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喻扶住额。
这个场面……怎么说,不是方喻在任务内遇到过最危险的,但确实是最尴尬的一次。
电梯里的林忍冬左等右等不见方喻进来,终于把视线移了移,看见了一旁沉默站立的沈连。
林忍冬白皙的脸几乎是轰地就红成了柿子。
“沈、沈学长……”林忍冬同手同脚地从电梯里出来,还差点被门夹了一下,窘迫至极道:“我和苏蒙,我是准备带他去房间里……不是,我们没有什么,我就是开了个房顺便送他过去。”
方喻已经平静下来,无奈扫了一眼解释的林忍冬,觉得他还不如闭嘴。
沈连静静地站了半分钟,终于开了口,问方喻:“你怎么在这里?”
是如何来到这里的,解释起来实在是很麻烦,方喻想了想,轻轻垂下睫,说:“出了点事情,我顺路过来的。”
沈连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又看向林忍冬,沉默几秒,问:“几间?”
林忍冬反应了半天,才听出来沈连在问开了几间房。
“……”林忍冬脸上的热度就没消下去过,手里拿的房卡快被捏断了,就在他急速思考怎么回答才合适的时候,方喻忽然出了声。
“一间房。”方喻语气寻常,一点也不尴尬:“我住,他又不住,开两间做什么?”
沈连的眉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但没有再追问,而是道:“为什么要住酒店?”
“你谈了一早上的工作吧。”方喻看了看他身后助手提的电脑,低声说:“我家里公司出事了,你可能还不知道。”
沈连的表情有了细微变化,因为方喻垂下了头,长睫在轻轻发颤。
“爸妈的电话也打不通……我在路上被记者堵了,不敢回家,只能来酒店。”方喻似是非常难过,连嗓音都艰涩无比。
林忍冬站在一边,看着方喻转瞬间的变化,神色古怪。
沈连上前两步,伸手把人揽进怀里,轻拍了两下背,对身后的助手说:“你先回公司,我处理一点私事。”
助手守在几人旁边许久,早就如站针毡,闻言忙不迭道:“那沈总您要回的时候再和我说一声,我派车接您。”
林忍冬看看自己手里的房卡,咳了一声,递给沈连:“你们在这里没地方聊天,不如去房间里。”
沈连修长手指接过房卡,与林忍冬对视片刻,语气淡淡:“谢了。”
*
林忍冬找的酒店确实不错,房间宽敞又干净,床头燃着淡淡的香薰,进去之后,沈连才松开拉着方喻的手,去饮水机边倒了一杯水。
“发生什么了?”即使是关心,沈连的语气也始终平淡。
方喻坐在床边抬起脸,眼尾带着一抹不明显的红,盯着沈连看了片刻,慢吞吞找出手机打开热搜给沈连看。
先前直播跳楼的张姓员工已经被消防员救下,直播间也被封锁,但回放视频和频频上升的热搜词条却在网络世界上铺天盖地,令人心惊。
沈连看了两眼,就皱起眉,说:“我让人去把这些东西删了。”
方喻摇头,说:“没用的,我知道他们在努力,但压不下去。”
“沈连,”方喻闭了闭眼,“我家要完了,我也要完了。”
沈连伸出手,用指腹擦了擦方喻眼尾,闻言道:“不会,有我在这里。”
他身上的香水味冷淡而凛冽,方喻在沈连定制的西装上硬把脸蹭得发红,忽然感到沈连轻轻摸了摸自己左额角的纱布。
那里先前玩赛车撞破了,现在碰起来还会一阵一阵地刺痛。
沈连把怀里人额前的碎发抚上去,细细观察了一番,叹了口气:“伤口还疼吗?”
方喻摇摇头,又点点头,忽而开口问:“你能帮帮我家吗?”
沈连这次没有再沉默,而是说:“好。”
“我不相信这个姓张的员工是自己开的直播,”方喻道,“你能帮我把背后的真凶抓出来吗?”
沈连安静了几秒,开口道:“好。”
“如果公司撑不下去了怎么办?”方喻白皙的面容红红的,也不知是激动的还是在沈连西装上蹭的,像是突然想起这个可能,蹙眉道:“那我怎么办?”
