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只是当傅宗延换上温楚的臂环、背上自己的大背包、腰间配好能量石发射器, 预备往通道深处探查时,原本趴地上静静观赏Omega吃苹果的小黄花狼,无比警觉地立即扭头朝Alpha看去。
它眼神变得凶狠, 獠牙微张, 嘴里发出低低的、“嗬哧嗬哧”的警告声。
似乎通道深处有什么是不允许这位陌生Alpha贸然进入的——它也只能领他们到此为止。
温楚跟着抬头,视线在狼和傅宗延之间转了转, 翻译道:“它不让你去。”
傅宗延:“……”
Alpha注视小黄花狼, 想了想,走到它跟前,也不管这只狼听不听得懂, 语气耐心:“我们要出去。”说着他指了指黑漆漆的通道那头,“但是你也看到了, 从外面出去是不可能的,那些狼肯定在守着我们——”傅宗延又指了指他们进来的另一头。
“我们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
“他也不可能。”说罢, 傅宗延尤其指了指正在吃苹果的Omega。
不知为何, 傅宗延这么严肃和狼说话、之后目光同狼一起看向自己的时候,温楚总觉得怪怪的, 但又说不出来。
不过很快, 他就知道怪在哪里了。
——傅宗延真的很幼稚!
小黄花狼似乎听懂了,但是不满傅宗延说的温楚不可能留下,于是眼神十分轻蔑地移开,尾巴敷衍地左右甩了两下,不想再听Alpha絮叨。
见状, 傅宗延罕见扬眉, 一边惊异小黄花狼的智商, 一边好气又好笑。
他一手用力握住狗一样的狼嘴,将巨狼鄙视的眼神重新拉到自己面前、对准自己。
“他不是你的小母狼。”
“他是我的Omega。”
“听懂了吗?”
傅上校语气格外严肃, 一字一顿,好像发号施令,就差手把手教小黄花狼说话了。
温楚不知道小黄花狼有没有听懂——反正他是听清楚了。
他目瞪口呆地望着前方两大只较劲的生物,张了张嘴,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缓过神,小鸢尾瞪着乱说话的傅宗延,红着脸举手就把剩下半个苹果用力砸了过去。
傅宗延笑着避开,只是目光还和小黄花狼对峙着。
小黄花狼面露凶狠,要不是Alpha手掌力道极大,这会他尖利的獠牙就冲上去了!
对峙半晌,一人一狼没有丝毫想要消停的意思。
旁观的Omega绕到树上又摘了一只小点的苹果,擦了擦放嘴里啃。刚才那只傅宗延给他摘的太大了,啃了好半天。
Omega一边吃一边观察那边的形势。
火丛噼里啪啦燃烧着,傅宗延不想再耗下去。
Alpha松开了狼嘴,站起来就要朝那头走。
只是下秒,他就被巨狼一爪子掀翻在地!
狼爪重重踩上Alpha胸膛,抵上Alpha面庞的狼嘴狰狞可怖,露出来的獠牙十分尖锐。
傅宗延也不怕,神色冷静地同它盯视。
“傅宗延!”
温楚吓得又掉了刚啃一口的小苹果,赶紧跑到他们面前。
他两手抱住狼腿使劲往外拔。
小黄花狼不想伤害Omega,扭头颇为亲昵地蹭了蹭Omega焦急的面颊,然后硕大无比的脑袋朝娇小的Omega稍微用力一顶,就把Omega顶倒在地。
温楚屁股着地,气得不行,仰头瞪着小黄花狼,语气严厉:“松开!”
“他骨头还断着呢!”
Omega语气里的斥责不像是假的,一双圆圆的眼睛尤为冷酷,小黄花狼被他凶巴巴瞪着,很快偃旗息鼓。
它“嗷呜”一声,委屈至极地往后退了退,一直退到了角落。
然后扭过头,再也不看温楚和傅宗延。
耳朵也耷拉下来。
傅宗延站起来,摸了摸温楚脸庞,又去看角落里哼哼唧唧、装柔弱的小黄花狼,低声说了句“等我回来”就大步朝里走去。
只是他的身影刚隐没在最深处,小黄花狼陡然起身一个猛冲,扑上傅宗延,咬住了他腰间的能量石发射器。
傅宗延动作更加迅速,一把握住狼嘴,垂眸眉头紧皱。
温楚都没看清巨狼是怎么动作的,只觉得迎面一阵黑色巨风。
——没有想要伤害他的意思,傅宗延看出小黄花狼的意图,似乎是说,进去可以,但不能带这个进去。
傅宗延没有多犹豫。
他卸下能量石发射器,然后转身往里走去。
不过这下,温楚就十分担心了。他跑过去抱起发射器,想跟进去,被小黄花狼直接堵住。
黑色的巨狼在他面前俨然一堵高出头顶的巨石。
温楚焦急道:“没有武器,他会受伤的!”
闻言,小黄花狼当没听见,不甚在意地蹲伏下身子,尾巴偷偷圈上落单的Omega的细腰,绿瞳狡黠一闪。
温楚急得不行,扒拉下狼尾,一把揪住狼身上又粗又硬的毛发,准备爬上去,然后翻过去。
小黄花狼:“……”
黑狼似乎很享受,它火速翻了个身。
于是,温楚直接滑到了巨狼柔软宽敞的腹部。
绿瞳懒洋洋垂下,好像看幼崽的眼神,饶有兴味地注视怀里咬牙切齿、不断扑棱的小鸢尾。
它的大尾巴甚至会在小鸢尾快要掉下去的时候及时托住。
另一边——
傅宗延很快知道小黄花狼为何如此警惕他腰间的能量石发射器。
臂环亮度有限,二十多分钟后,饶是久经战场的傅上校,都被眼前全方位环绕的一双双幽森绿瞳震慑在原地。
这是狼群的大本营。
一个世纪之久,贸然闯入的一名Alpha被无数只巨狼环绕。
如果他身上带着能量石,后果怕是早就不堪设想——那会见他执意进来,小黄花狼帮他卸下最具危险性的威胁,剩下的,只能看他自己。
脚下的路并不平坦。
头顶上方不断传来砂砾摩擦滚动的声音。有狼在巡视。他的出现并不突兀,似乎之前小黄花狼已经传达过信息。靠近的几只杂毛巨狼朝他耸动鼻子,傅宗延没动,任它们上上下下闻了个遍。
只是他臂上的发光体还是冒犯到了久未见光的狼群。
在傅宗延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不知何处袭来的一爪子狠狠抓下他的臂环!
这不是前人类动物世界里的狼,眼前的狼,爪子可以轻松凿开一人高的岩石。
锋利坚硬的狼爪狠狠没入皮肤,汩汩鲜血很快顺着傅宗延手臂淌下。爪尖几乎刻上骨头,疼痛尖锐。
傅宗延还是没动,他深吸口气,忍耐道:“我只是想过去。”
他不清楚它们听得懂听不懂,但从小黄花狼的反应看,人类的意图还是能够被它们轻易猜测的。
周遭石块掉落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巡视的狼群反复来回,似乎在进行某种它们内部的交流。
忽然,头顶袭来一阵巨风。
察觉有什么从上面一跃而下,傅宗延快速弯身,断裂的肋骨处即刻传来一阵持续钝痛,只是比起还在淌血的手臂,这点痛不值一提。
一片昏暗里,傅宗延隐约发现来到自己面前的是一匹浑身雪白的头狼。
它的身躯和小黄花狼不相上下,但在狼群似乎颇受尊敬。它站定在傅宗延面前的一瞬,之前围拢上来的狼群都后退了,阵型也变得规矩。至少不再拥挤。
傅宗延发现,白狼的一只眼即使在黑暗中也罩着层白雾。
它瞎了一只眼。
但另一只盯着傅宗延的眼,冷锐阴森,好像绿色的幽灵,漂浮在Alpha面前,如影随形。
它端详傅宗延片刻,随即转身,朝前走去。
白狼转身的动作比起小黄花狼,庄严稳重不少,尾巴也不瞎晃,而是十分谨慎地一步一步。
傅宗延从身后包里掏出绑带,一边给自己止血,一边跟了上去。
这明显是里面年纪最大、最有威望的头狼。
一路过去,没一只狼敢上前。
它们似乎知道白狼视力受损,还会十分殷勤地发出阵阵狼啸左右提醒。
当隐约的狼啸传到小黄花狼和温楚耳边时,一人一狼同时抬起了头。
小黄花狼有几秒的警惕,但随即像是辨认出什么,神情立马松弛,脑袋都歪了歪。可温楚不是狼,他不懂,以为傅宗延出了什么事,急得恨不得踹小黄花狼。
只是他力气小——一个Omega,顶天了也就把蓬松厚实的狼毛踹扁、踹塌一点。
小黄花狼享受至极。
温楚筋疲力尽,快要气哭。
狼啸声还在持续,只是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再也听不见。
温楚呆愣愣地坐在小黄花狼肚皮上,不敢去想这声音代表什么——但起码,这代表里面有许多、许多、许多只巨狼。
想到这里,Omega眼泪跟掉线珍珠似的扑簌簌往下。
当小黄花狼发现肚皮上的小鸢尾渐渐没了动静,便竖起毛绒绒的大尾巴去圈他,只是无论它怎么圈,好久,小鸢尾都不理它。他悲伤地趴在狼肚皮上,止不住流眼泪。好像傅宗延已经死了。
小黄花狼才不懂人类深刻复杂却无知的感情,它心满意足,躺倒在地,咧开嘴角。
于是,不知道过去多久,小鸢尾的眼泪快要淌尽,傅宗延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古古怪怪的画面。
巨大的黑色狼尾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抚摸趴在肚皮上的小鸢尾,小黄花狼神情悠哉而惬意。小鸢尾却心如死灰,睁着双大大的眼睛,失神望着远处快要燃烧殆尽的火丛,默默淌眼泪。
第四十二章
不同于西线指挥中心那次——傅宗延将他留在屋子里下楼搜寻物资。小鸢尾怕得要死, 缩在床脚抱紧发射器,惊弓之鸟一样原地等待。这次,温楚伤心欲绝, 害怕傅宗延死了, 害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他。
小小一只Omega蜷缩在黑狼肚皮上,哭得失魂落魄。小黄花狼腹部的毛发都湿了好大一片。以至于走近的傅宗延把他抱起来搂进怀里, 他都没什么反应。
淡淡的橡木气息包围住他, 温楚好一会才回神。他怔愣着坐在傅宗延身上,并没有面朝傅宗延颈窝,而是扭头望着远处烧焦的黑色炭枝, 轻轻抽噎。
傅宗延好笑又心疼。
他手伸进小鸢尾上衣,摸了摸小鸢尾背心, 都哭出了一身冷汗。
平复了忧惧的心情,一股气恼渐渐涌上来, 小鸢尾一手往后猛地一下扒拉, 不让傅宗延摸他。
傅宗延:“……”
低低的笑声从后脑勺传来,傅宗延偏头亲了亲温楚脑袋, 没说什么。
小黄花狼站起来, 一双幽愤绿眼盯着傅宗延,过了会,又去看满脸泪水的小鸢尾,甩甩尾巴,转头朝漆黑的洞穴深处望去。
此起彼伏的狼嚎声还在一阵一阵传出。
傅宗延看着小黄花狼不情不愿的背影消失在通道里, 又去摸温楚后颈。
小鸢尾还是不让他摸自己, 立马缩起肩膀。
“要吓死了。”傅宗延笑着说:“是不是?”
