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通过监视器看到了诡异的一幕。
刚刚见过的那个黑发青年(为了避免显形工具耗电太快,只投影出部分躯体)只剩下了双手和半截胳膊,在孤单地做饭。
檐下的小桌上,两只酒杯凭空浮起。
以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楼上似乎有一瞬间传来了小朋友的笑声。
饶是见多识广的他也沉默了,这就是阴宅吗?
不过总体还是得到了非常有用的信息,他决定带着监控视频愉快地寻找国木田独步去,帮他练练胆量。
*
屋里几人尚不知道自己给太宰治带去的冲击。
见有人吸引了中原中也的注意力,绫濑川弓亲松了口气,确定中原中也没有完全失智,就把织田作之助扔过去陪酒后异常话痨的中原中也聊天。
织田作之助一杯酒下肚,发现这个酒意外有些上头,便不动声色地……之后一直用空酒杯和中原中也碰杯。
完全没有发现的中原中也兴致勃勃地喝了半天,只狐疑地来了一句:“你怎么完全不醉?”
“因为喝得并不多。”织田作之助如实回答。
“……”中原中也思考了一下,放弃思考,“真是酒量不错的家伙。”
织田作之助发现他现在似乎思维迟钝,便提起刚刚一直想说的事。
当然,为了太宰治的生命安全着想,他没有立刻说出太宰治今天干的好事:“中原先生,你知道太宰治这个名字吗?”
中原中也梗住:“为什么要在喝酒的时候提到这个家伙。”
“我和太宰治曾经都在港口mafia任职,经常一起喝酒,也听过一些中原干部的消息,所以想你可能会需要。”
“你说。”
“中原干部过去和太宰是搭档,因为斐然的战绩并称双黑,关系好像……”织田作之助想了想,“感觉还不错吧?”
中原中也本能对这个答案产生怀疑,晃晃脑袋等他的下文。
“一起工作的时候能吵一天的架,看着很有活力,听说中原干部还经常去探望受伤住院的太宰,虽说有不少次就是他打进去的。我还听说过中原干部还会帮他处理没做完的文件,哦,最初他进入港口mafia好像也是因为太宰……”
不不不这完全是关系很不好吧!
比起地狱级别的搭档太宰治,间歇性摸鱼的京乐春水都显得可靠,会担心他的身体陪他工作到半夜的副队长吉良伊鹤简直是天使!!
中原中也直接被织田作之助描述醒了神,也总算知道见到太宰治之后那浓烈的重拳出击的欲望从何而来,对那位中原干部的同情简直要溢出,喝口酒平复心情。
他也想到了一件事:“太宰的朋友多吗?”
织田作之助思索片刻:“mafia的很多人都惧怕他。”
“你们是朋友?”中原中也接话。
他问得太自然,织田作之助反而斟酌片刻才回答:“虽说可能是我的自封,但也许确实是可以称为朋友的关系。”
“诶……”
因为印象太深,即使在醉酒的状态下,中原中也仍然回忆起太宰治那日在天台上的回忆。
这几日的相处让中原中也大概清楚织田作之助的性格,并不像能轻易与别人成为朋友的人。
联系起来,也许太宰治试探他的那番话……难道就是为了织田作之助?
“和那种家伙做朋友,辛苦你了啊。”他拍拍织田作之助的肩。
“我只是mafia的小职员,和身为干部的太宰地位天差地别,应该说是我的荣幸才对。”织田作之助平静地阐述,“中原先生也可以感觉到吧,我并不是什么有趣的性格,聊天时大部分也是安吾和太宰在找话题,论辛苦程度,也应该是他们更辛苦才对。”
“你这么想的吗?”
