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撬开门,爬上床◎
如果在这个时候亲一口, 会如何?
迟露弯下腰,漂亮的杏眼直勾勾地盯住景述行。
她记起当初景述行在自己额头上印下的吻痕。
虽说之后借着宫印还了回去,但那时的她聚精会神地画着印记,压根不曾往亲吻方面想。
那才不是亲吻, 那时她的心境淡如止水, 并未起丝毫波澜。
和如今大相径庭。
迟露的想法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觉得自己仿佛中邪, 自从和徐诗灵的谈话过后, 满脑子都是曾经在画本中瞟间的瑰丽、却意义不明的小诗。
诗中的含义, 她似乎明白了一些。
迟露慢慢蹲下,双手扶着泛凉的青石。她凝神屏气, 一眨不眨的眼睛里眼珠转动,目光从景述行的前额移至鼻尖, 再往下落至唇瓣。
她慢慢地倾身凑上,试探着,蜻蜓点水一般, 在景述行的侧脸上轻轻一啄。
而后迅速离开, 背过身去咂了咂嘴, 努力回味个中滋味。
是甜的。
迟露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时,景述行缓缓睁开眼睛。
他被笑声惊动,脸庞濡湿的触感尚未消退,他的眼中满是迷茫, 空空洞洞地张开一双无神的眸子。
听到动静,映入眼帘的少女转身,朝他回眸。
景述行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 他下意识抬手, 确认冠帽没有脱落后, 迷茫的瞳孔方才露出几分清明,旋即被似潮水般铺天盖地的恐惧占领。
他惶恐抬头,嘴唇颤抖地吐字:“少,宫主?”
“嗯,我在这里。”迟露抹了抹唇瓣,脸上的神情略显心虚。
她仓促地转移话题,期期艾艾地随口乱说:“你怎么在这儿睡着了?我从没见过你的头发束得这么整齐,还挺好看的。”
景述行凝视着迟露,仿佛受到晴天霹雳。
他第一次避开迟露的话头,轻声道:“少宫主,我有些累,先失陪了。”
迟露心下微凛,开口欲关心他的身体。还没来得及说话,指尖有衣袍擦过,就见景述行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视线里。
留下她跟傻了似的,在原地站了许久。
待反应过来,抬脚去追,景述行早不知道跑去哪儿。
徒留迟露呆在原地,瞠目结舌:“怎么回事?”
她打理头发,寻到碧波粼粼的水潭检查自己的倒影,嘴里念念有词:“不应该啊……我今天没穿什么奇装异服,为何会这样?”
“难道是偷亲他的时候被发现了?景述行又不是没亲过我,他有什么理由发火?”
迟露兀自在池边碎碎念,景述行跌跌撞撞地回到房间,用尽全力将房门合上,倚在门口喘息。
他滑落在地上,起先速度很慢,而后瞬时脱离,摔了下去。
发冠落地,掷地有声,景述行沾染白雪的墨发散乱,跌坐在地上,乌发趁得如纸皮肤更加惨白。
他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在突突直跳,引得温度与血色同时从他的体内抽离。景述行伸出手,慢慢地抱住头,痛苦地低下。
先前几次的记忆,都是崩坏后才出现,这次不一样。
景述行起初在门口安静地等候迟露,后来因为身体原因,有些站不住脚。
他身体本就虚弱,照顾迟露时并不觉得累,待她醒来,心下放松后,疲惫感如翻涌的潮水般席卷,将他淹没。
寻个地方稍稍坐下,休息片刻吧,他心想。
于是他在青石之上闭目养神,落入真实的梦魇中。
他梦到了他自己,和逢月城的他相差无二,唯一的区别是手腕上并无共生环的痕迹。
景述行何等的敏锐,他长期与灵力作伴,即是修为散尽,也能凭借直觉察觉不对劲。
这不是梦。
是灵力的碎片,崩碎在大千世界,三道六界中,展现或是过去、或是未来、又或是不知哪个时刻发生的事。
一旦意识到这点,景述行的心脏开始狂跳,他一点点地将目光移至自己身上,瞳孔收束地像缝衣的细针。
他看到自己站在迟露面前。
景述行,站在迟露的尸体面前,神情淡漠。
少女圆圆的杏眼阖着,倒在化魂渊山崖峭壁上。她的唇齿间溢满血水,身下的殷红液体如石榴汁般炸开,蜿蜒地顺山崖流淌。
衣衫早已破碎,身上没有一块好肉,像是被人用锋锐的利器,一刀、一刀割下的。
景述行站在血水里,俯下身。
一根、一根拾起迟露破碎的白骨,将之放入行囊中,最后捧起那颗残破的头颅,泯灭血肉,一并包了起来。
他与白骨一起离开,身后是空荡荡的逢月城。
景述行知道城楼变空的原因,他却无暇去深思。他追着自己的脚步,看他一路杀人,一路前行,走了不知多久,过了不知多久。
直到来到灵华宫的领地,走至正殿前。
他举起手中的行囊:“你们的少宫主,在这里。”
景述行目眦欲裂,他恨不得上前抓住那个与自己同根同源的人,质问他在做什么。
不……
是他做了什么。
只要一阖上眼,景述行抽离白骨,捧起头颅的模样就会浮现在脑海。从梦境中脱离,在看到迟露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无边的恐惧。
他对少宫主做了什么?又打算对少宫主的家做什么?
他倚在门口,浑身战栗,抱着自己低垂的头,一双眼睛布满血丝,红得似要滴血。
从第一次身体崩坏时,景述行的脑海中就有东西在说话,它变成由来不明的记忆,在景述行的耳畔低语。
他可以选择除尽煞气,也可以选择除尽逢月城一脉的所有人。只要两种选项达成一种,让目标彻底消失于天地间,不留下一丝一毫,他便能得到自由。
这是他与生俱来的使命,自降生始,他便被天道选中,成为重塑修真界的傀儡。
所以才会有那种能力,才能在梦中视所有人为蝼蚁草木。
梦里的他到底杀了多少人,景述行已经不记得,除了最开始入梦始,倒在他脚边的那具尸骸。
是他做的吗?
是他杀的迟露吗?
是在什么时候?为什么?
景述行空空地瞪大眼睛,枯坐在地上,他反反复复回忆梦境,想从中寻到一丝一毫的线索,却根本无从找起。
他所有的想法,所有的心思,所有的情感,在他把自己列为嫌疑人的一刹那,彻底崩坏。
天边的暖阳消逝,日头慢慢由金色变红,收敛炽热逼人的光芒,隐身如云层,换明月交接。
周围的环境开始变冷,即使是盛夏,入夜仍由丝丝凉意。
景述行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睁着一双眼睛,既不困倦也不疲惫,他脸色苍白,头发散乱,脖颈上布满青筋,呆愣地倚着医馆房间的木门坐着。
枯坐整整一宿。
直到圆日重升,暖洋洋的气浪从半开的窗户中钻入,重新把景述行裹住,他才僵硬地抬起头。
才从无论是见到少宫主的尸体,还是对自己可能是杀死迟露凶手的恐惧中,挣脱出来。
扶墙起身时,巨大的脱力感从四面八方拉扯他,景述行双手撑住身体,几乎是强制性地把自己拉拽到床边,方才坐稳身子。
他转了转眸子,僵硬地回过头,和镜中自己四目相对。
镜子里的人对他露出苦笑。
景述行对他回以笑容。
“这下,无论如何整理,都会露馅。”他苦笑这说。
他早该意识到自己灵台的剧痛,身体与灵体都在发出警告,在双重的折磨下,居然还能一晚上彻夜不眠。
直到看到镜中人满头白发,形容枯槁的模样,景述行才觉得,自己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和景述行不同,迟露做了个安静的好梦。在第一次梦到景述行后,她难得在梦里那么安宁过。
虽然梦境的内容不是很安宁。
迟露目睹了自己的葬礼。
她被景述行带回了灵华宫,交予留守在宫内的修士手中。
用景述行的话来说,他失去全部的灵力,无法御剑乘风。将迟露留在逢月城,则可能会遭受厉鬼噬咬,尸骨无存。
他徒步走到灵华宫,送她回家。为了防止尸身腐坏发烂,唯有提前剔除血肉。
迟露在一旁看着,长舒一口气,总算安下心来。
还好还好……
即使在梦里,她也不是景述行杀的,总算不用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心里有道坎过不去。
然后,就是在外寻找她的灵华宫人匆匆赶回,数量多得难以想象,迟露看到她的舅舅,以及一些自幼照顾她的长辈。
她没看见应涟漪。
或许是在她死前,应涟漪也一并失去了生机。
全程观看自己葬礼的感觉,还真是新奇,迟露从梦里醒来时,如是想着。
隐隐觉得,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进入这类梦境。
自从景述行将她的尸骨交还灵华宫,迟露就再也无法跟随景述行,她被禁锢在自己熟悉的地界,而景述行再度离开。
不知去往何方,又要杀什么人。
迟露倚在榻上,掰着手指,苦涩地发现何止两只手,就算是两百只手、两千只手,她也数不完景述行究竟杀了多少人。
怎么就没人拦下他,告诉他别攒下那么多杀业,他杀的人越多,就越会受到天罚?
即使离开梦境,迟露仍然忍不住担忧那个景述行的情况。她双手合十,尽管知晓希望渺茫,仍祈求梦中人能平安度过余生。
门外响起敲门声,迟露连忙紧急洗漱一番,拉开房门。
徐兆满脸不爽,捧着厚厚一摞书站在门外,对迟露道:“我找到愈合灵台的方法了。”
迟露睡意顿消,她一个激灵,面颊两侧的嘴角瞬时往上翘起,控制不住地露出欣喜的神情。
“那太好了。”迟露笑盈盈地说,“我们一起去找景述行。”
迟露的内心尤为高兴。
在入睡前,她用灵符写了传讯,送往灵华宫。
在信中首先对舅舅报了平安,接着简要概括此前发生的事情,等到把诸事交代完毕,她弯弯绕绕,旁敲侧击写了许多,试图把景述行潜移默化地推荐给灵华宫众人。
她想起应涟漪痛心疾首的模样。等她把景述行带回灵华宫,被应涟漪看见后,定然免不了一顿责罚。
信件写到此处,迟露忍不住捂嘴偷笑。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自从嘴唇贴着景述行的脸擦过后,老喜欢在无人处傻笑。
“徐先生随我一同走,去找景述行吧。”迟露朝徐兆弯起眉眼,问明景述行房间的位置,迫不及待地前往。
谁知当场吃了个闭门羹。
房门从内部锁上,窗门紧闭,屋内寂静无声。
迟露不明所以:“难不成还没醒吗?”没想到自从来到医馆后,景述行竟这般嗜睡。
她离开屋门,走到窗前,试图推开闭合的窗叶。
“徐先生,我能用灵力打开窗吗?”发现无济于事后,迟露求助徐兆,“我会小心不弄坏你的房间。”
“徐先生?”
迟露愣在窗前,迷茫地扫视门前空荡荡的青石板,声音透着浓浓的疑惑。
徐兆的声音从屋内传出:“少,少宫主啊——救治的过程比较繁琐,您不如先暂时离开吧。”
“没关系的,我有耐心。”迟露试着推门,依然没推动,她有些恼火。
扬起声调:“景述行,徐先生,让我进去。”
屋内的白发青年以尖锐发簪抵住徐兆的脖颈,眼中流露出毫不遮掩的杀意。
和徐兆对视后,景述行温和地弯起眉眼,命令道:“请她离开。”
徐兆不明白为何景述行突然发疯,他的目光落在发簪上,干巴巴地笑:“少宫主一直以来都是果断坚决之人,她的想法哪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正巧迟露在此刻敲门,景述行脸色突变。他松开徐兆,转过身子,背手抵住木门。
他的眼底满是惊慌,散乱的白发垂至额前,贴在略显凹陷的双颊间。他的脖颈早已补上一层细汗,种种迹象,无一不是灵体衰败的征兆。
若说当景述行踏进医馆时,他仍是个与常人无异的病弱青年,如今已然是强弩之末,随时都会身死道消。
“我知道。”景述行朝徐兆微笑,“但相信徐先生更在乎您的女儿的魂魄,而非少宫主的信念。”
徐兆陡然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回答他的只有带有颤音的咳嗽:“若是徐姑娘遇到意外,魂飞魄散无法转生,着实可惜。”
景述行咳了几声,语调满是难掩的虚弱,唯有嘴角笑容不减:“先生认为是什么意思,便是什么意思,只是少宫主一个人在外面等候,或许略显孤单。”
“别让她久等。”他掀起眼帘,眸中宛若存有万千星辰。
可惜那些并非星辰,而是能杀人的利剑。
徐兆不由得好奇,少宫主究竟有何魅力,能让眼前这个人死心塌地跟随她。
可惜他没时间好奇,眼前这个疯子正在拿自己的宝贝女儿做威胁,要他为自己办事。
无法,徐兆示意景述行退开,而后开窗。
景述行的眉眼触碰到直射而来的光线,忍不住微微眯起,他垂下眼睑,疲惫地避开暖意融融的光线。
迟露正忧心地站在门边,听到动静转眸回望,她来到窗前,语气嗔怪:“怎么一个人进去了?”
徐兆扯出笑容:“愈合灵台环节繁琐,我提前布置法器,里面布局杂乱又精密,若是少宫主进来,搞不好会添乱。”
迟露最不想给人添麻烦,一听徐兆说这话,顿时有了离开的念头。
她不放心地追问:“景述行如何?他还好吗?”
旋即听到景述行回应:“我没事的。”
见不到人,迟露心头总萦绕着不祥的预感,但屋里两人轮番劝说他,徐兆尤为急切,到最后连道德绑架都用上了。
“那等你们布置完场地后,我再来。”迟露最终松口。
犹豫地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她转身离开。
墨发皆白的青年倚在窗边,眼中是少女渐行渐远的背影,他无声地看了许久,方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发出一声长嗟叹。
“公子满意了?”徐兆灰头土脸地说,“其实你何需躲着她,你现在的情况让少宫主知道,难道不会更有利于你延续寿元么?”
以迟露的心性,如果她看到景述行这般模样,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救他。
景述行回以一声冷笑,他手中发簪微颤,登时止住徐兆的话语。
“徐先生觉得,若是我没遇到少宫主,我会在哪里?”
徐兆骤然觉得,周围凭空凝结出一层无形的结界,连带着空气都变得粘稠些许。
他举目四望,愣是没找到扑面而来的危机究竟是什么。
只有景述行低低的笑声在继续。
“我会杀人,不停地杀人,先是屠尽逢月城,然后将修真界有眼缘的修士杀光。无论是先生你,还是其余人,是生是死都不过是我的一念之间。”
景述行再度抬头看窗外,迟露的身影早就看不见了。
“可少宫主不喜欢身边的人造杀业,那我便听她的话,除去那些威胁到她的人,谁也不会动。”
徐兆在一旁听景述行说话,神情越来越疑惑,越发不明白景述行话里的含义。
在仿佛自言自语般说完话后,景述行又是一阵低笑,陷入沉默。他牵起嘴角,抑制不住地露出讽刺的笑容。
末了,徐兆听到景述行说。
“这副模样可不能被她看到。”
他已经不配被迟露看到了。
徐兆在一旁等了许久,确定景述行已经发完疯,恢复正常后,小心翼翼地询问:“少宫主让我来愈合你的灵台,您看……”
景述行再度露出温和的笑容,他整个人形如枯槁,唯有那双眼睛一如初始。此时的眼眸中正有温柔的流光荡漾,丝毫不见杀意与戾气。
“就依少宫主的想法来。”他含笑道,笑容略显低落,“或许并无作用,但遂她的心愿,总归是好的。”
迟露连续好几日,都不曾见到景述行。
问徐兆,亦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迟露心里越发觉得奇怪,但自己也有诸事傍身,没来得及去找景述行问清楚。
她收到了舅舅给她的回信,令人啼笑皆非的事,回音讯息居然是从逢月城发出的。
舅舅先在信里把迟露狠狠夸了一番,说她随机应变,临危不乱,他紧赶慢赶冲到逢月城,却发现她早已脱险。如此才智,足以看出未来会是合格的灵华宫宫主。
关于景述行的问题,信里则开始泛酸水。舅舅和应涟漪一样,告诫迟露不应盲信短时间的相处,要对其进行诸多考核,才能确定双修人选。
等迟露把回信翻到最后一页,才看到他关于天守阁遗迹中大阵的回应。
信中说,那面大阵确实是渡化亡灵所用,灵华宫设立那面大阵,是为了弥补过去犯下的错误。
历代宫主,都会将灵力灌注阵中,积攒法阵的能量,直到阵法能够顺利运行。
迟露几乎反射性的,关联到长久以来灵华宫寿元苦短的信息上。
如果为了激活法阵,甚至不惜用自身寿元换取灵力,那种程度甚至不能称之为弥补错误,更像是——
赎罪。
词语从脑海中如流星般划过。
迟露捧着信件,愣在房间里。
又过了段时间,迟露把江语慕留下的阵谱翻来覆去观看,细细检查每一处角落,最终通过犄角旮旯的信息,确认信中所言非虚。
轮到迟露疑惑,他们灵华宫一直以来执掌天下灵脉,行调整与记录的职责,比起逢月城这一类利己的宗门,可谓是名门正派。
有什么好赎罪的?