温楚:“……”
Alpha笑意很淡, 语气却格外宠溺,好像温楚哭成这样, 无论如何都是他的不好。
回荡的狼嚎声渐远。
半晌,小鸢尾沙哑的声音才响起。
“里面好多狼……”
傅宗延拍了拍温楚后背:“嗯。”
“可以出去吗?”又过了会,温楚才将湿漉漉的面颊转过来贴上傅宗延颈侧。
“可以。”
领路的独眼白狼仿佛某种进化了的高智商物种,它甚至知道作为人类的傅宗延需要哪样的路线。当沃顿国家公园最具标志性的火山徒步路线展现在眼前,傅宗延更加印证了这一事实。
——辽阔壮丽的活火山近在眼前,再远,能看到严峻高耸的峡谷雪山,隐匿在其中的瀑布一落千丈,水雾升腾,响声震天。
“外面天亮了吗?”温楚又问。
傅宗延点头:“我们一会就走。”
温楚不说话,伸手搂紧了傅宗延。
这一路过来,回家的愿望好像越来越淡。
他想和他好好在一起——无论是这一刻还是下一秒,温楚脑子里都是这个念头。
跟着了魔似的。
干燥洞穴里光线依旧昏暗。
傅宗延手臂上的爪印触目惊心,虽然用绷带简易包扎了,温楚发现后还是忍不住倒吸口凉气。
只是Alpha手臂肌肉贲张,深色肌肤瞧着十分健康,先前渗出来的鲜血虽然早就浸透了绷带,但干涸的血迹、坚实流畅的手臂线条,怎么看都不像受伤了的脆弱样子。
倒像某种战绩勋章。
傅宗延本人也不是很在意。
在温楚对着他手臂忧心忡忡、严肃皱眉的时候,他怀里圈着人,一边仔细检查两个背包剩下的物资。
小猫被狮子纳在身下,动静都显得很小——两只完全是各做各的。
国家公园遗址到底有多大傅宗延不是很清楚。他们现在没有代步工具,徒步的话,大概需要一周左右的时间。傅宗延不知道里面还有多少体型庞大的野生动物。以防万一,白天还是赶路要紧,夜间得尽可能找个安全地方的落脚。
他对着一大一小两只背包认真思索,温楚就对着他这一身的伤难过思索。
Omega眉头老皱着,弄得傅宗延垂眼看到就想笑。
慢慢地,Alpha目光就移到了小鸢尾淡粉的唇瓣。十分美好的色泽,因为长时间的哭泣,嘴唇有些干燥,抿起来粉色愈深,柔软又倔强的样子。
傅宗延把人抱到身上亲。
温楚一边和他接吻一边轻轻摸他手臂和肋骨的伤口。他这样的摸法,虽然很轻,羽毛似的,但格外闹人。傅宗延被他摸得气息都滚烫了,注视温楚的目光越来越深,好像温楚摸的不是他的伤口,而是什么别的要命的地方。
这让他无法克制地想起鸢尾草丛的那个夜晚。Omega的嘴唇软得要命,努力包裹着自己,进去还没一半就捅到了嗓子口,又窄又小的,下意识的吞咽动作差点让傅宗延诱发可怕的潮热期。那会真的昏头,所幸他及时抽了出来,又去车上打了两管抑制,不然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刚才检查的时候,傅宗延就清楚后面的行程他必须得克制了。因为他还剩最后两管抑制剂。这真的太恐怖了。傅宗延一边使劲亲温楚一边严肃地想。
亲吻最终还是被Alpha按住了。温楚被傅宗延一掌摁怀里,耳旁传来Alpha剧烈的心跳声,隔着胸腔,震耳欲聋的。小鸢尾抿起嘴角,伸手搂紧Alpha。
小黄花狼不知何时慢吞吞回来了。
似乎知道他们要走,绕着他俩转了个圈,便蹲在一旁静静注视温楚,眉眼耷拉的。长在它身上的那朵小黄花,也许是之前摊开肚皮在地上蹭了太久,此刻瞧着也有些灰头土脸。
温楚还是很感激小黄花狼这一路带他们进来躲避的。
他走过去站在小黄花狼面前,仰头朝它瞧。Omega碧澄澄的一双小猫眼圆圆的,神情温和又亲近。小黄花狼垂下头,绿色的眼瞳凑近。温楚回头看傅宗延。傅宗延弯起唇角,没说什么,他就试探性地伸手碰了两下小黄花狼黑灰色的耳朵。
巨狼身上的毛发堪称坚硬,耳朵却异常柔软,十分好揉。
温楚揉着揉着,忍不住笑起来。
见他笑,小黄花狼凑得更近,最后索性趴伏在温楚面前,任他在自己脑袋上随手呼啦。
温楚摸得手都酸了。
小黄花狼有点上瘾,在温楚委婉且颇为歉意地表示自己要收手的时候,硬是将硕大的脑袋追着往温楚手底下凑。
凑得猛了,差点一头撞倒温楚。
温楚被撞得后退两步,对上小黄花狼真诚的绿眼睛,咧嘴含糊一笑,然后继续把手放上去。任劳任怨的。
傅宗延瞧着,偏头握拳抵唇,勉强忍住笑意。
当小黄花狼载着温楚穿过漆黑一片的地下洞穴,坐在巨狼背上的小鸢尾还十分敬业地攥着两只狼耳揉来揉去。当然也可能是太紧张了。毕竟这一路乌漆嘛黑,身旁环绕的,全是一双双绿幽幽狼瞳。
Alpha跟在一旁,牢牢握着他的一只脚踝。
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
光线骤亮,温楚闭上眼,许久未接触阳光的双眼很快被刺激地流出生理性泪水。
他一闭眼流泪,身体就被人抱起来,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耳旁立即传来不满的哼唧声。
等眼睛适应了过分充足的正午光线,温楚才看清眼前极致壮观的景象。
一个世纪前的国家公园肯定想不到,现在,这里随处一棵树都能够撑起两三倍的树冠。灰白色的火山石大块大块地暴露在山壁上,嶙峋突兀,巨大无比,好像随时都会不堪重力而重重坠落。即使没从底下路过,仅是这么站在远处观望,也令人无比胆战心惊。
近处依旧密林环绕,郁郁葱葱。阳光肆意倾泻,空气里弥漫着干燥而温暖的气息。
很快,巨狼身上的腥气跟着弥漫开,林子深处传来一阵急促奔逃的动静。
野牛的影子一闪而过。
温楚看呆了。
巨牛体积骇人,连带着他们脚下也是一阵闷响。
小黄花狼的一双眼睛很快蒙上层白雾。
这意味着它只能送他们到这里。
再往前走,即使它曾是最凶残的丛林猎手,但在这里,一只瞎眼的孤狼,撞上一头野牛也是会死的。
小黄花狼在原地焦躁转圈。
它明显舍不得温楚,但也不知如何是好。慢慢地,都有些委屈了,它蹲伏下身子,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傅宗延放下温楚,温楚走到它面前,伸手揉了揉柔软的狼耳,说:“以后要是有机会,会回来看你的——”说着,他转头去看傅宗延,笑着说:“好不好?”
傅宗延弯了下嘴角。
他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但这头狼惦记他的小鸢尾惦记得太狠了,他需要一点时间考虑下。
温楚就当他同意了,转头继续对小黄花狼说:“谢谢你。”
小黄花狼不哼唧了,垂下脑袋闷闷的。
温楚又使劲揉了两下,“回去吧。”
小黄花狼不动。
它这副伤心失意的模样,弄得温楚都愧疚起来。手上揉得更加殷勤。
傅宗延在一旁靠着树干等了等。
慢慢地,他发现,要不说狼是狡猾的动物呢——小黄花狼从温楚动作里感受到Omega与自己相似的情绪,渐渐得意,嘴角獠牙都露了出来,可面上还是一副委屈至极的寒碜样,跟狗似的。
这心眼——
“走吧。”Alpha直身,利落道。
太阳底下,温楚都揉困了,“啊”了一声,又去看可怜兮兮的小黄花狼,“那它怎么办?”
小鸢尾一副天真模样。
傅宗延气笑了,隔着几步,他注视眼前这一人一狼十分和谐的相处姿势,问温楚:“你想给他揉多久?”
温楚看看他,又转回去瞧没精打采的小黄花狼,犹豫道:“就一会会。”
傅宗延点头表示了解,一本正经问:“等太阳下山?”
温楚觉得这也太久了,便立即道:“也不用。”
傅宗延:“……”
他反应太快、太理智,显得傅宗延很白痴。
傅宗延忍耐几秒,看不下去,几步上前一把拦腰捞起小鸢尾,转身就走。
“哎——”
小黄花狼立马站起,冲着Alpha龇牙低吼。
温楚头朝下瞧着,叹了口气,冲它大喊:“回去吧——”
“回去——”
一声比一声长,还有点依依不舍的意味。半晌,小黄花狼也跟着嚎起来,狼嚎声在山间此起彼伏,吓得周围食草性动物一阵接一阵奔逃。要不是温楚挂傅宗延臂弯的姿势太搞笑,这分离场面还是有几分感人的。
温楚明显上头了——当然也可能是脑袋朝下所致。
他的声音愈加不舍,都呜咽起来。
傅宗延简直气笑。
怎么——
要是那头狼一直不回去,就换他回去?
“好好回去——回去——”小鸢尾嗓子扯开了,喊得愈加情真意切。
“回——啊!”
“傅宗延!”
“再打我屁股?!”
傍晚的余晖很快降临。
林间闪耀着金灿灿的光芒。
随着一小丛篝火窸窣燃起,很快,小鸢尾迎来了五颗丸子的盛宴。
他们在一处可以稍稍避雨的突棱山壁下过夜。
没有了斗篷和臂环,夜间气温降低,温楚几乎就没离开过傅宗延的怀抱。他被Alpha抱在怀里,吃饱喝足,靠着Alpha宽阔的肩膀打盹说梦话。
傅宗延以前偶尔听他无意识念一个叫“蓝识恩”的名字,一开始还有些疑惑和醋意,慢慢地,次数多了,后面除了跟“丸子汤”,就是跟“嘿嘿嘿”的“故事”,傅宗延就明白大概是怎么回事了。
这晚,“蓝识恩”如约而至。
温楚似乎很开心,叫了好几下“蓝识恩”,只是这回,后面不再跟讨价还价的“丸子汤”,也没有“嘿嘿嘿”、一听就不怀好意的“故事”,而是跟上了三个字——
“傅宗延。”
小鸢尾兴致勃勃,同蓝识恩讲了好久,久到傅宗延都快不认识自己的名字。
只是后来,冷不丁地,当“狼”的发音忽然冒在自己名字后面,傅宗延的表情一下冷静不少。
傅上校面无表情,低头凝视无知无觉、天真欢乐、沉浸梦乡的小鸢尾。
慢慢地,他意识到,这只小鸢尾,真的离家太久了。
傅宗延忍不住想,温楚这么想家,回到法兰比奇肯定会很开心,那之后,他还会愿意回到自己身边吗。
这个问题暂时没有答案。
恋爱经验为零的Alpha闭上眼,抱紧小鸢尾,在很浅的睡意里又忍不住想,即使小鸢尾不大愿意回来,自己也还是会出现在他的梦里的。
黎明的光在树梢间分叉,忽明忽暗,影影绰绰。
耳边传来间隔时间很长的滴答声,似乎是岩壁上积攒一夜的露水。
温楚靠着傅宗延模模糊糊睁开眼,一小簇清澈亮光投射在他的背包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温楚盯着一路过来风尘仆仆的背包,许久没作声。
那里,不知何时躺了一朵黄色的小花。
花朵被溅落的露水沾湿,被林间的微风拂动,可爱又鲜活。
第四十三章
进入国家公园意味着他们也已经进入东部的埃德蒙自治州。
气候变得潮湿温润, 弗里雪原的冰雪交加、寒风刺骨,眨眼好像是一个世纪前的事。
这里地质特殊,地热频繁。前人类时代的资料记载中就显示, 几万年前的一次火山大喷发造成了数千平方公里的熔岩台地。火山灰遮天蔽日, 持续了将近一个多月。任何生物都无法存活。及至今日,受辐射影响, 留存下来的生物种类也十分稀少。
活火山随处可见, 走上几公里,还会看到一束束蒸腾的水汽柱。这是地表岩浆剧烈活动的周期表现。
瀑布和温泉也十分常见。只是这里生物的领地意识浓厚,戒备心极强——辐射带来体积的成倍增长, 生存空间被压缩,冲突也更频繁。
像温泉瀑布这类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 早就被占领得所剩无几。
不过还是有好心的、脾气好的生物愿意收留那么一小只Omega。
只是温楚泡了几次就不想泡了。
它们一见他小小一只、细胳膊细腿光溜溜爬下来,便转过脑袋齐刷刷盯着。温楚被它们看得不好意思, 想要打招呼的手都尴尴尬尬的, 整个人缩在水里,冒着脑袋移开视线去瞧站一旁抱臂不作声的傅宗延。
傅宗延朝他微微一笑。
温楚就脸红红地也朝他笑。
泡久了脸更红。傅宗延估摸着时间把人抱出来。不过抱了两次傅宗延就不抱了。泡软了小鸢尾实在诱人。白里透红。信息素热熏熏的, 好像被雾气打湿了一般, 香气绵软细腻,似有若无撩拨着Alpha——即使不看,傅宗延也不能控制好自己的心跳和手掌的力道。
于是,温楚到点自己爬出来。
这时,操心的水獭妈妈会凑到一旁仔细瞧着, 还会忍不住托他一把, 生怕这么小只的Omega脚下一滑就淹死了——要不就是被它几个好奇心过重的好大儿挤死。Omega太香了, 谁都想上去闻闻。
温楚开始不知道这些,以为它们是好心的, 要不就是和他一样好奇。可慢慢地,见他泡得久了,它们脸上的神情里整齐划一地露出一种类似忧心忡忡的意味,然后一点点朝Omega聚集,以防“万一”。
有次小鸢尾和一群鸭子一起入水,后来差点被吵死。
温楚还是喜欢和天鹅一起泡。天鹅高贵,昂首挺胸的,懒得看他。它们安静而徜徉,是绝佳的温泉伴侣。
就是天鹅专属的温泉极少。