中原中也换成了托腮的姿势,袖口不小心扫翻酒瓶,被织田作之助飞快抓住。
中原中也顿时幻视了总是跟在身边帮自己打理琐事的三番队副队长吉良伊鹤,习惯性的称赞脱口而出:“好身手,不愧是我的临时副官。”
织田作之助:啊,原来他已经有了头衔吗。
“谢谢您的夸奖。”他隐约摸到了一点醉酒状态中原中也的脾气,顺着他的语气回答道。
中原中也越发觉得这场景像吉良伊鹤,联想到他令人操心的性格,忍不住像过去开导他一样对着织田作之助唠叨起来:
“不过啊,如果会用有趣无趣来判断你,这种人最开始就不要做朋友比较好吧。虽说我不太了解太宰治也完全不想了解他,但是既然能被那家伙承认,那不就说明那家伙其实欣赏着你无趣的这一点吗。”
“啊当然,除此之外你值得欣赏的地方也有很多,比如你的异能和体术,还会照顾小孩子,做饭也不错……总之给我自信起来,比你更无趣的家伙至少能塞满大半个尸魂界!”中原中也说着说着忍不住骂了一句,“那群臭老头。”
“但我总觉得不能用这样的逻辑判断太宰。”织田·社交匮乏·作之助也被说得有些茫然。
“那就把搞不懂的东西全怪在那个家伙的不坦率好了!”
中原中也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太阳穴。
“从最开始我就很想说了,那家伙每句话算计来算计去,但是完全看不出目的是什么,这种自以为是想要掌控局面的想法,实际上不就是无可救药地害怕他人吗!这样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有趣的?”
“害怕他人……?”
“对啊!交朋友的底线就是真诚啊真诚!如果万事都要别人去猜他的心意,也就像你这样的人才能忍受吧……这么说起来这也是你的大优点之一,下次别人问你的时候你就说‘我能和太宰治做朋友’,绝对吓得一大群人瞠目结舌叫你织田大爷!”
“……织田大爷?”
“这不是重点!”中原中也说到激动处,砰砰地拍着桌子,“重点是说到底,就是因为谁也没敢好好承认,所以你才会这么谨慎地使用朋友这个词吧。”
“其实不轻易说出这个词也是我的主义……我想原因至少有一半也在我。”
织田作之助顿了顿,又若有所思道:“刚刚那位绫濑川先生是你的朋友吗?”
“那不是当然的嘛。”中原中也得意地扬起嘴角,炫耀一般说,“这家伙可是我最佳酒友之一。”
“因为特别会梳头发吗?”
“——噗!”中原中也一口酒呛住,瞪他,“你故意的吗?怎么可能是因为这个!”
“刚才看到就下意识问了,抱歉。”织田作之助说,“不过中原先生确实是很适合结交的性格。”
会思念故友的,与他完全不相同的死神中原中也,与那位绫濑川弓亲想必也拥有着他从未涉足过的另一种友谊吧。
“嗯?你……”
小桌板被另一侧的人重重压住,压得一条腿险险翘起又落下。
中原中也单手撑在桌面上,挑起眉,身体蹭地向前探,凑近打量着织田作之助。
醇厚的酒香从他身上飘来,他钴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织田作之助,中原中也忽然打了个响指,满脸“原来如此我懂了”:“你早说啊。”
“……嗯?”
“你是想找我学习怎么认识朋友吧,这简单,就当我还你的报酬好了。”中原中也动作嚣张地倒了一杯酒,递给了织田作之助,然后一抓他的后领,重力操作,直接飞了出去,“喝了这杯酒,我包给你找到适合的人选!”
织田作之助:“……”
夜空中风有些凉,他被提着领子飞在空中,手中拿着酒杯,一时不知道该喝不该喝。
*
众所周知中原干部的酒量一般,中原队长的酒量不能说不相上下,只能说一模一样。
找朋友的旅途没过半,他就和织田作之助就迫降在红色小楼上。
中原中也就算醉酒状态下,也凭借身体本能摸到牛的身旁,照例喂了草,然后大马金刀地坐在那块避风佳处,拍拍自己的身边示意织田作之助过来。
绕是织田作之助也不禁疑惑:为什么有家不回非要来睡屋顶。
“我不是说要解决你的交友问题吗。”中原中也已经开始犯困,努力让自己说出完整的话,“远的暂时去不了,不过近的还是有的,太宰治就在这里。”
织田作之助意外:“我以为亡灵和人类是不能相见的。”
“理论上是这样,但是现在不是例外嘛,总队长批准,必要时可以与人类合作,你作为合作的功臣之一,也就是说……”中原中也很有大哥风范地隔空拍拍织田作之助的肩膀,“我肯定不会亏待你,实在不行也只能破例了。”
大不了再写份检讨书,总之跟着他中原中也就不能吃亏!!