迟露想不明白这点,哪怕把脑袋都想破了,也想不通其中有什么关联。
景述行不肯见她,她干脆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潜心研究阵法与符文。此后更是下定决心,准备再度前往天守阁的废墟,直接接触那面大阵。
她也会去问徐兆景述行的情况,总是被徐兆模棱两可地支吾过去。就连她特地去见景述行时,也会吃到闭门羹。
直到接到舅舅的来信,说他已经安顿好逢月城的百姓与幸存的修士,不日将会来医馆与迟露回合的那天。
直到徐诗灵去世那天。
迟露仍然没能寻到景述行,她干脆一人前去,和徐兆一起陪徐诗灵。
小姑娘活着的时候一心寻死,等真的熬到油尽灯枯的那一天,反到开始怕了。
她断断续续地问迟露:“要是我入了轮回道……没能转生成人……该如何是好?”
迟露坐在榻前,掰着手指和徐诗灵解释:“天道运转,自有其规律,人死后,魂魄会进入灵脉,经由指引进入冥府。如果修士没有造成太多杀业,转生必然再世为人,徐姑娘身上沾染你父亲的灵力,且生时并无太大过错,自然不会轮入畜生道。”
她尽可能将自己学到的知识,用浅显易懂的话讲出。
讲解期间,迟露似乎觉察到景述行的目光。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她似乎总能在景述行靠近时,感受到他的气息。
但每每抬头,目之所及皆扑了个空。只有一次眸光掠过时,依稀捕捉到一缕银色发丝。
迟露微微一怔,随即摇摇头,转移目光。
她曾经把玩过景述行的头发,还用各种花样编了辫子。他虽然身体虚弱,满头青丝却是如漆墨般乌黑。
压根不会有白发。
徐诗灵握着迟露的手,呼吸愈渐微弱,蓦地像是想起什么,重新睁开眼睛。
“少宫主,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迟露紧紧握住徐诗灵的手:“你尽管说。”
“今年中秋,与景公子一起去灯会可好?”
迟露愕然地看着徐诗灵,意识到她已然坦然接受无常的牵引。眼下的形态,对于反复死亡的徐诗灵来说,更像是即将迎来一种轻松无忧的长眠。
她一时没有回话,就听徐诗灵气若游丝,目光陈恳地哀求:“少宫主,这……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迟露失笑,直接将悲伤的气氛冲散。
“当然。”她说,“我一定会和他一起去,如果他不愿意,我就把他拽过去。”
迟露以手轻点灵力波纹,在徐诗灵死后,调动地脉的灵力,小心翼翼地将生魂平稳地送入地底灵脉。
徐兆紧张地在旁边守着,过了许久后问道:“她已经入轮回了吗?”
“这次徐姑娘没有在灵脉停留,故意穿喜服装神弄鬼。”迟露轻快地答道,“应当已然魂归地府,等待来世重生。”
徐兆松了口气,而后一把拉住迟露:“我终于可以说了!”
迎上迟露疑惑的目光,徐兆急切道:“我没办法救治景述行。”
下一秒,就被迟露反手扣住。
“你说什么?”迟露长眉紧蹙,眸中满是怒意,“前些日子你可不是这么说的,这么长一段时间,你都再和我保证你一定能成功。先生是灵华宫的宾客,为何要故意骗我?”
“那小子拿我女儿威胁我,若是我提前与你说,他就泯灭诗灵的生魂。”徐兆也和迟露挑明白,“少宫主,你管管那个疯子,我快受不了了。”
“我不相信。”迟露下意识反驳,“他一直很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徐兆斜眼瞅她:“只是在你面前乖罢了。”
他抬手轻挥,一张宛如修士识海的灵视图出现在迟露眼前。
迟露看到景述行破碎的灵台,她并非医修,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只是隐隐觉得有些奇怪。景述行灵台的状态,似乎和普通的修士有细微不同。
“他的神识很厚重。”徐兆开口,“几乎是普通修士的一倍有余,灵台即使破碎,其中流转的灵力仍比寻常人多数倍,若是使用通常的修复方法,需要极为庞大的灵力做支撑。”
他叹息道:“要说灵力庞大之流,或许景逸可作为备选。只可惜最近传出消息,逢月城遭遇浩劫,修真界的第一大能居然就此陨落。若不是灵华宫及时赶到,不知要死多少人。”
迟露觉察到有些古怪。
景逸确实死了,可化魂渊中的煞鬼吞噬景逸和其余景家修士的生魂后,分明已经安稳下来,哪里有什么浩劫?
难不成有别的势力,趁机袭击逢月城?
迟露将心底疑问按下,打算再修一封信,去问舅舅详细的情况。
她的注意又回到徐兆身上。
细细琢磨徐兆的话,联想到先前的梦境,一个猜测浮出脑海。
迟露倏地抬头,对徐兆说:“徐先生,你看看我的灵台。”
……
在一系列繁琐的程序后,迟露得到想要的答案,她坐在榻上,一时间有些发懵。
迟露捂住脑袋,确认半天。待终于确认自己除了神识厚重,灵台内灵力充盈,并无其余不同,方才松了口气。
细细把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回忆一遍,迟露作为灵华宫的少宫主,并无过人之处。来到逢月城之前,迟露从未梦见过景述行,为何灵台会明显地厚重于其余修士。
梦里景述行的模样与现实相差无几,亦不符合前世今生轮回转世之说。
一思量,险些把徐兆的话错过。
“少宫主,你想不想知道景述行那小子的情况。”徐兆满脸的放松,隐隐透出幸灾乐祸的模样。
他对景述行完全没有好感,以前都不同情他。如果不是知道少宫主喜欢他,徐兆现在已经忍不住放声大笑,再仰天大喊三声:
“让你威胁我,我直接一状告到你顶头上司面前。”
同时作为依仗灵华宫的宾客,徐兆不敢对迟露不敬,他细细地将之前发生的事讲了一遍。迟露回答的问题,也一一尽力解答。
末了,徐兆听见迟露问:“徐先生,我是否能够从灵台直接抽取灵力,用来修复景述行的灵台?”
徐兆从未想过,自己身边竟然同时出现两个灵力特殊的修士,甚至迟露的灵台更加特殊。
一番纠结后,他说:“应当是可以的,您是灵华宫的少宫主,自小与天地灵力亲和,即使用蛮力直接从你体内抽取灵力,也不会损伤到你的身体。”
迟露松了口气:“这样就好。”
她抬起眸子,眼底绽出光华:“麻烦徐先生帮我拖住景述行。要是他中途跑了,失踪了,我就不帮你找徐诗灵的前世。”
徐兆堂堂女儿奴,先被景述行威胁,又被迟露掐住死穴,气得险些呕血。
他装着若无其事,使得步履匆匆地围绕医馆逛了一圈,直到发现景述行依然好好地待在屋内,才松了口气。
景述行没打算离开。
起码目前没有打算。
理由有二。
一是他还没有决定好,到底让迟露觉得他是不辞而别,还是干脆制造假象,让迟露以为他已经死去。
二是他走不动了。
自从强行从灵台抽取灵力后,景述行身体如水坝决堤般衰败,速度快得超出他的想象。
他的头发早就全部变白,熬了几天后,连眉毛都化作寒霜。
整个身体迅速消瘦,手背纤薄的表皮下骨骼凸显。他受不了冷风,一吹就会控制不住地发抖。
从一开始不敢见迟露,到后面,已经成了条件反射般躲着她走。
要是被迟露见到他这副模样,一定会吓坏的。
分明初时见面时,迟露是这么夸景述行的。
“你长得真好看,美得像幅画。”
景述行靠在榻上,脑袋一点点地往后仰,嘴角露出讽刺的笑意。
他马上会变得更老、更丑。身体会萎缩、变矮,是幅正在被虫蛀空,放在潮湿角落发霉的画卷。
他早就不是修真界交口称赞的少年郎,也不是梦里那个面无表情的杀人者,即使就这样死了,也不会在修真界留下一丝一毫的踪迹。
可惜他死不掉,死亡是最渴望而不可及的事。
沦入梦魇时,景述行又看见了化魂渊。
所有人围在化魂渊上,迟露双臂高高吊起,身上血肉模糊,像只折翅的飞鸟。
景述行仿佛脚下生根,无法行动,他无措地扫视四周,试图寻到这个世界的自己。
他在哪里?为什么不救她?
他没找到。
他甚至没有找到自己的踪影,更遑论期许他上前救人。
景述行回过眸子,看到迟露正在看她
浑身浴血的少女,眼中是一如初始的澄澈,清清亮亮。
她像是在看他,又像是穿透屏障,和景述行四目相对。
迟露扬起脸,露出微笑。
梦境戛然而止,景述行睫羽颤了颤,恍然明白自己又睡了过去。
他嗜睡的情况越发严重,只要停在一个地方不动,就有可能陷入昏迷。
他偶尔会梦到尚是剑修,对离开逢月城心存希望的少年时,少年爱乘风蹑云,斩妖除魔,一日可行千里。
偶尔也会梦到迟露眉语目笑的模样,梦到她揭开面具,梦到她飞扑向他。
若是梦到逢月城,梦到化魂渊,梦到浑身浴血的少女,他苏醒时必然手脚冰凉,恨不得将自己的灵台掐碎。
景述行睁开眼睛,下一瞬,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他没有倒在榻上,他被人牢牢地揽进怀里。
像是搂一幅寻寻觅觅,失而复得的古画。
迟露在深更半夜,偷偷撬开景述行的房间,将门锁恢复原状后,爬上他的床榻。
景述行瞳孔骤然缩小,他下意识用手遮住自己的脸,可力气微弱,直接被迟露掰开、按下。
直到手背被温暖的液体砸中,他终于发现,迟露在哭。
大颗的泪珠从眼眶中涌出,少女伏在他身上,颤抖着去摸景述行的脸。
而后倾身上前,把他猛地抱在怀里。
“我没发现,我没发现……”迟露哭着,“我没发现,盖在我身上的裘衣是从我的空间囊里拿出来的。”
“我没发现,你那个时候就有了白发。”
“我根本没事,只是被弄晕了过去,而你却为了我……”
景述行被迟露抱在怀里,手背上一片温暖湿热。
他的眼睛干涩无比,茫然地睁大,直到刺痛袭来。
手臂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有了自我意识,抬至肩胛处,将迟露从身上推开。
“少宫主。”他张嘴,愕然发现自己连声音都不复当初,变得干涩嘶哑。
迟露在哭,景述行却哭不出来。
在某一处,某一时,他曾任由迟露被杀,走到她的尸体旁,高高在上,毫无感情地俯视她。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发出摧肝断肠的喉音:“少宫主,我杀过你,我害死过你。”
第51章
◎落下一吻◎
景述行推开迟露, 第一时间想从她身旁逃离。
下一瞬,喉咙口抵上雪亮的银簪。
迟露半跪在床榻上,乌发披散,手持发簪, 抵住景述行的喉头。
她的眼睛红彤彤的, 似乎根本没听到他的哀嚎,压低了声音, 一字一顿。
迟露说:“不许跑。”
景述行垂下目光, 他动了动嘴, 想再度开口。
那簪子从喉咙口一路下滑,迟露并不打算听景述行说话。她的发簪向下移动, 轻抵在景述行枯瘦的胸膛处。
“为什么要动用灵力?”她问。
“我当时只是昏过去,失去意识, 并没有生命危险。哪里值得你拼着灵台碎裂的风险,入侵我的空间囊?”
迟露的眉头紧紧地皱着,心中有怒火焚烧。
发簪挑开景述行的衣襟, 她看到瘦削如枯骨的身躯, 牙齿狠狠咬上嘴唇, 一阵刺痛自下而上传来。
她愈发讨厌那个系统。
要不是它不声不响,将她电晕,也不会落到如今的局面。
景述行沉默半晌,轻声说:“你不知道, 当时你的身体有多冰凉。”
他伸出手,笨拙地与迟露拭泪。
少女说话狠辣,却从头哭到尾, 就连发簪亮银色的末尾, 都染上水气。
迟露在自责, 从徐兆口中得知真相后,她几乎在顷刻间猜出,为何自己苏醒时,看到桌上摆着熟悉的斗篷与暖炉。
是她害得景述行变成这样。
迟露害怕景述行不辞而别,当天夜里便急匆匆上门。她不想离开景述行,景述行推开她的一瞬,条件反射般拔出发簪,抵住他的咽喉。
迟露不想放跑他。
泪水从眼角擦去,视野一瞬模糊,一瞬清晰。
迟露听见景述行的叹息:“少宫主,我曾经害死过你。”
“你在说什么?”她露出疑惑的神情,“我现在活得好好的,从没被你直接或间接地杀死过。”
景述行摇了摇头:“不是现在。”
“是在不知名的时间点,或许是未来的某个时候,又或许已经过去,被天道抹除痕迹。”
他双目泛空,直勾勾地看向迟露,嘴唇控制不住地发抖:“我看着你被杀,却视而不见,直到你死去后,才站到你的尸骨旁。”
“我分明有救下你的力量。”
迟露眸光倏地束起,安静地听景述行像是胡言乱语的讲述。
她轻声道:“你做梦了。”
“这不是梦。”景述行并不理会迟露为自己的辩白,扬声道,“您是灵华宫的少宫主,如果你看到那些场景,你也会明白,它并不是由灵力组成的虚无幻梦。”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过了许久,才略显落寞地继续:“您看不到。对你而言,那已经是你逝去后的事了,你无法置身其中地观测到。”
天道无常,操纵万物生灵。或许它在某一刻忽生灵智,凭借自己的喜恶摘除了修真界的时间,让万物回溯、再从头跃,但那段时空中发生的事,是无法被否认的。
可迟露甚至看不到他的罪业,甚至无法施以惩处。
景述行抬起头,略带绝望地看向迟露。少女已经恢复平静,拭干眼泪,与他四目相对。
眸中永不熄灭的星火,一如梦中的眉目。
“我说完了。”景述行的手指轻触发簪,“少宫主想杀我吗?”