再一次路过热气腾腾的温泉,小鸢尾委婉表示不想泡后,傅宗延没说什么。他虽然舒了口气但心情并不松快。
这趟行程比想象中还要久。
温楚在途径雪山的时候发了烧。他这一路大都有惊无险。虽然在西线瞭望塔和老矿区吃了点苦,但总体说来,身上的伤其实也都好得差不多。
这次发烧却差点要了他的命。
国家公园里的雪山并不像弗里雪原那样时时刻刻风霜袭面、酷寒凛冽。虽然名为雪山,也只是冠了一个雪山顶。山中只是气温稍低,漫山枝繁叶茂、绿意盎然。
当晚他们在林子里找了个兔子窝睡觉。
这里的兔子也很大。
温楚曾眼睁睁看着一只兔子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蹦走,那景象,对他一个Omega来说,也算是阴影罩顶了。
兔子窝的废弃率很高。兔子不会长时间待在一个地方,基本两三天换个窝。所以当傅宗延在巨大的灌木旁找到这个兔子窝的时候,里面的兔子一家正准备收拾收拾换窝。
两个人三只兔眼对眼,温楚手足无措,十分紧张。
他们毕竟是来偷人家家的。
下秒,三只兔子齐齐蹦着窜出,他就有点被吓到,尖叫一声,被眼疾手快的傅宗延抱进了怀里。
于是,当晚,小鸢尾浑身就烧起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吓到了。
毕竟那样体积的兔子蹦起来,简直恐怖。
高烧来势汹汹,傅宗延整晚没睡,守着温楚给他监测体温。
他想起前阵子小鸢尾热衷泡温泉,还有前前阵子,他们在天寒地冻的弗里雪原待了整整一周……后来经过山谷又淋了次暴雨。
温楚烧得脸通红,吃了指挥中心带出来的高烧特效药也没效果。由于缺水,他的嘴唇很快起皮、开裂。
傅宗延看着他,心底慢慢下沉。
这不像单纯冷热交感引发的高热,倒像是某种感染所致。
也许是之前在温泉感染的。Omega体质本就脆弱,他又不像四处作战的Alpha,对环境的耐受力也极低。
这里存活下的生物都经历了一个世纪前的辐射大爆发。它们身上或许残留着大量辐射。
难怪一路走到这里,都没遇到什么人类。
傅宗延从包里拿出一管抗辐射感染的针剂。
刚打下去,没一会,额头温度顿时降了不少。人也清醒了,睁开一双雾蒙蒙的眼,四处扭头找人,找到人望着傅宗延说口渴。
傅宗延一边喂他水,一边摸他身上的温度。
温楚喝了水再次昏睡。
小鸢尾不那么难受了,睡得也更安静。他蜷缩在兔子窝的角落里,呼吸缓慢。
只是半夜,守在一旁的傅宗延发现,温楚的呼吸,似乎一直很微弱。
好像某种被掐住嗓子的小动物,只能很慢很慢地呼吸。额头温度降下后,脸不那么红了,却渐渐显出一种青白。
傅宗延把他抱到怀里,沉默地将人又摸了遍。体温确实降了,但小鸢尾的生命体征似乎也随着体温在不断下降。
“温楚……”不得已,傅宗延只能叫醒他。
只是他叫了好久,温楚都没什么反应。
傅宗延第一次认真感受到怀里的Omega到底有多轻,有多脆弱。他抱着他,好像抱着一片羽毛,随随便便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跑似的。
“温楚……”傅宗延把人竖抱起来,让他靠着自己肩膀,贴近温楚耳边叫他。
这样似乎起了点效果。
温楚下意识张了张嘴,鼻腔里发出一声“嗯”,也不知道听没听清楚傅宗延的声音,半晌又没了动静。
他好像在做梦,又好像什么都没做,只是陷入了一种长久的沉睡。
整晚,傅宗延都在叫他。
偶尔,温楚还能应一两声,到后来,完全就是昏迷了。
天快亮的时候,傅宗延给温楚注射了第二管抗辐射感染的针剂。
不知为何,他的手没有第一次那么稳了。也许是整晚没睡,忧心焦虑导致精神不济,Alpha双目泛着血丝,漆黑瞳仁异常沉默,他注视着奄奄一息的小鸢尾,神情有种窒息的平静。
这一路过来,明明有那么几次,他确实以为温楚会死过去。
死在流亡军的逼迫里、死在西线的高辐射里、死在冰天雪地里——甚至,死在他们一开始相遇的那架坠海的风隼里。
傅宗延觉得,这些,他都可以接受。或者说服自己接受。
就是现在不行。
不可以。
温楚脸色苍白,第二管针剂仿佛沉入大海的一滴水,毫无声息。淡淡的鸢尾香气里,泛起一丝苦味,好像根茎开始腐烂的鸢尾。
接下来的一天,温楚除了被强制打开嘴巴喝水,其余时候都在昏睡。
他连丸子都不吃了。
信息素里的苦味越来越重。
傅宗延一直把他抱在怀里。
傍晚的时候,温楚好像清醒了,他睁开眼望着Alpha沉默的下颌线,忽然叫了声他的名字。
兔子窝外能听到动物奔走的敏捷动静,还有飞鸟栖息又振翅的声响。
滴滴答答的雨声敲打在头顶,昏黄的光线里,视野也变得潮湿。当怀里传来温楚微弱的呼唤,一瞬间,傅宗延以为自己幻听了。
他低下头注视他。
温楚紧紧皱着眉,十分痛苦的样子,双眼迷蒙,带着哭腔对傅宗延说:“好苦……”
傅宗延头垂得更低,哑声问他:“哪里苦?”
“嘴巴……”小鸢尾朝他张了张嘴。
傅宗延就去亲吻他的嘴唇。
其实一点都不苦,只是Omega病情加重,产生神经性作用。加上他自己的信息素受到病情影响,气息变苦,便也觉得嘴巴发苦。
傅宗延吻得很重,温楚来不及呼吸,咳了好几次。他这样用尽全身力气地咳嗽,倒咳出一点血色。至少脸上不白得那么骇人了。
傅宗延注视着他,一点点啄吻小鸢尾嘴唇,同他说话,让他不要睡。温楚看出Alpha的情绪,强忍着疲惫的神志“嗯嗯啊啊”地应。后来,实在累得不行,他就让傅宗延继续亲他。
亲吻变成呼吸。断断续续的,好长时间里,直到夜色弥漫,亲吻也没有暂停。
慢慢地,不知为何,傅宗延发现这样似乎管点用。
因为温楚身上渐渐有了稍微热一点的温度。单薄的胸膛随着亲吻的气息愈渐急促起伏,好像一只雏鸟在他的掌心不住扑棱。
再后来,无意中,傅宗延触碰到Omega微微鼓胀的后颈时,心下猛然一惊——
他终于知道温楚这次为什么会这样了。
年轻的Omega在进入人生第一次潮热期的时候意外生了病。
第四十四章
意识到这点, 傅宗延捞起小鸢尾后脖颈,仔细看了看。
相比于两人之前早就经历的几次亲密,这次似乎有点不同。
这个时候, 书上知识还是很管用的。尽管傅宗延记得并不十分清楚。
他隐约记得, 成年后的Alpha和Omega都会有规律性的潮热期。这样规律性的潮热,一般而言, 会持续一周左右的时间。研究记载, Alpha的频率比Omega高,三个月一次。而Omega,近年来, 随着整体环境的变化,周期性的潮热出现得越来越临时。有时候三个月都不会来一次, 而有时候,一个月三次也是有可能的。
这其中, 比较特殊的, 是Omega成年后的第一次。
这次潮热会持续两周左右的时间。
“……以后颈标记部位凸出、饱满为成熟标志。这个时候尽量不要进入生殖腔。第一次成熟的Omega往往年纪太小,生殖腔一般都未做好准备, 腔壁纤薄, 很难承受怀孕带来的压力,流产的可能性很大……”
傅宗延绞尽脑汁地回想其余一些专业知识。
“……不过,这也是Omega最易受孕的时期。其余时候,比如单方面诱发的潮热期,由于时间短暂、生殖腔较难打开, 受孕几率很小。”
温楚被他拿着脖子很不舒服, 动了动挣脱开, 下巴搁上傅宗延肩膀,气息急促地说口渴。
傅宗延小心给他喂了水。
Omega确实有潮热的征兆, 但因为还在病中,表现得并不明显。脸颊有些红,摸上去却不热,额头也有汗,却是冷汗。信息素其实一直在努力发布信号,只是始终没精打采、气息也不浓郁,让人觉察不出陷入潮热的甜蜜。
黄昏时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夜色潮湿,兔子窝里虽然干燥,但并不是一个理想的居所——如果他们要在里面待两周,不仅物资匮乏,条件也十分不适于年轻的Omega迎来自己人生第一次的潮热期。
傅宗延放下温楚,起身朝外走去。
他们虽然还在国家公园,但已经来到自治州里。眼下又到了最外围的雪山,只要寻一个捷径就能出去,找一家旅馆也好,借宿也好……傅宗延算了下,这大概还需要一天时间。
Alpha转身,注视昏暗宽阔的兔子窝里那只瞧着很小的Omega。他蜷缩着身子,靠着背包,似乎有点怕冷,又似乎很难受,两条腿总动来动去,十分不安的样子。
傅宗延走进去。他简单收拾了散落的药和针剂,打开自己的背包再次快速清点剩余药品,装着能量石的匣子被他扔在一边,发射器装满后固定在腰上。
然后,他蹲到温楚面前,将人单手抱起,坐在自己腿上。
被强制竖起来的小鸢尾睁开双眼朝傅宗延看,生病让他十分难受,嗓子都哽咽:“干嘛……”
“我们要出去。”
傅宗延面色冷静,给他穿好身上松散的衣服,另一手拎起他的背包,语速很稳地说:“今晚就出去。”
“我会走得很快。温楚,不舒服和我说。抱紧我,没力气的话也不要紧,我会抱紧你。”
温楚发怔,虽然不是很明白自己的情况,但还是很听话地伸手搂紧傅宗延脖颈,点了点头。
傅宗延确实走得很快。
不过这是联邦军人正常的行军速度。温楚甚至能听到脚下沾着雨水的落叶受到挤压时发出的有节奏声响。
夜里的雪山露出黑色的轮廓。
头顶枝叶繁茂,偶尔能看到一小块一小块的璀璨星辰。它们好像距离很近,近得下秒就会坠落。Alpha步伐飞快,带起小阵风,风里送来果实、雨水和泥土的气息。
东部气候温暖,适宜植被生长。这里的果实成熟得很快,腐烂得也很快。
不知道过去多久,温楚昏昏沉沉,耳旁似乎听到几声狼嚎,远远的,从梦里传来一样。等他睁开眼,天边已有一线鱼肚白,遮挡在眼前的连绵雪山不见踪影,飞鸟的影子陷在灰暗的晨光里,天空辽阔而幽远。
手背残留着冰凉的触感,还有青紫色的淤血痕迹。傅宗延趁他睡着,又给他打了第三管针剂。高烧苦涩的感觉好像缓解了些,但身体里还是一阵冷一阵热的,也不知道为什么……
小鸢尾歪头往Alpha颈间靠,傅宗延感觉到,低声问他:“醒了?”
温楚贴着他点头,没说话,嗓子还是不舒服。
这一夜体温一直没上去,傅宗延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他会时不时摸摸温楚后颈,微微鼓胀的标记部位也没什么变化,就是温度渐渐比周围皮肤高了那么点。
“有没有不舒服?”傅宗延问。
温楚闭上眼,过了会说:“没力气。”
体内三管高纯度的抗辐射感染针剂,一开始是为了应对高烧,这会,连带潮热期的生理反应都被降了些许。
小鸢尾觉得抬手都费劲。
他们绕过了雪山,脚下不再是落叶枯枝,而是宽阔笔直的公路。
只是这里荒废许久,早已看不出原本的去向。
因为路的尽头是一头大象。
温楚看到几乎和房子一样高、一样宽的大象,整个人都呆住了。他张大了嘴,愣愣瞧着。本来还十分虚弱的小鸢尾,这会倒有点精神了。
大象走得极慢,身后跟着几头体积差不多的,年幼的两只小象在它们脚边打转,偶尔发出长长的、类似撒娇的声音。
领头的大象注意到远处的人类,威严的目光垂落,傅宗延抱着温楚往一旁走了走。
小鸢尾盯着大象,生着病的一双眼此刻格外有精神,语气谨慎,琢磨道:“它们会过来把我们踩死吗?”
傅宗延:“……不会。”
“等他们过来,我们也早就跑掉了。”难得的,傅宗延同他开起玩笑。
确实,大象体积庞大,这使得它们移动起来极其缓慢。
温楚便埋在他颈窝轻轻笑。
空无一人的道路、路尽头的大象,还有时刻陪伴在他身边的傅宗延——温楚忽然觉得自己在做梦,光怪陆离的,奇妙又晕眩。
他没有问傅宗延为什么要连夜赶路。这会,他莫名想,是不是因为自己快死了。大象的出现好像是某种征兆。
“傅宗延……”温楚低声很慢地叫Alpha的名字。
“嗯。”傅宗延转身朝道路的另一旁走去,那里应该通往某个市镇。
“你会把我忘了吗?”好久,温楚忽然问他。
傅宗延脚下一顿,他望着不远处出现的高高的灰色标识——这一路过来,见到的第一个道路指引。
“怎么突然问这个?”他快步朝前走去,一边伸手摸向温楚后颈。
那里的温度似乎越来越热了。
“不知道……我没力气,说话也没力气……”
小鸢尾梦呓一样,好一会,轻声又说:“我感觉我要死了——”
“不会。”傅宗延偏头亲了亲他的太阳穴,语气带笑:“你不会死。”
“为什么?”温楚稀里糊涂,他感觉自己体内又热起来。这个热和之前不一样,这个热让他特别想做什么,但因为没力气,他什么都做不了。做不了,心情便沮丧、低落,好像真的快死了的那种灰蒙蒙的感觉。
傅宗延将人抱紧,指了指视野尽头冒出来的一小块蓝色尖顶:“看看那是什么?”
