么回事儿!这么多虫蚁,是捅了虫蚁窝了吗?!”


    他这一怒,混迹在康熙侍从之中掩藏自己的齐东珠却突然醍醐灌顶,当即叫出了声:


    “啊——”


    康熙和在场侍从的视线全都扫了过来,齐东珠也顾不得许多,一边喊着“借过一下,借过一下”,一边挤到了皇帝跟前,去盯着地上那几乎成团儿的蚂蚁。


    若不是梁九功对齐东珠这张脸熟悉太过,阻拦了几乎要拔刀的侍从,齐东珠恐怕此刻都要见血了。


    可她却是无暇顾及旁人的脸色了,此刻盯着地上抱团的蚂蚁,喃喃说道:


    “不会是要地动了吧?”


    说完,她便觉得有些荒谬。地震自古以来都是难以预测的,但从古至今,人们也积攒了些许经验,震前鸟兽虫蚁惊惶四散,便在其中。


    据说是鸟兽都会比人类的感知更敏锐些,能提前感受到危机降临。齐东珠虽然不明就里,却也将课本上的知识记在了脑子里。


    可单凭这一点儿就断言会有地震,是太过危言耸听了。在皇权至上,百姓普遍封建迷信的古代,若是没有依据便预测大凶之兆,怕是要付出代价,哪怕这话可能成真,也是不行的。


    康熙口中所言,钦天监官员含糊其辞,恐怕也正是为此。


    可出口的话儿已经收不回去了,康熙皱着眉看了她一眼,又垂眼看着地上滚动的蚂蚁,沉声说:


    “‘维星绝,枢星散。是为凶象。’你说,这天象是否预测地动?”


    齐东珠等了片刻,见康熙周围的奴婢也都没有搭话儿,她左看看右看看,突然意识到康熙在同她讲话,当即脸色为难地咧开嘴角,说道:


    “皇上,这什么观星…天象…我也全然不懂,只是今日见鸟兽惊惶,加之钦天监所测之相,突然生出这个念头罢了。今日皇贵妃娘娘也觉得心中不安,像是心有所感…”


    康熙抬眼看了看她,问道:


    “你就不觉得心中不安?”


    齐东珠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不是嘲讽,但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


    “奴婢安稳日子过惯了,什么感觉都没有。”


    康熙的目光从地面上抬起来,看了她一眼,齐东珠莫名觉得那目光里包含着一点儿嫌弃。


    齐东珠心下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你家养的比格和萨摩耶今天都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为什么要我一个人类心有所感?


    继而她又想到她眼中的比格和萨摩耶也是正儿八经,如假包换的人类幼崽,并不是真的小狗,心中难免升起一阵心虚。


    索性康熙并不能洞察她丰富的心理活动,只是从面儿上看出她有点儿不服气,开口逼问道:


    “你说地动之事,可能性有几成?若是信口胡说,小心朕治你一个危言耸听之罪。”


    康熙的话儿没有恐吓到齐东珠,倒是让她对于目前的情形有了一点儿真实感。齐东珠在现代是个东北人,家不住在地震带上,长到快三十岁,没被震过一次。但对于大地震的杀伤力,她却是有所见闻的。


    也不怪古代人将地震、天灾都当成天谴。这等人力不可控的自然灾害,即使是放在科技相对发达的现代,也依旧是无法抗衡的。


    “皇上,我真的不知。只是为安稳起见,还是请皇上诏众人去开阔处避难,若是真有地动,也能避免房屋坍塌造成的伤亡。”


    康熙看了一眼齐东珠,声音冷淡:


    “紫禁城的宫殿固若金汤,几百年未曾坍塌,怎会有事?若是传播谣言,造成恐慌,才小题大做,使得人心不稳。”


    他面色冷凝,一双剑眉却还是紧紧锁着,眼中眸光不定。齐东珠知道,站在康熙的立场上,这等捕风捉影的猜测怕是不足以采信的。京城兴龙之地,并非地动频繁的地界儿,否则也不会成为历朝历代的京都。


    可京城虽然稳当,但是与京城相邻的直隶却不一定。若是震源在别处,且震幅较大的话,自然也能影响到京城安稳。


    在交通闭塞,百姓迷信的古代,若是发生天灾人祸,特别是在京城这样的地界儿,人们首当其冲就会联想到皇家。若是提前因捕风捉影之事大动干戈,若是真有其事也就罢了,若是无事发生,定然影响皇家威信。


    齐东珠不知自己如果是康熙,会如何抉择此事。但她心里却也有她自个儿作为一介小民的逻辑。


    那就是无论是否是捕风捉影,人命关天,总比所谓皇权和统治者的威严重要百倍。


    她抬起眼看着康熙的面色,见他也冷着眉目望过来,虽然眼里绝对称不上温和善意,但齐东珠的目光掠过他皱着的眉头和她幽深的眸光,心下却有了几分不确定的猜测。


    看上去,康熙也正举棋不定。


    那他在犹豫什么呢?齐东珠努力捋清她那不怎么灵光的脑子,企图找出一点儿思绪来,帮助自己解决她现下的困境。


    康熙是一个皇帝,是一位统治者,齐东珠知道,或许对于他来说,即使对一场地震有所预测,他也大可不必宣扬出去,引发人心惶惶。若是不震而宣,届时弄得百姓质疑皇家之威,天龙之位,反而不好。


    或许稳妥之策反而是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那康熙现在所流露出的困惑和迟疑,又是为何?或许他内心是否还存留着一些和他统治者的身份相悖的东西,而那正在他的内心深处蠢蠢欲动?


    齐东珠并不晓得,但她决定赌一把,为那东西添砖加瓦:


    “‘维星绝,枢星散。’皇上,奴婢读书少,这是钦天监所说的,可能有地动的星象吗?”


    “你还信这观星术?”


    康熙语气恶劣道。他甚至还迈开了步子,不过走得倒是并不太快,而齐东珠咬了咬牙,愣是无视了梁九功的死亡目光,小跑几步,凑到康熙身边儿,喋喋不休道:


    “奴婢不信呀,所以问问皇上。皇上博闻强识,定然也在书中见过这地动之前,百兽惊慌不安的记载吧。”


    康熙心中烦乱不已,脑中闪过直隶的奏报,是治河官员所奏,言及春汛扰乱了堤坝工程,井水浑浊,苦不堪饮云云。康熙彼时并没有放在心上,只令众人去别处汲水饮用。


    可如今这些没什么用处的奏折,却在一片烦乱的心绪之中浮现出来。他厌烦齐东珠一口一个“地动”,一开口一点儿吉利话儿都没有,可垂眸就见她从自己身侧探出脑袋,一双明亮的鹿瞳瞅着自己的面色,脸上是夹杂着一点儿紧张的蠢蠢欲动。


    倒是半点儿不害怕他。胆子也算有长进。


    或许连齐东珠自个儿都没有察觉,她在康熙一次次的纵容之中已经蹬鼻子上脸了。若是一开始她对这些封建皇帝的态度是很不得离他们八丈远,有机会一定把他们吊在社会主义的路灯下狠狠批判,此时她面对康熙,却已经敢于近身探头,胡言乱语,有所图谋了。


    第91章 红光


    ◎齐东珠抱着还在开心地吐着小舌头的萨摩耶阿哥随着人流离开了延禧宫,向后宫主位们避难的后花园儿去,她看向天边落日,却看到满眼诡异的玫红色◎


    ——


    “朕看御马房的马今早都好好的, 未见有事。虫蚁鸟兽孱弱不堪,岂可为信?”


    齐东珠见康熙抬起了杠,咬了咬牙, 又绕到康熙另一侧,一边大步跟上康熙的脚步, 一边不依不饶地探出脑袋。


    “此事可信其有, 不可信其无。皇上真龙天子,上天派钦天监官员预警, 若是确有其事,皇上岂不成了百姓心中的天选之君?退一万步说, 若是虚惊一场, 百姓体恤皇上爱民之心,与百姓共同进退, 岂不是更显我大清军民一心, 万事昌盛?”?


    康熙狠瞪这说话儿没有半分顾忌的小奶母一眼, 竟亲自伸手捏住了她的后脖颈儿, 将她提到身后, 眼不见心不烦。她怕是没瞧见, 其他侍从此刻都退出了五步之远,哪怕是梁九功这样的近侍, 也不敢半分多听这样的内容, 她倒是半点儿不怕!


    敏锐如康熙又怎不知道, 这小奶母对她口中的所谓真龙天子,可是半点儿敬畏之心都没有的。往日里半个字都挤不出来, 鹌鹑似的缩在角落里, 如今竟然狗胆包天, 围着自己蹦蹦哒哒, 可见没安好心。


    别听她这话儿说的头头是道的,什么天选之君,什么军民一心,她自个儿心里信吗?无非是想借朕之手做事罢了,康熙可半点儿都不会被她蒙蔽。他心中暗忖,这天底下恐怕没有旁人如朕这般了解这小奶母的胆大包天了。


    康熙手指有些发痒,方才捏过齐东珠后颈,虽然是搁着衣物的,但也确实有隐隐约约的热度蹭上了指尖儿,让他将手指蜷缩了起来,步子迈得更大了些。


    齐东珠骤然被康熙捏住了后颈,不得不停住脚步,寒毛都炸了起来。后颈乃是脆弱要害,齐东珠又毫无防备,被捏过的地方虽然不疼,但着实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呆毛在头上悄无声息地炸开了,一时呆愣在原地。眼见着康熙的身影在她的视线之中越走越远,而康熙的侍从也悄无声息地从她身边传行而过。


    一阵风吹来,齐东珠懵懵的脑子终于恢复了一点儿神志。她还是想不明白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也没空去细想,又哒哒跑上前去,往康熙身边儿凑。


    “皇上,皇上,您就算不信我胡言,未雨绸缪总不是坏处,您让宫人留在室内,宫中有些房室是前朝留下来的,年久失修,可不是安稳去处呀。不如您让宫人从房里走出来,去开阔处站一站?”


    康熙骤然停住脚步,齐东珠在他身后,一时无法窥探他的态度,只能小心翼翼地从他的右侧探出头来,企图觑一眼他的神色,话儿却也没停:


    “若是宫人如此做,传到宫外,终究不好。皇上不若下令,让群臣百姓效仿之,军民同心,可谓胜景。前朝宗室暴虐无道,可没有这种上下一心的美事——”


    “纳兰东珠,你有完没完?”?


    康熙声音阴郁,仿佛裹了一口冰碴子:


    “谎称事实,危言耸听,你可知这是什么罪?”


    齐东珠怂了一点儿,刚刚探出来的脑袋萎靡地缩回去一点儿,却让康熙更为动怒。他转过身,目光扫过身后随侍的奴婢,所有随从心照不宣地无声后退到七八米开外,而后他瞪着齐东珠,冷笑道:


    “驱动百姓,散播恐慌,你可知会造成何等后果?满京上下上百万人口,稍有不慎,后果难料!你真当紫禁城固若金汤?三番刚平,你作为旗人子女,可还有一点儿防备之心?”


    齐东珠本是怕的。哪怕她对于什么皇帝,什么龙威都没有半点儿敬畏,可康熙总还是一个目测又一米八五的壮汉,纳兰东珠这身量也不算低,但也高不到哪儿去,在康熙面前自然会感受到压迫和威胁。


    但齐东珠却是觉得康熙这番话尤为不顺耳。满京上下百万人口,更是人命关天,更要保全,剔除一切风险,可他却只一心防备,防民之心,甚于防川。这罔顾人命的话儿几乎立刻激起了齐东珠作为一介草民布衣的愤怒,让齐东珠直接抬起了一双鹿眼,直视着康熙:


    “皇上,布衣也好,旗人也好,若是山洪暴雨,地动海啸,皆逃不了命。人生来高低贵贱,但在天地日月之力面前,与蝼蚁无异。但蝼蚁尚且偷生。皇上,旗人入住中原数十年了,百姓即便心中有怨,但终究抵不过柴米油盐,抵不过皇上一丝半点儿的仁善之心。京畿百姓拱卫着紫禁城,繁衍生息,皇上有仁爱之心,何不敢信百姓忠君之心,信百姓向往安宁之心呢?”


    康熙被她气得胸闷,双眸却又不由自主地被她那双晶亮的鹿眼深深锁住,移动不了半分。他突然发现,齐东珠的双眸并不是他曾以为的那种野鹿般温顺平和的样子,而是一种流淌着的琥珀般的深棕,像密林之中长满年轮的橡木,也像一只稳定又无法撼动的船锚。


    她细密的目光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东西,让康熙觉得陌生,却丝毫无力挣扎,它们像他倾轧过来,让他几乎有点儿狼狈地眨了眨眼睛,而后才沉声说道:


    “你说得好听。纳兰东珠,若是今日实为虚惊一场,又当如何?若是愚弄军民,为人不齿,你又当如何?可笑至极,你不过是一宫中奴婢,你父也不过一普通旗人,身上没有一官半职,若是愚弄君王,你担得起,还是你父担得起?”


    “可是皇上,京畿有百万百姓,但这紫禁城之中,便有数千奴婢。或许今日安然无恙,或许是钦天监和奴婢危言耸听,可若是当真出了意外,我们的生死皆在您一念之间,皇上。”


    齐东珠的手指捏紧了她的衣角,本能地去寻康熙的眼睛,让本想移开视线地康熙几乎无处可逃。不知不觉,他们靠得很近了,早已逾越了奴才和主子之间该有的距离,而那让康熙本就在今日躁动不安的心更加聒噪。他咬着牙,几乎恼怒地瞪着齐东珠那双流淌着丛林的鹿瞳,一字一顿道:


    “若是你危言耸听,你父当斩。”


    齐东珠眼底流露出一点儿疑惑,不知道为何她危言耸听,斩的却是她那素未谋面的便宜爹,但再是迟钝,她也听出了康熙这弦外之音。这事儿或许当真可行!