“……真是不可思议。”
织田作之助停顿良久,说。
“什么?”
“刚刚谈话的时候,我好像见到了那位中原干部一样。”
“哈,是说我们像吗?”中原中也打了个哈欠,“被你们来来回回说,我也想见见他了。”
“为什么?”
中原中也陷入沉思,不确定道:“可能……只是直觉我们能聊得来?难得有这种奇遇,有机会的话,真想一起在月下畅饮啊。”
直觉吗?
织田作之助点点头表示明白。
虽然已经不止感叹过一次,中原先生,真是位厉害的大人物。
恐怕心中得有相当的强大与热诚,才能在无法预测结果的时候,如此无畏地直率表明想要与他人结成羁绊的心声吧。
过去他曾经听说过很多中原中也的传闻,只是就在刚才,不知道哪句话开始,脑海中那体恤下属的、可靠的、意气风发的中原干部的形象忽然清晰起来。
——当然,酒量差、喝醉之后状态堪忧、暴躁的武力派、明明是mafia却会好心地扶老奶奶的形象也清晰起来。
淤泥成堆的擂钵街,龙头战争的废墟,永久滞留在港口的黑暗,好像也仅有中原干部一人,即使置身这样的城市,也仍然保持这样令人见之则喜的鲜明色彩。
织田作之助思考着。
受中原中也的坦率感染,他难得犹豫了,安静了一段时间后,说出了本来不打算问的困惑:
“我以为以这样的方式见到故人已经很不可思议,既然太宰已经走上另一条路,身为已逝的灵魂,不再干扰他的人生,才是正确的选择吧。”
“如果问我的话……”中原中也象征性停顿,发现织田作之助完全没有接话捧场的意思,不满道,“你是想问我的想法吧?”
“如果您愿意指点的话。”
“这还差不多……如果是我的话,可能会趁一切结束之前,好好想想有什么要说的吧。”
“不管有过怎么样的经历,活下来的人说不定也想再一次听到你的声音,哪怕是对他的责备也好。”
越来越上头的困意让他的蓝眼睛也变浅了,横滨墨色的夜空在他眼睛中逐渐变成黑魆魆的影子,他的脑袋后仰抵住墙壁,低低地说道。
“毕竟……是重要的朋友。”
脑袋一歪,队长大人打了几声轻微的小呼噜,睡了过去。
被他叫出来的地狱蝶在他身前盘桓几圈,回去找绫濑川弓亲报平安去了。
织田作之助探身,帮他把摇摇欲坠的身体扶稳,自己也过去倚坐在他身旁。
也是,死神这样的职业大约难免会面对生离死别。
中原先生这样说的时候,就仿佛在说他自己其实很希望听到已死之人能回来对他讲话,甚至……责备他一样?
“谢谢您,中原先生。”
“我会认真考虑您的意见的。”
织田作之助道了谢,学着他的样子,合衣闭上眼睛。
翌日。
中原中也顶着宿醉的轻微眩晕醒来时,织田作之助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长长伸了个懒腰,灵敏地从楼顶直接翻了下去,倒挂着身体,透过武装侦探社的窗口向里看。
然后看到江户川乱步手中拿着一个颇为眼熟的显形工具,正抓着织田作之助的衣角,得意地向社员展示这个东西的作用。
中原中也差点脚一松,顺着外墙栽下去。
……草,昨天他把织田作之助抓出来的时候,原来不小心把这个东西也带出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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