晨光渐朗,光线清澈而明亮。
四围的风里,传来温暖的海湾气息,十分舒畅。
温楚抬头。
目光忽然一凝。
“法兰比奇……”
“嗯。法兰比奇。”傅宗延亲了亲他的唇角,朝着小镇走去。
他们已经抵达埃德蒙自治州最东部的城市南特。
正值东部旅游旺季,尤其这里临靠慕士塔湾,风光绝佳,伙计见他们风尘仆仆进来,张口便道旅馆里并没有多余房间。
不过,一管价值五千克里的高纯度针剂还是十分管用的。
阁楼虽然窄小,好在食物供应齐全。
窗外望出去,正好能看见法兰比奇的蓝色尖顶,这也让温楚心情好了些。
傅宗延没有片刻耽搁,先喂他喝了杯蜂蜜水,又喂温楚吃一碗奶油丸子汤。温楚没什么胃口,一只丸子吃了两口就不吃了,整个人一点力气没有,趴在桌上一会睁眼一会闭眼的。
傅宗延只能换其他的东西喂。甜点吃了三口,苹果咬了一口。后面苦着脸说实在吃不下了,傅宗延才放过。剩下的都进了傅宗延的胃。
身上黏黏的,衣服也一塌糊涂,温楚趴在桌上做梦似的语气说要洗澡。他说完,傅宗延正好在门边交代完事情,转身就过来给他脱衣服。
Alpha动作太顺畅,温楚都愣了下,直到自己被脱得光溜溜抱进浴室,他都不明白为什么忽然之间,傅宗延这么能干了。
温楚吓得不敢乱动。他趴在傅宗延臂弯里,鹌鹑似的,一双溜圆的眼水雾蒙蒙,一个劲低着头朝下看。
傅宗延在很认真地清洗小鸢尾,特意摸了摸他的后颈,温度又上升了些。只是身上还是忽冷忽热,看来药剂太猛,还在压着潮热期的症状。
洗好后的小鸢尾被他一把浴巾裹着上了床。
温楚缩在被子里,露出脑袋盯着傅宗延,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
“不舒服和我说。”傅宗延摸了摸他的脸庞,起身朝浴室走去。
床不算大,温楚好久没睡过床了,他望着傅宗延的背影,没几秒就沉入了梦乡。
再次醒来,是口渴引起的惊喘,窗外已是黄昏一片,似乎还能听到慕士塔湾的海潮声。温楚睁开眼就对上面色担忧的傅宗延,他问他:“哪里不舒服?你喘得好厉害。”
体内好像进了个火炉,大火熊熊燃烧,烧得他口干舌燥。
温楚说想喝水。傅宗延转手就给他端来一杯温吞的蜂蜜水。温楚又呆了,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刚出生的幼崽,傅宗延看他眼神好像他这会下地都不会走似的。
温楚喝完了水,闭上眼继续往被子里缩。傅宗延瞧着他这副谨慎无知的懵懂模样,心下好笑,又去看他的后颈。那里,已经热得有些发红了。
入夜时分,火苗才真正烧出来。温楚满头大汗,被子都不盖了,整个人神志不清地蜷缩成一团,张着嘴大口大口喘气。
鸢尾香气正式泛滥,整间狭小的阁楼瞬间摆满了鸢尾花束,芬芳四溢。
傅宗延站在床边,床上的小鸢尾浑身莹白,出了汗,好像一尾白腻的鱼,不停扑棱着尾巴。他还剩两管抑制剂。这个时候注射为时尚早。两周的时间,他得控制任何可能的意外。
当床上传来低低的抽泣声,傅宗延才把人抱进怀里。后颈已经发烫,他低头吻了吻,然后伸出舌头舔了下,瞬间,小鸢尾好像被拿住命门,瑟缩着肩膀轻轻叫他的名字。
他出了太多汗,到处又滑又腻,Alpha甚至握不住他。傅宗延伸手往下,摸了摸温楚那里,很快,满手的甜腻汁水。他这样一个动作,直接让温楚急喘出一阵咳嗽。他从没这么被人摸过那里,太敏感了,整个人都打了个颤。
傅宗延拍着温楚背,低声安慰:“别怕。”温楚胡乱点头,仰起发热的脑袋去贴Alpha颈项。好一会,两个人都没任何动作。慢慢地,温楚动了动,呼吸贴着傅宗延颈侧,嗓子口发出细细的呜咽。
傅宗延会意,偏头亲了亲温楚太阳穴,伸手帮他。
Alpha手指修长,指关节十分坚实,指腹却粗糙,连带着掌心都很粗糙。没几下,水声就响起,淅淅沥沥的,温楚趴在傅宗延肩头长长短短地喘着气,好久都说不出话。
天色稍亮的时候,温楚总算平安度过第一晚。他出了太多水,早起嗓子都发不出声。傅宗延喂了好久的水才把人喂好。
也许是第一晚太青涩又太刺激,第二晚平和许多。疲惫的小鸢尾趴在傅宗延怀里睡得十分踏实。第三天白天能好好吃下五只丸子汤了。于是,那晚的形势又有了变化。
“真的不可以吗?”温楚趴在傅宗延胸膛喘气,“你打算这么一直用手帮我弄吗?”傅宗延听得头都大了,忽然很想让他下去,他无奈笑:“温楚……你太小了。”
小鸢尾不作声,试探着往下滑,只是屁股还没动半下,就被Alpha一把摁住后腰,傅宗延嗓音有些沉:“不可以。”
“可是我想要。”
“求求你了。”
小鸢尾心想,傅宗延对他这么好,一定会答应他的。
傅宗延确实答应了他。那个地方他本能地想进去很久很久了。只是在进去之前,他还是给自己注射了一管抑制剂。相较平时,分量少了一半,但这会他尚且清醒,还是能省着点用就省着点用。温楚瞧见,明显不开心,但没说什么,很快,他也想不出该说什么了。
又窄又小,生涩地翕张着,尽头的腔口确实如书本上说的那样,稚嫩纤薄,傅宗延压根不敢用力,生怕自己撞碎了。温楚趴在他身上,偶尔发出一声舒服至极的喟叹,偶尔又忍不住抽泣,傅宗延问他怎么了,他十分天真地捂着脸说:“就是感觉好舒服。”
傅宗延哭笑不得。小鸢尾的反应可爱至极,傅宗延有时候很难控制好力道和深度。幸好那一管抑制剂,傅宗延心想。
第四十五章
虽然一开始还以为自己要死了, 一度悲伤地希望傅宗延不要忘记他,可等温楚慢慢知道自己怎么了,那也是一周后的事了。
除了一些必要的清理, 温楚就没下过床。初次却并不陌生的潮热期反应让小鸢尾整个瘫软在傅宗延怀里。床单一日三次地换, 有时候还会等不及伙计上门送新床单,浑身湿淋淋的Omega只好被傅宗延抱进浴室。
也许是前期生病, 药物压制, 成年后第一次经历潮热期的Omega,反应要比研究记载的更极端些。他极度缺水,一周下来, 嘴唇始终干燥起皮。明明傅宗延隔一阵就要给他喂水,但他还是十分缺水。
好像一尾搁浅的鱼。
不过也能理解。因为每次傅宗延摸他, 都会被淋一手。淅淅沥沥的,进去也是滑得要命。只是这样汹涌剧烈的潮热期症状, 傅宗延不免担心他出什么意外。
到后来, 傅宗延每次接吻都会给他喂水。这样床单更来不及换。旅馆伙计干脆推了一车的干净床单到阁楼,让Alpha自己处理。
一车进一车出的。高大健壮的Alpha面无表情站门边, 旅馆伙计被这一车过分浓郁的混合信息素熏得头也不敢抬, 唯唯诺诺,尽职尽责。毕竟给的真的很多。
Omega反应最严重的是第七天。
早上起来,温楚神志还蛮清醒的。甚至在伙计敲门拿一车换洗床单的时候,还会不好意思地红着脸背着傅宗延一个人悄悄躲到浴室。
他从没这么不好意思过。躲在浴室里稀里糊涂地觉得整个旅馆的人是不是都知道这里有个Omega进入潮热期了……直到傅宗延把人找到,然后很没出息地沉溺在Alpha极具安抚性的亲吻里, 心满意足地推翻心底的羞耻。
中午, 随着外面气温升高, 他就有些没劲了。简单吃了几口,他就听傅宗延的话, 抱着一大杯蜂蜜水坐到窗边沙发里一边喝一边望远处的海湾。
这座城市名叫南特。是自治州里比较繁华的旅游城市。温楚还蛮熟悉的。这里距离法兰比奇也就半天行程。以前碰上教堂开放日,他们会和年长一些的Omega一起来这里。
气候使然,南特的氛围比起常年肃杀冷峭的费希尔自治州,轻快舒适许多。对Omega的存在也不表现得那么稀奇鲁莽,相较之下,称得上友好。
自从西线失去联系,也不知道教堂这里什么反应。
老矿区发布消息后,法兰比奇肯定也收到他的“死亡证明”了。
他们会认为自己已经死了吗?
等他们解救完老矿区那批Omega,大概就能发现自己没死……
他们会等自己回来吗?
蓝识恩会哭死吗?温楚默默想。等见面,他要好好问问。要是没哭,哼哼。
年轻的Omega趴在窗边走神。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眸不知道看向哪里,眸光清澈明亮,十分专注。嘴里咬着吸管,腮帮微微鼓起,纤长白皙的脖颈偶尔往下咽一咽,看来是有在认真喝水。
他身上裹着一件浴巾。这几天就没好好穿衣服。一路过来的黑色作战服早丢在一旁。露出来的肌肤总是有印子,深深浅浅的,吻痕指印,膝盖也有点青。
傅宗延坐餐桌边翻温楚的书看,偶尔抬头望他。这几日颇耗体力,Omega肉眼可见的消瘦。远远瞧着,下巴更尖了。生了场重病,胃口一直不好,有时候傅宗延抱他,总觉得比一开始遇见那会轻许多。
视线落在Omega微微泛青的膝盖,Alpha神色有些许不自然。Omega年纪小,天真又热情,有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比如背朝他翘着屁股埋头说要给他弄。比如一脸懵懂地伸手往后握住没进去的一大截,问Alpha怎么不全进去。
小鸢尾人美心善,不知道这样的姿势、这个的情态会让Alpha发疯。傅宗延只能一万次庆幸自己扎过抑制剂,再一万次庆幸自己还算清醒。
不过说来也奇怪,以往面对稍微浓郁一点的鸢尾香气,他浑身的血就跟烧沸了似的,必须两管抑制剂才管用。这次傅宗延却始终觉得自己十分冷静。
窗外,鸥鸟叫声响亮。
晴朗的天气,海湾一望无际,最远能看到出海的船只。
杯子里的水快喝完,吸管吸到底部,发出轻轻的声响。
傅宗延注视温楚还在走神的眼睛,心想,大概是因为自己无比清楚这次潮热期对小鸢尾来说有多重要——他不能受一点意外,怀孕也好,受伤也好,其实都不可以。
他就像那个稚嫩的腔口,无比诱人,会主动吮吸,是任何Alpha都想去的地方。但是太小了,且不说能不能容纳,其实这个时候,稍微重一点的研磨都会让年轻的Omega感到轻微的疼痛。
体内熟悉的感觉再次升腾起来的时候,温楚立即扭头朝傅宗延望,眼巴巴的。他已经喝完了一整杯水,待会,势必会以别的方式消耗掉。
傅宗延会意,放下书,走过去俯身亲了亲温楚湿润的嘴唇,一边熟门熟路伸进浴巾。温楚立马抓紧Alpha坚实的小臂,过了会,忍不住微微闭上眼。又细又白的几根手指,稍微用力就显得更加白,贴着Alpha深色的皮肤。
半晌,傅宗延伸出手,两指指关节牵出丝丝缕缕的晶莹。Alpha语气带笑:“今天有点早。”温楚睁开眼,红着脸仰面瞧他。傅宗延坐下来,把人抱到自己身上,嘴唇贴着温楚后颈,低声:“晚点再弄。”
“太早了,晚上肯定吃不消。”小鸢尾抓紧Alpha揽在自己身前的手臂,听话地点了点头。
不过再晚也没晚多久。天刚擦黑,过度紧绷的小腹就酸得不行,连带着腰也疼。相比之前几天,这一周的最后一天,似乎格外折磨人。小鸢尾累得不行,手指都抬不起来。
他瘫软在被窝里,只是身体还在一阵一阵起反应,最后索性不管了,张嘴大哭。弄得Alpha手足无措。傅宗延蹲床边注视他哭得红红的脸,伸出手指给小鸢尾擦眼泪。哭起来好像舒服点。也许是体力跟着消耗,身体反应到最后也没什么劲了。
倒是傅宗延被他吓得不轻。他第一次知道Omega在经历潮热期时会有十分痛苦的阶段。温楚哭到嗓子发哑,蜷缩在被窝里。除了伸指头擦擦眼泪,傅宗延根本不能碰他。一碰温楚就受不了,整个人敏感至极。
之后的一周,情况更加糟糕。Omega体力耗尽,胃口又不好,时时刻刻被折磨。很快,之前生病的症状再次复发。温楚陷入断断续续的低烧,气息都浅了,一天里清醒的时候也吃不下几口饭。
不得已,傅宗延只能见缝插针地喂。他好像真的在照顾一只小动物,虚弱无力、泪水涟涟,整天窝窝里,碰一下就会敏感地淌水。
傅宗延不知道教堂的那些Omega是怎么度过第一次潮热的。趁温楚清醒,傅宗延问了下。温楚说不知道。不过一旦出现这种情况,他们就会被送去联邦。之后就是惯例的程序,为期两周的初次潮热结束,Omega被挑选,然后和赫尔辛的某位Alpha结合。
联邦有全大陆最齐全的医疗设备,估计在Omega面临体力透支的第二周,会有相应的药物介入。
好在Alpha的照料十分尽心。
最后两天,情况有所缓解。温楚不是那么敏感了,他被傅宗延抱在怀里,睡醒后睁开眼就觉得身体轻松许多。扭头去瞧傅宗延的时候,他发现傅宗延第一次睡得有些沉。
这一路过来,傅宗延就没怎么休息过。连夜的跋涉、尽可能满足的缠绵,之后的忧心与照料,温楚盯着Alpha下颌冒出来的淡青色胡茬,凑上去亲了亲。
就是太扎人。温楚碰了下就不想碰了,他稍稍仰头,去亲Alpha薄薄的嘴唇。睡梦中的Alpha感受到,下意识就将他纳入怀里,亲吻的动作带着抚慰,去摸他湿了多少的手也完全属于下意识。
温楚忍不住笑,摁住傅宗延的手抱到胸前,虽然感觉很羞耻,但莫名好笑。
过了会,傅宗延睁开眼。他眼底还有红血丝,漆黑瞳仁往下凝视温楚,没作声,好像在打量什么新出生的幼崽。
温楚就又仰头去亲他的嘴唇,“睡得好吗?”他问傅宗延。
傅上校不是很自然地移开眼,望向窗外,天知道,他做了什么梦。
见Alpha耳朵罕见得有点红,温楚立马了然,他凑到傅宗延耳边,问他:“梦到我什么了?”