    她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点儿惊喜神色,而那几乎立刻被恼怒着的康熙捕捉到了,他冷声嗤笑道:


    “你父当真生了一孝女,此事若了,朕定叫他前来面圣,让你父女二人好好相见。”


    齐东珠其实心里也没底。这地动之事并非她能预测,她那没什么用的系统再次掉了链子,此刻还没有被齐东珠召唤出来,给她一点儿有用信息。但是叫百姓出来虚惊一场,也绝对好过真出了人命之后的无力回天。这个时代房子可远不如现代的防震建筑那么结实,若真是砸死几个,那齐东珠余生心都难安。


    “远不及皇上重孝道,也不及皇上爱民如子,为万民之先,实乃开创盛世之名君。”


    齐东珠笨拙地拍着马屁,却见康熙的脸色沉得不能再沉。倒不全是康熙发觉自己又顺了这手段拙劣,话语放肆的小奶母的意,做一件对他来说约莫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也是因为齐东珠的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


    康熙孝顺孝庄不假,却真不怎么孝顺顺治。实际上,他非常厌恶父亲留下来的一切,包括已经去世的父亲本人。


    但这话儿也不能明说,只能让康熙像吞苍蝇一样吞下了齐东珠这蹩脚的恭维。


    “奴婢真希望是虚惊一场,但若不是,奴婢一力担责便是。”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康熙变幻莫测的脸色,企图看出一点儿端倪。她当然不觉得康熙是因为她说的那些话儿改变了主意,今日康熙很多行为其实也算是心烦意乱,出乎意料了,齐东珠虽然不算了解康熙,却也能观察得出来。


    或许他也有心采信,只是不想显得行径失据,或是堕了帝王威严。而齐东珠的胆大妄为正巧给了他一个顺势而为的台阶。


    在这个时代,奴才为主子的突发奇想去死并不鲜见。齐东珠也就当康熙准备拿她当筏子了。


    可谁知,她说了这样示好的话儿,康熙却看起来并不受用,反倒是更生气了些,额角青筋都爆出一根儿,吓得齐东珠身子都向后仰了仰,可却等来一句:


    “京城这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儿顶着,轮得着你一区区奴婢?”


    说罢,康熙深深看了一眼呆愣在那儿的齐东珠,对身后侍从道:


    “摆驾乾清宫,诏惠妃来见。派人去诏步兵统领费扬古前来觐见。”


    几个侍从领命而去,齐东珠见康熙步履匆匆,换了个方向,朝乾清宫去了,自个儿提起裙摆,朝延禧宫的方向疾走。


    若是半路上能碰上惠妃,那自然是好的,还能与她只会两句。若是碰不上,她也要赶紧回到幼崽们身边儿,多加陪伴。


    她没能碰上惠妃,却在约莫一个时辰后的傍晚时分,收到了传遍整个宫廷的命令。各宫从上至下,立刻离开室内,前往后花园和庭院暂避,点亮宫灯,彻夜不灭。


    齐东珠抱着还在开心地吐着小舌头的萨摩耶阿哥随着人流离开了延禧宫,向后宫主位们避难的后花园儿去,她看向天边落日,却看到满眼诡异的玫红色。


    她心中一沉。若她所想不假,那可能是传说中的地震光。


    第92章 健壮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胖崽一怒,肥肉颤颤。齐东珠汗颜地垂脸看着猛地朝哈士奇阿哥方向蹬了蹬腿儿的比格胖崽,感受到他肚子上的小肥肉随着这“◎


    ——


    栽满了奇花异草的御花园儿此时挤挤攘攘, 便是片刻落脚的地方都难寻。齐东珠抱着怀里这个金贵的小糯米团子,方才勉强给自己开了道,挤到了延禧宫主位妃嫔盘踞的海棠花圃四周。


    延禧宫和景仁宫主位走得近, 两宫的依仗也都连着。几个贵妃榻被草草支在石子路上,供主子休憩, 做奴婢的便没那么好运了, 能寻个蒲团落座就算不错。


    齐东珠凭借着怀里金贵的糯米团子,成功获得了一方小榻。不过她无心落座, 瞅着不远处的翠瑛朝她招手,便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与惠妃絮语的双姐, 抱着还在傻乐的萨摩耶团子, 朝翠瑛旁边眼巴巴朝这边看的比格胖崽走去了。


    将不知道在傻乐些什么的萨摩耶放在比格胖崽身旁,齐东珠伸手细细盘弄了一会儿胖崽圆乎乎的小脸儿和软塌塌的嘴皮子, 小声问道:


    “宝怕不怕?”


    “怕森么。”


    被揪着嘴皮的比格胖崽说不利索话儿, 无辜地看着齐东珠, 两只胖爪子却快手快脚地将一旁抱着自己后爪的萨摩耶阿哥扒拉进怀里, 像搂着胖狐狸玩偶一样将他搂住, 以防这个白嫩的幼崽跑掉。


    在比格胖崽心里有一个简单逻辑, 那便是齐东珠是为陪八弟离开自己的,那如果八弟在, 齐东珠便也不会走。


    萨摩耶幼崽多甜呀, 怎会知道他哥这些小心思, 当即就又软又乖地叫了一声“四哥”,任谁见了他这副模样, 都能被他甜得心都化了。比格胖崽却不为所动, 老气横秋地“嗯”了一声, 当哥哥的架子端得满满的, 看得齐东珠即便是内心存着事儿,却还是放纵自己揉搓了一会儿他的胖脸解压。


    也幸亏德妃在陪伴太皇太后,德妃派在比格胖崽身边儿的嬷嬷也没有在景仁宫轮值,否则齐东珠真不敢如此放肆。


    不多时,边牧阿哥和哈士奇阿哥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御花园。想来是从尚书房或是马场处来的。边牧阿哥如今身型瘦长起来,到了七八岁半大幼崽抽条的年纪,不再像小时候那般圆滚滚的了,一张看着就聪明的小狗脸儿也褪去了幼崽特有的婴儿肥,瞧着变得冷漠不少,一双天蓝色的小狗眼只淡淡扫过齐东珠和比格阿哥,轻轻顿了顿,便转身走向荣妃休憩处了。


    而哈士奇阿哥却是半点儿没停顿地凑了上来,去扒拉在比格胖崽爪下咬着小爪子玩儿的萨摩耶阿哥,被齐东珠啪地拍掉了爪子。


    “大哥。”


    “四弟。”


    比格胖崽在经过了小几年的礼仪规训之后,已然和宫中其他幼崽没什么两样了,此刻见到大阿哥也知问安,只可惜态度之敷衍,语气之平板,着实让人觉得还不如没有。


    不过心大如盆的哈士奇阿哥到没在意这些,回复比格胖崽的话儿同样透露着三分敷衍和七分漫不经心。两个塑料兄弟打过招呼,哈士奇阿哥便在齐东珠的瞪视之下相安无事地落座了。


    因为诡异天象相聚于此,各宫妃嫔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儿要讲,此刻已经三三两两作堆,也顾不上宫殿之别了。佟佳氏被惠妃、宜妃和双姐拱卫在其中,即便是担心景仁宫中的幼崽们,却也无暇看顾。不多时,延禧宫和景仁宫的幼崽们聚成一堆,乍一看恰似小狗开会,像一朵朵毛绒绒的云。


    齐东珠在七阿哥奶母的允许下,抱了一会儿不太亲近自己兄弟的小金毛。这小金毛也是奇怪,虽然比较亲人,却对其他小狗都很不友好,对哈士奇尤甚。只有糯米团子萨摩耶偶尔在不惹小金毛烦躁的情况下能与他贴贴,像是伯恩山阿哥,那是边儿都不能沾,刚一靠近七阿哥的床榻,就会被小金毛哈走。


    伯恩山阿哥天生心疾,他的奶母哪儿敢让小主子靠近小金毛,那是半点儿不敢再让两个幼崽靠近了。


    虽说知道小金毛其实是个人类幼崽,但是他这样的习性,也当真应了金毛那“人都是好人,狗哪有好狗”的习性,说来也巧。


    小金毛两只金色的小爪爪掌心长着巧克力色的肉垫,被齐东珠捏在手里把玩,而哈士奇阿哥坐在齐东珠旁的榻上,机警地转了转耳朵,问齐东珠道:


    “这天象究竟是何事?爷刚在母妃处听了一耳朵,说是皇阿玛在京中大动干戈,甚至出动了巡捕营,令百姓离家。难不成就为这天边红光?”


    大庭广众之下,齐东珠是不能伸手去摸大狗狗脑袋的,那也也太不给这当了大哥的大狗面子。而比格阿哥一双黑亮的小狗眼此刻也早锁定了齐东珠抱着小金毛的手,看得炯炯有神,眉心基础两道褶子。


    他拖着怀里仍然在傻乐的萨摩耶阿哥,向齐东珠的方向缓慢移动着,在哈士奇阿哥说完话儿的功夫,他已经移到了齐东珠的身旁,暖烘烘的小胖屁股已经挤挤挨挨地蹭到了齐东珠的大腿边儿,眼巴巴地抬头看着齐东珠。


    他怀里闲不住的萨摩耶幼崽左顾右盼,被他摁住小脸蛋,也只能朝齐东珠的方向看过去,四双小狗眼眼巴巴地看着齐东珠,险些闪了齐东珠的眼。


    比格胖崽骨子里就有一种过分不依不饶的气质,齐东珠迫于无奈,只能将怀里的小金毛还给人家,抱起了自家养的两只小狗崽,转头看向哈士奇阿哥,说道:


    “星象有变,天边红霞,确实不似往常。可要真论起来,这天灾之事,又是谁说得准呢?京城有此次大动干戈,皆因皇上心怀百姓,顾惜人命罢了。”


    哈士奇阿哥晃了晃他头顶的三角形耳朵,毛茸茸的耳朵毛一抖一抖的,看得齐东珠十分眼馋,但只能搓了搓自家比格胖崽的软耳朵聊以解馋。


    “皇阿玛乃是古今第一明君。”


    哈士奇阿哥这个中二病蠢蠢欲动的年纪,自然非常崇拜他那高大勇猛的皇阿玛,言辞过激也不奇怪。齐东珠牙还酸着,就听他又说道:


    “那若是此次虚惊一场,岂不影响皇阿玛威名赫赫?”


    齐东珠抱着比格阿哥和萨摩耶阿哥,挪了挪身子,正面对着哈士奇阿哥,正色说道:


    “正因为皇上是明君,才重人命而轻威名,大阿哥日后也要以此为重,方可做得国之长子。”


    被齐东珠突如其来的正色说得一愣,哈士奇睁大了他那看着就不太聪明的冰蓝色狗眼瞧着齐东珠,声音中带着一点儿诧异和不服气:


    “言之有理,但你教本皇子做事?”


    齐东珠深知哈士奇阿哥的秉性,自然也半点儿都不害怕的,本来互相揶揄几句也就算过了,可这时,齐东珠怀里的比格胖崽却突然开了金口,嫩嫩的小嗓音毫无起伏:


    “大哥急了,好害怕哦。”?


    他的胖脸上是一派云淡风轻的平静,可看不出一星半点儿的“害怕”,哪怕是哈士奇阿哥这样的粗神经,也不能不察觉这个胖崽宣之于口的嘲讽。哈士奇阿哥的眉毛当即竖了起来,大爪子扣在床榻之上抓握着,看起来有点儿想揍弟弟了。


    偏趴在比格胖崽胖肚肚上玩他的胖爪子的萨摩耶幼崽还在甜丝丝地傻笑着,毛绒绒的脑袋在比格胖崽同样毛绒绒的肚皮上蹭来蹭去,对哈士奇阿哥撒娇道:


    “大锅,大锅,咯咯。”


    他的“大锅”怒气值又攀升上了一个台阶。伸出大爪爪就将萨摩耶阿哥从比格胖崽的怀里提了出来,搁在自己的身前,用大毛毛脸拱翻了萨摩耶幼崽的小毛毛脸,让萨摩耶幼崽咯咯地笑,两只小毛爪抱住了哈士奇嘴筒子。


    比格胖崽看了看自己爪子里消失无踪的萨摩耶幼崽,小胖脸儿上流露出了一丝疑惑,继而变成一抹委屈的神色,肥嘟嘟的嘴皮子向下一撇,胖崽生气了。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胖崽一怒,肥肉颤颤。齐东珠汗颜地垂脸看着猛地朝哈士奇阿哥方向蹬了蹬腿儿的比格胖崽,感受到他肚子上的小肥肉随着这“剧烈”动作而三摇三颤,将周遭的空气都扭曲——


    ——那是当然没有的。比格阿哥和空气搏斗了几秒钟,旁边的哈士奇阿哥一无所觉,头也不抬,而落入“虎爪”的萨摩耶阿哥也依旧咯咯发笑,无人理会胖崽的愤怒。生气过后的胖崽抬起一张小胖脸儿,晶莹的黑瞳看着齐东珠,似乎是在确定齐东珠不会像八弟一样突然消失。


    齐东珠哭笑不得,垂首亲了亲比格胖崽的小胖脸儿,柔声说道:


    “看看你大哥,多健壮,每天能射出几百支箭呢!八弟喜欢强壮的哥哥,四阿哥要多多走动,否则日后怎么骑马射箭,成为最强壮的巴图鲁呢?”


    “爷很强壮!佟母妃说爷很强壮!”


    比格胖崽又伸了伸胖爪子,向齐东珠展示了他毛绒绒肥嘟嘟的手臂。齐东珠嘴角抽了抽,勉勉强强压下了笑意——五岁的幼崽也大概有些自尊了,不能笑垮了他的小胖脸儿。


    “佟母妃爱你,才这么说,你瞅瞅旁的小阿哥,小公主,哪个和你一样,吃了就不动的?是不是数你最圆滚滚的了,嗯?”