“小蒙,”沈连手扶在方喻肩上,稍微用了点将他压制住,放缓了语气道,“别想这么多。”
“你有我。”沈连顿了顿,继续说:“你和我在一起,不会有事的。”
方喻攥在他外套上的手指终于一点一点地松开了,神色也渐渐平静下来,淡淡道:“嗯。”
沈连慢慢理好方喻的头发,给他擦去眼角的泪水,垂眸看了一会儿,忽而微微倾身靠近。
嗅见沈连身上的冷冽的香水味逼近的那一刻,方喻像是不自知般偏过了脸,于是沈连的吻在他颊边停留了半秒,终究还是没有落下去。
“回家吧。”沈连自然地拉起方喻的手,起身道:“你累了,回去休息一下。”
回到别墅时已经是傍晚,所幸附近并没有行踪鬼祟的狗仔。沈连在路上一连打了数个电话,联系苏氏集团的公关部门,发布了多则调查与追责公告,舆论热度稍有平息。
而方喻的手机里也积了许多消息,有些是普通朋友过来安慰,有些则是来打探消息,方喻简单扫了一眼,懒得一一回复,关了机扔到车后座上。
他确实是累了,沈连把人带到卧室的时候,就见方喻已经困得迷迷糊糊,眼皮都只能抬起一半。
沈连想替恋人换一身舒适点的睡衣,不料刚把外套脱下来,方喻就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了沈连下一步的动作。
“你去忙吧。”方喻嗓音微哑,抬手掩了下眼睛:“我自己可以换。”
沈连看了他一眼,点头道:“我在书房,有什么事就叫我。”
等沈连出去后,方喻三下五除二地把身上这些麻烦的行头扒了,换上柔软的棉质睡衣裤,蜷缩进被子里关了灯,很快就睡过去。
被丢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闪了两下,自动开了机,而后屏幕亮了亮,卧室里的空调被调成了睡眠模式。
*
方喻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一片昏暗,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起床出了卧室,连二楼的走廊里也静悄悄的,方喻下了一楼,才听见厨房里似乎有点动静。
他以为是阿姨在做饭,没想到走到厨房门口,却见到沈连的背影。
沈连穿着一件灰色的套头卫衣,袖子挽到手肘处,正安静地站在流理台前,在……切土豆。
方喻还是头一次看见他做饭。
沈连肤色冷白,手背上隐约能看见青色血管,随着他切土豆时,手部微微用力,动作颇为赏心悦目。
漂亮是漂亮,不过就沈连半分钟切一片的速度来说,一看就是没怎么下过厨房。
方喻倚在门口几分钟,终于等到沈连把土豆切完,随后他简单洗了洗手,取了平底锅放在灶上,似乎是准备炒土豆片。
沈连垂着睫把油倒上,耐心等锅热开,正要把土豆片下锅,腰间忽然环上来一双手,方喻刚睡醒微带鼻音的嗓音响起:“怎么是你在做饭?阿姨呢?”
沈连动作一顿,开口说:“她身体不太舒服,我让她去医院看一看。”
方喻靠在他背后,歪头去瞧锅里的土豆片,道:“你切太厚了,这样炒出来不好吃。”
沈连默然片刻,无奈地翻了一下锅铲:“待会再炒一份吧。”
他的话音刚落,方喻突然又覆上了他的手背,说:“我来教你。”
沈连的皮肤微凉,握着锅铲的手有一刹的收紧,随即放松下来,侧过脸看着方喻,默许了他的行为。
厚土豆片实在是难炒,何况沈连在做饭这一活动上有些笨手笨脚,即使方喻厨艺不错,一通操作下来也把土豆片炒焦了。
沈连放下锅铲,鼻尖都冒了点热汗,看了眼盛在盘子里的土豆片,神色难得不太淡定。
“今晚就吃这个吧。”方喻又打开冰箱找了盒速冻馄饨,熟练地下锅开煮,一边随口对沈连说:“你在外面等一会儿,很快就好了。”
沈连在餐桌边坐下,这个位置可以看见方喻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因为刚刚睡醒,方喻穿了套棉白的睡衣,右半边的头发还被压得翘了起来,顶在脑袋上一晃一晃的,沈连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唇边忍不住带上了一点笑意。
方喻在厨房忙碌十几分钟,把煮好的馄饨和土豆片都端上了桌,才坐下来。
刚挨着椅子,方喻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抬手把沈连面前的馄饨碗往自己跟前一揽,说:“不行,我之前说过不给你做饭吃的。”
“……”沈连愣了一下,下意识看看馄饨,又看看方喻,而后道:“那盘土豆片是我炒的。”
“土豆也是我教你炒的。”方喻将盘子和碗都拖到自己跟前,十分蛮横不讲理:“我说到做到,你没得吃。”
沈连看着自己面前空荡荡的餐桌,放下筷子,语气无奈:“小蒙。”
方喻往嘴里塞了个馄饨,含糊地哼了一声。
沈连感到有点棘手。
苏蒙和他在一起后,几乎是予取予求,少有这么不讲理的时候,以至于沈连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办。
眼睁睁看着方喻吃完了半碗馄饨,沈连才思索着开口:“小蒙,昨天……是我语气不对。”
“苏家有困难,我作为你的男友,应该及时帮忙。”沈连正经得像在会议上发表看法,缓慢而清晰地说:“昨天你情绪不好,我不能那样和你说话。”
沈连说完整句话,等了半晌,却没有等到回应,抬眼看去的时候,才发现恋人坐在餐桌对面,神情思索,过了几秒,眼眶突然就变红了。
没料到方喻说哭就哭,沈连措手不及,立时站了起来:“小蒙?”