傅宗延不说话。当没听见。
温楚不依不饶,“说嘛。”
Alpha低头同他对视,轻咳一声,反问:“自己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
这下,换温楚脸红了。
他当然知道。
他又没失忆。
温楚不说话了,埋进傅宗延胸膛,忽然小声叹了口气。
傅宗延好笑:“怎么了?”
好一会,温楚才说:“失忆就好了。”
傅宗延:“为什么?”
温楚:“好羞耻。”
傅宗延摸摸温楚圆圆的后脑勺:“我不觉得。”
温楚:“你会一直记得吗?”
傅宗延点点头:“做梦都在记。”
温楚被他直白又诚恳的话弄得耳朵发烫。
第四十六章
这段时间的亲密程度突破以往。整整两周多的时间, 温楚在傅宗延面前几乎就是光着的。小鸢尾倒没有第一次车里接吻后那么害羞了。虽然对视超过一秒就会脸红。
这间窄小的阁楼早就被两人的信息素过分熏染,伙计在拿走最后一车床单时委婉提醒,需要开窗通风。
东部一如既往的晴好天气。
海湾的风里带着明媚的阳光气息, 干燥舒适。茂盛的草木、冰冷的岩石、洞穴里的灰尘, 还有兔子窝里的动物腥气,这些通通消失不见。
温楚穿着干净的作战服抱着膝盖坐床上看傅宗延清点这一路过来剩余的物资。
两架发射器里的能量石刚刚好。特效药没怎么用。消耗最快的当属抗辐射感染的针剂和Alpha的抑制剂。就连带出来的五大包真空丸子, 也剩好多。绷带和药膏十分充裕。Omega极少受伤, 就算受伤了,药物用量也远比不上肩宽体高的Alpha。
温楚仔细看了看傅宗延手臂上被巨狼抓伤的地方,还有他肋骨断裂的地方。
除了深刻的疤痕, 淡淡的青淤,早就看不出任何重伤的痕迹。就是在床上, Alpha的表现也没丝毫不便。他的腰腹时刻承载着Omega乱动的屁股,后期又要靠腰腹精准控制力道和深度, 怎么想都想不出前不久里面还断了根骨头。
温楚拿起最后一支抑制剂, 仰头问傅宗延:“我能用吗?”
傅宗延从他手里收走,说:“不可以。”
“为什么?”
“这是军队特供的Alpha抑制剂, 纯度极高, 你不适合。”
换句话说,这样的抑制剂,只针对面临潮热期的Alpha。因为无论在体能还是在体格上,Alpha的用药量都远高于Omega,更何况是联邦专门培养的军事精英。他们的耐受力简直非人。所以一管抑制剂, 纯度是一般Omega或者Alpha专用的十倍。
温楚点点头, 又去看瘪了不少的大背包。
“咦?”过了会, 小鸢尾看到什么,低头凑近拿了出来。
是一枚中间裂开一小半的军队钢印。
椭圆形的钢印泛着淡淡的银光。上面微凸的密码编号尚且还能辨识——这是联邦为每位军官特制的身份证明。不仅抗损, 保密度还极高,一般需要三层解码程序才能将一位军官的生平彻底解密。
而职位越高,越难解码。
傅宗延的这枚钢印,就属于最高级别。
不过在温楚眼里,它倒没那么神秘。
温楚曾亲眼看着傅宗延是如何用它徒手削了高速运作的蜂鸟探测针。
此刻,经历过无数残酷战役的银质钢印安静而温顺地躺在小鸢尾柔软白皙的手心。
“你拿着吧。”傅宗延对温楚说。
温楚抬头:“啊?”
傅宗延笑,俯身亲了亲他微张的嘴唇:“送给你。”
温楚知道这个对联邦军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他还客气起来:“不好吧……”
傅宗延好笑:“哪里不好?”
“这个还蛮重要的……”小鸢尾红着脸支吾。
傅宗延语气如常:“没你重要。”
小鸢尾顿时烧着。
他是不知道傅宗延有多喜欢看他脸红耳朵红的样子。把人抱到身上亲还不够,手也跟着不规矩,小鸢尾全程都很乖,手里紧紧攥着Alpha的钢印,好像会认真保管一辈子。
小鸢尾的包就十分简单了。
一本书跟着半程,磨损严重,索性还能看。和之前在车里傅宗延给他念书时不同,温楚这会还是剩两章没看,而这两周的潮热期里,傅宗延倒是完完整整将整本书看完了。
除此之外,就是另一套换洗的作战服。药膏和绷带各保存一个,外加几小袋五只五只装的真空丸子。相比傅宗延物资充裕、性质鲜明的背包,他的背包性质在探险和逃亡之间,十分模糊。
等小鸢尾精力彻底恢复,前往法兰比奇的行程也就不能再耽搁下去。
虽然温楚已经有些犹豫。
家是肯定要回的,但傅宗延也是一定要跟的。
他们之间除了标记,什么都做过了。下一步就该怀孕了。温楚默默又严肃地想。想着想着,他忽然产生一个大胆而天真的念头——这次先回去看看,见见蓝识恩,告诉他自己没事,然后再跟傅宗延离开,到时候,等自己生完孩子,再回来看他,不过那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去赫尔辛了……
当温楚把这个想法告诉傅宗延的时候,傅宗延第一次觉得,小鸢尾脑子也不是那么够用。
“联邦对教堂的管理不会这么随便,你既然还活着,他们就会按照程序对待你。”傅宗延笑着说,说着,他又看了看温楚平坦的小腹,“温楚,现在生孩子真的不适合,你太小了,等你再长大些。”
陷入爱情的小鸢尾自然傅宗延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饱尝甜蜜,睡在心爱的Alpha怀里,觉得这世上所有的事大概都能如此顺理成章。
相比温楚的两难抉择,傅宗延思考的问题只在如何抵达法兰比奇庄园。
距离西线的杀戮已经过去一个半月。这一路北上又南下,意外频发,好几次临时改换线路,所以傅宗延肯定,流亡军势必会在法兰比奇周围严密蹲守。
从南特过去,半天的行程,其实很快,徒步慢点,但也能在一天之内赶到。
他们得乔装改换下。
Alpha的精心思虑在第二天预备出发购置衣物的时候,被窗外传来的庆典声打断。
“今天几号?”
温楚趴在阁楼窗边,瞪着楼下,难以置信。
通往南特教堂的街道上挤满了人。
大部分人都身穿蓝色斗篷,头上戴着团团锦簇,五彩斑斓的。
乐声轻快,从尽头的小教堂里传来。街道两旁的店铺也都敞开着,慷慨迎接来自周边城市的游客。
傅宗延看了眼伙计每天送早餐时拿来的单据,“十号。”
“今天是教堂开放日。”
温楚扭头,惊喜道:“我们可以直接去这里的教堂等他们!”
所有参与教堂庆典的人都需身穿蓝色斗篷。
联邦议会的标志就是红蓝交错的旗标。红色代表统一的中央政府,而蓝色,代表各地方自治州,也代表中立的教堂组织。
傅宗延走到窗边往下看。
阳光倾洒在店铺的玻璃橱窗上,映着来往密集的游人。
不远处,蓝色海湾波光粼粼,雪白的船只朝着码头停靠,发出悠长的汽鸣声。
很快,伙计就带来了两件庆典斗篷。
“……这会正热闹,教堂估计挤不进。”
“可以先去码头看看。还有竖琴表演呢!”
伙计说的没错。
不过挤不进的不是傅宗延,而是温楚。
他站在人堆里,要不是身后有傅宗延靠着,挪一步都困难万分。
傅宗延也不能把人抱起来,这样太引人注目。
虽然这一路都没碰到流亡军的影子,但这里距离法兰比奇太近,还是应该再谨慎点。
人潮涌动,耳旁充斥着嘈杂的交谈声。
一路走来,温楚被吵得头都疼了,走出一身汗,周围人头攒动,他感觉自己呼吸都不顺畅。鲜花浓郁芬芳的香气又时不时引来蜜蜂,嗡嗡响个不停。温楚躲在兜帽里,走得那叫一个缩头缩脑,十分忙碌。
就在他快走不动的时候,身前忽然伸来一道坚实臂弯,Omega整个被小幅度揽起来,他就这么挂在Alpha臂弯里,往前划了几步路。
距离教堂还有一段上坡路的时候,人群陡然喧闹,大家都往两边避开。要不是身前被傅宗延牢牢伸臂揽着,温楚差点挤扁。
轻轻的吟唱从身后传来。
法兰比奇专属的教堂旗帜也一寸寸升起。
是一只展翅的白色鸥鸟。
温楚抬眼瞧着,目光一瞬不瞬。这一刻,他是十分怀念的。一个多月的离家,再次看到这只自由的鸥鸟,简直热泪盈眶。
很快,他就看到走在队伍后方左侧的蓝识恩。
蓝识恩低着头,按部就班跟着前面的Omega。嘴巴偶尔张一下,多数时候紧紧闭着。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
他个子比温楚还要矮一点。双瞳颜色深蓝,据说他的母亲是海布拉鲁的居民,因为蓝色的眼眸在大陆很少见,大都是棕色或者浅棕。
因为一双眼,蓝识恩漂亮得十分具有标志性。只是他极少在外面露出表情,多数时候板着张脸,阴沉沉的,特别警惕的样子。
不过他在温楚面前可不这样。
简直就是一只黏人小猫。
被教堂收养的时候就喜欢不作声跟在温楚后面,温楚温柔又美丽,性格超级好,一碗奶油丸子汤就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就算生气了,吓唬起来人也是一副温温柔柔、轻声细语的样子,更不会因为蓝识恩眼睛的颜色就一直盯着打量他,所以蓝识恩从小就黏温楚。
于是,当他在教堂最边上的窄窄的长椅上垂着头一声不吭落座,身边突然被重重挤了一下时,他的脸立马、火速地皱了起来,恼怒至极地扭头就要瞪人——
对上温楚笑眯眯的温柔眼神,下秒,冒火的蓝色眼瞳瞬间熄灭,接着,泛起盈盈泪光。好像流浪小猫终于见到主人。
而“主人”也十分贴心又熟练地伸手摸了摸小猫脑袋。
然后,两只猫猫头同时低下,开始密集而小声地高频率交流。
站在不远处的傅宗延:“……”
不得不说,Omega真是个神奇的生物。
第四十七章
教堂位于山顶。
视野极佳, 正对的港口热闹非凡。距离最近的几艘渡船,甲板上停着好几架风隼。白鸥的旗帜迎风招展,一看就来自法兰比奇。
海湾碧蓝澄澈, 耀眼的阳光照射在上面, 泛起粼粼波光。
他们是整个东部最大的教堂组织,仅庄园面积就相当广阔, 无形中也算是东部各区教堂的领导者。
南特地方小, 教堂也小。法兰比奇抵达后,教堂里很快水泄不通。慕名而来的游客进进出出,彼此之间很难不产生肢体碰撞。加上天气又热, 没一会,教堂门前就发生一起不小的争执。
吵闹声渐渐掩盖前方唱诗班的吟诵, 众人纷纷转头查探。
傅宗延注视前面紧挨在一起的两只蓝色斗篷,视线跟着稍稍回转。
不知为何, 也许是这趟见面过于巧合、过于顺利, 他的心底总有挥之不去的疑虑。
于是,当他一瞥而过的余光忽然注意到通道尽头两个逆着人.流朝里挤的背影时, 傅上校发现事情确实如他揣度的一般——
流亡军一直在追捕他们。
他是军人, 还是久经战场、同流亡军斡旋多年的军官,人堆里辨别敌人,只需要一个走路姿势。
只是当他决定立即带人离开的时候,温楚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身前。
短短几分钟功夫,小鸢尾面色惨白, 仰面同他说话都是气音:“快走……快走……”
他似乎吓得不轻, 嗓音破碎。
身后, 他最要好的同伴并没有转头,和之前一样的姿势, 一动不动,只是身子压得更低,似乎在尽力减少存在感。
傅宗延没有片刻犹豫,他一把抱起温楚,盖上他的兜帽,转身朝教堂深处走去。
Alpha身形高大,走的时候刻意压低肩膀,步伐也十分混乱,乍一看,好像是被左拥右挤的人带着走——和这里的大多数人一样。温楚被他抱在身前,从后面瞧,也只是一个试图穿过人潮的寻常背影。
小鸢尾两手紧紧搂着傅宗延脖颈,面颊紧贴傅宗延的面颊。
他真的被吓到了,脸上血色尽失,傅宗延感觉他说话都冒着寒气。
“……回不去了……傅宗延,我回不去了……”
“蓝识恩说我被通缉了——”
傅宗延听着,心下一沉。
Omega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处境,一时间都喘不上气。
“说我违反中立宣言,致流亡军两名同胞死亡……”
Alpha想起当初死在审讯室的那两个Alpha,漆黑眉眼顿时狠厉,他步伐加快,托着温楚的手紧了紧,另一手也用力按住小鸢尾发抖的背心。
“说……发现了我,就地绞杀。”
搂着傅宗延脖颈的手冰冰凉,他怕得要死:“怎么办……”
“路易斯先生一个多月前就被带走了,回来的时候遍体鳞伤。这次都没跟来。”
“蓝识恩也被关进去好几天……他是海布拉鲁出身,流亡军没有为难他,只是告诉他,要是我回来找他,就……就——”
傅宗延语气顿冷:“他通知流亡军了?”