    比格胖崽胖脸震惊,看着口吐恶语的齐东珠,又伸着小脖子,当真去瞅了瞅别的阿哥和公主们。当然,这些小毛崽在齐东珠眼里,都是一个毛球连着一个毛球,除了短毛杜宾五阿哥和短毛黑猫四公主。


    这两位看上去真的精神又精悍,瞧着未来就能一拳打死十个懒得动弹的比格胖崽。齐东珠引导比格阿哥去看太后身边儿那警觉立着耳朵的杜宾阿哥,小声pua比格胖崽:


    “看看五弟,比你小几个月,看上去比你高了,是不是?你要是不动的话,只能横着长,都有人家两个宽了。你要动起来啊,宝。”


    比格阿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发现果然没有任何一个崽比自己更宽了,一时只觉得世界冰冷无比,竟没有胖崽的容身之处。他转头就将胖脑袋埋进了齐东珠的怀里,一动不动了,任齐东珠怎么逗弄,也不肯理会。


    天边的红光渐渐散了,四下昏暗下来。宫灯被一盏一盏点亮,嫔妃话语声渐渐低了些,唯恐吵到太皇太后休憩。


    各宫主位及妃嫔渐渐回到了自家宫殿所占据的地界儿,唯有佟佳氏和惠妃顾念着主持大局,伴在了身怀六甲的宜妃身侧。


    宜妃月份已经很大了,生产在即,若不是今日出了这样的意外,理应是足不出户的。她本是极为娇憨美艳的一个人,可到了孕晚期,难免更恐惧这样天灾异象,也担忧自己未出世的孩子的安危。


    佟佳氏陪着她坐在一方围了床幔的小榻上,握着她的手,任由宜妃靠在她有些瘦弱的肩头。双姐在她们身前的蒲团儿上坐着,握着宜妃的另一只手。


    她们过去是没什么交集的。后宫最美艳的宠妃,和侥幸诞下一个皇子的籍籍无名的贵人,可到了这样的关头,那些名份、尊位,反而成了最无用的附属品,只有相握的手心散发出来的热度,才是唯一真实可靠的温暖。


    卫双姐若有所感地抬起眼,正对上齐东珠的视线,她对齐东珠笑了笑,清丽的面容上暖意融融,一如往昔。


    齐东珠回以一笑。而就在这时,御花园东侧的路上明火执仗,金色的暗纹在明灭的灯火之中若隐若现。


    康熙踏着夜色走进了御花园,身边儿还带着许多御前近侍。


    第93章 地动


    ◎齐东珠在黑暗之中猛地睁开了眼,而她怀里的比格胖崽也一样。比格胖崽天生缺乏恐惧这种感觉,此刻,他亮晶晶的黑眸之中也只有一派冷静,他看着◎


    ——


    齐东珠和她身边儿的崽一同起身, 准备俯身叩拜皇帝,被皇帝身边儿的太监高声制止。皇帝本人自去向御花园儿东北角休憩的太皇太后问安,留下宫妃皇嗣, 和他们身旁的宫女嬷嬷们又回到了原处。


    皇帝驾临,天边儿的日光也黯淡了, 只余下一点儿令人心生忐忑的深紫。齐东珠此时该跟着哈士奇大阿哥和他叼在嘴里的小毛团儿八阿哥一道回延禧宫处去, 但是比格胖崽学起了萨摩耶阿哥的天赋技能,开始变得粘手又粘腿。齐东珠无奈, 只能抱着他暂时留在了景仁宫处。


    天色渐渐完全暗了下来,往日里未经污染的, 澄澈的星空此刻变得有些浑浊, 让人看不清晰。宫妃们渐渐不再交谈了,各宫奴婢摆起了小榻, 又竖起了屏风做挡, 服侍各宫主子休憩, 但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时刻, 怕是没有什么人能真正安寝。


    即便是迟钝如同比格胖崽, 也没有像往日一样, 在夜幕降临之后迅速入睡。他紧紧贴在最让他有安全感的怀抱之中,一双白色的小毛爪紧紧抱着齐东珠的手腕儿, 一动不动, 一双晶莹的小狗眼儿在夜里散发着微光。


    宫灯尽数点亮了, 整个御花园虽说不是亮如白昼,却也算得上灯火通明。夜风发出轻微的呼啸, 送来了康熙与身边儿大臣交谈的声音, 齐东珠向他的方向看去, 目光扫过了几个算得上有点儿眼熟的身影, 曹寅正在其中。


    可她的目光旋即被抬眼望过来的康熙锁住了。或许是被她大剌剌的目光所冒犯,或许是本就留意此处,康熙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到了她。


    他面色并不算好看,但也在众人面前做出了十足的威严和镇定。他看着齐东珠,一时没有移开目光。那目光幽深,齐东珠看不出那有什么含义,可她没有像往日一样,故作恪守礼仪,实则逃避敷衍地垂下头去,她也在看着康熙,目光不躲不闪。


    今日之事,齐东珠哪儿能不胆怯呢?事实上,她连后果究竟如何都不敢去深思。她和刚刚穿越来的她心境大有不同了,彼时,她虽也想着念着,愿意去看看这三百年前的山河,去寻访她自己未曾见过的风景,但她实际上是对这个世界没有半分留恋的,只因她清楚得很,这世界糟糕透了。骑在百姓脖子上的勋贵,旗人对汉人的打压,在一百多年后被撬开的国门,无尽的战乱、饥饿和贫困。


    彼时的她有勇气懈怠学习宫廷规矩,有勇气顶着被杀头的风险自作聪明进献牛痘配方,也有勇气自在随心,活一日算一日,可是如今的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敢做那些事。


    她和那时候不一样了,她有朋友,有幼崽,有她在乎到愿意放弃一部分自我去保护的人。


    今日关于地动的猜测,她其实自己都不完全相信。整个京畿何其庞大,军民百万之数,她没有能力,也没有本事去负担差遣他们的后果,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康熙。齐东珠说出“我一力承担后果”那句话的时候,她自己都想笑,因为她知道以她区区一届奴婢的身份地位,根本承担不起。


    她说这话儿,无非是笃定了就算皇帝真正采信了她的话儿,也不会让她来担责顶包罢了。


    她也没想到,康熙竟然真的劳动紫禁城内外,去赌一个未知的灾祸。这不该是皇帝所为,倒像是一个真正将百姓安危放在心里的领导者的决策。这几乎让齐东珠产生了些许时空错乱的感觉,让她以一双晶莹的鹿瞳,定定与康熙对视许久,都没有像往常一样移开视线。


    康熙率先移开了目光,带着刻意去扫视着他伴在各个宫妃身边儿的幼崽,胸腔里发胀,因某种不明缘由的满足感而饱胀得几乎炸开。这让他感到手足无措,心中泛起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恼。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他却也明白自己正变得古怪且躁动。他把这归结于他作为真龙天子遇到天灾人祸时的天人感应,匆忙了压下心中涌起的荒谬之感。


    纳兰东珠胆大包天,妖言惑众,但她说得不无道理。就算钦天监不知所云,纳兰东珠胡言乱语,但康熙相信自己作为一国之君总还是得天地庇佑的,今日他频感焦躁,定是上天降下感应,怜他们爱新觉罗氏的江山。


    康熙在心中百般重复,以消除他这劳动京畿全境的政令带来的焦躁感。他勉力说服自己,他是正确的,若是钦天监所言的天象变故为真,皇家带领京城百姓逃脱大难,那这江山社稷,只会更加稳固,而他作为天子,定会被京畿百姓奉为真龙。


    爱新觉罗氏需要这样一个异象,来填补入主中原造成的杀孽。


    这不过是一场决策和赌局罢了,与那纳兰东珠的言语和妄想并无关系。


    康熙这么想着,也这么信了。可只有他知道,因为在他发号施令的时候想到了纳兰东珠过分殷切的眼神,想到她话里话外对于人命的过分在乎,康熙令一向只追捕犯人、拱卫京师的巡捕营倾巢而动,挨家挨户地将百姓聚集到空旷处。


    他令内务府为宫中最低等的杂役免去了差事,寻了一处空旷,也同达官贵人们一样,暴露在这暗淡的月光和寒冷的风里。


    康熙沉默地站在原处,抬头看着天边暗淡且泛着诡异红光的圆月,沉默不语。他身边儿的太子抬头望向他,而后吩咐一旁的内侍为他皇阿玛披上一件大氅。


    方才,他与皇阿玛去拜见太皇太后,见她老人家脸色并不算好看,即便是皇阿玛屈膝请安,也丝毫不见笑意,只淡淡让皇阿玛退下。


    显而易见,太皇太后并不乐见这大张旗鼓的举动。即便是胤礽,今日一直在康熙身边儿见他接见费扬古和其他军务大臣,下了这劳动军民的号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如今,他堂堂一国皇太子,和皇帝、太皇太后一道,挤在这人头攒动的御花园里,头顶之上便是天边那染着不详之色的暗淡圆月,这让胤礽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胸中隐隐升起焦躁之感。


    可是他站在皇阿玛身边儿,必须表现出他宽和仁厚、镇定自若地一面儿,即便是对皇阿玛的决策多有不解,他也只能沉默不言。


    夜深了,御花园渐渐安静了下来,因为皇帝大张旗鼓的举动而困惑惶恐的宫妃奴婢们,此刻也熬尽了精神和气力,昏昏欲睡了起来。齐东珠怀里的比格胖崽还没睡,但是他的毛毛眼皮也打起了架,紧紧搂着齐东珠手腕儿的小爪子打起了滑,不停地往下坠。


    小白爪每坠一次,比格胖崽那几乎粘上的眼皮就会被强行撑开,又清醒过来。齐东珠发现这个胖崽出乎意料地倔,往日里到夜里就睡,到饭点儿就饿,比闹钟还要精准,今夜却死撑着眼皮,愣是熬上了劲,就是不肯睡,齐东珠怎么哄都没有用。


    这胖崽该不会察觉到危险了吧?齐东珠心里有疑惑,但看着别人的小毛崽们都早早睡了,幼崽最是不能熬夜,作为大人的宫女或者奶母心中再焦虑不安,也要先把小主子们哄睡了,免得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哭起来,扰了贵人休憩。


    齐东珠哄不睡小胖崽,就只能任由这小毛崽熬大夜。佟佳氏身体太弱,如今在这冷嗖嗖的夜风之中裹了好几层毛毯和锦被,仍然被风吹得脸色苍白,只轻声细语地哄了哄从荣妃那儿回来的边牧阿哥,便闭着眼昏睡过去。


    齐东珠看了看延禧宫那边儿,宫妃们大多都已经躺在了贵妃榻上,奴婢们三三两两蜷缩在一起,哈士奇阿哥在一群侍从的拱卫下,把萨摩耶幼崽放在自己前爪上搂着,自己的大毛脸挨在萨摩耶幼崽汤团似的小身子旁边,一大一小也都闭上了眼睛。而惠妃作为一宫主位,在屏风的遮掩下坐在了贵妃榻上,身边依偎着卫双姐。两道窈窕的影子在宫灯的映照下落在了翠玉屏风之上,将屏风染出一点儿缱绻的墨色。


    大难之时,人总是会愿意亲近此生最在乎的人,谁都不能免俗。


    齐东珠轻轻挑了挑唇角,也为她们开怀。自己则抱着比格胖崽又倔又暖的毛绒绒身子,依靠在比格胖崽的小榻上闭上了眼睛。


    地动发生在深夜,正是齐东珠闭目休憩的时刻。最早先引起人们注意的是御花园凉亭之上颤动的瓦片发出的脆响,接着是身体开始被迫摇晃的感觉。


    齐东珠在黑暗之中猛地睁开了眼,而她怀里的比格胖崽也一样。比格胖崽天生缺乏恐惧这种感觉,此刻,他亮晶晶的黑眸之中也只有一派冷静,他看着齐东珠因为熬夜变得有些潮红的眼睛,将自己的两只又白又胖的小爪子环绕住齐东珠的脖颈,一只粉色的软乎乎的肉垫还在齐东珠的背后轻轻拍了拍,像是在安慰齐东珠一样。


    齐东珠眼眸一热,将他牢牢搂在了怀里,自个儿也缩成一团儿,护住头颈,做了现代安全防护中应对地震的保护性动作。她的余光之中,宫人开始此起彼伏的尖叫,康熙在一片慌乱的人流之中站了起来,他的身形高大,众人一眼都能望见他。


    佟佳氏惊醒了,她身边儿的大宫女慌乱地喊着她,可她脸色过分苍白,一时什么话儿都说不出,只睁大了一双琉璃似的,晶莹剔透的眼睛。边牧阿哥吓坏了,他身边儿的侍从年纪也不大,全都软了手脚,不知所措,一时也没人能顾及他,四下都是恐慌蔓延。


    天灾之下,安有完卵。齐东珠蜷缩在地面上,镇定地想。即便是往日里生杀予夺,尽皆随心的天潢贵胄,在这撼动天地的天灾面前,也不过是妄想偷生的蝼蚁,恐惧是由内而外产生的,或许对那些身居高位的人来说,这样的际遇尤为可怕,只因他们往日里尽掌旁人的生死,如今自己身处于这样无所适从、无可奈何的境地,自然比命如草芥之人的体悟更加深刻。


    不远处,哈士奇阿哥也慌乱起来。他叼着也被震醒的,睡眼朦胧的萨摩耶阿哥,从地上站了起来,可是因为延绵不断的震感,后腿都在打着抖。


    第一波震感大概持续了足足半分钟,等震感过去,四下里的宫人还未发应过来,仍然在哭泣和惊慌。康熙身边儿的侍从得了指令,高喊着让宫人镇定,皇帝在此坐镇,便将众人的视线聚集在了康熙那张岿然不动的脸上。


    【📢作者有话说】


    雍正时期,北京是发生过大概六级的大地震的,情节需要改动啦。


    第94章 劫后


    ◎“会没事的,不要怕,最糟糕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她话音一落,比格胖崽大睁着的黑亮眸子就肉眼可见地缩小了一半,眼皮子又粘哒哒地糊在◎


    ——


    皇帝面色冷峻, 身披暗金色的大氅,身形高大地立在那里,对于这些习惯听从号令、奴性极强的宫人来说, 比什么都能稳定人心。


    第二次余震来得很快,却比第一次要短些, 仍然震得人心生恐惧, 颇有天地即将倒转,世间不复存在的感觉。哈士奇阿哥叼着懵懂的萨摩耶幼崽, 颇有些惊慌失措,似乎想去找母妃, 但他到底自幼离开了惠妃, 担心母妃忧虑的念头压过了寻求母妃庇佑的本能,他摇着脑袋左看右看, 最终竟趁着地震的间隙, 深一脚浅一脚地向齐东珠的方向跑来。


    齐东珠一把搂住了他, 在第二波余震到来之际, 她搂住了哈士奇阿哥的狗头, 与哈士奇阿哥一道, 将萨摩耶幼崽和比格胖崽护在了身下。她们的呼吸交织在一起,都带着地震造成的颤抖, 但却温热如昔。


    第二波余震大概只持续了十余秒。齐东珠看到康熙虽然也身形摇晃, 但仍然如同一根柱石一般伫立在原地, 而惠妃竖起的屏风骤然倒地,她和卫双姐相拥的身影暴露在了夜空下, 为这荒诞不经的一切平添一丝暖意。


    “哥哥, 害怕。”


    萨摩耶幼崽的声音细细弱弱的, 带着一点儿颤音。他向来是最擅长读懂情绪和环境的幼崽, 此刻依偎在大家怀里,感受到颤抖的气息萦绕在他的耳边,对于一个敏锐的两岁幼崽来说实在是有些超过了。他雪白的眼睫眨了眨,琥珀色的小狗眼儿就泛起了泪光,哈士奇阿哥见不得弟弟这样,用黑色的鼻头粗糙地拱了拱他的小脸儿,企图安慰幼弟,而齐东珠则来不及腾出手抱住他。


    倒是比格胖崽伸出一双雪白的胖爪子,将萨摩耶团子捞进了怀里。比格胖崽不善表达,但是萨摩耶幼崽此刻也不需要什么言辞,他缩在了比格胖崽软乎乎的肚子上,安静了下来,和比格胖崽一道依偎进齐东珠的怀抱里。


    三次余震过去,御花园四下都极为安静,树木抖落下来的枝叶落了一地,新栽的海棠树歪倒了,根系大剌剌地裸露在外,散发着腥甜的泥土气味儿。四处的飞鸟虫蚁都没有发出半分窸窣响声。过了足足有两盏茶的时间,众人才恍然意识到,这天灾恐怕是过去了。


    哈士奇阿哥到底是个精力充沛,适应力强的年轻幼崽,此刻已经腿脚麻利地跑了几步,转眼将自己转危为安的萨摩耶弟弟抛诸脑后,回头去确认自己母妃平安无恙了。


    佟佳氏也脸色苍白地在大宫女的搀扶下坐了起来,齐东珠见她苍白的手仍然在微微颤抖,心下实在不忍,她摸了摸怀里看起来呆呆楞楞地,抱着奶耶团子的比格胖崽,亲了亲他小狗味儿的头毛,将他放到了佟佳氏的手边儿。


    “和弟弟陪陪母妃,好不好?”