可惜,他即使被洞穿心口,也依然能继续苟延残喘,以狼狈的姿态活下去。
他提醒迟露:“这样不行。”
话还没说完,脑袋狠狠挨了一下,柔和的灵力涌入体内,驱散盘旋在心头的郁气。
迟露一手按在景述行身侧,一手顺势抵住床头,围成一个牢笼。她比景述行娇小不少,撑开全部身体,动作尚有些滑稽。
“我说过了。”她平静地,缓缓地与景述行说,“你在做梦。”
“做和我一样的梦。”
景述行的笑容仓惶居多:“你在安慰我,少宫主。”
那根发簪,游走在二人之间,被迟露挑在手中,当做趁手的道具。
从景述行的胸口移开,然后上移,点在景述行的唇上,迟露心底余怒未消,发簪刺破下唇,绽出一朵血梅。
“这是你不好好听我说话的惩罚。”迟露眼角飞扬。
从她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轻柔无比,又如九天惊雷,不停地隆隆炸响。
“我看到你收敛我的尸骨,从逢月城走至灵华宫,我看到你将我带回故乡。”
放下发簪,迟露牵起景述行的手,双手包裹住那双几近皮包骨头的手掌。
“无论那个人是不是你,我都不相信是你伤害过我。”
景述行遏制不住自己的冷笑,他不知哪来的力气,反手把迟露甩开,转而擒住她的手腕,倾身往下压。
白发与黑发绞在一起,景述行神智清醒,把迟露按在床榻之上,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脖颈。
“您太看得起我了,少宫主。”他的语调冰冷得可怕,“我随时会成为杀人的魔鬼,如今能安分跟在你身边,只是暂时还有理智罢了。”
“您看见我杀了多少人吗?少宫主。”
景述行自暴自弃地说着,满脑子都是梦中他捡起迟露的尸骨,从手心落下的根根白骨。
那是迟露。
鲜活的,此时此刻被他压在身下的迟露。
她的眼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亦没有仇恨。
迟露伸出手,在他的鼻尖刮了一下。
“我相信你不会伤害我。”
景述行轻轻抽了口气,有些无措地向后仰。
迟露的声音恰在此刻响起:“如果你不是哭着说这些话,我说不定会更相信你一些。”
她的脸上满是晶莹泪珠,像是晴空落雨般,噼里啪啦地落满了她面颊,有些甚至跌在眼眶内,顺着眼球滚落,从眼角向下滑。
仿佛她也在一同哭泣。
迟露认认真真,听完了景述行发疯般,歇斯底里说出口的话。
她扬起嘴角,伸手环住景述行的脖颈,安抚地,温柔地,对他说。
“这是我第一次说这种话,也是最后一次申明。”
景述行的身体蓦地僵住,下意识屏住呼吸。
他听见迟露清晰地笑了一声,像是在笑他的伪装太过劣质。
环绕景述行脖颈的手微微下压,将景述行越压越低。
迟露侧过脸去,在景述行耳畔低低说着话。
“我信任你。”她说,“全心全意地信任你,所以,我要向你索取同等的信任。我要你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加怀疑。”
自从心思被徐诗灵点破后,迟露心里就没有安生过。
在知道景述行出事后,心绪起伏得更加厉害,就连来景述行房间的路上,都在琢磨她到底该如何看待景述行。
在小心翼翼撬门时,迟露终于想明白了,在坦诚相待之前,最大的问题不是她,而是景述行。
他什么都不和她说。
如果是普通朋友也就罢了,可迟露自觉和景述行早就超越这层关系,甚至在犹豫要不要像应涟漪画本里描述的那样——
更进一步。
但要是现在这样,所有的想法就成了空谈。
于是迟露与景述行开诚布公,准备根据他的反应,判断该如何行动。
她察觉到景述行的力气在被她耗尽,但自始至终未曾松手,甚至在最后加重力道。
用力一压,将人拉拽到她的身侧,二人面对面侧躺在床位,四目相对。
迟露只消一眼,就能看进景述行的眼底。多日不见,他整个人都显得暗淡不少,气质也变得疑神疑鬼,自我颓废。
只有那双眼睛和往日一样,亮亮的招人喜欢。
其间有犹豫、迷茫,以及深深的痛苦。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暗下决心,要是景述行依然什么都不说,她立马干脆决绝地断舍离,把那份心思掐死在襁褓里。
“少宫主,从认识到现在,你一点儿都没有变……”
她似是听到景述行的喟叹。
“我不想听这种话。”迟露打断景述行。
她往前凑了凑,和他越来越近,再度诘问自己对他的心思。
景述行苦笑一声:“我只是怕,会吓到你。”
他的白发胡乱地铺在榻上,皮包白骨的手被迟露握住,一时竟挣不脱。
他兀自发出一声长叹:“少宫主,我是个怪物。”
迟露纠正他:“我的名字是迟露。”
景述行的瞳孔微微放大了些许,他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出口,眼底的流光骤然泯灭,俶尔涣散。
他刚把迟露的左手拽离她的视线,就看到倒影在迟露眼中的纷繁碎屑。
“你别怕。”景述行试图去挡,“我——”
迟露探手,小心翼翼地点在景述行破碎的痕纹上,用指腹蹭了蹭。
用景述行听不见的声音,狠狠骂了一句:“该死的系统。”
她费了那么大的劲救回来的人,不是给别人糟蹋的。
就算是凌驾于所有生灵之上的天道也不行。
“我见过这样的你。”她抿唇微笑,“并不陌生。”
但尤为讨厌。
他本来不是这样的,他本不应该这样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让景述行变成这副模样?
别让她见到那东西。
“……我告诉你个秘密。”迟露眉眼弯弯,“我是个天才,悟性极高,且过目不忘。”
在景述行疑惑的目光中,迟露指尖凝出银白的细丝,短短一瞬,周围的灵力被她抽了大半。
在保证不破坏城镇的基础上,迟露十指间的细丝不断汇聚,起先是像花绳一样四平八稳,随后变得密密麻麻,乍一看根本看不出形态。
“没必要,徐兆之前已经用过这个办法了。”景述行低下眉眼。
“别担心,我不会死,这具身体有使命在身,无论破碎多少次,天道都会重新将它复原。”
“住口。”迟露打断景述行。
迟露弹指一拨,掌中灵力再度叠起,连景述行都察觉到细微的异样。
“谁准它操纵你的生死了?”她问。
空中的灵力如水波轻动,像因风卷起的柳絮般,朝同一个地方飞速涌去。
城中的所有修士,都察觉到灵力的变化,他们纷纷抬头,还没来得及找到变化的源头,波动便停止了。
迟露的动作像在织网。
在灵力织成的如绢纱般的薄网中,一双晶亮的眸子勾魂摄魄。
她从自己的灵台中抽出一缕灵力,放在掌心。
“和正统的医修相比,实在是不伦不类。但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尚未打算直接把灵力交与徐先生。所以反过来,问他要了简易版的法诀。”
迟露:“我打算先自己试试看。”
站起身来,垂眸扬唇,指尖拈花牵动灵力,引着磅礴的滔天巨浪没入青年的身体。
流光包裹着她,在她的裙摆飘荡,宛如无缝仙衣。素手轻摆,细嫩白皙的手掌压着滔天灵力,一寸寸地落下,直至触到破碎的灵体。眼中含着淡淡笑意,遥遥看去,是抚顶的仙人,欲授人长生。
迟露觉得自己有些眼花,似乎看到手环快速地闪动一瞬,重新出现在她手上。
她终于触到景述行的发丝,庞大的灵力灌入,使得满头银发都显得更有光泽。
没入。
“和之前变化不大,还是很好看的。”迟露捧起景述行的脸,细细端详。
景述行半跪在地上,他试图起身,却被迟露牢牢地压住。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次和以往的破碎重组不一样,和被天道掌控的感觉不一样。
他被迟露硬生生地扯出生机,就连碎得不成型的灵台,都有愈合的迹象。
……这不可能,连徐兆都束手无策,为什么迟露可以?
景述行的力气已经恢复,迟露双手附在他的脸上,他能轻而易举地挣脱。
他听见迟露骄傲地说:“我可是灵华宫的少宫主,没有什么是我做不到的。”
收回手,发簪一转,以簪尾挑起景述行的下颚,语气恢复认真:“所以,你的答案呢?”
景述行被挑着下巴,浑身又酥又麻,酥麻感从肌肤穿入内府,从内府直抵灵台。他的灵台像是被两条又粗又短的细线串在一起,于拉扯中崩得紧紧的。
和以往传遍全身的剧痛相比,不疼,但异常的古怪,直叫人恨不得捂住脑袋,龇牙咧嘴地满地打滚。
迟露的手段极为粗劣,全然不顾施术者的感觉,此刻景述行人是从半死不活的边缘拉回来了,浑身上下却是挠心挠肺的不适。
景述行深深吸了口气,略一抬头,就迎上了迟露期许的目光。
景述行:“……”
做不到。
他伸出手,指头勾上迟露腕上手环。
“只有这个不行。”他低声道,“我唯独不能告诉你关于这枚手环的事。”
迟露“哦”了一声,下意识将手背到身后:“这个啊……”
她为自己方才的豪言壮语感到羞耻。
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怎么就忘了系统还绑在她的手环上,她根本没办法和景述行解释它。
她藏起手环:“我可以后退一步,不问你这个。”
说得理直气壮,跟她在纵容景述行似的。
景述行轻笑。
他牵过迟露的手,轻抵自己的额头:“我向您保证,自今日始,我不会再对您有任何隐瞒。”
迟露和他一起笑,她勾住景述行,顺势坐了下来:“好啊,我相信你。”
簪尾往下滑,自脖颈始慢慢游走,没有绕开前襟,反而勾住边缘处,往旁边挑。
景述行吓了一跳,声音都变得结结巴巴、期期艾艾:“少,少宫主,您在做什么?”
“我在确认一件事。”迟露凝神,说完抬头看景述行,“不喜欢我这样吗?”
她其实很相信徐诗灵的话。
自从确认自己的感情后,迟露每次夜深人静复盘,总会从之前的相处、从景述行的言行、以及对她的态度中,得出有力地论证。
景述行是喜欢她的。
但那终究是猜想。即使证据再多,只要当事人一句轻飘飘的否定,就能让迟露的满腔期盼化为乌有。
迟露也在不断诘问自己,万一自己对景述行的感觉并非她自以为的那样,而是将他当成普通的朋友,只不过被徐诗灵稍稍挑拨,误以为自己铁树开花,对景述行有意,又该如何是好?
应涟漪也不在身边,迟露愁啊。
当她简单剖析自己的心境,躺在床上抓了半天头发后,终于灰头土脸从榻上座起。
她慌什么?
以无变应万变,脸不红心不跳地上前试探,这不是她最擅长的事吗?
方才有了如今的这一幕。
景述行一只手搭在肩膀上,脸上神情变了又变,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不,不是不喜欢……只是我。”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迟露前一秒还在兴师问罪,下一秒就扑了上来。
简直就像,简直就像他想对迟露做的那样。
迟露不悦地蹙眉,抬头长眉微蹙:“叫我迟露。”
不再是试探、暗示、委婉地劝说,而是直截了当的命令。
景述行险些闪了舌头:“迟露……”
少女的气息一下子拢了过去。在他耳畔说:“真乖。”
景述行一口咬上自己的嘴唇。
识海中的灵台本就是被强制拉在一起,灵台上的灵力感知到主人的气息,不约而同地开始躁动,恨不得带着摇摇欲坠的灵台奔入主人的怀抱。
或是将那缕气息揽入他的怀抱。
不。
景述行往后仰倒,耐不住迟露出手迅速,她凑到景述行身前,像只玩毛线球的奶猫,把他上上下下摸了个遍。
景述行:“!!”
他能看到迟露脸上细细容貌,能看到殷红唇瓣上的纹路,能看到隐隐浮于面颊上的点点玫红。
“迟露,太近了。”
迟露不依不饶:“我就是要近点。”
她在回忆画本的内容,回忆那些年轻男女,都是如何相互交缠。她在寻找心生情愫时,身体应该有的感觉。
景述行忍得快疯了,他不停后退,直至被迟露抵在床头,像只绝境中的猎物一样无处可去。
又和普通的猎物截然不同。他的身体,他的灵体,都在疯狂尖叫,催促他冲上去,伸手抱上去,和迟露越近越好。
不行。
景述行知道迟露是怎样的人。
和他说的一样,尽管迟露近期的表现与以往略有不同,她仍是初入逢月城时,那个心思纯洁、一往无前的灵华宫少宫主。
她不知情爱,不生情愫.她对所有人皆是一视同仁,她像个真正的,高高在上的神明。
当场敲碎修补到一半的灵台,或许是一直冲动的唯一办法。可惜景述行连灵台都是迟露的东西,他不敢损伤它分毫。
“你真的不会怨恨我吗?我在梦里对你……”
他怯生生地转过眸子,看见迟露不悦的表情。
当即住口。
迟露:“不许再提,怪扫兴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迟露脸上的玫粉更重。她的心跳声宛如鼓锤,在景述行耳边砰砰直响。
景述行刚给自己洗脑,相信这些都是错觉。
迟露的双手搭上景述行的肩胛,一条腿的膝盖抵在他胯间。
浑身的血液都在冲向头顶。
她的脸越来越红,画本子里的那些图画,本就印象不甚深刻,如今更是模糊不清。
那些看过的诗词歌赋,公式般的指导,也在逐渐远去。
迟露朱唇轻颤:“你会拒绝我吗?”
或许是景述行根本没听见迟露在说什么,又或是无论迟露说什么,景述行都会回答同样的话。
景述行:“不会。”
他刚机械般地说完,忽然感到一片羽毛慢悠悠飘落。
少女的嘴唇,轻柔的,如风般迅速的,从他的唇瓣上擦过。
迟露一直都是如此,想做什么就直接去做,一往无前。
想抱就抱,想亲就亲,反正她长这么大,也没有因为自己的行动付出太大的代价。
——这一次稍有不同。
迟露付出了意料之外的代价。
伴着一声轻呼,攻守骤然易势,迟露倒在柔软衾被上,眼前是一张红得几欲滴血的脸。
“您在,你在,对我做什么啊?”
迟露半点不拐弯抹角:“亲你。”
她的心思仿佛缠了毛线团,剪不断理还乱,不如直接亲一口。
亲一口,看看自己的心思能不能更加明朗。
她仰躺在床上,感受身体一阵发热,心里想:确实有效。
于是趁热打铁,努力挺起腰板,又在景述行嘴角亲了一口。
这次她没能全身而退,被托住后脑。
迟露浑身一颤,想:该不会发脾气了?
一个吻,和披散的白发一起,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擅长直球·感情白痴·迟露:正确的姿势是这样的吗??
深夜冒出的作者君:(正在磨刀)(桀桀桀,我就是要对你们这对鸳鸯下手)(所谓酸酸甜甜才是真)(只此一刀!)
第52章
◎堂堂正正,完完整整的人◎
——这和画本里完全不一样!
迟露只从画本子里看到了大致流程, 未曾有过完整的五感认知。
甚至天真的以为,所谓亲一口,真的只是蜻蜓点水般擦过。
——谁能告诉她现在是怎么回事?
景述行在咬她!!
迟露狼狈地瘫在景述行怀里,几乎处于被按着啃的状态。
他不对劲, 除去明显的发热, 他身体的有些地方在起变化,他很不对劲!