“没有。”
温楚神色惊恐地辨别擦身而过的嘈杂人声,嗓音颤抖:“他说——”
“有一支流亡军一直在监视他们。”
“我们得赶紧——”
话音未落,“嘭”的一声枪击从极近的侧后方传来!
温楚吓得尖叫。
傅宗延迅速闪到一旁的柱子后,正准备掏出发射器,惊慌失措的人群瞬间炸开,场面彻底搅浑。
平民窜行其中,他根本无法开枪。
温楚不敢动,他埋在傅宗延怀里,脑子完全就是空白的。
傅宗延迅速观察了下周围环境。
这间教堂太小了。
前后两个出口。台上的唱诗班和逃命的人群几秒功夫已经将前后的路堵死。挤进来的流亡军正一个个推开搜寻,刚开始那记歪打正着的枪声之后,所有的枪声都朝上警戒。
很快,在流亡军的逼迫下,大部分人蹲伏下身子,小小一间教堂里,居然鸦雀无声。
就在温楚稍稍喘上气的时候,一声极其熟悉的尖叫刺破教堂的尖顶!
“啊——”
是蓝识恩!
一道极其冷酷的声音跟着传来:“……人呢?”
“放开我!”蓝识恩尖叫,伴随剧烈的肢体接触声,匕首刺破什么的动静传来!
“啊——”又是一声凄惨至极的哭喊。
温楚完全懵了,他不知道蓝识恩被怎么了,但能让蓝识恩哭成这样,肯定是——
想要去看脑袋被摁得严严实实,傅宗延的嗓音压在他颤抖的耳边:“嘘……”
Omega伤心绝望的泪水很快浸湿傅宗延衣襟。
贺凛一身黑袍,居高临下地站在受伤的蓝识恩面前,目光淡漠。他和蓝识恩一样,都是一双蓝眼睛,只是相较Omega圆润漂亮的眼睛轮廓,他的眼眸狭长冷峭,看人的时候总有些讥诮意味。
蓝识恩捂着肩膀,整个人痛得发抖,他低着头,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落。
沾血的匕首在贺凛修长雪白的指间翻转,他环视一圈,眼神示意自己的手下继续搜寻,然后垂下目光,无声打量半晌,军靴重重踩上蓝识恩的肩膀!
“啊——呜——”
蓝识恩被他踩得仰面躺倒在地上,痛苦的汗水沿着额角滴落,Omega叫都叫不出来了,只剩凄惨的呜咽。
温楚哭得更加厉害,肩膀抖动,他死死咬着嘴唇,怒意在某一刻几乎就要让他不管不顾地冲出去!要不是傅宗延压得狠,他这会已经冲出去了。
教堂里围观的人不明所以。
但Omega毕竟还是受到保护的,尤其还是在东部,贺凛这样的极刑,很快在人群里产生不小的声浪。
贺凛抬眸,语气冷淡地宣布:“法兰比奇有一名Omega,公然违反中立宣言,在西线处理战后事宜时,联合中央军,致我两名同胞死亡——这位,就是那名Omega刚刚联系的人。”
说着,他俯身,用匕首尖拍了拍Omega苍白的面颊:“人呢?”
随着他俯身的动作,踩在肩膀上的靴子压得更重,蓝识恩呼吸都微弱了。他满脸冷汗,咬牙睁开眼的时候,眼前都是虚影。
“不……不知道……”Omega嗓音愤恨。
下秒——
傅宗延眼疾手快,立马捂住温楚耳朵。
但温楚还是听到了蓝识恩最后那声痛苦至极的呜咽。
Alpha力气有多大,Omega从来不会清楚。
蓝识恩恍惚觉得自己一整条胳膊都要断了。
教堂里还是有一些不满的声音。毕竟这是在东部。即使有Omega违反条约,也不是流亡军可以自作主张处以私刑的。
贺凛垂眸,盯着奄奄一息的Omega,神情淡漠。
蓝色的眼瞳早就被泪水浸没,眼泪从眼角淌下,和额角的冷汗混在一起,滴到地上。
极近的空间里,他闻到十分苦涩的小苍兰的气息。
他竟然不知道,这样廉价又甜腻的信息素,痛苦至极的时候,居然这么好闻。
傅宗延盯着前方光洁如新的钢琴架子上反射的一小片区域。
Alpha眸光沉严,他仔细数了数身后逐步逼近搜查的流亡军人数,差不多有十多个。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发射器,确实如温楚说的那样,一经发现,即刻毙命。
怀里的Omega已经要哭抽过去。
忽然,渐起的人声里,传来流亡军头领疑惑的声音。
“你想说什么?”
贺凛移开脚,神情警惕地盯着蓝识恩掀动的嘴唇。
蓝识恩仰面望着他,眸光被水光覆盖,恨意一闪而过。
傅宗延盯紧那小块反射。
他依旧一臂环着温楚整个脑袋,小鸢尾被他牢牢摁在肩头,露出来的另一只耳朵也被Alpha宽大的掌心紧紧捂着。
蓝识恩不作声张了张嘴。
贺凛拧眉:“什么?”
他俯身靠近,Omega张嘴诈他:“他在……”
贺凛没听清,索性蹲下,他握着匕首,捞起蓝识恩后颈——
谁都没看清濒死的Omega是怎么动作的!
就连傅宗延都愣了下。
电光火石的刹那,蓝识恩极力夺下贺凛手里的匕首,狠狠扎进了贺凛的左眼!
Alpha立即爆发出怒吼。
他一把握住Omega纤细的脖颈,左眼鲜血汩汩淌下,神情骇人。
温楚显然也听到了,吓得身子都抖了下。
场面瞬间惊哗。
蓝识恩索性闭上眼,一副准备就死的淡漠神情。
就在人群纷乱,流亡军内部犹疑不定之时,傅宗延火速起身,抬手解决了最近的三名流亡军。
瞬间响起的枪声转移了贺凛的注意力。
蓝识恩也跟着扭头,难以置信地瞪着还没走的温楚和傅宗延。
贺凛一脚踢开蓝识恩,他掏出发射器,对准傅宗延的方向就是长达十秒钟的盲狙。
周围的流亡军也一拥而上!
他们分属完全敌对的东西两大战区,都是经验丰富的军官。傅宗延没想和他正面对抗——太冒险了,何况他怀里还有温楚。
后方的出口还有段距离。
临近的窗外,一望无际的明亮海湾上,停泊的船只闪耀着淡淡的光辉。
场面再度混乱。
慌乱至极的人群朝着出口奔逃。
傅宗延直接拉来最迫近的一名流亡军挡在了身前!
温楚几乎感觉那几下能量石的重击就像打在自己身上。
借着闪避的人群,傅宗延快速解决了几名上来送死的流亡军,然后,抱着温楚直接翻身跃下窗台!
呼啸的风声在耳边响起。
海浪顷刻淹没了两人。
贺凛站在窗边,面目血色狰狞,他回头望了望地上不知死活的蓝识恩,冷声吩咐:“搜。”
第四十八章
夜里罕见刮起大风。
这座东部小镇, 白日经历了一场动荡,入夜也不太平。
不同于傅宗延领导的西线统一战区,东部战区因为各自在中央的立场, 以及彼此间处理流亡政府的态度略有差异, 这些年总共分出了五大战区。相较西线的严整划一,东部气氛更显活络, 人心也更浮泛。
贺凛带着人出现在联邦东部第一战区的时候, 该区指挥官还在一望无际的海湾上开着游艇派对。
他叫万朔,通俗点说,是个官二代。他的父亲在赫尔辛担任要职, 为积攒政治履历,便派来战事最少的东部“历练”。
其实这样的“官二代”在东部十分多见。陆昂川也是其中之一。只是他是有点心气的, 军校时就和傅宗延志趣相投,虽然后来借着父辈的庇护来到了东部享日子, 这些年也干了不少令流亡军警惕的事。
“——通知万朔, 务必切断消息,不能让五区的陆昂川知道傅宗延今天出现了。”
贺凛抬手吩咐完下属, 冰蓝眼瞳看向派出搜寻的士兵。
失去了左眼的贺凛, 面容更加阴鸷。黑色的眼罩和他身上的黑袍浑然一体,散发着令人畏惧、不敢直视的锋芒。
“找到了吗?”
“没……除了两件斗篷,什么都没有,海湾上的船都搜了好几遍……”士兵支支吾吾,不敢抬眼。
贺凛冷声轻嗤。
他本就没指望这群东区的废物能抓到傅宗延。
傅宗延是什么人。
虽然这些年贺凛一直在东部离间斡旋各区指挥官, 是流亡政府最出色的政客, 而傅宗延在千里之外的西线有多一呼百应, 他也是知道的。
韩商死了之后,原本以为赫尔辛那帮人会重新考虑海布拉鲁谈判的事, 结果出来一个傅宗延,收拾得老老实实不说,韩东原也甘愿听他的——嗤。
“给闻峥发消息,让他撤出弗里雪原的人。别找了,人都已经到眼皮子底下了。”
“是。”
贺凛转身,看向最开始守在门边的那位士兵:“醒了吗?”
这名士兵是他亲自带过来的,叫卫标,他出生海布拉鲁,和闻峥一样,有着一双暗绿色的眼睛。
卫标点点头,不知为何,开口有些迟疑:“不肯吃东西。”
贺凛冷笑:“想死?”
“太便宜了。我这只眼……”
Alpha抬手碰了碰左眼,右眼眸光冷凝,语气极寒:“先去叫蓝章交易所的人来。把他那手上的东西挖了。”
“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是。”
刚“是”完准备出去的卫标到了门口又止住脚步,他转头,看着自己老大,再度迟疑:“那个……法兰比奇来要人怎么办?”
贺凛转头,表情似有惊讶:“他们找人就找人,来我们这里干什么。”
“军区里会有Omega?”
虽然跟在贺凛身边好多年,卫标还是每回都被贺凛理所当然的无耻震慑——好像白天他堂而皇之当着法兰比奇一众Omega的面拎走蓝识恩是假的一样。
卫标没说什么,点点头,快步出去叫蓝章交易所的人了。
傅宗延身边还带着那个Omega,这是贺凛没想到的。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傅宗延之后会去哪里。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而因为过于简单,贺凛一时间倒不敢妄下论断——先前就是认为他肯定会回赫尔辛述职,导致闻峥他们错失先机。
不过……
贺凛回想了下傅宗延在教堂的那几下。
他慢慢勾起唇角,真是想不到,鼎鼎有名的傅上校,遇到Omega,掏枪都不利索了。
他护着怀里的Omega,跟老母鸡护崽似的。
同为Alpha的贺凛表示十分鄙夷。
在他看来,Omega是这个世上最无用、最廉价的存在。除了那点子勾人手段,还剩什么上得了台面的?