    她轻声说着,将比格胖崽暖烘烘的小爪子搭在了佟佳氏的手背上。比格胖崽没有出声,只是睁着一双小狗眼儿看着齐东珠。


    “会没事的,不要怕,最糟糕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她话音一落,比格胖崽大睁着的黑亮眸子就肉眼可见地缩小了一半,眼皮子又粘哒哒地糊在了一起。他的一只小胖爪搂紧了怀里的萨摩耶奶团子,肥胖圆润的小身子拱到了佟佳氏身边儿,啪地躺在了榻上,把那不大的贵妃榻震地抖了一抖。


    他就贴着佟佳氏的腿,用小肚子驮着他的萨摩耶弟弟陷入沉睡,看得齐东珠即便是满心柔软,仍然抽了抽嘴角,而佟佳氏的苍白和恐慌因为幼崽毫无保留地亲近肉眼可见地消退了。她对齐东珠微微一笑,垂下眸子,伸手摸了摸比格胖崽的小胖脸儿和他肚子上小声哼哼的萨摩耶幼崽,面色柔软下来。


    没有什么比毛绒绒和软崽崽更加治愈了,齐东珠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一点。


    康熙先是向受了惊吓的太皇太后请礼问安,他身边儿的仪仗远没有他镇定,此刻许多侍从还腿软脚软地瘫在地上,那仪仗稀稀拉拉地跟在他身后,便是此刻御花园内唯一的响动。


    齐东珠站直了身,视线难免被那些响动吸引过去。她第一眼便望见了立在原处,一手握刀,脸色还有些苍白的曹寅,而曹寅也不知为何,正巧也望向了她。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齐东珠便见曹寅的目光变得柔软起来,他似乎有什么话儿想说,但齐东珠无法读懂。她知道曹寅此刻在宫中伴驾,曹寅的家人想来还在宫外,不知是否安稳,他内心一定是忧虑的。齐东珠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便也只对曹寅露出了一点儿安抚的神色,开口无声地对他说道:


    “无事了,安心。”?


    她哪儿知道,曹寅只是在仰望她罢了。曹寅作为康熙的近侍,自然知道康熙今日这大张旗鼓又荒诞不经的行为是受了谁的启发,他一直在为齐东珠忧虑。


    天象有变,曹寅当然惧怕,但他却不觉得那是他能左右和改变的事,他放在心上的,唯有一个本可以事不关己,退居人后,却硬是挤进这漩涡之中,怀着一腔热忱的齐东珠。


    皇帝一意孤行,不仅将宫人百姓驱逐出家门,更是劳动了太皇太后和宫中贵人、京中勋贵一道不许今夜入室休憩。曹寅一向不曾质疑过皇帝的命令,他自幼适逢皇帝,是为皇帝的伴读,对康熙刚毅果决的性格十分了解,知道他下达的命令,必然不会动摇。


    可是这一次,他心中却升起了许多让他神色迟疑的犹豫。他止不住地去想,若是今夜无事发生,固然是天道庇佑,可是皇上这劳民伤财的命令,又会遭到何种质疑?


    或许皇帝御极天下多年,又刚刚平定三藩,不会招致多大民怨,顶多被勋贵们含沙射影地诋毁一阵,也便罢了。


    可是齐东珠呢?引发皇帝这年头的,无权无势,无人看护的齐东珠,又该如何自处?


    他心中忧虑,破天荒地向皇上提出了质疑,而一旁胆小怕事,一向含糊其辞的钦天监官员也不敢捅这样的篓子,竟与他一道求皇帝三思。


    皇帝沉默不语,直到曹寅咬着牙说常人怕是无法担此重责之时,皇帝才抬眼看着他,沉声道:


    “朕之政令,不需尔等置喙。此皆朕之决策,与旁人无关,不必再劝!”


    曹寅听闻,便叩首称是,再不置喙半句。他感受到皇帝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在他的身上一扫而过,只觉得面颊都发起红来。


    他心里清楚,他这种违逆君主的心思来源是什么。他知道他自己真正在乎的是什么,那撕扯着他的心,让他再无旁骛。


    地动之时,他心中悬挂的石头落了下来。他站在皇帝身后,身体也不受控制地随着地动而摇晃,天空深不见底,似乎星子都倒垂下来,谁也不知道下一个震动是否就会使得地面开裂,天空倾垂,坠入深渊。


    但是在这短粗又迷茫的际遇里,曹寅只看得到她。她真的很在乎四阿哥,即便是在这样的危机时刻,她仍然将四阿哥护在了怀里,蜷缩在了地上。那姿势是失礼的,也并不美观,但是却是他目之所及的全部。


    他突然觉得,无论未来如何,她之所处,即为归宿。


    等余震过去,她终于望了过来,一双盈盈鹿眸中含着清浅的水渍,那是心悸过后的余音。他的心脏瑟缩起来,眼瞳中只有纳兰东珠纤瘦的身影,在夜风的侵蚀之下,更显得纤纤弱质,


    他不明白,如此孱弱的躯壳,为何孕养出如此强大的神魂?


    她为何敢以孱弱无依之躯,往复去做无人敢做之事?


    曹寅看到她眼底的神色,也看到她对他无声吐出的字。他的目光移到了纳兰东珠头上戴着的银簪,那簪子的珠花已经被缠绕进了她因为这动乱而散乱的发顶,邋遢极了。


    可是他却笑了。他看得清她的眼神,知道她并不懂他的心,而他也确实配不上她这样的奇女子。无论是胆识还是家境,他都只是寻常而已。可曾经被他捧在心口的簪子落入了她的发间,而她那双眼眸全心全意地看着他,这已经让他心满意足了。


    而无论是曹寅还是齐东珠,此刻都没有意识到康熙已经与太皇太后问过了安,此刻在即将回身离开御花园时,目光不受控制地又扫过在一众宫人里显得出奇镇静的齐东珠。


    自然也看到了齐东珠眼神汇聚的方向。


    曹寅在笑。这在此刻显得十分不合时宜,像一根刺一般扎在了康熙的胸口。他在今夜都没什么变化的神色突然变得阴沉起来,胸中涌动着难言的火气。


    曹寅怕是对纳兰东珠有意。这个念头第一次闪过康熙的脑海,让他焦躁起来。他是个思维敏捷的人,即便是在这种境遇里,也抓住了一闪而过的思绪。他的目光凝在了齐东珠墨发之间的簪子上,突兀地咬紧了牙关。


    他知道那簪子是谁的手笔了。


    “曹寅,”


    康熙突然开口,那阴沉的声色几乎让他自己都觉得不体面,可他却无暇顾及了。此刻他只恨不得撕裂了曹寅和纳兰东珠相互纠缠的视线,也扯碎自己心里那莫名蔓延的憋闷。


    “还不跟上?”


    说罢,他迈步就向御花园外走去。今日变动颇多,想来地动过后,九门提督,和城外绿营将领都会前来觐见,他还要与内务府核算宫内坍塌的房屋和损失,统计紫禁城外的伤亡。


    他用力去寻思这些杂事,将齐东珠抛诸脑后。


    “臣遵旨。”


    曹寅的声音一如往常,听不出什么端倪。康熙压抑住骤然升起的芥蒂,不再言语。


    第95章 余生


    ◎吸崽一上头,齐东珠开始肆意篡改故事结局,只想给怀里这全天下最可爱的萨摩耶幼崽一个最甜蜜的小美人鱼故事。幼小又无知的萨摩耶阿哥对此照单◎


    ——


    惊心动魄的一夜过后, 立志于鸡娃到寒暑不休的康熙终于给他的好大儿们放了假,还允了养在宫中的小幼崽们随意走动,看望母妃, 虽然没有明说,但这也是变相的允许这些幼崽们去亲近安抚自己的亲生母亲了。


    哈士奇阿哥在延禧宫待得长吁短叹的。他和惠妃亲生母子, 当然不是没感情, 但也确实没有太多的话可以讲。惠妃脸色冷,更不是溺爱孩子的类型, 哈士奇阿哥平日里在外虽狂,逮着齐东珠就是一通鄙夷太子的大逆不道之言, 可要让他拿这些话儿去惠妃面前讲, 那是给他三头六臂他也不敢的。


    再说惠妃,身居高位, 协理六宫, 积威甚重, 往日里除了冷脸还是冷脸, 一点儿柔肠给了卫双姐, 一颗慈母心给了八阿哥, 轮到哈士奇阿哥这儿,那真的是不剩什么了, 顶多问两句他这几日课业如何, 吃食如何。


    不过哈士奇阿哥也没有那个心眼儿去计较, 今儿一大早老老实实地去了惠妃殿中请安,又迅速被赶了出来。惠妃今日宫务很多, 昨儿刚经历了地动, 前朝修葺, 今朝弃用的宫殿坍塌几所, 昨夜值夜的太监宫女儿还有因为掉落的瓦片砸了头、被慌乱中踩了几脚的,各宫妃嫔受惊的不少,特别是怀胎十月,即将临产的宜妃郭络罗氏,哪儿哪儿都需要惠妃这六宫主事上心。


    惠妃前脚刚离开延禧宫,哈士奇阿哥便来霍霍他睡得像个小狗饼的八弟了。这个年纪的青少年哈士奇完全闲不住,即便是昨夜刚经历了那样的变动,今日恐怕也没睡几个时辰,此刻已经精神抖擞,伸出毛绒绒的大爪子去揉他弟的肚子玩了。


    齐东珠用一双死鱼眼看着这“兄友弟恭”的一幕,心中升不起半点儿拯救萨摩耶幼崽于水火的心思。倒不是她心里不想,但是身体实在疲惫啊!昨夜折腾了那么一宿,吹了一夜冷风,她不着凉不发热已经觉得自己表现得很棒了,至于像哈士奇幼崽一样精力充沛?


    抱歉,心理年龄不允许。


    再者说她心里还压着昨夜地动的事儿。灾难总是让人的心口沉甸甸的,即便知道京城因为康熙出乎意料的命令和举动,伤亡恐怕很少,但塌陷的房屋、财产的损失都是地震造成的余波。而他们尚且不知地震震心是否在京畿,若是不在,那还不知震源处是如何光景。


    在烦人哈士奇持之以恒地霍霍下,萨摩耶幼崽不情不愿地睁开了小狗眼,睡眼朦胧地看着他,毛绒绒的小脸儿上写满了迷茫和委屈,小黑鼻头里溢出了一点儿可怜巴巴的哼唧。


    那终于艰难地唤起了齐东珠未泯的良心,使她一把推开了烦人哈士奇的狗头,将萨摩耶幼崽抱紧了怀里。


    困倦幼崽在她的怀里拱了又拱,没心没肺地再度睡去,独留齐东珠愣愣地抱着他,发起呆来。


    “大阿哥,你可知前朝发生了些什么事儿?”


    哈士奇幼崽没弟弟好玩儿了,抬眼瞪齐东珠,又听闻她这话儿,当即哼了一声,黑鼻头翘得老高:


    “后宫之人打听前朝是非,爷看你这奴婢是皮痒了。”


    齐东珠额角跳了跳,伸手去揪他的毛耳朵,被灵巧哈士奇防备地闪开了,只好干瞪着他,出言相激道:?


    “皇上今日如此繁忙,大阿哥今早去请安见着人了么?是不是大阿哥也不知晓其中内情呢。”


    “你瞎说!”


    青春期的幼崽被齐东珠轻而易举地拿捏,哈士奇阿哥的毛微微炸了起来,黑白相间的毛毛脸显得丰腴了几分,想来是气鼓了腮帮子,想要咬齐东珠一口却又咬不到。


    “我乃一国长子,皇阿玛怎会不见我?我今早去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还让我代他接见殿外候着的传教士呢!”


    齐东珠想听更多细节,但面儿上只是不冷不热地“哦”了一声,表现出对于哈士奇阿哥所言之事可有可无的态度。


    果然,这一招对哈士奇阿哥的拿捏炉火纯青,很快将哈士奇阿哥气得竖起了尖耳朵:


    “皇阿玛如此忙碌,但怎会忽视本阿哥?他可没空搭理来请安的老三,就同侍卫一道出宫去了,皇子之中,独独见了我!”


    “那皇上跟大阿哥说什么了?”


    齐东珠见逗得差不多了,便给哈士奇阿哥一个台阶,可谁知哈士奇阿哥还是气鼓鼓的,焦躁地甩着大尾巴说道:


    “皇阿玛忙得很,昨夜里塌了不少房屋,很多人家火塘还燃着,地动倒是结束了,可四处起火。皇阿玛又遣巡捕营去灭火,没空与我细说。倒是那些传教士经过昨夜之事,激动得很,扯着我问旗人是否有预测地动之法…”


    齐东珠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心里寻思还预测地动之法呢,与其相信大清科技,还不如相信康熙野人般敏锐的第六感,问道:


    “那大阿哥怎么说的?”


    哈士奇幼崽扬了扬嘴筒子,以一种很没有必要的谜之自信大声说道:


    “那自然是告诉他们,我大清天朝上国,自然受天地庇佑,皇阿玛万世名君,在动荡面前受到天地预示,岂非常理?再者这些传教士四处刺探,前些时日,沙俄还遣了使臣来讨要你献给皇阿玛的牛痘法子。”


    哈士奇阿哥话音还未落,齐东珠已经把又睡成小狗饼的萨摩耶幼崽放在一旁,一手撑住了额角,不想抬眼了,只喃喃道:


    “这也算好事儿,牛痘法传开,死于天花的人不就少了,于大清如此,于沙俄也如此。”


    虽然齐东珠自个儿为了苟住小命儿,或是为了达成她自己的目的,也不是没有吹过康熙的彩虹屁,绞尽脑汁地吹捧过康熙,可亲耳听闻哈士奇阿哥如此没有边界感地吹捧他的“万世名君”皇阿玛,齐东珠的脚趾还是不由自主地开始施工了。转眼之间,一座小城堡已经落成。她有气无力道:


    “然后呢,那些传教士怎么说?”


    这回儿,哈士奇阿哥的表情变得有些郁愤起来:


    “说来说去,都是半生不熟的汉话儿和拉丁文,来我大清,竟然不知学满文,何等不恭?”


    齐东珠这回儿没忍住,迅速揪了一下哈士奇阿哥毛绒绒的三角耳朵,说道:


    “人家远道而来,能学明白汉文实属不易,满语渊源不长,方外之境无人教授,如何学得?你不是学会拉丁文了吗,何苦挑人家短处呢?”