不止如此, 且不提身体的变化, 迟露的感知也开始变得诡异。
周身的灵力亦在躁动。
感知到对方的灵台有属于她的痕迹, 原本被她牢牢掌控的灵力,迫不及待地从指尖、周身溢出。
想反攻回去。
用身体, 用灵力,把对方吞下。
不止。
含在嘴里, 嚼碎,用灵力灌注他的四肢百骸,在每一处都打上她的印子。
索要, 掠夺, 侵占。
她要这个人完完全全属于她。
灵力如瀑布开闸, 顷刻间释放,意图第一时间淹没景述行的灵台。
一往无前的攻势中,迟露听到景述行低低地闷哼一声。
等——
迟露猛地反应过来,自己的想法是何等出格。她慌慌张张把灵力收回, 试图从旖旎诡谲的氛围中挣脱。
手胡乱地当空一抓,掌心中多出一把头发,乌发混白, 跟芝麻糖糕似的。
借着这股劲, 迟露把景述行拉开。
松开手, 手中赫然留有几根白发,迟露有些尴尬地将其收起,翻身滚到床脚。
她还在因为激动浑身战栗,对面的景述行已经开始道歉。
“抱歉,我第一次,没把握好。”
景述行扒拉过榻上衾被,把自己包在其中,眼眶红了一圈。
他以为迟露是对他不满意。
景述行恼自己没压抑住冲动。
那一瞬间,他几乎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想不到。
他的人是迟露的,灵台上分布的灵力是迟露的,衣服是来医馆后新换上,四舍五入也是迟露的。
他是迟露的。
他恨不得把整个人融进迟露身体里。
迟露泪眼婆娑地回头,看到他这副模样,目光难以抑制地向下瞥。
被她强行掰正。
在心底默念:目不斜视,目不斜视……
别想景述行,想想画本,想想那些歪门邪道。
“不是你的问题。”迟露抽了抽鼻子,“是我,我忘记你灵台没有完全修复。”
“我只是验证方法的可行性,治标不治本。”
景述行张了张嘴,被迟露示意噤声。
他第一次从迟露脸上,明明白白地看到羞赧之色。
“你刚刚,被我弄疼了吧?”
她羞答答地说:“什么都别说,等你再好点,等徐兆把你治好了,我再对你负责。”
景述行内心发出无声的哀嚎。
——他现在好得很,不管迟露怎么做,他都受得起。
灵台被粗暴地缝合在一起,假以时日必当会再次崩开,这已经是他最好的状态,为何迟露不珍惜?
迟露却没管景述行大声疾呼的内心,她轻巧地从床榻上跳落。
空余景述行伏倒在一旁,体内余热未消,又无法派遣。
可怜兮兮,一口咬在被角。
迟露踩着鞋子,挪到桌案旁,从柜中搜出面银镜。
她将镜面架起,坐在镜前,仔细地查看自己的嘴唇。
轻轻“嘶”了一声:“肿起来了。”
身后传来温和的道歉声。
迟露回眸,打算狠狠剜一眼景述行,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出现在身后。
迟露警惕地捂住嘴,防止被他二次伤害。
景述行失笑,他伸手捧起迟露的乌发,柔声道:“我来为你梳头可好?”
“你不是不会吗?”
迟露微怔,她有些不安地瞥向景述行斑白的发鬓:“我承认刚刚手忙脚乱,可能拽疼你了,你可别报复我。”
她是知道的,景述行根本不会梳头,只会让她的头发不停地打结。
景述行早已将发绳拿在手中,闻言眼眸发亮,献宝般与迟露道:“我有练习过,现在进步了很多。”
“练习?”迟露蹙起眉头。
目光不停地去瞟景述行的头发:“你不会……一直在拿你的头发做练习吧?”
景述行只是笑,并不回答迟露,他自信满满地伸手,将乌黑秀发置于掌中,用雕花木梳一梳而下。
他很快就意识到,灵力凝成的实体和真人相较,仍有不小的差距。
灵体能感受主人的思绪,抓在手中时可不漏丝毫。
但真人不一样,尤其是那一头又浓又黑,又长又滑的头发,看上去极美,但真的像将其全部束缚在手中,扎成一个个优美的发髻时。
——简直难上加难。
不是那里漏掉一撮,就是在编发时散下一大把,好容易控制在头顶……
信心崩塌成渣滓。
迟露忍不住哈哈大笑:“你这是绾了个什么四不像出来?”
回首看景述行眼中满溢而出的失落,她笑得更欢快了。
起身,把景述行按到座位上:“别动,看我给你示范。”
一把薅起景述行的白毛。
白发……
虽说被迟露以灵力灌注后,景述行的身体总算显得有些生气,但发色仍没有变化。就连摸上去的质感,都比最初的黑发下降不少。
他的状态,似乎要永远停留在这个时候一样。
迟露用力咬牙,她灌注的灵力究竟有多少,那些人,或者那些东西知道吗?
凭什么只有微乎其微的一丁点作用?
心里愤懑地想着,并未显露出来。
迟露面上仍是笑着,手上动作不停,刻意忽视发丝在手中的异样,细心地编发。
景述行觉得有些不妙时,为时已晚,迟露已经把两个螺髻盘上他的头顶。速度比景述行给她梳头时,快上好几倍。
“……意外地还不错。”景述行听到迟露由衷赞叹,“或许也可以试试其他发型?”
他原本已经双手上扬,想拆了这古怪的头发,听到迟露这么说,手僵在半空,竟有了放下的打算。
迟露哈哈一笑:“逗你玩的。”
手指拨弄,谙熟地解开其中关键结,呼啦一下将景述行的头发披散下来。
她从景述行的身后探出脑袋:“既然我的灵力对你有用,翌日我就会请徐先生为你缝合灵台,把病根治好。再过几日,舅舅和应姐姐也会从逢月城赶来,那时我再问他们大阵和天守阁的事。”
“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
迟露的手按在胸前,巧笑盼兮地保证。
她转身打开房间紧闭的窗户,一束月光照耀其上,为迟露镀上一层银白。
像尊永不破碎的白玉雕。
说完话后,那尊白玉雕忽然如平地生风,打开门跑了。
迟露的脸红扑扑的,她不用灵力御风,双足踏着坚实的地面。
一路跑,一路吹风。
一路笑。
景述行想挽留迟露的手,还伸在半空,迟露就跑没影了。
他哑然失笑。
而后泄愤般,轻轻打了下自己的右手。
他还是笨手笨脚的,明明在迟露看不见的时候,拿着灵力凝成的人偶练习了那么多次。
倒回床上,闭眼感受自己的灵台。
仍然无法自由调用灵力,浑身上下的感觉极其古怪,但比起以往,已经要好太多太多。
嘴角泛起一起笑意,景述行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低低喊了声。
“迟露。”
她命令他这么喊她,像这样独一无二地喊她,命令他做与其余人都不同的事。
而且还是第二次这么命令。
“迟露……迟露。”
景述行的指
LJ
尖抚上唇瓣,抵住嘴角,小心翼翼地摩挲迟露落下亲吻的地方。
他第一次,恨不得徒手把破裂的灵台拼合起来,恢复成未被景逸重伤前的模样。
迟露从来不做虚假的承诺,她说的话,只要想想,就令人心驰神往。
心向往之。
景述行的笑容忽地凝固在嘴角。
脑海中又有不存在的记忆被翻了上来。
宛如天道的声音,在他耳边不停地重复。
他要让被逢月城夺取的灵力重新归入修真界,为过去的行径赎罪。
……这是他被天道看中,降生于此的使命。
最快捷,最方便的方法,便是杀光景家人,再引罪自戕。
“又来了……”景述行喃喃低语。
他第一次对这些记忆做出回应,甚至嘴角的笑容还没淡去。
“那些人的生死轻若鸿毛,可惜,阿露并不希望我杀人。”
他不会沾那些没有必要的血。
景述行静静地等了会儿,嘴角笑容愈发灿烂。
没有惩戒、处罚到来。
这是个很大的收获,足以证明反复在他脑海里播放记忆之物,和修复他身体的天道并不是同一个东西。携带记忆的东西没有能力控制他,只能不停地口诛笔伐。
足够了。
景述行要把它、它们,此生永远困在他的身体里,当做给迟露续命长生的工具。若是他没遇到迟露,或许还会对所谓“天道”依言行事。
可惜现在,那些东西只有一个用处。
景述行的心里涌现出前所未有的感觉,他开始期待明日,后日,大后日。
冷白如纸的手指攥住罗衾一角,景述行把自己埋进被子里,脸上浮起大团绯红之色。
翌日,迟露还给景述行塞了颗甜枣。
她在徐兆神色匆匆,二度准备施术道具时,一边往外抽灵力,一边朝景述行眨眼间。
“徐诗灵离开前,拜托了我一件事,我觉得只有你能做到。”她言辞恳切。
景述行安然点头,示意迟露说下去。无论迟露说什么,他皆会点头应是。
迟露道:“八月十五的晚上,空出来给我。”
“好——!”景述行嘴巴先答应了,脑子才反应过来,八月十五是什么时候。
徐兆正忙忙碌碌,一会儿调化迟露的灵力,一会儿搬运法器道台,看到两人隔帘对话,忍不住冷哼一声。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你们是全然不顾及我的心情是么?”
他就是个劳碌命。
迟露朝徐兆的方向努了努嘴,无视他的挖苦,把住床头木柱,朝景述行嘻嘻一笑。
“我听到你答应了,务必记得赴约。”
假装没看到景述行从头红到脚,宛如心存死志般用力点头的模样。迟露等徐兆提示灵力足够后,高高兴兴地拿着赤魂鞭离开。
“我去外面护法。”临了时,她如此说。
关门时,还听到徐兆阴阳怪气:“哇,少宫主亲自为你护法呢。”
迟露将自己的灵力没入地脉,神识转瞬铺开,将医馆整个包围。
一有风吹草动,她就能发现。
迟露很快发现了异样。
她从腰间取下赤魂鞭,步履平稳地朝医馆门口走去。
门口碎石散乱,门匾与石牌掉落在地上,原本车水马龙的街道依然彻底空旷。深色的黑雾从巷道后滚滚而来,没有直接去寻逢月城的景述行,反而朝医馆的侍从发动进攻。
熟悉的少女出现在煞气后,一如既往地微笑。
迟露赤魂鞭鞭出手,立时打散缠住门房和看守的煞气。
长眉微蹙,上前几步,将众人护在身后,皱眉问:“请问你有何贵干,云姑娘?”
奇怪,
她应当已经被景述行杀了才对。
迟露很快意识到,云翩翩已经卸去伪装,毫不掩饰自己非常人的模样。
她的周身煞气环绕,像护法般萦绕身旁。
云翩翩扬起俏脸,脆生生地和迟露打招呼:“好久不见,少宫主,我找了你好久。”
“找我做什么?”迟露一边示意其余人回医馆避难,一边露出讶异的神情。
神情倏地变得警惕:“景洛云呢?他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的吗?”
“少宫主为何要问我?”云翩翩眼睛湿湿的,甚至有些委屈,“难道不该怀疑,云哥哥是死于景述行之手吗?”
她拾级而上,一步步靠近迟露。
赤魂鞭抽起地上的尘土,阻住她的步伐。
“别动!”迟露扬声高喝。
“我相信景述行,我约束他不开杀戒,他一定不会随意杀人。就算他动手,也定然有充足的理由。”
徐兆正在给景述行施救,迟露不能让云翩翩打扰二人。
周身琳琅法器抖出,已经有动手的打算。
云翩翩朝迟露微笑,身形骤然消失,再出现,已被迟露卷住腰身,随时都能斩为两截。
记起景述行曾杀过云翩翩一回,却没有任何作用,迟露没有动手。
她御起法器,打算暂时封住云翩翩的行动。
耳畔传来缥缈的叹息。
“少宫主,您果然一如既往,看上去是如此的纯良、美好,令人不忍心伤害。”
她的体内刹那间喷涌出煞气,往医馆内部去,迟露抬手凝出结界,挡住黑气。
云翩翩操纵煞气,卷住迟露的手。
摸索着,触碰到被迟露施加咒术,无法用肉眼看到的手环。
“我不会伤害你,我来送给你一份大礼。”少女甜笑。
迟露刚因为拦住煞气,无声松了口气。
下一瞬,天地变色。
不对。
是她所见之物在变化。
煞气喷涌而出,化为浓重的云雾,把她里三层外三层包裹在其中。
微笑的少女立在迟露对面,把她同医馆彻底隔开。
——云翩翩是冲她来的?
迟露想也不想,扬鞭试图抽散煞气,可无论她抽散多少,都会有更多、更浓的黑气填补进来。
将屏障稍稍打薄时,她听到煞气外的动静。
云翩翩也在侧耳倾听:“大公子已经出来了。对他来说,这些煞气全部抹消,应当是一念之间的事。”
“可惜,我和少宫主都在里面,他只能一层层地刮。”她眯着眼。
“我早说过,景述行是个怪物。您看,他杀害我亲族的时候,可丁点没有手软。”
迟露听得直皱眉:“什么亲族?”
她意识到无论是自己,还是景述行,一时半会都破不开屏障。深深叹了口气,迫使自己冷静。
外面有景述行在,那些煞气不可能对旁人造成损害。
云翩翩本身并不强,无论是逢月城,还是现在,迟露都能清晰感知她的灵力和修为。
比迟露本人还要弱一头。
煞气被除尽是迟早的事,一旦景述行破开云翩翩的防御,迟露都能想象出她的各种死相。
那她笑盈盈地在这儿做什么?
——她想要拖延时间做什么?
“为什么是我?”迟露问云翩翩,“我和云姑娘应当没有矛盾。”
云翩翩用力点头。
“当然是没有矛盾的,不然我也不会特地来送您礼物。”
“虽然,只是顺带罢了……”她低眉浅笑,而后抬头。
“不妨看看您的手环?”
迟露猛然发现,她的手环平添一道律印,环内流光转动,煞气围绕,散发不祥的柔光。
有灵力汇聚成缥缈长线,穿透包裹二人的煞气,流入手环中。
迟露探手去拦截,两指将灵力夹断,脸上陡然变色。
那不是简单的灵力,是至纯的生机,是从旁人处吸来的寿元。迟露能清晰感受到,那些灵力全数没入她的身体。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左腕的手环是个何其可怕的东西。它在吸取外人的阳寿,为她所用。
“你做了什么?”迟露抬起头,声音高到刺耳。
她怒视云翩翩,却发现少女亦面露怒容,蹙眉看她。
迟露听到几声咒骂。
“我早该想到,灵华宫一直都是如此。”云翩翩轻声呢喃,里里外外的煞气又堆加数重。
“放肆!”迟露厉声喝道。
她从来没有过如此激烈的语调,连云翩翩的笑容都凝滞半分。
迟露试图用灵力破开律印,无果。她试了各种方法,额前已然布满汗水。
云翩翩收敛笑容,上下打量迟露,旋即嗤笑出声:“停下又怎样?为何你们灵华宫总是如此,觉得只要不变本加厉,只要顺其自然,就能心安理得?”
这下迟露听明白了,云翩翩并不只是针对她,她在表达对灵华宫的厌恶。
她听见云翩翩的声音,夹杂无法抑制的笑声:“没事的,少宫主不必有任何负罪感。是我在杀人,我只是想提早抽干与你同带共生环的人的阳寿,来为你续命。”
“这是您梦寐以求的长生,不是么?”
共生环?
是她手腕上带着的手环吗?
迟露的瞳孔忽地收束,伴随大脑传来的嗡鸣,她的瞳仁化作一条细线。耳畔传来清晰的心跳声,慌乱之感在心头弥漫。
云翩翩如花的笑靥,显得无比狰狞。
“……那是,什么东西?”出声时,连嘴唇都在发抖。
光听名字,迟露隐约就能猜到,它到底是个什么法器。现在那些生机疯狂地没入她的身体,莫非代表她早就阳寿枯竭,全靠他人续命?
迟露想起来,景述行的左腕有一个环印,还有其余人吗?那些她不知道,甚至是素味平生的人。
从被系统绑定开始,她就在害人?