“没事。”方喻垂着眼说:“我就是难受。”
“我醒来后没有看手机,”他仰起头,看着沈连问,“那件事……现在解决得怎么样了?”
“热度已经初步下去了,”沈连说话一直是能简则简,“我这边叫人联系上了张民,明天他会和苏氏集团商讨赔偿事宜,尽量达成和解。”
方喻坐在餐桌边沉默了很久。
就算最后能通过协商来解决张民直播的事情,但这件事传播范围太广,苏氏集团所遭受的损失难以估量,对本就资金紧张的苏氏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甚至可能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不吃了。”方喻把才吃了两口的碗推开,低声说:“回房间睡觉了。”
沈连沿着桌边走了两步,似乎是想拦下方喻安慰,但最后却又停下了动作,垂首默然半晌,只将方喻吃剩的馄饨收拾了。
方喻在卧室里找到手机,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机,还被调成了静音模式。里面短信已经堆到了上百封,还有七八个电话。
几个来自苏蒙妈妈,一个来自韩照,还有几个陌生来电。
方喻先给父母回了个电话,电话里苏蒙母亲的嗓音疲惫又沙哑,只匆匆说了几句,就交待方喻最近照顾好自己,少出门,和沈连好好待着。
“沈连……”苏蒙母亲道,“是个好孩子。今天他帮了爸妈很多,还以私人名义给苏氏的几个项目注了资。”
“蒙蒙,”母亲轻轻喊方喻,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说,“如果……妈妈是说如果,苏氏这次撑不过去,我们打算让沈连来进行并购,这样你也不会太难受,好不好?”
方喻坐在床上,懒懒支起一条腿,闻言问:“没有别的办法吗?”
苏蒙母亲道:“沈连是最好的人选了,况且蒙蒙你……也和他在一起,区别也不大不是吗?”
方喻秀丽的面容沉在朦胧的昏暗中,神色难以辨明。
结束与母亲的通话后,方喻又打了个电话给韩照。
“这么晚才回电话,”韩照那头有点吵,依旧是玩味不羁的语气,“是和年轻大学生厮混了一天?”
“……”方喻:“对,林忍冬带我开房,还不巧碰上了沈连。”
这下轮到韩照不淡定了,语调提高:“你怎么回事?和林忍冬开房?你怎么什么人都敢去招惹?沈连就没点表示?”
方喻哼笑了一声,淡淡道:“开个玩笑,你也信。”
韩照明白自己被耍了,在电话另一头嘀咕了许久,大致是说方喻变了,就爱在他面前使少爷脾气,也不知道沈连给方喻喂了什么蛊,能制住他这种性子。
“打电话给我做什么?”方喻适宜打断他的话,问。
韩照指尖转了转打火机,嗓音无奈道:“我说苏少,你在我的地盘上出了事,我还不能打个电话问问?”
“在家,挺好,多谢关心。”方喻简单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并且说:“不过,倒是希望可以加固一下会所的围栏。”
韩照极低地笑了一声,道:“别说围栏,已经叫人把地方堵起来了,我要看看到底是哪个龟孙子出去通风报信,敢让记者追到我门口来。”
“你放心。”韩照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沉声说:“这事肯定给你一个交代。”
话说到这里,似乎闲聊该结束了,但韩照却像是没有挂电话的打算。
方喻半躺在床上等了一会儿,只听见韩照抽烟时细微的呼吸动静,两人沉默了约莫一分钟,方喻才开了口:“对了,我还有件想知道的事。”
韩照像是在等着他这句,立即问:“什么事?”
“帮我查一下张民的信息,”方喻仰头看着天花板,目光冷淡,“他这次直播跳楼,我不相信只是个人动机那么简单。”
张民的直播间他看过,账号是今天新建的,昵称是系统自动生成,直播全程几乎没有多少拍到正脸的机会,也就是说,在直播开始初期,极难通过判断他的实际身份,来联系上他进行协调。
韩照咬着烟,含糊道:“你以为我今天没去查?”
方喻蹙眉:“什么意思?”
韩照间隔了足足半分多钟才重新开口:“他的资料我手头有,但苏蒙,你最好找个时间出来和我见一面,我再把收集的信息告诉你。”
方喻觉得他这个要求有点怪异:“为什么?不能今晚发到我手机上么?”
“因为和沈连有关,”韩照像是下了决心,沉沉吐出一口烟圈,盯着阳台外漆黑的夜色,淡声道,“我怕你在家和沈连闹,所以明天再谈这个事情比较好。”
“明早九点,”他发了个定位给方喻,说,“我在这里见你。别让沈连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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