    哈士奇阿哥的毛脸上写满不服,齐东珠也说不好是他后天发育出一身反骨,还是哈士奇血脉天赋所致,抑或是二者都有。齐东珠无奈,叹气道:


    “况且,若你将预测天灾之事说成皇上一人之功,将来若是哪次天灾发生,你皇阿玛未曾来得及下达谕令,又该如何解释?皇上虽然是天子,但终究也是血肉之躯,既然是血肉之躯,就会有力所不能之事。天灾之所以是天灾,盖因人力难以预料,难以抵御,难以修复。传教士都是天主教徒,笃信他们的上帝,凡不能解释之事,皆诉诸神灵,你与他们置气什么?”


    哈士奇阿哥并不服气,但他也不傻,自然听得出齐东珠话中的道理。这个年纪的皇子急于讨好他的父亲,却也知道懂得分寸的可贵了。他一双实在貌美,却透着几分清澈的愚蠢的哈士奇狗眼对齐东珠翻白眼,看得齐东珠额角青筋直冒。


    “大阿哥若是闲着,不如回去睡个回笼觉。”


    齐东珠冷漠道,实在不想给惠妃看这个满身反骨的大狗崽。哈士奇阿哥神经粗得很,没怎么在意齐东珠几乎宣之于口的嫌弃,冷哼一声后,甩着大尾巴便离开了八阿哥的小院儿,终于让齐东珠得以抱着软乎乎香喷喷的萨摩耶幼崽睡个回笼觉。


    不过,齐东珠到底心中存着事儿,虽然小憩片刻,却也没能睡太久。


    她喂饱了用雪白的小毛毛脸儿蹭着她讨食的萨摩耶阿哥,便搂着这个暖烘烘的萨摩耶幼崽,给他讲伊索寓言里狐狸和山羊的故事。


    萨摩耶幼崽不像比格胖崽那样,总是一脸臭屁的表情。他毛绒玩具似得雪白小脸儿上嵌着一双琥珀色的棕瞳,可爱又乖巧,亮晶晶地看着齐东珠,两只雪白的小爪子抱着齐东珠的手,软绵绵的小脑袋枕着她的胳膊。


    这大大激发了齐东珠作为内向社恐人为数不多的倾诉欲,使她变得陶陶然起来。可是她的叙事能力实在有限,脑子里又混杂了星球大战、哈利波特、指环王、三体、沙丘、漫威、dc等一系列大ip的主线剧情,当即开始胡言乱语,不多时便从伊索寓言串频到了小美人鱼,从维京海盗跑去了加勒比海。


    可无论她的故事怎样天马行空,曲折离奇,萨摩耶幼崽仍然仰着一张小毛脸儿,充满喜爱和崇拜地看着齐东珠,琥珀色的眼底像是撒满了小星星,让齐东珠像漂浮在云端上一样。


    被一个小毛崽全心全意信任和崇拜的感觉太过美好,以至于齐东珠心中关于昨夜的创伤和忧虑一点一点消弭掉了。她垂首对怀里的萨摩耶阿哥亲了又亲,让这个小毛崽都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蹬了蹬后爪爪,小脸儿埋进了齐东珠怀里,只留下一双漂亮如同星空宝石的明眸,信赖地看着齐东珠。


    “…然后王子认出了人鱼公主正是拯救他的人,两人彻底相爱,破除了海巫留下的诅咒。而后人鱼公主和王子联手除掉海巫,夺回了她的歌声,和王子有情人终成眷属。”?


    吸崽一上头,齐东珠开始肆意篡改故事结局,只想给怀里这全天下最可爱的萨摩耶幼崽一个最甜蜜的小美人鱼故事。幼小又无知的萨摩耶阿哥对此照单全收,乐呵呵地吸吮起他自己的小爪爪。那小爪子被齐东珠从他的小嘴里扯了出来,好好擦了擦。


    “好了,宝贝该睡了。明天再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好呀,还是海里的故事吗?”


    “嗯嗯……”齐东珠给他掖被角,一边承诺道:


    “给八阿哥讲海王亚瑟和海后湄拉的爱情故事。”


    俗话说得好,童年的经历需要人的一生来治愈。


    很多很多年后,齐东珠看着雍正帝在奏折里对当朝廉亲王的家事明嘲暗讽,特别是对廉亲王福晋咬牙切齿的时候,她就开始后悔,或许在萨摩耶还是个只会说好好好的幼崽的时候,不该给他讲那么多歌颂爱情的故事的。


    以至于让他长出了这种油泼不进水浸不破的,动一动能气死十个雍正帝的绝世恋爱脑。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作者有话说】


    狠狠阳了,反应很大,我尽量保持住日更,如果实在写不完,会提前和大家请假的,实在抱歉……


    大家做好防护呀!阳了实在难受呜呜呜呜qaq


    第96章 宫妃


    ◎康熙足下转了两圈,心思拐了八百个弯儿,而齐东珠对于他离奇的所思所想,仍然蒙在鼓里。她只觉得好烦,刚给萨摩耶阿哥做好的小兔子奶糕若是不◎


    ——


    地动后接连两日, 康熙并未停歇。不过半日,直隶来报,遭逢地动, 河工坍塌一半,春汛在即, 今年恐怕来不及休憩。


    地动源头在直隶, 距京城还当有七十余里,直隶房屋坍塌更重, 死伤难料。康熙下旨令直隶官员统计伤亡之数,再诏户部拨款直隶作赈灾之用。


    天灾过后, 民心向来是不安的, 朝廷往往要劳动官员举子传播锦绣文章以安民心。这回儿大抵是康熙预示及时,京畿附近并无过多百姓伤亡。更有皇帝大张旗鼓的护民之策在前, 倒算得上难得的安稳。


    地动三日后, 朝会如常。康熙下朝后方得些空闲, 念及纳兰东珠此次也算有功, 理应同钦天监那些官员一同受赏才是。这论功行赏本是一纸诏书的事, 本不需要特特诏人来见, 可康熙却不知怎的,突然起了诏纳兰东珠于殿上的心思。


    一思及她, 康熙便能想起她那双永远不知规矩的琥珀色的鹿瞳, 还有她乌黑如鸦羽的墨发间那显得格外突兀的珠花儿。


    康熙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手里还拎着一根沾染着血色墨汁儿的狼毫。他垂首盯着手中的笔,在写满连篇累牍地请安折上落下几笔心不在焉的批文。


    这些时日, 他将曹寅留在身边儿办差, 看着曹寅近乎忙得脚不沾地, 心中方才觉得畅快几分——繁忙至此, 曹寅恐怕是无瑕他顾了。


    曹寅家如今在京城中虽然算不上高门大户,但因曹寅与他年少相伴的情谊,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又如何算不上朝堂上的新贵?即便是曹家门阀不高,娶宗室之女算高攀,但若是曹家或者曹寅本人来求个恩典,求娶高门贵女也无有不可。


    可是这些年,康熙清清楚楚地知道曹寅并无攀亲之意。曹寅年少几岁,康熙只当他年幼无知不开窍,谁知他这窍开得也不晚,就是不往好地方开罢了!


    思及此处,康熙心中又涌起一股来源不明的怒火,他将之归结于曹寅离经叛道和过分出格的举动。


    若是有心,单凭曹寅一介外男向宫中送女子配饰一件事,便可揪他个欺君犯上,私相授受之罪了!即便是他私相授受的对象并非储秀宫的宫女或是宫妃,而是一个皇子奶母,也依然等同私通后宫。


    即便如此,康熙也只是偶尔在曹寅来禀时,冷眼看着他,并未想过出声提醒。康熙将这归功于他作为一国之君的宽宏大量,是他和曹寅仍有君臣之宜的原由,等待曹寅自己恍然大悟,迷途知返。


    可是康熙心里清楚,若是他当真出声点破曹寅与纳兰东珠的关系,他怕是要听到曹寅请旨赐婚的恳求了。曹寅是什么样的品性,康熙心里很清楚。若是曹寅当真知道自己所赠之物有碍纳兰东珠的名声——天知道纳兰东珠这种女人有没有闺名这种东西——定会为保纳兰东珠之名声而请皇上赐婚二人。


    而莫说是要亲耳听这些离经叛道的话语,单单是这么一想,康熙都觉得浑身发麻,胃中翻滚,几欲作呕。


    曹寅是他的近臣,也是他可信之人,若在京城,则为天子持刀兵,若临地方,则当得一方大员,为天子耳目唇舌。曹寅之妻,当是温良贤淑,落落大方,出身高贵,而纳兰东珠动辄得咎,全无半点儿风情仪态,如何做得一方官员之妻?


    更别说纳兰东珠还是已嫁之身,女子所崇尚的品德半分没有,蹊跷手段、自作聪明倒是样样不缺,这二人如何算得上般配?


    即便是曹寅此刻被纳兰东珠迷了神魂,康熙作为他的君王,也绝不能给他机会,让他作出为他和纳兰东珠请婚的蠢事!


    康熙越想越燥,正逢此时殿外传来太监传唱的声响,是纳兰东珠领旨来到了乾清宫侧殿求见。


    康熙冷着脸传了纳兰东珠,不久后果然见她半垂着一张脸,眼睛盯着殿内金砖的缝隙,慢慢挪了过来。


    她头顶,还戴着那让康熙觉得无比刺眼的珠花儿。


    康熙当即觉得火气又窜了上来,冷哼一声,扔掉手中沾着墨迹的狼毫,目光不善地盯着纳兰东珠看似老老实实半垂着的面庞。


    “这次预知地动,功劳算你一份儿,你想要什么?”


    齐东珠听他口气这么冲,当即就在想他又吃错什么药了。此刻虽然齐东珠不愿意承认,但康熙这一国之君,只在齐东珠的教科书里出现过的人物,确确实实成了齐东珠在这个时代的熟人。


    当然,这份莫名其妙的熟稔是她百般逃避却避之不及的,可事到如今,当康熙那笼罩在他封建帝王身份之中的光环一点儿点儿被两人相处的际遇抽丝剥茧,她开始萌生了一点儿不该有的苗头。


    在这次地动之事后,这样的苗头开始变得尤为明显了。或许它始于康熙将自己的饭递给庄子里的平民女孩的际遇,而在这次劳动京畿百姓避灾中到达了顶点。齐东珠开始对他升起了一点儿一个人对另一个血肉之躯会有的理解,不再单纯地将套着龙袍的康熙当作封建集权制度压迫百姓的邪恶化身,开始尝试用对待同类的方式去看待他。


    虽然这种转变微乎其微,但总归是有所不同的。就比如今日康熙这在她一进殿便兜头袭来的狗脾气没有让齐东珠觉得自己小命休矣,或是觉得皇帝又在酝酿着什么戕害百姓和无辜的她的邪恶计划,而是觉得康熙又因为看不惯自己,在寻机犯病。


    她当然知道康熙看不惯自己。说实话,这并不是很难理解,毕竟即使齐东珠脑子并不聪明,也知道自己在康熙或者这个时代的其他人眼中,浑身上下都不太对劲。一个人的行为可以遮掩,话语可以婉转,但是思维方式却是很难改变的。而齐东珠前两者做得都在一众穿越者里垫底,更何况后者了。她对自己的话中流露的关于人本的思想心里也有数,而那些话儿落到康熙这种集权皇帝耳中,只会是天大的冒犯。


    也就是因为此刻欧洲的文艺复兴还没发展到顶点,法国大革命连萌芽都没有。据说被砍掉脑袋的路易十六还是乾隆皇帝的笔友,想来自己笔友人头落地,乾隆多少会受到点心理创伤吧,也难怪闭关锁国了。


    这是怕人文主义的风刮得太猛。


    当然,齐东珠应该感受到庆幸。因为人权宣言还没著成,齐东珠流露出来的大逆不道在这个时代还不成体系,难以被当权者有效地捕捉和定罪,以至于她逃过一劫。


    至于康熙对她宣之于口的意见,齐东珠也只能选择在内心翻个白眼,视而不见了。她此刻寻思,康熙若是不想赏她,不赏便是了,大老远叫人跑一趟,打断了她给萨摩耶阿哥做小兔子奶冻的温馨时刻。她正准备开口说句“奴婢什么都不缺,也当不得什么赏”的时候,便听康熙口气恶劣道:


    “做了延禧宫里的大姑姑,惠妃的赏银见天儿往你处送,怎么,连个簪花儿都只能买银的?要不朕赏你几幅头面,让你开开眼界儿,免得丢了惠妃的人去。”


    听闻康熙提起发间的簪花儿,齐东珠一愣,继而本能地抬手去抚那软银制的簪子。簪花儿垂落的海珠蹭过齐东珠的指腹,而这一幕落在康熙眼中,则是齐东珠反手去护曹寅给她的簪子,见不得旁人置喙,哪怕是当着一国之君的面儿,也要故作姿态地维护那不值什么钱的破簪子!


    这可立刻戳了康熙的肺管子,他本来就觉得自己与一宫中婢女谈论女子配饰实在是有辱斯文,可真当齐东珠做了这姿态,他那点儿大男人的斯文立刻被他抛诸脑后了,当即又气又怒地盯着齐东珠有几分呆愣的脸,以帝王之怒将齐东珠钉在原地。


    齐东珠确实愣了。即便是她迟钝,此刻也清晰地察觉到康熙的怒火,这让她十分不解。她不明白自己佩戴什么簪花儿这等小事有什么值得康熙恼怒的,她平时压根儿不爱戴首饰,戴这簪花儿纯粹是因为和曹寅之间的友谊,也是因为曹寅选的这簪花儿极为淡雅,和她心意罢了。她虽过得比较粗糙,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鉴赏能力的!


    况且,就算她当真衣着过分朴素,丢了延禧宫的脸,惠妃都没发话儿,康熙到底在急什么?她真搞不懂这些男的。


    “回皇上,奴婢平日不爱簪花配饰,不敢劳动皇上。况且奴婢并非宫妃,皇上若是赐奴婢头面,恐怕不妥。奴婢所作所为并未解帝王之忧,算不上有功之人,皇上不必特特赏赐奴婢。若是奴婢在此等大事上也显了眼去,也是不妥,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齐东珠收回了手,蹙眉说完,便又垂下脸,不耐去看康熙的反应。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短短几句话里,康熙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凝固在一种混杂着些许轻蔑的若有所思里。


    康熙从龙座之上走了下来,却只在桌案前徘徊几步,并没有向齐东珠的方向靠近——齐东珠被他免了跪拜礼,此刻正大剌剌地站在殿中。


    他盯着齐东珠乌黑的发顶,起先因为齐东珠的“不爱戴簪花配饰”,却只戴曹寅送她的那一朵而升起的怒火消散了,他看着齐东珠,虽然仍像往日一样,难以移开视线,但心里想的却是她也不过如此。


    不过挟功求宠罢了,这条路子前朝大臣熟练,后宫女眷也熟练。这齐东珠浸淫许久,不也学了些皮毛吗?