看到迟露的表情,云翩翩吃惊地抽了口气,旋即面泛笑意,她一步步像迟露靠近,笑容逐渐玩味:“您早就该死了,如今还活在世上,不过是占了旁人的便宜。”
迟露定定看着云翩翩靠近,她的脑子乱哄哄的,灵华宫历任寿元苦短的宫主,以及景述行要她藏好手环的诸多回忆,同一时间涌进她的回忆。
她明白这个律印的含义,将会把其余人的寿元立时抽尽,全部注进她的体内。
那些人会死,而她被云翩翩堵在死角,走投无路,也没有机会破坏律印。
她僵硬地抬起头,正好看到云翩翩朝她伸手,欲抚上她的面颊。
云翩翩像哄孩子一样,柔柔地对迟露说话。
“少宫主还要维持风光霁月的假面到什么时候?说白了,您不过是比我还要低劣、卑贱的一朵菟丝子罢了,只会伪装、依附,藏起自己的不利面。口中满是仁义道德,一旦责任落到自己身上,连承担的勇气都没有。”
“您在逢月城时还戴着手环,与景述行同行后就设法让它消失,恐怕就是害怕被景述行看出端倪。”
她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醉心于撕破迟露光鲜的伪装。
还想说些什么,猛地呕出一口血。
迟露手中的赤魂鞭已化为长剑的心态,被她持拿在手中,在云翩翩贴在她身上的前一刻,把她捅了个透心凉。
云翩翩抬眸,疑惑地看向迟露,却发现迟露没有看她,只是焦急地看向手中的手环。
律令仍在发动,无法停下。
迟露眸色一沉,意识到根本没用,即使杀了云翩翩,也无法解除律印。她咬紧牙关,将赤魂鞭从云翩翩心口拔出,反手推开她。
念动口诀,将云翩翩困在结界中,以防她继续阻拦自己。
抱歉,迟露在心中叹息。她要食言了。
“云姑娘,这些都只是你的想法罢了。”迟露看向腕上手环,轻轻叹息一声。
她第无数次和系统交涉:“从我身上离开。”
系统面板上,永远浮现冰冷的文字:“在宿主身死前,我将一直陪伴您。”
迟露咬紧牙关,第一次,因为愤怒咬得后槽牙咯咯作响。
她看向手环,又看向云翩翩,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层层叠叠,阻隔住她的煞气团里。
她出不去了。
云翩翩花了那么多功夫,绝对不会给迟露机会,让她见到景述行,商讨共生环的事。
“少宫主,我不会伤害你。”云翩翩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美目浮起疑惑,“景述行也不会怪你的,如果他想阻止,早就将你我一同抹灭了。”
反倒是迟露笑了起来:“只有他么,那真是太好了。若是牵连无辜之人,我当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将赤魂鞭对准自己,高高举起。
赤魂鞭早已化成长剑形态,正滴着云翩翩的血,赤色的鞭身仿佛混沌煞气中的日光,宛如斩杀神明的铡刀。
“云姑娘,你应当明白,我是灵华宫的少宫主,绝非要用阴毒的邪术,苟且偷生之辈。”
她的道心稳固,从始至终以善为先,一往无前。
“我是一个堂堂正正,完完整整,不依附于任何人的——”
人。
最后一个字,伴随凝白如玉的,带有手环的素手落地,戛然而止。
作者有话说:
想不到吧,嘎的是女主呢:)【顶锅盖逃跑】
争取三章内复活!!
第53章
◎宫印如血似火,缥缈寻人◎
灵力宛如一道利刃, 撕开浓雾,迎接破晓的一线天光。
利刃同时对迟露劈下。
共生环内设有法阵,一旦法器离体,阵法便会崩坏, 自此解除共生续命。阵法崩坏时, 本就会有大量灵力涌出,更遑论被云翩翩操纵煞气和律印, 精心改制过的法阵。
共生环跌落的一瞬, 庞大的灵力轰然荡开, 冲破层层叠叠,像几百层一般包围二人的煞气。
迟露的身体, 几乎在与共生环分离的一瞬开始崩落,速度极快。
先是困住云翩翩的结界骤然消失, 然后是摔落地面的素手分解,复又是迟露的手腕、指尖破碎,化作碎屑飘散在混沌煞气中。
白玉像轰然坠地般, 支离破碎, 化为齑粉, 无影无踪。
云翩翩心口淌血,她捂着伤口匍匐在地,难以置信地瞪着迟露。
她的嘴一张一合,眸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破碎。
但迟露已经听不到了。她的视线, 她的听觉,都在变化。
徐诗灵和迟露说过,生者与死者看到的场景, 有细微的不同, 迟露对此终于有了切身的体会。
她看到有什么东西从共生环内飘出, 很怜惜地把共生环拾起来,放在掌心抚摸。
——系统!
赤魂鞭已经不在手上,迟露干脆徒手去抓。在跌入黑暗的虚无前,她不顾一切地探身向前,真的一把捉住那个缥缈的东西。
似有童音爆发:“什么?为什么你能碰到我?”
迟露才不管它说了什么,她用力往回扯,把它死死抓在手里。
——死亡也不是什么坏事,起码她终于可以好好教训它一顿。
她苦中作乐地想,灵魂裹挟系统,一起跌入死者所处的灵脉中。
煞气构成的黑雾,在这一刻彻底散开。
什么也没剩下。
连残渣都没有,更遑论尸身。
云翩翩摔坐在地上,胸口破了个大窟窿,她再次受到致命伤,只需片刻后便会死亡。
笑容从她的脸上消失。
手杖穿透她的腰腹,剧痛疼得她惨叫出声,云翩翩艰难地转过头,看见景述行双手握住杖柄,站在她面前。
随后血花炸开,一朵两朵,十朵百朵。
“她在哪里?”景述行问云翩翩,语调令人胆寒。
他浑身发冷,在控制不住地颤抖,云翩翩甚至怀疑,若不是他手杖柱地,景述行已经支持不住跪在地上。
“我问你,迟露在哪里?”
仪态、礼节,全都顾不上。云翩翩分明记得,在逢月城时,景述行无论遭受什么,都不会忘记所谓的礼节。
她一时恍神,腹腔被开出一个大洞,紧跟着,就是如剑雨一般的攻击。
云翩翩咧开嘴,笑出声。
“你杀了她。”她抬起手,指向景述行,“没发现吗?你的寿元被全数返还,既然如此,你觉得少宫主会去哪?”
灵力包裹自迟露体内剥夺的寿元,从煞气团中翻飞而出,围绕着景述行,一点点没入他的体内,灵力之多,甚至突破了常理界限,将白发变青丝,从头到脚灌注生机。
徐兆的实力很强,在极短的时间内,如穿针引线一般将景述行的灵台修复。哪怕进行到一半时被门房打断,如今景述行的模样,也比最初好了太多。
正如迟露所言,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景述行却像是个死人。
他的眼神空洞,满是绝望。他在片刻间剥夺了云翩翩的行动力,但只是机械地重复动作。额前浮现鲜红的宫印,伴随灵力的流动忽明忽暗,微弱光芒顽强地闪动片刻,最终熄灭。
在最后一刻,景述行猜到迟露想做什么。他也终于找准迟露的位置,用结界将她和刀锋隔绝。
但猜到又如何?
实力并不强大,甚至稍弱的少女骈指一点,景述行的屏障便登时崩碎。
他阻止不了她,影响不到她。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攀附迟露,但迟露不一样。
她道心稳固,一往无前。
景述行不知道迟露在断腕的一刻,有没有想过他。
……应当是没有。
她亲手把她许下的所有承诺,全数变成谎言。
景述行被迟露抛弃了。
他被扔下了。
景述行跌跌撞撞地想去捡赤魂鞭,还未碰到鞭子,法器便像是随主人而去般,变作飞灰。
煞气扑向景述行,黑色的煞鬼张大嘴,一口咬在他身上。景述行一动不动,眼眶通红。一手捂住额头,一手破开云翩翩的胸膛,将迟露洞穿她心口时,残存的灵力扯了出来。
他任由煞气啃咬,朝云翩翩露出疑惑的神情:“为什么?她和你没有仇怨,甚至救过你……”
云翩翩面无表情:“我没想让她死。你何不扪心自问一下,要是你早些自杀,我也不会把主意打到少宫主那儿,害她身殒。”
她用力扯出微笑,抓住手杖,一寸寸地往上移动:“我的目标是你。”
“我知晓你实力强劲,即使一千个我加起来,也未必是你的对手。但你知道你这种人,害怕什么吗?”
害怕蚊子、蟑螂、老鼠,如她一般龟缩在阴沟里,却永远不能杀尽的生物。
害怕我。
话没说完,她被一剑捅穿了咽喉,将死未死的时间内,只能发出丝丝气声。
伴随云翩翩身体的倒下,飘荡在周围的煞气仿佛有了神智,齐齐冲向景述行,誓要趁这个机会把他啃食干净。
景述行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随它们攻击。他紧紧握住沾有迟露气息的灵力,愈合没多久的灵台拼尽全力榨出灵力,不停地外溢。
宫印愈来愈亮,妖艳得恍若非人间物。
徐兆躲在房中,想上前帮忙,被扑将上前的煞气吓退。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人像木头桩子般,即使浑身浴血,也牢牢地杵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血迹将长衣染湿,景述行的眼前蓦地一亮。
他抬头,一双眸子空洞洞地注视天空。
“找到了。”欣喜之色,掠过眼瞳。
下一瞬,天清地净。
周围的煞气被清了个干净,没有一星半点残留。云翩翩的身姿骤然出现在离城数百里,她大口大口地喘息,脸上的表情不停龟裂、破碎。
“少宫主?灵华宫少宫主?那个灵华宫?”她痛苦地抓住头发,诘问,“怎么会——”
在短暂转移注意,清理煞气后,景述行握住迟露的灵力,再度陷入迷茫。
——不见了。
上一瞬,他明明已经找到迟露的踪迹,为何下一瞬又消失不见?
徐兆终于从屋里跑出,颤抖地喘息:“景公子,您还是包扎一下……”
他等了许久,才发现景述行压根没听到他的话。
徐兆也学着景述行的模样,在空中追寻迟露的气息,却发现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残留。他搜了一盏茶的功夫,满脸遗憾地放下手。
少宫主怕是使用禁术,被人打断后产生反噬,魂飞魄散了。
虽然少宫主身死,无法完成承诺,但看在她对徐诗灵不错,也点出他险些害了女儿,他还是挺感念她,自然会对景述行的伤病负责。
徐兆咳嗽几声,准备开口,意思意思安慰景述行。
忽然大片阴影撒落,庞大而华丽的飞艇进入城中,逐渐慢下速度,从云端降落到城池半空。
徐兆立刻反应过来:“是灵华宫宫主,那是宫主外出时的行船!”
景述行并未注意飞舟的来到,直到其底座闯入视线。
那是艘无比瑰丽的飞船,上有阁楼林立,亭台楼阁之上,又有丝缎珠翠。周围一圈圈灵力荡开,飞船当空而行,仿佛灵泉泛舟。
迟露曾和景述行聊起过灵华宫。她说,她的家乡灵华宫,负责司掌天下灵泉,调动灵力在修真界的动向。作为一方仙福地,富庶无比。
再加上先天性亲和灵力,只要是灵华宫的人正式出行,必然是波澜壮阔、八音迭奏。
“尤其是宫主的行船,现在是舅舅的,只要上了那坐船,就知道什么叫‘瞒天过海’。”那时的迟露对景述行说。
“……的确如此。”景述行看着空中,喃喃自语。
飞船上缓缓停下后,一名男子从船中走下。他衣着明艳,长发未束,一副洒脱超然的模样。
他四下看了眼,很快发现景述行。
落地,朝景述行走去,目光落在他的宫印上启唇道:“你受伤了?”
他没有先问迟露的状况。
景述行后退了一步。
那是灵华宫的人,或许是迟露的亲人,或许是她的师长。
是迟露在他面前夸了千百次,拍着胸脯说:“只要你去灵华宫,一定可以变得和我一样,热爱这个世界。”
男子自我介绍:“我是迟宴,阿露的舅舅。”
“阿露在哪儿?她说,她和你一直在一起。”
景述行的身体难以抑制地一颤。
他垂下睫羽,长久没有回话,直到迟宴变了脸色,才见景述行松开手,掌心中有一缕灵力。
“阿露离开有一会儿了,不知去往何方,如果宫主想找,可以用她的灵力搜寻一番。”
徐兆紧张地看看景述行,又看看宫主,斟酌该如何解释。
景述行的语气,平静地像迟露压根没死,只是心血来潮,出去玩了一样。
迟宴狐疑地看着景述行,最终从他手中接过灵力,捻在指尖拨弄。
只消一瞬,脸色突变。
他凭空画地为阵,灵力朝四周荡开。那股灵力比迟露更加浓郁,擦过景述行时,却远没有迟露那般的温柔,小心翼翼。
“阿露?”迟宴晃了晃身形,“她——”
话还没说完,便被寒彻骨髓的声音打断:
“慎言。”
随后便是铺天盖地的杀意,迟宴抬头,却只看见景述行温和地行礼,嘴角甚至带有浮于表面的微笑。
逢月城的景逸,恐怕就是死于他手。连景逸都无法对抗的人,灵华宫实力下等,自然不能与之抗衡。
迟宴心头盘算一番,将想说的话咽下。
“她只是暂时离开罢了。”景述行从迟宴手中接过灵力,“即使她落入灵脉,我亦会将她找回。”
“阿露回来之前,灵华宫不会有事,但还请您将灵华宫与天守阁之前的联系,细说与我听。”口吻又恢复如初。
猩红的眸子转动,将徐兆看入眼底。
“徐先生,您留住徐诗灵生魂,让其死而复生的秘法,可否一并告知我?”
徐兆结结巴巴:“就算宫主应允,没有受肉的身躯,即使召来魂魄也无济于事。”
“不碍事。”
伴随景述行声音的,是独属于他的清列干净的灵力,以及带有威胁气息的杀意。
“她缺什么,我为她造便是。”
景述行终于回过神来,自己的灵台被修复。
早些时候,他甚至没反应过来自己可以用灵力寻人,就肆无忌惮地摧残灵台。
等确认迟露的踪迹,被迟宴打断后,他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太久不曾使用灵力,都快忘了如何运用。
迟宴轻轻皱眉,在肝胆俱裂的悲怆后,他很快冷静了下来。
“灵华宫不会主动违背天道规律。”他声音微弱,却笃定,“门下宾客如此也就罢了,我等……”
被景述行微笑着打断。
“您多虑了。”
礼貌又疏离,几近生硬的语气,让徐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还没等他品出其中深意,巨大的威压铺开,灵力夹杂巨大威慑之意,让徐兆险些没站稳。
不只是纯粹的灵力,景述行的体内还有什么东西,被他竹筒倒豆子一样,摧枯拉朽地往外拽。
他像是破罐子破摔,开始利用所能接触到的一切。
迟宴的眼中有惊愕闪烁,他骈指施法,扬声厉喝:“停手,强留逝者是会遭天谴的。”
啪——
迟宴寄出的灵力,泯然于空中,再没半分的踪迹。
景述行屈指于脸色,微微一勾,便扫除所有的障碍。
“阿露在取下共生环时,应当也是这么想的。”他喃喃道。
“顺应天命,不用禁术,更遑论共生环这种损人利己的东西。”看向迟宴的目光仿佛淬毒,在无尽的痛苦中,似有恨意滋生。
“你们灵华宫,竟是些为了恪守所谓道心,将一切置之度外,不惜伤人之辈。”
徐兆眼睁睁地看景述行抬手,旋即往下翻,飞船的法器同一时间爆开,其间蕴含的灵力呼啸朝景述行冲来。
徐兆分毫未伤,却觉得口干舌燥,几欲吐血。
他隐隐察觉到,现在就算迟露立刻起死回生,也不能把景述行从眼下的状态拉回来。
少宫主,你看看你做了什么!