左眼隐隐泛痛,贺凛想,除了无用和廉价,应该再加上一条:心思歹毒。
外面风声加剧。
今夜气温倒比前几日低了许多。
那样深的海湾出来,还要躲避沿途的搜寻,没有任何装备,路上肯定不好走……他们一路到这里,肯定是有落脚的地方。贺凛想起白天看到的两人身上的蓝色斗篷,其实很崭新……
很快,贺凛就换了个思路——傅宗延肯定还会去找陆昂川,但是在此之前,落水的Omega必须得到及时照料。
而照料的地点,不出南特所有的旅馆和药店。
贺凛想的没错。
为了躲避搜寻,傅宗延和温楚在冰冷的海水里浸了许久。
等夜深人静,傅宗延避开流亡军,抱着他悄无声息地回到旅馆,那个时候,温楚身上已经有些烫了。
不过他神志还是很清晰的。
坐在旅馆的床上不作声掉眼泪。
傅宗延给他喂高烧特效药的时候,他也是一边掉眼泪一边喝水吃药。
Alpha没说什么。
他沉默地注视温楚下唇自己要咬出来的清晰血痕,过了会,俯身凑近吻了吻。
温楚立即呜咽出声。
傅宗延就把人抱到怀里,轻轻拍着小鸢尾颤抖的背。
“这件事会妥善解决。”
傅宗延轻声:“我们现在去找一个朋友,再去赫尔辛,提请联邦议会复核。”
“有我在,不会有事。”
他说的是温楚“违反中立宣言”的罪名。
温楚没说话。
他脑子里全是蓝识恩那几声痛苦喊叫,心底的愤怒根本无法遏制,他恨得浑身发抖,恨不得现在就去杀了那个Alpha。
“我要杀了他……”温楚喃喃。
傅宗延知道他在说谁。
他抬起温楚下巴,低头同他对视,目光严肃:“这件事我来解决。”
傅宗延清楚,如果有条件,温楚是会不惜一切代价拼命做这件事的。
“我会让整个东部战区去找人,法兰比奇都是证人——如果他有什么事,我也不会放过。”
Alpha神情冷静,语气沉着,他仔细想了想,又对温楚说:“蓝识恩有教堂身份……就算他行事龌龊,我也有办法让他把人交出来。”
尽管傅宗延话语隐晦,但隐含的意思还是瞬间刺痛温楚。
小鸢尾睁大眼望着他,烧红的双眼极亮,愤恨与绝望,让他难以自抑。
他望着面色愧疚的傅宗延,放声哭了出来。
心底似乎已经有了一个答案,让他痛不欲生、夜夜焦心。
这个地方不能久待。
他们必须赶紧去往第五战区。
虽然这里距离第一战区很近,但是负责第一战区的万朔一点都不可靠。傅宗延十分清楚。万朔的父亲在赫尔辛就是个见风使舵的政客,他的儿子,恐怕早背地里和流亡政府勾结,对着联邦阳奉阴违。
只是从这里到东部的第五战区,太远。
那里已经靠近厄尔西峡谷,位于东部的最南端。
除非有飞行工具。
傅宗延想起白天在教堂窗外望见的那几架来自法兰比奇的风隼。
这确实是眼下最好的出路。
但也势必会引起流亡军注意。
傅宗延很快落定主意,不能再拖延。
这个时候冲过去,说不定还能打个措手不及。何况,他们在海湾暂时搜不到人,肯定会抽出一部分即刻派往城中。
Alpha心思缜密,几秒快速过了遍路线,抱起温楚火速离开旅馆。
果不其然,他们刚顺着狭窄昏暗的巷子往港口走,路边就传来行军才有的脚步声。
好像蚕食的蚊蝇,密集恐怖。
呼啸的风声稍稍替他们遮掩。
傅宗延躲藏在阴影下,等了片刻,面沉如水。
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棘手。
领头的人估计已经猜出他可能去的方向,此刻的搜捕,兵力增加不少。
且都是朝着旅馆,目的十分明确。
好一会功夫,傅宗延竟然脱不了身。
温楚缩在他怀里,滚烫的额头紧贴Alpha脖颈,因为紧张,气息忽快忽慢。
傅宗延掏出发射器。
等前面一队绕过巷口,傅宗延抬腿就朝对面港口方向奔了过去!
脚步声随即引起注意。
枪声接连响起。
傅宗延没有丝毫停顿,借着白日庆典临时搭建的一些高台和雕塑,他抱着温楚,身形迅捷。
不远处,站在他们刚离开的那家旅馆的阁楼窗边,贺凛眯眼注视傅宗延的身影,厉声:“去港口。”
Alpha的心跳从没这么快过。
温楚贴着傅宗延胸膛,感觉他的体力应该到了一个极限。
这么长的路,这么短的时间,Alpha奔跑的动作好像一头凶猛的狮子,带起的风声近乎凛冽,咆哮着窜过耳边。
等傅宗延步伐稍缓,港口海浪拍打的声音也十分近了。
温楚悄悄探头。
弥漫的夜色里,港口亮如白昼。
白鸥的旗帜和白天里一样,对着海风徐徐扬起又落下。
他们还没走。
原因只可能是一个。
想到这里,温楚再度哽咽。
只是没等他从失去蓝识恩的痛苦里暂时抽出来,一道和以往不同的暴烈枪声刺破夜空朝他们射来!
“嘭”的一声巨响,桅杆断裂,雪白的旗帜和死去的鸟雀一样,凌空笔直坠落。
傅宗延双目紧缩,他抬头,望向山顶的教堂。
阳光下圣洁端方的教堂,此刻被漆黑的夜色笼罩,好像魔鬼张开的窟窿。
倏地,高处的瞄准镜反射出一道亮痕,如同折射在匕首上的一道寒光。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狙击枪声传来!
桅杆被一道道击断。
“嘎吱”、“嘎吱”的断裂声此起彼伏。
傅宗延带着双眼紧闭的温楚翻身滚下港口。
海水再次淹没他们。
温楚死死搂住傅宗延。
海水“哗啦”“哗啦”,不停扑打在船体上,暂时掩盖了岸上的紧张氛围。
借着海面的映照,傅宗延朝着最近的一艘游去。
温楚一声不吭。
他知道这个时候万分危急,如果有什么意外,傅宗延和他,都活不了。
第四十九章
最近的一架风隼就在头顶的甲板上。
海潮声一刻不停, 风里传来流亡军大声的应答。
射灯四处探照,深蓝的海水仿若无底的深渊,下一刻又归于沉寂。
傅宗延抱着温楚, 颈侧感受他越来越烫的额头——第一次, 在这种时候,在这种本该冷静的时候, 焦灼的情绪让他很难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等待下去。
“难受吗?”Alpha的声音藏匿在海水扑打的响动中, 他贴着Omega冰凉的耳廓,气息急促。
温楚摇摇头。说实话,虽然在发烧, 但可能因为身体泡在水里,身上有种奇异的中和感。他知道傅宗延十分担心自己, 过了会,抬头用有些热的嘴唇贴了贴傅宗延唇角。
傅宗延沉默下来。
“……逃不了。”
忽然, 一道冷酷的声音来到附近。
军靴踩上甲板, 发出“笃笃”的利落声响。
贺凛举着射灯朝四周照了照,神情阴冷。
他手上还是那把重型狙击枪。配备的能量石威力是发射器的三倍, 适合远程作战, 讲究一击即中。而一旦打在人身上,能把人透穿。就是不禁用。弹药匣须得时刻备着。
很快,一阵小跑声传来。
卫标带着新的弹药匣来到贺凛身边。
“……蓝章的人来了?”贺凛一边更换弹药,一边语气随意地问。
他们身边,搜寻的队伍逐渐朝外围散开。临近的几艘船上, 装备齐全的士兵正在下水。
卫标点了点头, 抬头见周围船只的桅杆被击断得差不多, 不禁担忧道:“明天市政厅的人铁定要找您。”
贺凛嗤笑。
“对了老大”,卫标看向贺凛, 语气谨慎:“他们还带来一个消息。”
随着“咔哒”一声清脆声响,弹药匣纹丝合缝,贺凛起身抬枪,眯起右眼,瞄准高处的教堂尖顶,紧接着,就是一声巨大的爆破。
石块炸开。碎砾飞溅。
贺凛十分满意自己的准度,放下枪面容都缓和不少。
只是好一会,身边手下说了一半忽然不说了,看戏似的抬头观赏教堂尖顶坠落。
贺凛转头盯着卫标,阴恻恻:“再不说下个就是你脑袋。”
卫标无语:“……他们说交货日子得延迟。”
Alpha面色陡然冷峻:“什么?!”
卫标继续道:“和闻上校联系的士兵回来报告说,闻上校也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正前往厄尔西峡谷。”
有闻峥去督着,贺凛勉强放心,暗自忖度半晌,问道:“延多久?”
卫标:“少则两个月,多则三个月。”
闻言,贺凛忍不住冷笑:“多一个月能干嘛?”
“一百颗能量石能变两百颗?!”
卫标不说话。
与此同时,甲板下的傅宗延猝然皱眉。
一百颗能量石。
这是什么概念。
东部五区联合作战都用不了一百颗。
流亡军什么时候和蓝章有这样的交易了?
很快,他就想到他们刚才提到的位置:厄尔西峡谷。
厄尔西峡谷以北,正是整个大陆最大的自治州——海布拉鲁。
如果蓝章交易所的本部在那里,他们的交易是不是和海布拉鲁的自治权有关?
转念,傅宗延又想,但是海布拉鲁的自治权到现在还没正式上谈判桌,他们到底——
不对。
瞬间,傅宗延心下一沉。
流亡政府肯定是借海布拉鲁许诺了蓝章交易所什么,使得他们这样支持流亡军。
这一百颗能量石,铁定与之后的自治权谈判有关。
不行,他得赶紧去找陆昂川。
头顶脚步声杂乱。
贺凛来回走了几圈,越想越不安。
他是一个政客,不是那些前线作战的上校、少校,凭的是实打实的弹药和人数。他靠的是时间和人心,深知有些事,拖得越久,变数越多。
东部这边好不容易打通四大战区的关窍,现在多出三个月时间……
“三个月……”
他抬头望向不远处落在海面的缥缈月影,语气发沉。
西线天翻地覆,谈判的事眼看顺理成章。哪知道傅宗延没死。赫尔辛就因为没找到傅宗延尸体,谈判一事上也跟着反复无常。
贺凛暗骂。
他今天就要送傅宗延的尸体去赫尔辛。
“还有一件事。”卫标想起来说。
贺凛以为又是什么坏消息,看向卫标的眼神都狠了不少。
卫标低着头复述闻峥的传话:“闻上校说在弗里雪原边境发现了祁越。”
话音落下,水下的两人同时震惊。
温楚抬头看着傅宗延,表情焦急。傅宗延没动。他知道祁越出身流亡军,流亡军内部十分看重血统,再怎么样,应该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头顶来回的脚步声微顿,贺凛扬眉,十分意外:“祁越?”
“就是那个跟Omega跑了的前海布拉鲁指挥官?”
卫标:“……闻上校说要不要抓回来。”
贺凛气笑了:“抓回来?他今年多大?骨头都软了吧?提得动抢吗。”
“抓回来给他养老?”
“看在他老子杀了韩商的份上,随便他。”
“你说现在的Alpha都怎么回事。”贺凛语气好笑:“一个两个……”
“见着Omega是不是都走不动道?”
海水哗哗撞向船体。
一队下水搜查的士兵回来汇报:“……那边没有找到。”
贺凛皱眉,注视两旁紧密临靠的船只,来自法兰比奇的风隼静静停泊在甲板上。
“我去看看。”
很快,又是一阵急促脚步声。
傅宗延顺着船体往后挪了挪,借着一点视角落差,他看清贺凛离开的方向。
上了风隼势必会被追击,到时候……
他摸了摸怀里还在发烧的温楚,“待会你来开。”傅宗延对温楚说。
闻言,Omega原本哀愁沉思的眼神瞬间一亮,高烧让他面颊通红,整个人好像也烧起来,潮湿的眉眼清晰夺目,十分动人。
温楚使劲点了两下头。
傅宗延忍不住弯起唇角。
等人走得差不多,周遭再度昏暗下来,傅宗延托着温楚上了甲板。温楚小心翼翼地绕过四处照射的探灯,轻巧爬上风隼。
傅宗延没有立即上去。
一会,风隼启动的声音传出,不可避免会有一阵枪击。他得提前记住贺凛和大部分流亡军所在的方向。
温楚觉得自己十分亢奋。也许是高烧,也许是此刻正在做的事。他动作飞快地启动按键,抓住控制杆,最后一下的时候,朝水下的傅宗延看去。
傅宗延会意,身形敏捷地从水里翻身上去。
“哗啦”一阵水声传到贺凛那边的时候,其余人都没怎么在意。
贺凛侧头,余光里,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眼前的几架风隼静悄悄。
突然——
“在那里!”不知是谁率先注意到了风隼逐渐加速的扇片。
随即,风隼启动发出巨大的动静。
“嘭嘭嘭——”
紧跟着,未等贺凛众人抬枪,提前记下位置的傅宗延朝着他们的方向就是一阵盲射。
甲板上形势陡转。贺凛和一众流亡军迫不得已,低头四处闪避。
借着这十几秒的空隙,温楚驾驶风隼成功朝着海湾那头飞去。
“追!”贺凛厉声。
没一会,甲板上所有的风隼都追击了出去!
温楚目视前方,不断加速。身后有傅宗延在,他一点都不害怕。
眼前月光皎洁,深蓝海面广阔无际,再远,隐约能看到海西山脉绵延的轮廓。
趁着云层在身后聚集,视野短暂遮蔽,傅宗延转头看了眼定位仪,对温楚说:“105方向,第五区。”
“好!”温楚像个训练有素的士兵,动作利落,立即就调转了前头。
紧跟着的贺凛见状,快速调整狙击枪的瞄准,语气极寒:“他们要去第五区。”
“全部跟上去!”