    只不过她果然脑子不好使,使用的手段如此粗陋,竟然直说“非后宫之人不宜受赏”,这讨要后宫封位的手段,未免过分直白了吧!


    不过也难怪,她早年嫁过,已非完璧,若是不明言想邀,以朕之身份,如何看得到她这样身份卑微的奴婢?她也只能另行险招,以如此胆大妄为的姿态寻求朕之关注了!


    可就以她的身份,难免会让皇祖母想到那二嫁入宫,让皇考神思不属、荒唐行事的董鄂氏,想要入朕之后宫,怕是不易。


    康熙足下转了两圈,心思拐了八百个弯儿,而齐东珠对于他离奇的所思所想,仍然蒙在鼓里。她只觉得好烦,刚给萨摩耶阿哥做好的小兔子奶糕若是不及时投喂小崽,怕是要完全化掉了。


    第97章 再嫁


    ◎齐东珠心中为自己默念富强民主,以抵消让她后颈寒毛直竖的阴气。她想自己一个入宫打工的奶母,皇帝对自己的监视尚且到了如此精细缜密的地步,◎


    ——


    过了半晌, 见齐东珠还是毫无羞涩之意,康熙凝眉驻足,盯着齐东珠造型有些抽象的把字头, 神色凝重。


    太皇太后年高体弱,这些年在后宫之中坐镇, 劳苦功高, 康熙作为皇帝,更作为太皇太后的晚辈, 委实不该为她老人家徒增烦恼。


    旁人或许不知,康熙作为福临亲子和太皇太后的亲孙, 对于二嫁入宫的董鄂氏究竟造成了何等风波一清二楚。福临自诩情深, 令董鄂氏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凡嫔妃染疾, 定然亲力亲为, 前往侍奉。即便是福临, 都说董鄂氏将自己活成了一位女使, 全无半点儿宠妃风范, 恐是镇日心中忧虑不安,惶恐难言。而到了董鄂氏诞下的皇子早亡, 董鄂氏也缠绵病榻, 驾鹤西去之时, 福临又要拔刀自刎,为董鄂氏殉情。


    好一出绝顶荒唐的戏码。


    福临要用来自尽的刀, 还是孝庄亲子与人上前夺下的。皇室不能见光的秘辛还历历在目, 康熙如何猜不到若是齐东珠这样身份不清白的女子入宫, 而他又看在齐东珠于国于民有功的份儿上晋她高位, 太皇太后的脸色该是何等难看了。


    还是得从长计议。


    康熙扬了扬下巴,挑剔地看着殿中站得腿都有些麻了的齐东珠,目光又落在了齐东珠发间的簪花儿上。


    “既然起了攀龙附凤,入宫伺候的心思,你如何还戴着外男相赠的簪花儿?恬不知耻!”


    齐东珠早已经飞回了奶呼呼的小萨摩耶身边儿的思绪又被康熙突然出声所打断。她没仔细听康熙在说什么,只单单听了个什么入宫,什么簪子,心里还想着自己现在不本来就在宫里吗?要是在宫外还好了,不用听莫名其妙的皇帝发莫名其妙的狗脾气。


    她听了个大概,寻思康熙是看她不顺眼,顺便看她的簪子也不顺眼,就试探着抬手去,想把那簪子摘下来得了,也不知这梅花儿样式怎么就戳了康熙肺管子,难不成是因为去岁宫里的梅花儿嫌他晦气,不愿绽放,惹着他了?


    齐东珠满腹牢骚,手刚摸上簪子,脑子突然像是被谁踢了一脚,方才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话儿此刻终于把回音传进了齐东珠构造简单的大脑,她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什么叫外男相赠的簪花儿,什么叫恬不知耻?外男是谁?曹寅吗?


    这和康熙又有什么关系,他骂她干嘛?


    但作为一个脑子转得绝对不比大肠转得快的国家一级保护废物,齐东珠此刻只维持着手指勾住簪花儿的姿势,一脸迷茫地抬眼看着康熙。四目相对,一时殿中落针可闻。


    “皇上知道这簪花儿是旁人相赠?”


    齐东珠面儿上戴着迷茫和呆愣,将那簪花儿从发间摘了下来,握在手里,语气中带着宣之于口的困惑。她想不通康熙如何得知这簪花儿不是她自个儿买的,而是“外男”相赠,这就让人有点儿毛骨悚然了。


    皇帝圈养死士,监视妃子的言行举止,朝中大臣的言行举止,百姓民间的言论画本等等一系列民间传说一股脑儿地涌进了齐东珠的脑海里,关于锦衣卫、血滴子等等一系列杀人如麻的恐怖组织肆虐民间的传闻让齐东珠的汗毛一点儿点儿竖了起来。


    她当然想不到这些在此刻还是统统不存在的。清初宫廷的管制相当松垮,就连妃子晋升、皇嗣赡养尚且不成体系,更何况程度恐怖的监视。她这簪子的由来,全靠康熙一双裸眼观测所得结论。


    但齐东珠不知道啊,她只觉得好吓人。康熙在她心中的形象飞速地在阳间溜了一圈,回到了阴间的领域,在那色彩张狂,灯光幽暗的神龛之上落座了。


    果然还是迫害无辜百姓的恐怖象征!


    齐东珠心中为自己默念富强民主,以抵消让她后颈寒毛直竖的阴气。她想自己一个入宫打工的奶母,皇帝对自己的监视尚且到了如此精细缜密的地步,竟连头顶一个不起眼的簪花儿都能追根溯源,简直恐怖如斯。


    齐东珠怂了。她想康熙可能在大清组织了一个kgb,如果她能活着出宫去,她一定要为后人留下一点儿记载,记录这暗无天日,毫无隐私,被肆意窥视的紫禁城打工人的生活。


    “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与曹寅私——私——”康熙觉得有点儿恶心又有点儿生气,就像是怒火从胃里冒出来一样,“私相授受”四个字儿怎么都说不出口,只能在心中狠狠唾一句不知廉耻。


    曹寅二字一出,齐东珠心中再无侥幸。她闭上双眼,脸皱在一起,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点儿崩溃的表情,砰地一声跪在了地上:


    “请皇上开恩,此事与曹大人无关…”


    齐东珠吭哧了半晌,觉得这簪子到底是曹寅送给她的,若是说与曹寅无关,那也实在说不过去,只能一叩不起,快速说道:


    “我二人不知宫规森严,这簪子只因我二人曾经共事,商讨牛痘之事留下的纪念,并非私心。况且我在宫外已有婚配,纵使夫婿亡故,无意再嫁,曹大人风华正茂,前途无量,亦无有此心,我二人只换过这一簪,并无泄露机密、秽乱后宫之意,还请皇上明察!”


    齐东珠说了一通,心中又是恐慌又觉得荒谬,心中又难免升起一点儿火气来,寻思怎么什么糟心事都让她给碰上了。她与曹寅相交是朗月清风,没有掺杂半点儿旁的心思的,二人莫说是如此私密之事,便是彼此的家事、朋友都未曾谈及过,齐东珠半点儿不觉得曹寅对她有半分那方面的心思。


    再者说,就算纳兰东珠的皮囊长得好看,让男人难免心生浮动,曹寅也是君子。当初曹寅赠与齐东珠这跟簪子的时候,就说是随家妹逛街随手买的,言语之中可没有半分暧昧之意。齐东珠绝对称不上纵横情场,也算不上经验丰富,但她也不是一片空白啊。


    如果曹寅真对她有点儿情愫,那曹寅表达得可太隐晦了。


    退一万步说,即便是曹寅真有点儿情愫,齐东珠也对他有好感,二人相交几年,所换也只有手中这个簪子,其中没有只言片语,也没有传达任何信息,康熙作为一国皇帝,虽然他的紫禁城是他的后花园,但监视得细致入微到了这个程度,也未免太过头了吧!


    这又不是什么地下当接头,这只是一个银色簪花儿!


    齐东珠想明白这些,倒是没那么害怕了,愤怒的情绪占了上风,使她即便跪在地上,头上的呆毛却无法自控地竖了起来。


    封建皇帝都有病。她心道。同时开始盘算怎么不连累曹寅,全须全尾地度过今日这道难关。


    康熙先是被齐东珠突然下跪的动作惊得微微睁大了眼。论不愿跪拜皇帝、规矩马马虎虎,齐东珠算是他见过的翘楚,他哪儿见过齐东珠这么干脆利索地主动屈膝行大礼,想想便觉得不太对劲。


    况且,他看齐东珠这样实在别扭。这种别扭放在一国之君身上确实有些荒谬了,但康熙确实不被齐东珠双膝跪地的模样取悦半分,还碍着他看齐东珠的神情,便准备抬手让她起来。


    可是手抬起一半,便见齐东珠对他行了叩礼,口中还胡言乱语的狡辩起来。康熙的手僵在半空,蹙眉听她说完,心中又升起了旁的思量。


    这纳兰东珠将曹寅这样的天子近臣迷得行事不端,她自个儿反倒高高挂起,好一句并无私心!若是并无私心,怎可随意收旁人的簪子,若是并无私心,怎现在攥着那簪子不松手?呵,就这样的伎俩,她难道以为自己能蒙蔽皇帝吗?


    难不成她看不上曹寅?也是,这女人心大,光看她屡出奇策,就只知她非等闲之辈,即便是曹寅那样出类拔萃的臣子,也无法入她的法眼,竟然没有让她起嫁入曹家的邪念,果然是所图非小,眼光颇高了!


    “起来说话儿!怎么,朕不过点破你和曹寅私…私换簪子之事,你就腿软了?这可不像你,往日里不是胆大包天吗?你既说你无意再嫁,可是心中另有其人,荒废曹寅对你之心了?”


    康熙背过手去,刻意冷着一张脸,仗着身高,居高临下地睥睨齐东珠,等着她用拙劣讨好的话语,表露出她要入宫侍君的野心来。


    既然到了如此地步,小奶母上不得台面的心思已经被他悉数洞察,她一定想要跟他讨要一个恩准吧!毕竟她面圣的机会可不算太多,明年开春便是新一轮的小选,若是她能榜上有名,也算是能正儿八经地鱼跃龙门了。


    她方才那一反常态的下跪,大概是心潮起伏所致吧。


    齐东珠压抑着胸口升腾的怒气和怨气,感受着双膝传来的刺痛,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抬眼望向康熙,手里还握着那无辜的簪花儿。


    “皇上明鉴,奴婢与曹大人唯有公事,绝无私心。奴婢自进宫后一心照料小阿哥,这簪子,皇上若拿去查,也只是一根银簪子而已,绝不妨害皇上内宫朝堂安稳。”


    她摊开有点儿湿漉漉的掌心,将那簪子托在手上,递给皇帝。一旁侍立的梁九功宛若紫禁城门口的石狮子,如果不去看他自打二人开始说话儿就停不下来的冷汗以外,堪称一动不动。此刻,臣属若是有东西呈交御前,本该是内侍过来伺候帮忙的,可他眼观鼻鼻观心,让康熙垂眼看着那沾了一点儿齐东珠的汗水,显得更加晶莹圣洁,宛若裹雪的梅花儿簪子,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康熙并不迟钝,此刻他一双凤目移到了齐东珠的脸上,见那双鹿眼仍然美得惊人,莹白的面容不施粉黛,微微见一点儿濡湿的水渍,樱花瓣儿似的嘴唇紧紧抿着,在说出这样一句话儿之后,唇角下压,没什么血色。


    那张脸上,绝对没有半点儿谄媚讨好,意有所图的意味。


    康熙眉头笼了起来,伸手捻起了那簪子,一双凤目仍然落在齐东珠脸上。在他拿起簪子的时候,他看到齐东珠飞快地压了压眉峰,出声说道:


    “奴婢自先夫过世,便没有再嫁之心,若是皇上担忧宫人与外男私会有辱内廷规矩,奴婢愿意立誓,此生绝不起再嫁之心。若是皇上不信,奴婢自请出宫,不敢妨害宫规。”


    第98章 奶糕


    ◎是柯基和阿拉斯加啊!◎


    ——


    齐东珠等了半晌, 不闻康熙开口,便抬眼去看他的神色,只见他手里捻着银簪, 眉目之间带着打量和一丝迟疑,看上去并不像是立刻就要发难, 将齐东珠大卸八块儿的样子。


    这让齐东珠也有些发愣, 一时拿不住康熙究竟是何意。她垂头看了看康熙手指间捻着的簪子,又抬眼看了看康熙的面色, 心中还在迟疑,却见康熙的嘴唇狠狠抿在一起, 吐息之声都重了几分, 他像是想明白了什么,脸上带上了显而易见的恼羞成怒, 猛地把那簪子放回了齐东珠的掌心:


    “朕要你簪花儿何用?难不成你一个小小的簪花儿, 还能翻出风浪, 坏了朕江山社稷不成?你当朕是要跟你讨这簪花儿?”


    康熙胸口中升起百口莫辩的憋闷, 这种有火气却又无处宣泄的感觉他竟然已经十分熟悉了。他此刻是看懂了, 纳兰东珠这是防备着他, 以为他要以这簪花儿,落罪他们二人, 简直莫名其妙!


    他明明以帝王之尊赐予纳兰东珠恩典, 对她论功行赏, 纳兰东珠不感念也就罢了,竟然以小人之心妄加揣测!


    齐东珠听闻康熙的话儿, 忽略了他声音之中显而易见的气急败坏, 定了定神, 仔细看了看康熙的面色, 见他看上去情绪饱满,虽不知为何看起来恼羞成怒,但也像个正常人类,心中的芥蒂才消解些许,想到自己可能是有所误会。


    齐东珠向来心大,意识到自己有所误会后,脑中的弦立刻放松下来,不怎么过脑子地开口问道:


    “皇上如何得知这簪子是曹大人所赠?”


    康熙怒道:


    “曹寅对你有情,但凡朕长了眼睛,如何看不见!况且你——”况且齐东珠往日从不戴簪花儿,这鬓角突兀的银光过分碍眼。


    但话儿说一半,康熙恍然发觉这话儿会显得自己一国之君过分留意纳兰东珠鬓角的配饰,实在不得当。况且此刻他也察觉了,纳兰东珠确实对曹寅无意,她说自己无意再嫁,听着也不像谎话。


    “——况且你二人在地动那日隔空相望,呵,倒是旁人碍了你们的事儿。”


    齐东珠的眼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心中对康熙刚刚升起的防备和芥蒂消散大半。听了这种蠢话,方才她给康熙杜撰的kgb首脑、监视一切的大清情报局形象自然轰然倒塌,只留下一个过渡脑补浪漫的青年人。


    他这么体察入微,怎么不去写画本子。


    齐东珠心里翻着白眼,觉得自己刚才下跪的动作真的很没有必要。她将那倒手好几遍的倒霉簪花儿塞进衣袖里兜着,麻木的声音中透着一丝疲惫:


    “皇上明察,奴婢与曹大人没有私心,皇上还是莫要再提此事,免得坏了曹大人名声。”


    康熙见齐东珠恢复了她往日那风干咸鱼的模样,脸上神情舒缓,眼皮也漫不经心地耷拉着,便知她果然对曹寅没有半分男女之情。


    可是,这女人真的有情吗?康熙心中涌起了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儿,那甚至夹杂着一点儿对曹寅一厢情愿的惋惜。曹寅才貌双全,只可惜遇人不淑,便生看上了纳兰东珠这样油盐不进的女人。


    她既然对曹寅无情,又不想再嫁,难不成只想入后宫?