“可惜了,她不让我杀人。如若不然,找她会更加方便。”
景述行嘴角带笑,衣袂飞扬,被灵力围绕,恍若神明降世。
但他说出的话,却和慈悲的诸神截然相反。额前宫印殷红如血,为玉面神明增添狰狞。
“逢月城?灵华宫?还是别的小宗门?放心,我不会惹她生气,在她回来之前,所有人都能活的好好的。”
“如果不阻拦我的话。”他客客气气地说。
灵力裹住神识,朝四面八方铺开。
扩——
扩开——
再扩开——
抢在生魂的生机消退前,抓住最后一缕碎片。
景述行割开手腕,将迟露留存在他体内的灵力全部调用。
大片鲜血泼在地上,汇成法阵,从阵眼中凝出道极细的红线。
由宫印牵引,飘飘渺渺上九天。
景述行肆意滥用天道给他的能力,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再度发现迟露的气息时,才恍然察觉另一件事。
那些存于他脑海中的记忆,一直没有被再度翻出。
“系统”可没心情去管景述行。
它正在被迟露摁在地上打。
先是用拳头,在手中莫名出现赤魂鞭后,就扬鞭直抽。
她与系统一同落入灵脉,令人惊讶的是,这个系统平日里耀武扬威,被迟露抓在手中,却毫无还手之力。
“叫你电我!”
“叫你命令我、欺负我!!”
劈手躲过“系统”手中的共生环,三下五除二封印进灵体中。
“叫你欺负景述行!!!”
迟露自恃身死,干脆连仪态都不顾,抡起拳头就狠狠地打。
“你为什么打得到我?”系统嗷嗷直叫,到处打滚。
不会吧?难不成那本书是真的,真的有其他位面穿来的人?
“别打了别打了,好疼!”
它的形象和迟露相差甚远,比起不可言说,没有固定形态的昭昭天理,它更像是个未长大的孩童。除了浑身透明,宛如一座水晶雕,和普通人并未区别。
迟露听到孩童发出啼哭,然后缩成一团,委屈地碎碎念:“不怕,不怕。哪怕真是穿书的,马上你就会入轮回道,我就能去找新人——”
它的话没有说完。
小孩瞪大眼睛,看着迟露的手腕。
“他凭什么?那是天道赐予他的能力,他居然拿来找人?”
迟露身体消泯后,虽然共生环不在,灵体的左腕并未破损。此时,一条深色的红线圈在腕上,牢牢绑住她,牵拉住她,不让她离开。
绑在腕上,跟条用来牵狗的拉绳似的。
迟露惊讶地瞥向手腕。
或许当初徐兆也是这样,拉扯住徐诗灵不让她离去。
可惜,生生死死,要是真能在一念之间决定就好了。
迟露抿嘴笑了笑,目光温和地从红线上离开。
她再度扬起拳头,直接打脸:“这一拳,是替景述行打的。”
系统一边滚,一边躲开迟露的拳打脚踢。直到滚到灵脉的尽头,终于受不住,高举双手。
“宿主,不对,少宫主,我错了,您放过我吧。我只是个代言天道的,一个传话的信使,你打我根本没用。”
“代言?”迟露把赤魂鞭持拿在手,明显还没消气。
见她终于停手,系统终于喘了口气。
“天道察觉到修真界灵力紊乱,即使有灵华宫操控,也无法长久维持,濒临崩溃。因此创造我等,希望能将逢月城夺走的灵脉与运势还予修真界。”
“要是我失败了,该位面就会毁于一旦。”
逢月城。
迟露又听到了这个地名,哪怕早就从逢月城离开,依然时时伴随,挥之不去。
他们到底做了什么?才让煞气几乎追着他们咬。
云翩翩又是什么人?她最初在逢月城做什么?
“难不成……天守阁的万人坑,是逢月城的作品?”迟露问。光是想想,背后就沁出一层冷汗。
只见系统摇头。
“那些人,是天守阁的遗孤杀的。”它确认迟露不会再揍它,才敢起身。
“就是那个,和你同行过的,叫云翩翩的姑娘。
因为逢月城将天守阁修士的尸身埋入天坑,她也依样画葫芦,将逢月城的人杀之,扔进万人坑里。”
说完,示意迟露转头:“恭喜少宫主,您被红线牵着,卡在生死阴阳界限,或许有机会能见到这两地死去的人们。”
迟露先用赤魂鞭,把它绑了个结实。确认它不会趁机逃跑后,这才顺着系统的指引,转过头去。
一阵恍惚后,灵体似是不断膨胀,即将被撕裂。一声长吟过后,迟露眼前豁然开朗。
她来到一处僻静的灵脉。
其中飘荡数以千计的魂魄。
头顶有光芒炽热,宛如长空明日,迟露明明身处混沌,却觉温暖无比,仿佛下一瞬便能超脱极乐,魂归故里。
迟露抬起手,想靠灵体遮蔽日光。甫一抬头,身体便顿住,再也动弹不得。
她看到在天守阁废墟处,悬于高空之上的法阵。
她落入的这条灵脉,居然是天守阁的废墟内侧?
迟露想起云翩翩对她说过的话,她虽然自称不想伤害她,但言语中显然恨极灵华宫。
再问系统有关的消息,它守口如瓶。
“天机不能泄露。”系统委屈,“如果能一开始就能告知真相,我至于威逼利诱,力图让你们乖乖听话吗?”
迟露干脆不理它,目光下移,落到在巨大法阵下的两团魂灵身上。
用团或许不够。
一眼扫过去,不知道有多少魂魄、灵体,密密麻麻挤在一起,两部分彼此间又泾渭分明,显得有些滑稽。
迟露绑好自称“系统”的家伙,朝魂灵走去,到了近前撩起裙摆,伏身行礼。
“诸位前辈。”她说,“我是灵华宫少宫主,迟露。诸位可知我宫为何要设立法阵?”
呼啦一下,迟露被团团围住。
包围她的是数量更多的那一组魂灵,里里外外围了个密不透风。
魂灵身上散发安详柔光,若非如此,迟露险些以为自己又陷入了煞气堆里。
“灵华宫的人?灵华宫的少宫主是这副模样吗?”耳畔传来噪噪切切的交谈声。
“这是第几代灵华宫的少宫主了?”
“她怎么会到这儿来?”
还有死去的孩童,保留纯真的疑问:“灵华宫的少宫主,也被逢月城杀了?逢月城现在这么可怕吗?”
迟露耐心地解释:“我是身死之后,无意间到这个地方的……”
灵魂们开始骚乱,发出嘘声:“既然如此,快离开吧。”
迟露还没问法阵之事,又听有人高喊:“最好把头顶的劳什子撤了,空摆在那儿,也不知道想对我们做什么!”
迟露蹙起眉头:“那是净化怨魂,超度魂灵法阵往生。它既然出现在这儿,便说明我们有意渡化诸位。”
又是孩童天真无邪的声音:“所以,她是来帮我们的吗?”
打断孩童的,似乎是他的父母:“怎么可能,要是灵华宫想帮我们,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被杀呢?早知如此,就别只让一个人去求救,多派几个人出去,而不是大家一起死在这儿。”
“还在我们死去百年后,在天守阁的遗迹上放上大阵。一看就是与逢月城狼狈为奸,想要进一步压榨我们。”
最终吵闹平息,魂灵却不打算与迟露交谈。
为首的人似乎是名长者,委婉地对迟露道:“你不用怕我们,若是我们想要害你,早就化作煞鬼离开深坑,才不会聚集在此地。”
“煞鬼?”
迟露敏锐地捕捉到老者的话:“您的意思是,那些煞鬼是修士的魂灵化作的?”
所有的线索在脑海中织罗,串成一条线。
老者奇怪地晃动脑袋,即使魂魄面目模糊,迟露仍感觉到对方在剜她:“你们灵华宫设置法阵,难道不就是为了消除煞气么?”
迟露茫然地站在原地,她想再询问几句,但所有的魂灵似乎都很讨厌她,背身不与她交谈。
反倒是另一组,有魂灵离开众人,朝迟露走来。
“他们都是被逢月城杀害的人。在屠杀期间,天守阁朝灵华宫求援,却遭到拒绝,致使全族数十万人被杀光。天守阁众人受天道庇佑,为天道记录修真界灵力的波动,因此本身吸引灵力。”
“他们的尸骨被埋在九重玄幽塔下后,灵脉也一并朝逢月城移动,这才使得逢月城成为又一座仙福地。”
魂灵有条不紊地说着,短短几句话,使迟露豁然开朗。
算算时间,天守阁的覆灭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这些人被困在天坑,不得往生后,再次亦困顿了几百年。
灵华宫的历任宫主皆短寿,其中原因是否就与之有关?
魂灵安抚她:“那些煞气已经失去神智,理性丧失,他们只会记得罪魁祸首是逢月城。灵华宫只是没有施加援助,算不得有太多过错。”
迟露缓了好一会儿,才成功消化巨大的信息量。
她朝被捆在墙角的小孩看去,得到肯定的回复后。
这便是,所谓天机不可泄露。所谓的修真界灵脉紊乱,即将崩塌的原因。
“多谢。”迟露朝魂灵行礼道谢,“他们是天守阁的故人,请问您又是?”
魂灵自我介绍:“我是逢月城的人,我姓景,单名一个成字。一直在调查煞鬼之于逢月城的过往,不想遭人杀害,醒来后就被困在此地,应是杀我之人刻意为之。”
景成。
迟露倏地抬眸,而后眸光迅速黯淡下去。
景成没注意到迟露情绪的变化,她朝魂灵团中一指:“最近这儿还多了一个人,是逢月城的小少爷。他似乎还把杀他的人当做心上人,一蹶不振了。”
迟露避开目光,什么都没说。
这并非灵华宫的过错。
景成说的没错,且不说时光久远,经历过天守阁求援的修士早已身殒,就算是她袖手旁观,也不能说她铸成大错。
但法阵是用来做什么的?
真的像魂灵猜测的那样,是害怕煞鬼寻仇,消除煞气的吗?
迟露朝法阵走去。
法阵感受到灵华宫的气息,她抬手招了招,便乖巧落下,任她摆弄。
迟露的掌心没入阵中,魂灵状态比起原本的身体更加敏锐,短短一瞬,情绪如洪流将她吞没。
和她的猜测不一样。
悲悯。
哀怜。
哀叹当年灵华宫做出的的决定,痛惜数十万的魂灵被困在世间,不得往生。愤怒逢月城侵占灵脉,紊乱修真界的自然运转,加剧崩坏。
这面法阵是逢月城已经移走灵脉的百年后,方才被灵华宫设下的,设立者早已不是拒绝援助之人。
其中的灵力汹涌如洪流,已经几乎填满整个法阵,离运行只差临门一脚。如此巨量的灵力,显然非一人所能施加的,但就算把灵华宫近来十几任宫主的灵力全算上,也无法等量。
寿元。
想要让被困顿在此地的魂魄尽快离开,又打不过逢月城,除了压榨自己的寿元以外,迟露想不到别的法子。
明明不是他们的错,却宁可用自己的寿元填补,也要使得这面浩瀚无垠的大阵填补。
迟露的心智尚未完全成熟,她只能呆呆看着。心中思绪翻涌,无法理解自己的前辈是如何坦然赴死。
指尖下意识地,捻出一缕灵力。
寿元。
对迟露而言,这个词具有庞大的吸引力。她只需要挪用一点点,一星半点,就能借助灵力,破开灵脉,重塑灵体,再获生机。
她留恋的东西实在太多,甚至到最后,都没和景述行聊过共生环的事。
稍稍使用一点寿元,回修真界一趟,再把它们还回来,应当不碍事。
与磅礴灵力相伴太久,迟露甚至产生她依然有血肉,有呼吸,心脏在砰砰直跳的错觉。
她一手牵着红线,一手引着法阵,走回魂灵的群体中。
再度行礼。
“当年袖手,未能阻拦惨剧,我实属抱歉。”迟露以灵华宫至高礼节,一行到底,行得端端正正。
“哪怕退一万步,此亦非我之过。”她道。
周围很安静,那些游魂早就习惯被人弃之不顾的命运。
迟露抬手,指向长空,法阵迅速缩小,化为可供数人站立的平面。
“但。”她挺起身子,下颚微扬,缓缓吐字。
“调动灵力,维持修真界运转,此乃我之责,此乃灵华宫之责。”
作者有话说:
阿露:今天也是拯救世界的魔法少女!
小景:(发疯)(发疯)(发疯)
——————————
想了很久该如何圆世界观,然后作者君悲惨地发现,无论怎么解释,这种设定都很中二啊!
第54章
◎他被孤零零地扔在这里◎
从说出那句话以后, 不知过了多久。
迟露感到自己在流血。
她是魂魄,肉/体丧失,是不会流血的。此刻从迟露身体里流出来的,应当是积蓄大量灵力的魂髓, 从她的灵魂深处, 摧枯拉朽地泄出。
迟露正在修补法阵,灵华宫的阵法设计精巧, 她就算天赋极高, 也无法在仅仅从书里看过几眼的基础下, 将它完美复现。
干脆用魂髓替代,以自己的身份调令阵法的运行。
起先是解开系统的束缚, 用赤魂鞭描画,等法器因不停磨损, 彻底支撑不住时,就转而咬破自己的手指。
混沌的灵脉中,法阵耀眼的光芒使得它成为所有魂灵的焦点。
从许下诺言开始, 迟露就一直在渡化魂灵。愈是渡化, 灵华宫此前先辈的情绪, 亦在源源不断地注入她的心坎。
天守阁的魂灵起先对她敬而远之,察觉到迟露明显遵守承诺,将一批批的游魂超度往生后,魂灵对她的态度亦发生松动。
迟露终于和他们说得上话。
“这座法阵挂在空中那么久, 除我之外没有灵华宫的人来启动吗?”
和迟露聊天的灵魂是个长者:“曾经有过几人,直接进入阵法内侧。但每当法阵启动时,都会有煞鬼阻止法阵的运行。”
“困留在此再此的天守阁游魂, 一旦心里被仇恨侵占, 就会转化为煞鬼。那些家伙已经失去理智, 自然希望同伴越多越好。想来灵华宫的那些人,也是打算先将天守阁附近的煞气驱散,再进入阵法内侧,进行渡化。”
看到迟露言出必行,他的态度亦好了不少。
“……不过,这一次反倒没有煞气来阻碍,真是奇怪。难不成…修真界的煞气已经被除尽了?”
迟露摇头否认,她骈指掐诀,举至身前,口中默念咒令。
法阵散发柔柔荧光,下一瞬,法阵上的魂灵消失,困在此处的游魂又减少一批,
同样的,法阵内储存的灵力亦在节节下滑。
灵力中夹杂的寿元亦是。
原本对着庞大灵力信心满满的迟露,不禁开始犯愁,等将灵脉中的所有魂灵全部送走后,还有多少寿元供她收敛。
即使知晓这片灵脉的重要性,愿意继承数代传下来的使命,迟露仍然想要回去。
哪怕是一天也好,她想回灵华宫,去找舅舅、应姐姐,前辈与友人。
她想见景述行。
景述行站在天守阁的废墟上,周围风清月明,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他的脸色接近惨白,在长期失血的状态下,甚至显得有些透明,眉间一点宫印如绽放花瓣,衬得整张脸有些妖质。
苍白的手背,经脉清晰可见。腕上系着圈红线,像是圆环样环绕在左腕上。
景述行找不到迟露,因此红线也没有反应,只是沉默地悬挂。
他的手背上有一条血痕,有血珠沁出,顺着干净的肌肤缓缓淌落。血水很快被绛红色的长袍吸收,无影无踪。
五根修长有力的手指微微松劲,一具尸骸掉在他脚边。
如蚊蝇般恼人,也不知她在旁边蹲守多久,等地府开合的契机蹿出。
修真界中迟露的气息很淡,为了保险起见,景述行向灵华宫求得了开启黄泉路的通道。
常见的,直接违背天道常理的秘法,一般存于现今两大仙福地,灵华宫和逢月城中。
灵华宫皆是迟露的长辈,他没有疏忽。认真学习灵华宫的礼节,请求时做足了诚意。
但进入逢月城,筛选秘法时,就没必要做表面功夫。只需走到城门前,毁掉新建的城楼,然后长驱直入。
和之前相比,逢月城早没了昔日的无限风光。它像是座光秃秃的城池,无言地立在废墟之上。
他随手抓了个人询问,得知就在他和迟露离开的那晚,有煞气从城外入侵,不知为何破开逢月城的防御结界,偷袭修为高强的大能,汇成一团围攻寻常修士。
和化魂渊溢出的煞气比,简直像是生出灵智,清楚地知晓如何瓦解逢月城,将步骤处理得井井有条。
景述行听到一半,就知道发生什么事。
那一晚发生了太多事,无数修士不是死在城中,就是落入化魂渊尸骨无存。逢月城清点人数时,忽视掉只是普通侍女的云翩翩实属正常。
与他何与也?
