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喧嚣了一整天的军营逐渐变得安静。
距离熄灯还有一个小时,北堂则顶着队员们期盼的眼神,前往炊事班。
他面无表情,步伐有力,身形笔直,周身萦绕着一贯的凶悍肃杀。
唯有绷紧的下颌和耳后隐约泛起的淡红,泄露出他内心的忐忑。
平常不到十分钟的路程,现在硬是翻了倍,足足走了二十分钟才到。
今晚没有班会,炊事班的人在宿舍里进进出出,有的打水洗漱,有的在门口乘凉聊天。很快有人发现了北堂则的身影,刚要抬手打招呼,就见他目不斜视,径直往后头林子而去。
那是,花梨的宿舍。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消息在大宿舍里分分钟传开。
铺床铺的赵大喜和郭一良互相看看,露出笑意,眼里有种发现自家人在谈恋爱的促狭。孙小玲酸溜溜地嘀咕不停,张远没有阻止她,他还想着那些铁棍,脸色阴沉。
北堂则当然知道炊事班的人看见了他,但他觉得自己没什么见不得人。
他只是在一个很寻常的晚上很普通地来见见同一个大营的战友而已。
仅此而已。
住处偏僻的花梨,自然不知道大宿舍里的新鲜出炉的绯闻,她已经喂好了猪,也洗漱过,见北堂则迟迟不来,正要锁门。
刚关上门,就听见外头有人在敲,她拉开门,看见北堂则,脸上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毕竟他是尖刀队的队长,说不定晚上也要训练和开会什么的。
只是这话落在北堂则的耳里,莫名有了些其他的意味。他的双手不自在地背在身后,半藏在昏暗夜色里的俊颜格外紧绷,声音低沉。
“既然答应你,我当然会来。”
他一向说话算话,更何况对好兄弟更应该言而有信。
然而花梨根本没注意到北堂则在紧张,她搬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捆扎在一起的铁棍,免费送给尖刀队,连获取方法都毫无保留。
累了一天,她边说边打哈欠,强撑着困意说完,便礼貌地送客。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北堂队长,你看天色不早了,要是有问题,我一直在炊事班,欢迎随时来问,今天就说到这里吧。”
北堂则心中有千言万语,无数疑问堵在心头,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面前的门已然关严。
抱紧铁棍,他想问问她,为什么,为什么把这样贵重的物资,不求回报地送给他呢?
不是明明说好了,只是兄弟的嘛。
她这样慷慨大方,他真得很难办啊。
对着禁闭的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怔怔地站了一会儿。
然后,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好像没让他进门,说话是公事公办的口吻。
那天他是不是说错话了?
可是他们不可能,就应当公私分明,客气地保持距离不是吗?压下心中隐隐的失落,他迈开步子。
不知怎么的,脚步越来越沉,就好像身后那间孤零零的小木屋是一块巨大的磁石,而他的两条腿都灌满了铁,不由自主地受到了磁力的影响。
突然,北堂则停了下来。
转身,敲门,在花梨困惑疲倦的目光中,他抓起她的手,一把乌黑的匕首放到她手上。
“送你了。”见她一脸不解,怕她多想,他粗声粗气地补充:“礼尚往来。”
“哦。”花梨强打精神道谢,也没问先前的时候为什么不给,揉着眼睛,见北堂则这次真走了,她赶紧关门睡觉。
心情终于舒畅一些,步履顿时轻松起来,北堂则嘴角微弯,抱着珍贵的铁棍,离开炊事班。
走到半路,忽然来了一辆车。车子停了,下来一个人。
“傅教授?”
“北堂队长。”
视线从那几根铁棍滑过,傅知谙不确定地询问道:“这些是?”
北堂则不知道花梨和傅知谙之间的渊源,他将花梨送他铁棍,还告诉他怎么捕捉拆卸异种鱼的事说了出来。
语气里有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得意。
傅知谙静静听着,眼中飞快地闪过异样。
等北堂则说完,开始询问他为什么过来,傅知谙才开口。
“上回捉到的那条异种鱼做重力测验的时候死掉了,解剖发现鱼鳞富含蛋白质,鱼骨是铁质的,我去找将军汇报,他跟我说了河边的事,所以我想找当事人问问。”
不知道为什么,跟北堂则说话时,傅知谙总是刻意避免提到花梨的名字,好像跟她不认识,又好像不希望北堂则注意到她似的。
只是,他不提,北堂则却想提。
“太巧了,刚才我还跟花梨说话,不过她很困就去睡了,你明天再问她吧。”
建议给的十分自然,仿佛他跟花梨的关系熟稔到可以替她做决定。
沉默了一瞬,傅知谙面露为难:“这件事很重要。”
“再怎么重要也得让人睡觉。”北堂则疑惑地看着傅知谙。
傅教授一向随和,今天怎么有点不近人情。
也发现自己的态度有些不对劲,傅知谙压下无名心火,点头附和。
“那我明天再来问。”
说完,他转身回到车上。
车辆急速离去,想顺便搭个车的北堂则:......