    康熙琢磨半晌,还是决心不主动提及此事。齐东珠身份特殊,要想入宫,倒是他的麻烦多些,若是纳兰东珠不主动来求,他又何必效犬马之力?既然是讨赏,还是得纳兰东珠亲自开口才行。


    “闲话少说。朕说了,你既是有功之人,究竟要何赏赐?钦天监官员升官发财,你既无官可做,难不成只求金银器物?”


    康熙意有所指,但齐东珠哪儿知道康熙脑子里的弯弯绕绕,心想金银器物就很好,口中却还是问道:


    “皇上,天灾过后,常有瘟疫横行。地动破坏地下水脉,井中之水恐怕苦不堪饮,若是皇上恩准,还请令灾区百姓饮沸腾过的清水,若有疫情发生,也好及时应对。奴婢没有什么功绩,无非瞎猫碰上死耗子,给奴婢猜准了罢了。皇上不必犒赏,若是有金银钱财,便送与灾区,为受灾百姓重建家园,尽一份绵薄之力吧。”


    齐东珠话儿说得真诚。她并不缺钱,之前牛痘法的赏钱和宅子,和这些时日在宫中所受的大小赏赐,加起来都有近万两,这数目极为可怖,当朝王爷一年的俸禄也不过万两,普通官员的年俸也只有几十两而已。齐东珠手中的家资,绝对称得上一笔巨款。


    她在宫中,受到惠妃庇护,平日连打点宫人的银钱都用不上,也没有一大家子要养活。惠妃三天两头地给她赏钱,都被她包好,准备留着日后救济宫外的妇女和幼儿。以她存下的钱财,就算是往后出宫,她也能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而这对于她来说,已然足够了,她穿越而来,能捡条命就算老天庇佑了,封建主义的荣华富贵她不稀罕,免得背叛心中信念。


    有了这样的底气,齐东珠对康熙说的话儿便更为高风亮节,一双鹿瞳再度毫无芥蒂地望进康熙的眼,那鹿瞳温和莹润,如同深林橡木,明明没有任何尖锐的棱角,却直直砸入康熙的心底,使他重心有些失衡,脚下竟退了半步。


    这时,康熙心中对于纳兰东珠想要请旨入宫的猜测偃旗息鼓了。他静静地看着这双眼,自打齐东珠进殿便开始鼓噪的心慢慢缓和了起来,可那心脏砰然跳动的声音却在他的耳边越来越响,以至于他一时之能听到胸膛之中的声音。


    他意识到,纳兰东珠的眼眸从来不是来自温顺的、只能被狩猎和驯养的鹿。她是深林中参天而起的橡木,而橡木,是不会攀附旁的树木生长的。


    这一双眼,让他关于纳兰东珠心机和野心的猜测变得可笑起来。他再度烦躁起来,却不是因为纳兰东珠的不识好歹,而是为了他自己那点儿越来越明晰的,再也无法自我欺瞒的,上不得台面儿的心思。


    更是为了纳兰东珠丝毫没有这种心思。


    “你倒是清风霁月,高风亮节。”


    康熙猛地背过了身,躲开那灼人的眉目,从牙关里挤出了这么带着嘲弄意味的字儿。


    齐东珠波澜不惊地看着他又突然犯病,内心真诚地觉得古代人情绪管理方面做的实在太差,在情绪的稳定性方面,就连她养过的幼崽都远超成年人康熙。当然,她绝口不提刚才自己被脑中的臆想吓得伏地不起的怂样儿。


    “奴婢不敢当,只愿地动过后,百姓能快速重建家园。”


    齐东珠轻声说,而康熙半晌不言,等到齐东珠站得脚疼,开始默默瞪康熙在她眼里故作深沉的背影时,他才声音低沉道:


    “你若心系百姓,便诉诸纸上,朕叫工部和户部再议便是。若无旁事,滚回延禧宫。”


    齐东珠觉得他声音里透着古怪的低落,但也没想太多,毕竟自个儿和康熙相处的时刻,他正常的时候很少,而齐东珠也并不太关心。她应了是,便转身离开乾清宫,心里盘算着怎么哄痛失小兔子奶糕的萨摩耶幼崽。


    几日后,齐东珠在延禧宫得到消息,说皇帝昭告天下,言明地动那日劳动百姓的真相,言及钦天监之天象喻示,以及宫中女官纳兰东珠对地动之事的预测和御前进言。


    纳兰东珠这个名字,再度流传在了朝野民间,很快就和之前那被广为流传、灭杀天花的神奇种痘法联系了起来,百姓之心最是朴实,也最是记恩,人人都道纳兰东珠是受神仙点化的仙女,下凡渡苦厄,救百姓,即便身为旗人,却救了江南那天花肆虐之处的万千汉人,实在可贵。


    百姓口口相传的话题,往往是需要一个噱头的。这次地动之事,本是康熙下的令,若是百姓心怀感佩,也应该是感念皇上的恩德和仁慈,而不是将目光聚焦在齐东珠这样一个没什么身份地位的宫中婢女身上。可偏偏那诏书用词字字句句凸显了齐东珠的功德和爱民之心,又言及她拒绝财物封赏,只愿助直隶百姓早日重建家园之意。


    这是天大的荣光,却让齐东珠觉得有些惶恐。她婉拒财物封赏之事,只有康熙知道,这昭告天下的诏书,想来也只能出自于康熙,而不是旁人代笔。康熙如此烦她,竟然还写出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夸大言词,齐东珠只觉得他没憋好心思。


    便是关照她的惠妃,也在百忙之中讲她叫到身前,细细盘问了一番。这个世道女子生存不易,虽然有名声是好事,但名声过盛,隐隐盖过了皇帝的治世之功,那便是需要格外留意,谨小慎微了的。


    惠妃听齐东珠讲完事情始末,显然也没有什么头绪,但见齐东珠抱着八阿哥委委屈屈,不知所措的模样,便心软下来,轻声道:


    “皇上既然亲自书就那诏书,便是对你心存善意,此事不必再提。近日宫中风声紧,你已然成了名人,切莫到处乱逛了。景仁宫处也不必去,虽然佟佳氏没有恶意,但她宫中到底还有旁人。你在延禧宫多待些时日,凡事莫出头,有本宫在呢。”


    “谢谢娘娘,我知道啦。”


    铁t救火,果然靠谱。齐东珠在惠妃那稳定包容的气场之中安下心来,当真老老实实地又度过了一个夏秋,将手中毛绒绒的萨摩耶团子又养大了一号,成了一个大号兔子奶糕。


    延禧宫中又搬来两个新鲜的幼崽,一个是宜妃的第二子,被赐名胤禟的九阿哥,而另一个则是温僖贵妃钮祜禄氏所出的皇十子胤?。


    这兄弟二人只相差几个月,刚入延禧宫时便深深吸引住了齐东珠的视线。


    是柯基和阿拉斯加啊!


    ——


    【📢作者有话说】


    下章就继续养崽…


    第99章 马场


    ◎被提着晃来晃去,正在咧嘴笑的小萨摩耶听闻这话儿,啪得一下就不笑了,一截儿没来得及缩回去的粉色小舌头还露在外面,严肃着小脸儿吐舌头,想◎


    ——


    众所周知, 柯基腿短,但实在可人儿,阿拉斯加愚蠢, 但实在美丽。


    不满周岁的小柯基被包在襁褓里,三角形的耳朵软软地, 不能完全立起来, 却也不软塌塌地贴在脑壳上。白棕的配色让他显得像一朵焦糖色的云,看着就让人想要爱不释手地讲他抱在怀里。


    至于阿拉斯加, 那更是多重意义上的重量级。黑白相间的阿拉斯加天生便长了一脸憨相,本来就不是很大的黑色眼睛陷在他满脸蓬松的小狗毛里, 更是几乎叫人看不见了。可这丝毫不能减少他的萌感。虽然比柯基阿哥小了几月, 但他看起来比柯基阿哥还要大上一圈,毛发蓬松, 看上去也是实心的。


    这两个崽都养的胖乎乎的, 想来他们的母妃一个出身高贵, 一个荣宠正盛, 两个崽都是千娇百宠养出来的, 宫中伺候的奴婢哪个敢有丝毫慢待?个个儿上赶着喂, 将他们喂得圆滚滚的,人类堆叠的肥肉想来不会太好看, 但放在小狗身上, 只会显得更加圆润可爱了。


    齐东珠老毛病犯了, 当即就走不动道,她腿旁边套着月白色小锦衣的萨摩耶阿哥抱着她的裤腿儿立起来, 头上三角形的粉白小耳朵一抽一抽的, 唤不回齐东珠的半分神智。


    萨摩耶阿哥十分疑惑, 一会儿拼命仰起小毛脸儿看着齐东珠, 一会儿又去看那刚来的两个弟弟,棉花糖似的小脸儿上带上了一点儿委屈。如果此刻比格胖崽在场,想来能共情萨摩耶阿哥莫名的伤感。


    那是奶母见色忘义,跟着别的奶崽跑了的感觉。


    索性齐东珠还是有点儿理智在的,没有冒昧地上前薅人家家养的小肥崽,只能把萨摩耶阿哥从地上抱了起来,按捺不住的双手拼命揉搓萨摩耶阿哥的柔软毛毛,聊以解馋。


    萨摩耶阿哥不像比格胖崽,他是有痒痒肉的,被戳了戳小肥腰就会不由自主地蹬小后爪,痒得咯咯直笑,小舌头都吐了出来,心里却不乐意了。他打小儿就聪明,哪儿还能看不出来自己嬷嬷一颗心记挂在心来的弟弟们身上了,这委屈他八阿哥可不受。这打小被延禧宫上下娇养到四岁的小崽比公主还娇气,当即就要下来去寻下学来延禧宫请安的大哥玩儿。


    齐东珠被他又抱又缠的,烦得没法儿继续对着隔壁的幼崽流口水了,只能把他放回了地上,看着萨摩耶哒哒跑远,去延禧宫门口迎他下学来延禧宫请安的哈士奇大哥。


    萨摩耶不愧为雪橇三傻之一,运动天赋点满,此刻毛绒绒圆滚滚的一坨在地上贴地奔跑,速度可一点儿都不慢,齐东珠还得快走两步才能跟上他呢。近日延禧宫新接进来两个小阿哥,惠妃无法缺席,正在指挥众人安置两个幼崽,萨摩耶阿哥见无人管制,自然溜得很快,等着他大哥下了学带他出宫延禧宫去别处玩儿。


    齐东珠因为去年那莫名其妙的诏书被迫成了红人儿,鲜少出延禧宫的门儿,更少像往日那样带他四处溜达了。最宠小狗儿的齐东珠尚且如此,良贵人生育八阿哥伤了身体,惠妃管她管得更严,也不会带八阿哥出去玩儿,惠妃又时常事务繁忙,虽然宠溺,但也不会纵容八阿哥到处乱跑。


    哈士奇阿哥自此成了萨摩耶阿哥心中最有趣的人,日日都盼着他大哥下学来带他出延禧宫玩儿。在齐东珠不知道的时候,哈士奇阿哥已经一口答应带萨摩耶阿哥骑小马了,这让小萨摩耶日也盼望夜也盼望,恨不得哈士奇阿哥给他凭空变出一头小马来。


    想着这样的美事,小萨摩耶将新来的弟弟们抛诸脑后,独留齐东珠在他身后诽谤,心想如今你对你九弟十弟爱答不理,日后他俩加上那还没出生的十四阿哥,可是你搅风搅雨最坚实的后盾!


    眼看着白团子一路有惊无险地滚到了延禧宫门口,扒着漆红的门边儿眼巴巴地看着,没让他等多久,哈士奇阿哥便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带着他的大皇子仪仗走了过来,正好搂住了像个小毛球一样冲进他怀里的弟弟。


    “大阿哥吉祥。”


    在外人面前,齐东珠还是得给哈士奇阿哥面子的,虽然敷衍,但好歹甩了甩手中的帕子,一人一狗互相看了看,眼中都带着一点儿做作的嫌弃。


    是的,齐东珠现在非常嫌弃大阿哥。嗓门巨大、非常躁动的哈士奇外观只占了其中一个重要因素,最要紧的是她不觉得哈士奇阿哥对于萨摩耶幼崽有什么好的引导。


    养过幼崽的人都知道,如果你家幼崽天天眼巴巴地盼着谁来接他,问去做什么也含含糊糊地说不清楚,八成是在作妖了。萨摩耶幼崽平日里嘴乖又聪明,齐东珠可不信他表达不清楚哈士奇阿哥带他去干什么,纯粹是不想说,或者哈士奇阿哥嘱托他不要乱说罢了!


    狗子静悄悄,绝对在作妖。


    相比之下,齐东珠更乐意已经开始去尚书房报到的比格胖崽带萨摩耶幼崽出去溜达。比格胖崽懒惰又喜静,那是真的雷打不动地日日重复同样的路线,如果他带萨摩耶阿哥出延禧宫,定然是去给几个母妃或者太皇太后请安,末了绝不多走一步路,按时按点儿在天黑之前把萨摩耶阿哥送到延禧宫的门口,甩下这个撒不成欢儿变得蔫哒哒的小宝贝,带着齐东珠给他准备的夜宵,溜达回景仁宫睡觉。


    瞧瞧,多么让人省心的幼儿托管,多么稳重靠谱的哥哥,再看看这对着弟弟做鬼脸儿而显得眉飞色舞的哈士奇幼崽,齐东珠指关节发出咔吧咔吧的轻响。


    萨摩耶阿哥敏锐地抖了抖白中透粉的小耳朵,非常乖觉地从哈士奇阿哥的腿后探出一张小脸儿,冲齐东珠甜蜜地笑了,粉嫩的小舌头都讨好地露在外面。他知道齐东珠无法拒绝这个,果然,齐东珠虽然冷着脸,但声音却缓和不少:


    “惠妃娘娘近日接九阿哥和十阿哥回宫,特特嘱咐了大阿哥若无要事,不必入殿请安。大阿哥好容易下了学,被八阿哥缠累了,那就不好了,还是早些时辰把他送回来的好——大阿哥准备带他去哪儿玩?”