在唯一敢出声的宁夫人,撕心裂肺的质问和痛骂声中,景述行在逢月城的藏书阁凝神阅读。
至于其余的大小门派,他都翻了个底朝天。若非时刻记着迟露不喜他沾血,他的速度会快上许多。
要是他们人人都修行邪术,背离本心,或人人都自作聪明,以为耍阴招就可蒙混过关,就更方便他动手了。
搜寻生魂的秘法,魔域还未找过,说不定会有适合的新方法。
景述行俯下身,在密密麻麻的石板上新刻下一横,刚好组成最末尾的“正”字。
他在记录迟露离开的时间。
天守阁的废墟,是景述行最后一次捕捉到迟露气息的地方。等他赶来时,只看到如朗日明月般挂在上空的,独属于灵华宫的法阵。
他干脆将此作为记录的地点,于石板上一日一划。
抬头,硕大的法阵映入眼帘,景述行目光阴沉,毫不掩饰眸中的厌恶之情。
他特地请宫主为他解释了法阵的用途,也明白为何灵华宫的掌权者大多短寿。
大善。
无意义的大善。
迟露就是因为灵华宫代代相传的,所谓的高尚品性,才被塑造成那副模样,才会对共生环如此排斥。
毫不犹豫地赴死,连具尸体都没有留给他。
而灵华宫的那些人,亦以需要顺应天命为理由,无所作为。
他抬手遮挡法阵的耀眼华光,手掌虚虚一握,意识铺散蔓延,将整个大阵包裹在其内。
一念之间,他就能毁掉这面法阵。
等找回迟露后,直接带她离开灵华宫,用徐兆给他的秘法,强制为迟露续命。
她要是还想离开他,就锁起来,用铁链穿透琵琶骨,折断腿脚,毁掉她所有能够离开的途径。
长久的找寻,让景述行都快分不清,他对迟露的思念,或是执念,是不是已经转变为恨意。
若是如此,灵华宫是否存在,其实无关紧要。
干脆就从这面法阵开始毁起。反正只要煞气一日不除,灵脉一日无法归位,这个修真界终究是要毁灭的,留着法阵,也只是徒增空虚。
厌恶之情宛如惊涛,狠狠迫击礁石,溅起翻涌的泡沫后,没入平静的海面,无影无踪。
他像是断了线的人偶,无力地垂落到地面。眼圈跟脖颈一起红了起来,胸腹生疼,急促地上下起伏。
有什么东西火烧火燎,从口腔一路腐蚀到喉管,拽着他整个人沉甸甸地下坠。
嘴角泛起苦笑,隐隐有嘲弄之意。手指凭空一点,将意图回归废墟的煞气清理干净。
他快忘了,他险些忘了。
若不是那样的迟露,当初就不会靠近他,她是众星捧月,高高在上的少宫主,若不是自小养成的品行,又为何会如此温柔地对待他?
从初次见面的那一刻,从迟露佩戴共生环的那一刻,结局就是注定的。
她一定会死。
他一定会被孤零零地扔在这里。
光彩熠熠的法阵下,鲜血绘制的法阵再现,景述行将迟露的灵力小心翼翼揩去一点,放在阵眼。
他舍不得用那缕至纯的灵气,只能靠自己体内迟露灵力的残留,一遍遍的,充满希翼地继续找寻。
哪怕是个死人,迟露都感受到了疲惫。
长期高强度的施法,即使是灵魂体也坚持不住。大约清理了一大半魂灵后,迟露从阵旁离开,走到被五花大绑的系统跟前,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地。
系统瞠目结舌。
它已经不知道维持这个表情多久,似乎从迟露挺直腰板,毅然决然地走入阵中时,就是这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看到迟露走来,它热泪盈眶。
“我就知道少宫主没错!当初选择绑定你,果然是最正确的选择!”
迟露白它:“怎么?你还试过绑定其他人?”
系统张口欲答,猛地闭上嘴,憋了半天,嚅嗫地回答:“天机不可泄露。”
很好。
哪怕已经从“系统”变成“天道系统”,一如既往地令人恼火。
看到迟露一落千丈的脸色,许是怕再被她泄愤,系统补充:“您做得很好,渡送的天守阁游魂越多,未来新增的煞鬼就越少。只要将煞鬼全部化为灵力,解开逢月城的法阵,就能把灵脉送入原位。”
迟露的手指无意识地绕圈:“那些煞鬼,也能像这样渡化吗?”
“它们早就丧失理性,已经堕落成最下等的恶魂,只能抹杀。”
唯有魂飞魄散一条路。
迟露有些愁苦,灵华宫的实力一向处于弱势,除尽煞气简直是不可能的事。要是煞鬼不攻击她们还好,一旦陷入混战——
——甚至可能打不赢。
她现在所做的一切,也只是减少煞气的量,并没有根本的作用。系统是不是失了智,才假称系统附在她身上。单方面抹杀,是个人都比灵华宫要合适吧?
迟露不再管那个笨蛋系统,她的目光移向法阵,眉宇间闪过愁绪。
寿元还剩一半有余,足够送走那些天守阁的魂灵。
她启动法阵时,逢月城的魂灵皆静默站在一旁,一声不吭,一句话不说。谁也没有开口,请求迟露施以援手,一并送他们离开。
“长此以往留在这儿,他们也会变成煞鬼吗?”迟露心头疑惑。
“会的,变成煞鬼之后,他们会被同化,不再记得自己是逢月城的人。”
从化魂渊里溢出的煞鬼,说不定其中就有逢月城的人。就算已经失去肉身,迟露仍控制不住打了个哆嗦。
歇息片刻,她重新起身。
又变得仿佛不知疲倦,不停重复做了千百遍的动作,施法,送魂,清空拥挤的灵脉。
不知道多少批的时候,迟露听到清脆的孩童声。
“您是灵华宫少宫主吗?多谢您啦。”
她扬起眉眼,浅浅微笑。
又不知过了多久,迟露的面前空无一人。
她的身形变得愈发单薄,过度的流失魂髓使她维持灵体变得困难。
法阵中的灵力还剩下不少,若是都为她所用,足够迟露捏出一个百年不散的灵体。
若在这儿的不是灵华宫的人,或许早就充为己用了。
她已经做得足够好了,让冤死的游魂归去,逢月城本就有原罪,放着不管,等他们变为煞鬼再杀又何妨?
迟露上前几步,提裙行礼,而后摆手。
“请吧。”她说,“我来送你们出去。”
惊呼声四起。
就连景成都不敢相信:“你在说什么,你应当已经知晓,我们这批人都是有原罪的。”
迟露摇了摇头,否认景成的说辞。
诚然,如果对面是景逸那类恬不知耻之人,她绝对没有渡化的想法。
但他们不一样。
“你们,都是被云翩翩,那个一直以微笑示人的少女杀的吧?”迟露平静地问。
这很奇怪。
逢月城,在表面上是没有煞气的。如果知晓原因,罪业,为了避免被煞鬼纠缠,不应该乖乖地躲在城内吗?
魂灵中传来一阵骚动。
迟露看到景洛云,他的表情有些恍惚,试图想要争辩什么。
最终什么也说不出口。
起码,景洛云对自己的祖上曾经做过的事,什么都不知道。
很快,得到肯定的回复。云翩翩杀了他们,撕碎他们的灵体,给煞鬼分而食之。
留在灵脉的,不过是尚且称得上完整的残魂。如果不能尽快进入冥界,就会逐步变为空壳。
迟露问景成:“你说你是在找寻煞气形成原因时,遭遇杀害。我想问若是你成功找到原因,你又会做什么?”
景成不在意地笑了笑:“我亦不知。或许会主动前往灵华宫,为法阵的启动奉上灵力也说不定。”
迟露万分眼馋地看着法阵内储存的灵力,最终取出一小撮,偷偷藏了起来。
而后咬破指尖,小心翼翼地修补因为使用次数太多,有些破损的法阵。
她重新握住赤魂鞭,法器在灵脉中温养许久,已经恢复零星。
迟露后退一步,朝逢月城的魂灵摆手:“诸位,请过来。”
一口气,将灵脉清空,将天守阁和逢月城的人全部送走,这才算彻底渡化。
启动法阵时,迟露遇上过一次熟人。可惜景洛云直到最后也在逃避,他看也不看迟露,混进魂堆里,就这么被迟露送走。
景成留到了最后。
离开时,他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迟露道:“我有个不情之请。”
“姑娘留存灵力,应当是计划重回修真界,若是有空余时间,可否帮我带句话?我会提供她的住址。”
“如果是徐诗灵的话,她已经说服徐兆放手,先你一步离开了。”迟露垂下眼帘。
折腾这么久,她终究还是有些累,想要赶紧结束这漫长的一切。
她低下头,最后一次念诵口诀,施咒起阵后,像断线人偶样瘫在地上。
于魂灵而言,所谓疲惫,便是觉得越来越无法维持灵体。她毫无形象地翻身,脸和手紧紧贴住灵脉实地,吸取能让她维持身形的灵力。
而后如获至宝般,小心翼翼地从法阵中抽出一缕灵力。
伴随法阵的消失,迟露脸上挂起灿烂的笑容。
“诸位前辈,我圆满完成任务,送走了所有人。这点寿元,就当是给我的奖励吧。”她嘴角带笑,素手翻转,将灵力没入体内。
迟露没有打算重塑自己的灵体,那样实在太耗时间,她攒下的寿元不过几个时辰的量,即使炼出灵体也无用。
只要能回去就行,哪怕是以随时都会消散,无需躲避日光的魂魄的形态,她露出微笑,从地面起身。
系统小心翼翼地挪到她跟前:“你是要离开灵脉吗?”
“自然。”迟露回答,“我身上寿元未尽,即使暂时回到修真界,天道也不会认为我有违常理。”
系统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在相处中,迟露逐渐明白,系统除了能朝修士发号施令,将命令直接传入修士的脑海、神识,什么都做不了。
它只能依靠天道给予的权限,配合天道进行狐假虎威。
比如修改共生环的机制,让它成为有杀伤力的法器,受系统操纵。如今共生环被迟露没收,甚至收走了中途出现的另一只手环,它堪称手无缚鸡之力。
一想到她曾被这样的存在绑架,迟露就有些啼笑皆非。
“我走了,你自求多福。”抛开杂念,她只想离系统越远越好。
可系统依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笔直望向她,仿佛肚子里藏了个天大的秘密。
迟露不去管它。
她凭空起阵,以赤魂鞭为媒介,用灵力探索灵脉最纤薄的一处,而后狠狠地砸了过去。
希望从灵脉出来后,她现身的地点离灵华宫近些。迟露也不知她死去了多久,外界会不会早已物是人非,除去期待,隐隐有一份担心。
她的攻击铆足了劲儿,一击之下,灵脉薄壁破碎。趁着裂缝开合时,魂灵如清风般钻了出去。
腕上红线消失,转瞬间回到有人烟的修真界——
——咦?
迟露甫一显形,便控制不住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物。
逢月城,九重玄幽塔内。
她怎么回到这儿了?
吓得迟露连忙计算,从逢月城赶往灵华宫,需要多块的速度,才能让自己在寿元耗尽前到达。
还没等她算出个所以然来,不远处传来剑刃破空之声,让迟露忍不住抬头看去。
她看到手持长剑的云翩翩,如鬼魅般,从漆黑煞气中凝出实体,朝景述行猛地刺了过去。
迟露从未见过这种不要命的打法。
只要长剑被触碰,就立时碎裂,舍弃现有的肉身,紧跟着,再次从将景述行团团围住的煞气中冲出。
景述行!
迟露心中焦急,也不管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儿,当场取出赤魂鞭,意图上前帮忙。
还没上前,便讪讪停住脚步。
根本不用她参与,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所有的煞气被除尽,玄幽塔下只余漫天铭文,像群星般闪动。
景述行眉宇间神色淡淡,仿佛从未被人攻击过,当下转身朝隧道深处走去。
迟露依稀看见他踉跄一下,粗粗吸了口气。
他在忍痛,这般不计后果地动用权能,定然会遭受更强的反噬。
如果想要伤他,机会或许只有这一刻。
一柄雪亮的长剑,从隧道石壁的缝隙中探出,速度比任何时候都要快。
深深没入景述行的后背。
“拆剑。”云翩翩嘴角带笑,念道。
长剑变化,骤然间化为数柄利刃,一起搅动血肉,誓要抓住机会,把眼前人彻底杀死。
少女的脸上挂着甜如蜜糖的笑容,她正笑着,忽然消失于半空。
景述行的目光未起分毫波澜,他原地坐下,半闭上双眼。
下一瞬,九重塔的隧道一并消失。迟露上一秒还紧张地踩着乱石,冲向景述行,下一秒地势突变,直接上演丢人的平地摔。
来不及想别的,当即从地上爬起来。
云翩翩捅了景述行多少剑?搅动了多长时间?那样的伤势下,如果不赶紧找人医治,会有生命危险。
爬到一半,迟露忽然愣住了。
景述行的身上在不停流血,但他似乎没有拔剑的打算,呕出几口污血后,缓缓地从地面站起,拖着残破的躯体往前走。
他为什么不调用灵力,先将伤口堵上?
迟露有些发懵,难不成是因为她的身死,徐兆拒绝为景述行愈合灵台?不会吧,在那个时间点,舅舅很快会从逢月城赶过去,若是徐兆想寻找徐诗灵的踪迹,直接和舅舅提议不行么?
她明明有在信中提起这件事……
直到迟露走到景述行身旁,他仍然没有察觉她的到来。
唯有向前的脚步愈发缓慢。
待到最后,终于一步也走不动后,景述行轻轻一声叹息,闭上双眸,倒了下去。
他准备用爬的。
无论怎样,他要到达化魂阵。
手未能撑到地面。
迟露把他抱住,正试图去堵血流如注的伤口。
她从没见过景述行伤成这样。不对,应当说和她在一起时的景述行,没有人能把他伤成这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心疼地快哭了,只想把景述行赶紧带回逢月城。
他比上次见面时,容貌成熟了不少,应当快到双十年岁。如此一算,她莫非已经离开两年之久?
不辞而别,整整两年……
她轻声说:“抱歉,但那个时候,我别无选择。”
等了许久,不见回应。迟露还以为景述行生气了,于是偷眼看他。
那双与她对视的眼眸,满是陌生,和另一种难言的情绪。
良久,景述行终于开口:“少宫主?”
他的语气有些生涩,似乎许久不曾开口。
迟露用力点头:“是我,我回来找你、找你们了。”
她小心翼翼地扶起景述行,不顾他的抗拒,挤出灵力往他身体里送。
动作在景述行痛苦的吸气声中,蓦地停下。
迟露迷茫地看着手心,握住松开好几次。
手感不对。
和之前已经逐渐恢复,体内纵使依旧阻塞,但还算有条有理不同的经脉。景述行身体内的灵脉如盘根错节的树根,交织在一起,显然已经废了许久,彻底失去修行的能力。
完全是凡人的身躯,难怪他不拔剑,也不处理伤口。
两年的时间,会把一个人毁坏成这副模样吗?