可能有急事吧。他没有多想,踏着夜色,喜滋滋回尖刀队。
这边,尖刀队爆发喜悦的欢呼,知道这些是花梨免费赠送,一个个大赞她仗义。
另一边,车上,司机通过后视镜看到傅知谙脸色不佳,识趣地咽下快到嘴的话,没有问为什么不带北堂队长一下。
真奇怪,来的路上,教授的心情明显很好,才过了一会儿,好像就不高兴了。
莫非是因为事情没办成?想到这儿,司机小心建议道:“教授,实验室好像还有一部多的卫星电话,您要是想随时联系到人,可以把电话给她。”
闻言,原本神色恹恹的人明显高兴起来,眼镜后的黑眸有了亮光,嘱咐道:“那辛苦你一下,明天一早,请把卫星电话送到花梨手上。”
至于为什么不是他自己亲手送,傅知谙也说不上来,暗暗找借口:明天有组会,我很忙。
然而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说,他在害怕。
怕探究她的特别,怕她口中说出其他人的名字,怕知道她把贵重的铁棍全都送给北堂则的原因。
怕她询问那日体检,他突然走掉的事。
不,傅知谙拒绝承认害怕,要是那样的话,他又怎么会主动跟韩序揽下询问花梨的任务呢。
他只是明天很忙,不像今晚这样有空而已。
过去二十五年专心学术,傅知谙并不知道真爱在一个人身上最初的表现,是胆怯。
不过,纠结是别人的,花梨睡得很好。
一夜无梦。
次日,花梨正在厨房淘米,有人送来一部通体漆黑、沉甸甸、顶上还能抽出信号线的卫星电话,指名给她。
“给我的?”她惊讶。
“你对付异种鱼有经验,傅教授想请你协助研究。他事务繁忙,有时抽不开身来见你,所以通过电话联络。”
看了一眼周围其他人,见有人露出贪婪的神色,司机又道:“这部电话是改装过的,仅能跟傅教授联络。”
满心算计的张远顿时失望,见司机盯着他,赶忙移开目光,假装若无其事。
花梨没有注意到这一幕,她着实没想到,猎杀异种鱼的事会引来这么多的关注。
其实,她不过是想好好养猪而已。
谁知道昨天那么巧,尖刀队也在河边侦查新异种。
他们既然看到,自然会上报,那么实验室注意到她是迟早的事。
幸好,第一次遇到异种鱼她有惊慌逃跑,何副官和他上司都看到,全程没异常,现在才能用经验二字掩盖掉。
接过卫星电话,花梨惊喜地发现,不同于原主的手机,卫星电话有信号。
虽然它一点也不智能,甚至没有大屏幕,只有手指粗细的一块绿色方格用来显示号码,但它的的确确是有信号能通话的。
想想也是,地面信号塔被破坏殆尽,地外的卫星却还在运转,其他通讯设备用不了,卫星电话还能用。
卫星电话一定非常珍贵,这一点花梨不用动脑,从周围人震惊羡慕和嫉妒的目光中就能感受到。
按照说明,她把电话别在武装带的后腰,低下头,继续淘米。
至于某些人的阴阳怪气,只当没听到。
反正电话在她手里,又只能跟傅知谙一个人通话,再眼红也没招。
经过这事,从前对花梨不闻不问的张远,倒是对她的一举一动格外上心,恨不得二十四小时盯梢。
不管做什么,总能察觉到若有若无的视线,时间一长,花梨渐渐弄明白了,张远是想知道怎么抓异种鱼。
早说嘛。
并不想藏私,花梨直接打了报告,询问她是否能根据个人经验写一份抓鱼指南,供军里传阅。
看到报告,张远首先吃了一惊,内心不相信花梨这么大方,旋即又生出期盼,将这份报告递交。
一层层的上交,最后,这份报告出现在韩序桌上。
说是报告,其实就是一张泛黄的a4纸。
军队某次去海城搜物资进了一个小造纸厂,带回来不少,作为津贴福利发下去了。
自从第一基地垄断了军需,第五异杀军的士兵们每个月便多了一个新任务:搜城。
曾经的一座座大城市如今充斥着异种,像一个个装满炸药的宝库,士兵们火中取栗,与危险搏斗,带回各种物资,支撑着整个军队。
全军除了炊事班,几乎每个人都参与过搜城任务,有人运气好,完好无损。有人运气不好,尸骨无存。
多了解一个新异种,就意味着下一次搜城士兵们多了一份活下去的把握。
但私心这种东西,在任何环境和制度里,从不缺少。
看着面前报告上一个个横平竖直,工整得平平无奇的字,韩序缓缓勾起了嘴角,提笔写下批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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