    齐东珠敷衍地说了几句套话,就直接开口问起这两个小毛崽心中的盘算,可谁知那白色的小毛崽脸上笑容一顿,将自己藏在了他大哥的腿后面,而那没心没肺的哈士奇阿哥大包大揽地挑衅道:


    “爷凭什么告诉你?”


    齐东珠眉毛一竖,念及大阿哥带了一群哈哈珠子之类的随从,勉强把梆硬的拳头压了下去,偏过头对大阿哥身边儿垂着脑袋的小太监文顺说道:


    “顺子,帮我看好八阿哥,知道吗?”


    顺子苦着一张脸,小声叨扰道:


    “姑姑,奴才…想拦也拦不住啊,姑姑您要不陪两位爷一道去马场。”


    “马场?!”


    齐东珠的声音高了八度,而哈士奇一只梅花状的“玉足”啪地踩在了顺子的脚上,顺子顺势哎呦一声,躲到后面儿去了。


    “大阿哥长本事了?带弟弟去马场,还欺负顺子,快把八阿哥还给我!”


    哈士奇阿哥一口叼起弟弟,绕着为他打扇的下人们就和齐东珠表演秦王绕柱,一边躲着齐东珠,一边叫嚣:


    “爷答应了八弟,今日要带他骑小马的!爷特意寻了最温顺的一匹小马,是当年皇阿玛赐给我的小马生的,配弟弟正好,你休想让爷做出尔反尔的小人!”


    “出尔反尔,出尔反尔?”


    齐东珠和他绕了五六圈,又急又气,掐着腰骂道:


    “有本事您到您母妃那儿讨论讨论出尔反尔?之前怎么说的,八阿哥才四五岁,您带他骑马?摔傻了怎么办,大阿哥把脑子借给弟弟吗?”


    被提着晃来晃去,正在咧嘴笑的小萨摩耶听闻这话儿,啪得一下就不笑了,一截儿没来得及缩回去的粉色小舌头还露在外面,严肃着小脸儿吐舌头,想来对他大哥的脑子并没有什么期待。


    即便是齐东珠心头火起,此刻看到兄弟俩这蠢样儿,也从胸腔之中挤出了一丝气音儿,却又被她故作严肃地压了回去,脸上表情因为又想笑又生气,憋得有点儿扭曲。


    哈士奇阿哥还没有意识到无形中除了丑,见齐东珠不追了,便当自己更胜一筹,耀武扬威地将弟弟放在地上,斜了齐东珠一眼,刻意大声说:


    “爷走了,八弟跟上。”


    他身后的萨摩耶幼崽面儿上露出一点儿纠结的神色,看了看目露凶光的齐东珠,又看了看走得虎虎生风的大哥,最终哒哒跑到齐东珠的脚下,伸出两只小爪子搂住齐东珠的小腿,可怜巴巴道:


    “嬷嬷,宝宝想去。”


    他对这种手段娴熟极了,琥珀色的小狗眼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他有着遗传自双姐的天赋,这样遇光而耀的眼睛,当他注视着你的时候,你便是世界之主,满天星河为你而明。


    即便是百忍成钢,齐东珠也无法出口拒绝。萨摩耶幼崽身上承托了她对于卫双姐的友谊和怜惜,也倾注了她的母爱和真心,她怎么能拒绝的了呢?她能做的唯有故作生气,凶巴巴地说:


    “嬷嬷跟你一道去,但一会儿天黑之前,我们必须回延禧宫,知道了吗?如果天黑之前回不来,嬷嬷晚上不给你讲故事了。”


    拿捏萨摩耶幼崽最好用的方式,便是断掉他歌颂爱情的睡前故事。萨摩耶幼崽乖乖地点点头,在齐东珠忍不住伸手摸他脑袋时,十分懂事地用小脸蛋儿蹭了蹭齐东珠的手,还用小鼻子亲了亲齐东珠的掌心。


    这么乖,谁教的?我教的!


    齐东珠甜蜜又酸涩地想,看着前面走得横行霸道的哈士奇就更不顺眼,活像看一个拐带自家小公主出去泡吧吸烟喝酒的街溜子。


    他真该揍啊!带这么小,这么软的宝贝去骑马,他真该挨揍啊!


    第100章 马驹


    ◎所以他缠着昨日接到遛弟弟任务,前来带弟弟去景仁宫请安的比格胖崽,非要比格胖崽叫他的新名字,爱新觉罗·黛安娜一事,也不足为奇了。齐东珠◎


    ——


    索性哈士奇阿哥也不是全然不担心摔坏了弟弟, 他给萨摩耶阿哥找的马通体血红,是难得一见的好品种,只是瞧着和他弟弟一样年幼, 跑是肯定跑不起来的,乖觉地站在地上吃草料。


    这小马牵出来刚及腰高, 齐东珠就放心了, 抱着手臂看着哈士奇招呼顺子,将他高兴得直搓小爪子的八弟抱上了马背。


    小马波澜不惊, 依旧慢条斯理地吃着草料,背上驮了一个兴奋地划着四只小爪子的白团子。哈士奇阿哥就在旁边儿叼着缰绳, 一边儿竖起耳朵享受着他嘴甜弟弟的恭维, 一边儿贴身看护着弟弟,免得他摔下来。


    倒也像个哥哥样子。齐东珠的心软了下来, 看着哈士奇阿哥拖着缰绳, 缓缓引导着小红马走了两圈, 小红马背上的白团子兴奋得叽叽喳喳, 白色的小尾巴摇出残影儿, 两只肥肥短短的小爪子作出挽弓搭箭的样子, 幻想着日后驰骋疆场的样子。


    最近齐东珠正在给他讲亚马孙女战士和神奇女侠的睡前故事,他对于纵马杀入敌军, 右手持刀剑, 左手挽真言套索的天堂岛黛安娜公主向往极了, 恨不得自己也是骑着白马,杀入敌营, 拯救世界的大英雄。


    所以他缠着昨日接到遛弟弟任务, 前来带弟弟去景仁宫请安的比格胖崽, 非要比格胖崽叫他的新名字, 爱新觉罗·黛安娜一事,也不足为奇了。齐东珠想到昨日比格胖崽生无可恋的表情,嘴角忍不住又上扬了两度。


    要知道,比格胖崽是个极为较真的崽。这或许和他不再那么明显的自闭性格有关,但无论如何,他都非常固执,坚守他相信的事实。而萨摩耶阿哥这样的举动,着实让胖崽头疼。可是胖崽是有底线的崽,即便弟弟缠人,也绝对不改口叫八弟黛安娜,甚至还企图给萨摩耶幼崽讲清楚“皇族子弟不得擅改姓名”的大道理。


    那真是好无助,但看在齐东珠眼里,真的好可爱。


    齐东珠心软软。


    傍晚的皇族马场,除了洒扫的奴婢,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夕阳温柔地落在齐东珠的脸庞上,也照亮了她眼中毛绒绒的崽。她不知道的是,他们身后的不远处,一身杏黄的太子,和处理完政事,起了性质准备亲自考察太子骑射的康熙也在同一片夕阳下站着。


    “前面,可是大哥和八弟?皇阿玛可要诏他们上前?”


    太子看到康熙骤然驻足,默不作声地看向前方,便体贴进言道。他虽然不喜他这些如同雨后春笋,越长越高,越冒越多的兄弟,但到底是康熙最放在心上的儿子,帝国唯一的储君,这些兄弟对他并没有太大威胁,见康熙的目光停驻,自然愿做个孝顺儿子。


    可康熙却声音淡淡:


    “不必了。”


    他站在那儿,目光所及却是齐东珠窈窕的身影。他许久没看见纳兰东珠了,想必是因为那诏书,纳兰东珠那谨慎胆小的性格,自觉自己成了众矢之的,自然龟缩在延禧宫中,享受着惠妃的庇佑,销声匿迹。


    而康熙即便是偶然莅临延禧宫,也并不会特意逗留。他如今已经鲜少去看八阿哥了,只因他并不想在八阿哥处看到齐东珠。


    不过是一个没心思,纯粹到有点儿偏执的女子罢了。这样的女子虽然少,但不至于全天下只有纳兰东珠一个。他富有四海,没必要关注一个没心的女人。


    康熙如此对自己说,也是如此信的。他还是会想起纳兰东珠,只因他那一纸诏书将纳兰东珠高高的捧了起来,两次救百姓于灾祸,齐东珠俨然成了京城乃至地方百姓心中特殊的存在。福建官员为她立了一座生祠,京城里的旗人笃信佛教者多,竟说她是菩萨转世,带着满身功德,来凡世救苦救难。


    康熙对此嗤之以鼻,却也听之任之,不予理会。他不想再想齐东珠之事,无关紧要之人,不必在他心中大动干戈。他本以为淡忘这样一个人是很轻而易举的事,可谁知在意想不到的马场上遥遥一见,他却仍然移不开视线。


    这几乎让他心中又升起火气,而那火气在看到纳兰东珠脸上舒展的笑容之后,变得有些萎顿起来。


    康熙背在身后的手指捏紧了手上的扳指,转过身去,只留给太子一句话儿:


    “朕还有些政事要处理,改日再授你箭术。”


    他大步离开,带走了御驾和随从,只留下太子立在原地,神情由送别皇上的恭敬变得莫测起来。


    “你说,是谁招惹了皇阿玛呢。”


    太子褪去稚嫩的脸上已经初现锋锐的棱角,身姿也挺拔起来,虽然只有十来岁的年纪,却看上去健壮高大,尊贵傲慢。


    他身旁的近侍何玉柱冷汗如瀑。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人还没有太多城府,能跟在太子身边儿伺候纯粹是运道过人,遇到这样无论怎么答都不会落得好下场的问题,自然心中惴惴,喉中堵塞。


    “太子爷,小的寻思八爷还小,想来是不可能招惹皇上的…”


    未尽的话儿还未说完,太子一双和康熙极为相似的凤目已经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何玉柱寒毛直竖,在那目光之中更加瑟缩了起来。


    “你倒是个聪明的,若是下次东宫调职,本宫便请皇阿玛,将你留在身边儿伺候。”


    何玉柱听闻这等青眼,非但没有感激涕零,反倒吓出了眼泪。康熙与太子父子情深,但康熙正值壮年,与朝中重臣,太子母族中人索额图也不是没有嫌隙。康熙不愿重蹈覆辙,像历史上诸多皇帝与太子一样,生出嫌隙,将太子身边儿伺候的侍从半月一换,以防止侍从宫人引太子走上歧途。


    这本来是没什么的,可太子年岁渐长,已经不如当年稚童时好糊弄了。而今他便觉得曾经康熙的许多偏爱和殊待,变得刺眼了起来。


    他脾气日渐增长,毓庆宫的差事逐渐变得不那么好做,许多太监宫女开始想方设法地避开去毓庆宫中伺候,只因毓庆宫中时常传来鞭笞下人的声响。


    何玉柱怕极了,可他却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僵着一张脸,谄媚说道:?


    “能伺候太子殿下,是小人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胤礽无趣地移开视线,继续盯着马场之上言笑晏晏的延禧宫一行人。他的视线如有实质,直勾勾地盯着胤褆将那想要小马奔跑,却遭到拒绝变得不甚开怀的八阿哥抱到肩膀上,竟将自己充作了马,在马场之上小跑起来,只为哄那没牙的崽子开心的时候,胤礽的眉眼沉了下来。


    他更觉得这一切都无趣极了,打消了在此刻去羞辱胤褆的心思。因为他莫名觉得,即便是他穿过半个马场走过去,让那群碍眼的延禧宫之流伏跪请安,他仍然占不了什么上风。


    这想法让他烦躁极了。他是太子,理所应当占据最好的一切,没有任何事是他想要却得不到的。他让他的兄弟嫉妒,让他的侍从恐惧,让他的臣属效劳,甚至连他的老师,都只能跪着为他授课。


    可是他也只能远远看着胤禩那个牙都没有长齐的小儿骑着胤褆的脖子,看着胤褆这一身反骨的憨货心甘情愿的驮着胤禩的蠢样儿。他不能靠近,因为若是靠得近了,便只能等来这些人不情不愿下跪的头顶,和他们隐晦的怨念。


    若是往日,他是享受这样的无可奈何的怨念的。可如今他却只觉得胤褆和胤禩刺眼,半点儿不想靠近欣赏他们的狼狈。


    可就在胤礽准备转身离开时,胤褆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马场外围的太子銮驾。胤褆到底镇日行马打猎,以沙场将军自居,终究还是捕捉到了胤礽的视线。这让他敏锐地抬眼去寻那不甚友善的目光的来处,正巧与马场外的胤礽撞上了视线。


    胤褆蹙眉,冷冷盯着胤礽,却半点儿没有按照规矩,前来行礼问安的意思。胤礽猜到他会如此,目光带着嘲讽,看着胤褆,心中寻思即便胤褆来问安,自个儿也一定转身就走,让他白来一趟。


    果不其然,胤褆盯了胤礽半晌,似乎在斟酌他是否是来寻不痛快的,看不出什么端倪便收回了视线,还把趴在他脑壳上,也想回头去看看的八阿哥掰了回来。


    “骑够了吗?骑够了赶紧下来。”


    他状似不耐烦地说,余光见太子一行消失在了马场边缘,便压下看到胤礽的不悦,故意摇晃了摇晃肩上的软团子。


    “够啦,谢谢大哥。”


    小萨摩耶天生嘴甜又会打直球,专门克哈士奇阿哥这种嘴硬的傲娇。他在齐东珠的注视下用两只小白爪子搂住了他大哥的狗头,学着齐东珠往日的模样,用小鼻子亲昵地蹭蹭哈士奇的狗头,可把自诩硬汉的哈士奇腻歪个够呛,那双冰川蓝色的眼眸直接变成了斗鸡眼。


    “宝宝该回去啦,等你和小马驹都大些,再来骑马。”


    齐东珠怜爱地摸摸小狗头,又悄悄摸了摸大狗头,将软乎乎笑呵呵的萨摩耶幼崽抱进了怀里。


    “好~”


    虽然萨摩耶幼崽如今词汇量十分丰富,但他仍然很爱说好,说得齐东珠的心又软又满足。她一边嘱咐着哈士奇阿哥早点儿回去休息,免得每天睡眠不足,让狗眼周围的黑色毛毛持续扩张领土,一边儿抱着萨摩耶阿哥亲了又亲,听他说日后要像神奇女侠黛安娜公主一样,成为紫禁城最勇敢的公主。


    齐东珠乐呵呵地应了,一人一崽完全忽视了哈士奇阿哥在他们身后大喊“是最勇敢的皇子!不是最勇敢的公主!”,在夕阳的余晖中向延禧宫的方向走去。


    光之所及,指引着他们回家的方向。齐东珠抱着萨摩耶阿哥,耳边还传来哈士奇幼崽气急败坏的叫声,只觉得即便天下之大,宇宙之广,可她别无所求了。


    她有她想要的一切。


    愿时光在此停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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