傅宗延没有让他们追击太久。
所有跟上来的风隼都被他逐一击落。驾驶座的人无一例外,眉心中击。
海面上很快炸出一朵朵雪白的浪花。
卫标不是很放心,他谨慎控制着速度,一点点落在最后面,硬着头皮说:“老大,不好吧,傅宗延就没落过一枪。”
贺凛气得吐血:“闭嘴。”
不过卫标说的是实话。
眼看形势就要被傅宗延反转,贺凛没有再选择迫近,他让卫标提升速度向上。
渐渐地,身后只剩一片硝烟。头顶云层密布,月光也被遮掩。
好长一段时间,耳旁只剩猎猎风声,温楚已经听不到任何迫近的危险。他抬头朝傅宗延看了眼,却发现Alpha的面容越来越严肃。
因为傅宗延清楚地发现,贺凛的风隼不见了。
这是个不好的征兆。
这样的高空,贺凛手里还有狙击枪,如果突袭,后果不堪设想。
身经百战的傅上校当即决定迫降。
只是他们已经飞过海湾,如果这个时候迫降,风隼坠落,燃起大火,还是十分凶险。
一分一秒的时间变得恐怖。
定位仪显示,他们还有三十多分钟才能到达第五区。
沿途偶尔能看到灯火零星的东部城镇。
不知道时间又过去多久,就在温楚跟着沉默不语的傅宗延提心吊胆之际,突然,头顶传来急速的压迫声!
“嘭!”
罩顶碎裂的动静猛地炸开!
傅宗延转身将温楚搂进怀里,飞溅的玻璃还是划伤了温楚的手臂。
定位仪受损,航向开始偏转。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隐约中,温楚感觉傅宗延朝着上方举起发射器,但是下秒,傅宗延却一把将他用力推开!
“嘭——”
“傅宗延!”
温楚摔在驾驶座里,头晕目眩,睁开眼的一瞬,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倒在座位上的Alpha。
他的腹部几乎被洞穿!
鲜血铺洒在周围。
刹那间,温楚感觉全身的血都凝结了。脑子里电流滋滋,火花四溅,好像一台即将爆炸的定时炸弹。
他仰头,死死盯着忽近忽远的那架风隼。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冲向控制杆,用尽全身力气朝上掰去!
“温楚!”傅宗延大吼。
卫标盯着赴死般飞速逼近的风隼,吓得面色惨白:“老大!”
贺凛面色也白了:“叫我干什么!”
“绕开——”
千钧一发之际,两架即将剧烈撞击的风隼,因为一架瞬间逆向调转,舱体间摩擦出剧烈火花!
温楚看着后视镜里飞出去的风隼,恨意淹没了他,他紧紧握着控制杆,拼尽全身力气调转方向——
傅宗延目眦欲裂,心跳都到了嗓子眼,他瞪着温楚,用尽全身力气扑了上去!
突然,“啪嗒”一声极轻的响动。
控制杆断裂。
下秒,整架风隼以一种不可思的速度向下坠落!
万米高空之上,卫标喘着气瞪着下方倏忽之间陷入一片黑暗的风隼,转头看着贺凛:“这下尸体都要烧没了。”
贺凛咬牙:“化成灰也给我找出来!”
第五十章
一阵巨大的眩晕过后, 耳边传来“吱呀”、“吱呀”的牵连声。
风从脸上掠过,带起浓烈的金属硝烟,还有……
血腥气。
温楚睁开眼。
头顶一线天, 微微发着青。
他被人从后面紧紧抱着, 除了坠机时的失重感还在脑子里盘旋,被玻璃划伤的手臂隐隐作痛, 身上倒是没有一点遭受撞击的剧烈疼痛。
意识到这点, 温楚猛地转过身,随即,眼泪跟着就掉下来。
傅宗延看上去一点都不好。
他已经陷入昏迷。失血太多, 面色白得像纸,冰冷的汗水从他额头大颗大颗滴落, 眉宇紧皱,十分痛苦的样子, 嘴唇却抿得极紧。
温楚颤抖着低头去看。
腹部被洞穿的伤口经过连番撞击早就血肉模糊。鲜血淌了小半个机舱。温楚跪在血泊里, 眼泪落成线。他想碰他、想叫他,但根本不知道怎么做, 痛苦全数呜咽在嗓子口, 好几秒,他张嘴都只是含糊的哽咽,他望着傅宗延,泪如雨下。
两只背包挤在座椅下,温楚一边用力抹眼泪, 一边跪着爬过去。只是他这么几下, 整座机舱立即发出比刚才醒来还要响的声音。吱吱呀呀, 摇摇晃晃。Alpha沉重的身躯跟着向一旁歪倒,伤口受到挤压, 渗出薄薄的血痕,很快洇湿黑色的作战服。
温楚吓得静止在原地。他扭头看着傅宗延,看着他挤压伤口的姿势,心急如焚,五脏六腑都好像跟着挤压在了一起,又酸又痛,眼里的泪水就没停过。
半截风隼悬挂在纵横交错的藤蔓上,十分粗壮的蔓枝,看起来有小臂粗。温楚小心翼翼爬到机舱边缘,探头,这个距离跳下去应该没问题。下面也全是藤蔓——就算支撑不住掉下去,也不会落得太重。
这么一想,温楚赶紧爬回傅宗延身边。
伤口比他想的还要严重。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相遇时的内伤,也不是单纯的外伤。能量石造成的贯穿伤十分难愈合。就算愈合了,内部也会因为辐射感染引发溃烂。
整整一盒抗辐射感染的针剂在坠机过程中都被压碎了,温楚看着破碎的玻璃针管,脑子里几乎崩溃。他捧着剩下的最后四支来到傅宗延面前,注射的动作小心再小心,一双眼睁得极大,满是惊慌,生怕这点救命的东西浪费在他手里。
所幸药膏和绷带齐全。只是这样的伤,药膏根本杯水车薪。没办法,温楚只能整管整管地给傅宗延上,然后再用绷带一圈圈绑好。
傅宗延全程无声无息。过度失血,他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做完这些,天已经大亮。
藤蔓枝叶繁茂,稀薄的晨光里,能看到其间零星的紫色小花迎着细弱的风一点点摇晃。
温楚知道自己还在发着烧,只是这里没有水,他只能将高烧的特效药直接咽下去。前所未有的苦味将他的眼泪刺激更凶。他一遍遍咽着唾沫,感觉自己快要苦死。
吃完药,他清理了下机舱。碎玻璃全部被清扫出去。粘稠的鲜血也被他用衣服吸饱拧干到舱外。
只是机舱一有动静就摇摇晃晃,傅宗延也跟着东挪西滑。这到底不是办法。温楚想了想,从包里拿出一把匕首,然后将自己另一套作战服划开两只袖子。作战服材质特殊,韧性极强。他用两只袖子将傅宗延的右手和右腿固定在座椅边,这样,待会机舱坠落,傅宗延也不会跟着撞到什么地方。
似乎因为之前赴死的决心,做事的时候,他的力气大了许多。动作十分凶,神情也更专注,透着狠意,只是眼泪还总时不时在发红的眼眶里打转。
做完这些,温楚没有耽搁,爬下了机舱。他站在乱石遍布、杂草丛生的峡谷里,仰头瞧着最近的几根藤蔓,看清了它们的长势,温楚爬上一旁的山壁,小心翼翼地从最边上割断其中一根。
瞬间,被牵连的机舱发出剧烈的摩擦声,一头高度直线下降。
心脏也跟着轰隆作响,尽管心底万分焦急,担心万一没绑牢傅宗延怎么办,但温楚还是十分利落地又割断了三根。
很快,整座机舱以一种忽急又忽慢的滑行姿势重重落地。
温楚赶紧爬进去看傅宗延。
Alpha被他绑得牢牢的。伤口也没有渗出血。
温楚长舒一口气,跪坐在傅宗延身旁,表情有一会的茫然。
他满头大汗,两手脏兮兮,手腕也破了皮,身体却轻松许多。温楚摸了摸自己额头,发现好像不是那么烫了。但是又担心自己摸不准,便低头凑近Alpha摊开在身侧的宽阔掌心。
只是傅宗延的手掌从没这么冷过。
温楚抵着额头,很快,眼泪蓄满眼眶,掉了下来,这次,全部落在了傅宗延掌心。
这大概是他们最凶险的境地了。
以往那么多次有惊无险,他都很害怕,唯独这次,他居然一点也不害怕。一定要说害怕,也只是害怕傅宗延死掉。更多的是伤心,伤心傅宗延受这么重的伤、流那么多的血。
傅宗延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峡谷里的光线已经很弱了。淡淡的余晖映照在头顶的枝叶上。空气里有干燥的泥土气息。
他发现自己被安进了一个窝里。
身下铺着厚厚的干燥草叶。身上盖着一整片作战服,就是缺了两管袖子。不过他很快就找到了袖子。炸开的机舱顶不知何时盖上了一片机翼,机翼两端各被一管袖子牢牢绑住。
傅宗延伸手碰了碰,发现绑得还蛮死。
温楚不知道去了哪里,腹部疼得厉害,傅宗延忍不住闭上眼,咬紧牙关,下秒,没等他脑子里去想温楚,整个人再次陷入昏迷。
再睁开眼的时候,眼前就出现了那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鸢尾。
小鸢尾正低头给他注射针剂。
他神情紧张,眼眶红肿,不知道哭过多少回,浅棕色的眼瞳睁得又大又圆,瞪着针管,鼻尖都出了汗。
待注射好,抬头,猛地撞进傅宗延沉默的眼里,几乎是立刻,清澈的泪水唰地成线,直直掉了下来。
温楚对着傅宗延张嘴就是大哭。
他像是终于找到家的小猫,就算精疲力尽也要放声大哭,以宣泄心头的委屈和害怕。
只是傅宗延没有和往常一样将人细细安慰。
他注视着哭成泪人的温楚,神情严厉。
慢慢地,一个人哭到抽抽的温楚也察觉了什么,对上傅宗延看他的眼神,愣了下。
他十分乖巧地挪过去,十分不解地低头凑近,破锣嗓子十分小心地问:“怎么啦?”
傅宗延看着他,没说话。硬挺的眉宇没什么表情的时候本就严肃,这会配上暗沉沉的眼神,愈加威严。他盯着温楚,好像要揍他似的。
这家伙看着乖巧,力气小小,听话又讨人喜欢——实则不然,动不动就拼命的,拼起命来,力气比什么都大,小疯子似的,特别惹人恨。
傅宗延气噎,干脆闭上眼。没理他。
温楚想了想,想明白了,看着Alpha隐含怒意的表情,低头摸了摸自己手臂。
说不上心虚,毕竟那会他就是要杀了那个Alpha,一起死就一起死好了。
“要不要喝水”
过了会,温楚凑近问。
傅宗延还是不说话。
他似乎没法对他说什么重话,也实在摆不下什么脸色,只能闭上眼自己一个人尽力消化。
温楚抿抿嘴,见他死人一样躺着,嘴巴干燥破皮,扭头去看一旁的小半瓢水。
这是他在路上捡的。这片峡谷还算友好。白天收拾好机舱,他抱着发射器往周围转了转。一路没闻到大型猛兽的气息——国家公园那会,他就对这种气息很熟练了。溪水从岩缝里淌出来,淌成一条浅浅的清澈水流,顺着岩壁弯弯曲曲。估计再往前,就能看到一条宽一点的溪流。温楚没有再往前走,拣了一些树枝就回去了。
入夜气温降低,峡谷底的风阴嗖嗖的。
温楚伸手轻轻碰了碰傅宗延肩膀,小声:“喝水吧……”
“喝完水再生气好了……”好像在哄人。
傅宗延:“……”
气笑了,他也知道自己生气。
就在傅宗延以为温楚会反省自己主动找死的行为,耳边传来温楚硬气的声音:“我就是要他死。”
“大不了一起死。”
“反正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Omega语气坚定,凶巴巴的。
听到这样的话,傅宗延猝然睁开眼,他盯着温楚,眼神极其严厉。
“再说一遍。”
温楚从没听过傅宗延这样冷肃的语气,他微微愣了下,望着面色阴沉的傅宗延,不说话了。
但表情十分倔强,颇有种“我怕把你气死算了还是不说了”的慷慨大义。
傅宗延真的是要吐血了。
两人僵持片刻,温楚低着头,不看他,指尖拨弄水瓢,只是说:“喝水吗……”
傅宗延干脆闭上眼。
没听到回答,温楚抬头,见他这样冷淡,也不再问了,自己拿起水瓢抿了口,俯身凑到傅宗延面前贴上他又冷又硬的嘴唇。
感受到柔软湿润的触感,傅宗延愣了下。
带着些微暖意的水小股小股哺进他的口腔。
气到脑子发昏是真的,但舍不得推开也是真的。
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对温楚。他希望他珍惜自己的生命,希望他健康平安,希望他快乐无忧,但不知为何,自从遇上他,温楚好像一直在颠沛流离、受伤发烧、胆战心惊。
那会,看着温楚奋不顾身调转风隼不顾一切撞向追击的流亡军,傅宗延感觉心脏都要裂开。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席卷而来,让他痛不欲生,他只能紧紧抱住他。
嘴唇被人轻轻舔了舔。
小鸢尾明白他心底的情绪,在小心地安抚他。
可不知为何,一种挫败又沮丧的情绪渐渐袭上心头。
傅宗延神情疲惫又无奈。
喂完水,傅宗延睁开眼看他,温楚不和他对视。过了会,傅宗延的视线移到温楚的手臂,似乎一直没处理。只是作战服是黑色的,也就不大看得出来伤口到底怎么样了。
“怎么不包扎?”片刻,傅宗延问。
温楚低着头检查剩下的两管针剂,动作小心,闻言闷闷道:“不要你管。”
傅宗延:“……”
这大概是一种本事。
一种自己闯了大祸也能有恃无恐记仇当债主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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