她听见景述行低低喘了几声,身体从伤口处开始破裂,迟露体内早就没多少灵力,手足无措地扶住他。
景述行似乎已经习惯,在破碎重组的当口,偏过头定定看向她。
“您应当已经死了。”
他忽然说不下去,痛苦地抓住穿透身体的剑尖,斜斜歪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阿露,请问你是要这个原装皮小景,还是超进化后的毒唯娇娇儿小景?或者二重身盖饭?
————————
马上就把最后一个伏笔揭示了,下章之后应该就没有虐点了,嘿嘿嘿~
20w字打卡,撒花花!我真棒!
第55章
◎像往常一样,握住他的手◎
迟露恐怕此生都不会知道, 为了杀景述行,云翩翩到底费了多少心思。
但她隐约能猜到,此时的逢月城,恐怕已经是座空城。
散落在外的逢月城景氏诸人, 也已全部死绝。
不然, 云翩翩不会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杀景述行身上。
长剑上刻有符文, 符文牵出灵锁, 天道每修复景述行的身体一分, 灵锁就会更无情撕扯血肉。
赤色的血雾,绞杀从天而至的浮光。
终于, 天道像是放弃一般,修复的进程戛然而止。灵力崩断的一刻, 景述行的身体宛如拉线断开,向前踉跄。
同样是天道的眷顾者,天守阁亦有妙法, 云翩翩能修改共生环的机制, 亦能迫使天道放弃景述行。
作为天守阁唯一活着的人, 一个细心有余的复仇者。云翩翩准备了几百年的时间,即使逢月城出现受天道眷顾的人,也被她细细规划,找到诛杀的方法。
她一个都不放过, 无论善恶。
云翩翩是何心情,迟露不去深想。
她被景述行轻轻推开。
景述行顶着支离破碎的身体,缓缓前行。
“你要去哪里?”迟露问他。
没有回应。
景述行对她的态度算不上差, 不回答她的问题, 应当是为了积攒力气, 走到目的地。迟露心里明白,却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态度。
景述行的态度,和之前大相径庭。
没有再度相见的欢欣,没有对她不辞而别的埋怨,没有她明知他默许,依然取下共生环的怨恨。
哪怕是他的身体已经不会再被修复,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景述行也没有朝迟露回眸。
和迟露之前在脑海中谱写好几遍,想象中相遇的情景不同。
景述行淡漠地应付她,而后不断往前。即使身体已经支撑不住,慢慢折下,伤口不停被撕裂,也不曾停下脚步。
迟露来过九重玄幽塔,她清楚地明白,尽头除了化魂渊,什么都没有。
不对劲。
实在太不对劲了。
连她跟在景述行身后,下意识伸手想去扶他,都被他避开。
在景述行错开迟露又一次递出的手后,迟露整个人如遭雷击,僵立在原地。一个想法如破土春笋,慢慢地于脑海中浮现。
她干脆停下脚步,仔仔细细地梳理目前为止所发生过的事。
系统的欲言又止,景述行堪称天翻地覆的变化。
原来如此。
迟露在景述行半跪在地上时,终于蛮横地架住他,拽过枯瘦的手腕。
顺手,拭去他嘴角溢出的污血。
没有瑕疵斑痕的肌肤,有些过长的睫羽,宛如深渊般幽暗的瞳孔。
是他没错,和迟露记忆中的景述行一模一样。
“你……做什么?”她听见景述行问。
迟露勾起唇角,露出灿烂的笑容。现在他的这副表情,她实在是太熟悉了。
和最开始她走进庭院时,盲眼少年的模样一模一样。
“我见过你。”她说。
迟露取出共生环,在他眼前晃了晃,而后行云流水般,为他套上。
又为自己戴上共生环。
柔光闪过,迟露手腕上的玉环消失不见,只余下一圈印记。
迟露轻轻笑了笑,往后退开一步,拉远与景述行的距离。
她看到景述行露出诧异的神情,缓缓按住流血的伤口。
“创伤我无法治愈。”迟露坦言,“但你现在与我共享寿元,不用担心伤口变本加厉。”
那是系统不存在时,没有和迟露有过接触的景述行。
那是她的景述行原应走上的轨迹。
迟露不知为何,没能回到她所处的修真界反而到了另一个背景一样,故事发展截然不同的位面。
趁此机会,她亦想看看,天道本想让景述行做什么。
景述行正疑惑地看着她。
他抬起手腕,共生环的加持下,云翩翩的符文不再起效,他的呼吸亦顺畅许多。
他甚至不用担心身上的致命伤,只要迟露活着,他就能维持现在的状态,生生续命。
景述行闭目,养了养精力,随后再度站起。
“你认识我。”他看向迟露,眸中波澜不惊。对于早已死去的人再度出现,他似乎并不惊讶。
眼中倒映少女的笑容,陌生且熟悉。
她含笑道:“我认识你,你是我的……梦中人。”
“您……”
迟露打断了景述行: “别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你想做什么,就赶紧去做吧。我的寿元也不多,只能撑几个时辰。又分了你一半,更少了……”
景述行蹙起眉头,眼中漫上阴郁。他神色复杂地看了迟露一眼,而后转身继续朝内走去。
迟露没再对他动手动脚,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景述行的脚步停在化魂阵前。阵法内侧未被开启,隧道尽头的景象亦未发生改变,从外面看去,唯有一片颜色发黑的空地。
化魂阵安静地躺在断壁残垣的尽头。精心绘制的法阵,一如既往地运转。
迟露忽然觉得空气一滞,一张结界从天而降,把她包了个严实。
她听见景述行撑起声音,朗声道:“别怕,少宫主。”
轰隆一声巨响。
化魂阵被劈开一条裂缝,无边无际的黑气蔓延开来,裂缝扩大数倍后,伴随长啸声,无数煞鬼从化魂阵中冲出。
景述行站在破碎的法阵前,仰头看着,露出舒心的笑容。
他静默地伫立,任凭煞鬼包围住他,露出獠牙。
下一瞬,整个人被掀翻在地,摔进角落。
迟露小心翼翼地托住景述行,不让剑柄触地,引发伤口恶化。她抱着景述行,躲在九重天断裂的石壁下,以屏障阻碍煞鬼的袭击。
她不停地加厚屏障,直至煞鬼彻底感知不到逢月城血脉的气息。
“您在做什么?”景述行的声音终于有了情绪,“我被煞鬼吞噬,共生环亦会脱落,对您百利而无一害。”
“况且,我明明已经……”
“你的能力对我无效。”迟露言简意赅。
事实证明,系统真的只是天道传话筒,它自称为迟露解锁权限,实际上也是天道施予她的能力。
天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她,迟露不知道,但它给她的能力被一直保留下来,跨越时空,跨越生死。
“……至于为什么救你。”她揪了揪垂在耳畔的鬓发。
“我习惯了。”身体的反应比大脑要快许多。
实在是太像了。
随意糟蹋自己的身体,对周围一切都充满漠然,却又无比敏感。尽管外在有些许不同,内里简直和她认识的景述行一模一样。
迟露不禁笑出声,直到景述行慢慢挪到角落,倚靠在屏障边缘。
一句话也不说,离迟露远远的,连落地的染血衣角,都被他收拢。
他伸手附上左腕,以指腹摩挲其上手环。
迟露在一旁小声提醒:“别摘下它。”
景述行身体一僵,竟真的不动了。他漠然垂首,目光晦暗,神情恹恹,不知在想些什么。
屏障外围早已被团团煞气包裹,煞鬼忽视景述行后,就开始前往外面的修真界。
逢月城死绝后,他们将目光转变成其余的精灵神怪,甚至是祖上与逢月城有血缘关系的,连本人都不知道的修士。
迟露没有能力阻止,景述行亦没有出手的打算。
迟露心里清楚,修真界已然紊乱的灵脉经此重创,再度发生崩溃,她早就出不去了。
就算她从煞气堆里逃离,这个世界的灵华宫也不是她的家。
关于为何会到这儿,迟露心里已经有了想法。她明白,自己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在这儿把寿元耗完,再想办法回原本的世界。
整个脉络于脑海中成型。
但周围过于安静,只余厉鬼呼啸,迟露甚至不知该如何打发时间,熬过剩余的几个时辰。
她的目光落在景述行身上。
往他的方向挪了挪身子。
景述行纤长睫羽下垂,轻轻闭上双目,要不是后背的长剑把他扎成刺猬,差点儿就让人以为他在闭目小憩。
迟露伸出手,指尖凝出一点微光。
既然知道此处非故乡,她辛辛苦苦存的寿元全无用处,还不如和灵力一并消磨掉。
她偷偷摸摸蹭了过去,握住剑柄。一边用灵力堵住伤口,防止鲜血大量涌出,一边小心翼翼地拔剑。
下意识地冲口而出:“别动,乖,不会痛的。”
察觉到景述行惊愕的目光,迟露再度捂嘴。
“抱歉,我又……”
手中施力,趁着景述行转移注意力,将第一柄长剑拔了出来。紧接着出手,斩破连接的符文。
灵力将触感全部麻痹,她没让景述行感到疼痛。
“反正我们也出不去,你也被抛弃了。左右都是等死,为什么不选个舒服点的方式呢?”迟露说着,握住第二杆剑柄。
景述行不和她说话,迟露就没话找话挑着说,力图打破凝固的氛围。
功夫不负有心人,等迟露把那十多把剑拆得七零八落时,她终于等到了回应。
“……放弃?”景述行低声反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每说一个字,就会浑身颤抖,连声咳嗽。若不是有共生环在,他早就连话都说不出口。
景述行抓住刺穿他心脉的剑刃,用力往外抵,在迟露一连串的“小心”中,最后一柄长剑应声坠地。
“是它终于放过我了。”景述行闭上眼,重新倚在屏障。
嘴角往上微扬:“可惜,我没打算放过它。”
远处传来一声闷响,灵力于刹那间波动。
迟露一只手正撑着地面,突然从地面弹起,惊慌地甩了甩。
修真界的灵脉出事了?
又有不详预感袭来,她扶起景述行,把他往更角落的地方拽,随后又是一声惊雷。
炸响在耳畔。
迟露惊回首,见不远处的灵脉轰然炸开,灵力像是喷泉般飞溅四溢。九重玄幽塔已被景述行削去大半,她站在断壁残垣处抬眼望,只看到无论距离远近,目之所及皆是漫天荧光。
她继续加固屏障,又把景述行往里拉了拉。
“你别介意,把我当成土堆吧。”
迟露一点都不介意和景述行靠在一起,谁让他们实在太像了,根本算不上截然不同的两人。
就连被她强行拽住时,脸上强撑淡漠的表情也一模一样。
可喜的是,这次景述行既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他靠在迟露肩上,像个破烂的布娃娃。
唯有一双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铺满天际的灵力。
迟露感到有温热的液体落在手背上,抬起手,入目是若隐若现,已然到了极限的共生环,和刺眼的殷红。
景述行背后的伤口,在迟露灵力消失后,已然开始淌血。
眼前人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迟露突然有些难受。
斩落共生环后,迟露身死的速度很快,没时间说遗言,也没时间体会死亡的痛苦。
但景述行不一样,他已经体验过无数次,死又复生,生又复死的感受。如今哪怕真的濒临死亡,也只能在苟延残喘中咽气。
迟露变换姿势,试图让景述行躺得更舒服一点。犹豫片刻,她握住景述行的手背,一如曾经在灵脉中做过的那样。
“晚安。”她说。
景述行的睫羽轻轻一颤,吃力地抬了起来,嘴唇动了动。
他说话的声音实在太轻,迟露要弯下腰,才能勉强听到。
景述行问:“你对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迟露朝他点头,算作回答。
景述行忽地笑了起来。
迟露第一次见他笑,他的笑容与迟露认识的景述行不同,苍白且无力,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把嘴角撕裂,硬扯出的狰狞伤疤。
他咳了很多血,用力呼吸,却说不出话来。
直到腕上共生环消失,让迟露显形的灵力耗尽时,迟露耳边才传来清晰的话语。
“我,有点羡慕他。”
“……”
迟露的胸口仿佛被塞了团棉花,从心到肺都是闷的。
她突然觉得,自己对景述行一无所知。
迟露想回去,很想回去。
周围的世界正在分崩离析,景物从眼前飞逝,她攥住衣裳领口,像是要遏制住什么东西。
仿佛沉浮于虚无中,无意识地游走。
她本不应该前往那个世界,可有什么人朝她伸出手。她穿着灵华宫的服饰,邀请迟露,向她求救。
迟露停下脚步。
毫不犹豫地伸出手,与之相握。
耳畔传来激烈的争执声,听声音是个孩童在单方面吵架。
“这都是景述行的错,就差一点点了,谁知道他会突然发疯,把化魂阵里的煞鬼全放出来?”
迟露皱紧眉头,摸索着寻找赤魂鞭。
“我难道没有阻止他?我拼命警告他了,告诉他只要他把化魂渊内的煞气除尽,他飞升后就是下任天道。”
赤魂鞭,赤魂鞭在哪里?
“都是他的问题,只差最后一步,绝不能前功尽弃。”
迟露终于摸到武器,扬手一鞭子抽了过去,吓得小孩模样的人失声尖叫。
“你是谁,怎么会到这里来?”这副姿态,和他被迟露按在地上打时一模一样。
迟露劈手又给了一鞭子:“你自己猜。”
系统一边尖叫,一边躲到一片混沌背后,紧张地看着迟露。
“我记得你,你刚刚还和景述行在一起,你是怎么进来的?”
那片混沌忽地探出一块,点了点系统的额头。
系统露出豁然开朗的模样。
它就说,为何灵华宫在灵脉枯竭后,明明气数已尽,却还有新的子嗣。原来是从异世来的游魂,阴差阳错被引入略低的位面。
系统赶忙闭嘴,暗道天机不可泄露。还没在心里念完,就被迟露卷住身子,从混沌中拽了出来。
迟露露出狰狞的笑容:“我猜到了。”
系统:!
“话本世界是吧?穿书是吧?走剧情是吧?不遵守规则就死是吧?”
她才不管自己来自何方,总之多亏身份的特殊性,她揍系统揍得非常爽。
“大反派是吧?哦对,他确实利用煞鬼炸开灵脉,属实应了那句大反派。”
所有纷繁复杂的情绪,全数转为怒火,迟露握住赤魂鞭,对系统投以冷眼:“那边的天道,不愿意帮你吗?”
系统的声音细弱蚊蚋:“天道司掌万物规则,是不会轻易改变运转。”
“哦。”迟露觉得自己实在有些阴阳怪气,她把长鞭捋直,咬牙切齿,“那我就可以继续揍你了。”
“为什么啊!你说的那些,和我有什么关系?”系统欲哭无泪。
被迟露拎了起来。
“既然没有人阻拦,我需要问你几件事。”迟露眼中含怒,嘴角带笑。
“为什么是景述行?”
从系统的话里,迟露隐约摸到事情的真相。
为了阻止灵脉紊乱,导致的修真界的崩坏,系统受命于天道,或者说作为天道的信使,绑定了景述行,要求他消除全部煞气,以此救世。谁知阴差阳错,反而被他破坏阵法,最终导致毁灭。
“为什么是他?”迟露问系统,“他本身已经够惨了,你还要强加使命在他身上。不止如此,还有那么多的反噬和强制性。”
“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
系统回答:“这是他出生便既定的使命,我不过是附在他身上,加以引导罢了。”
什么歪理。
“……就是不知为何,最后出现差错。奇怪,他明明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不满才对。还好阵法只破坏了一半,不然连挽救的机会也没有。”
系统嘟嘟哝哝地抬头,就见迟露紧咬后槽牙,长眉倒竖,怒视着它。
“你以为,他为什么只破坏了一半?”
迟露不明白,明明只要有人伸手拉一把景述行,他就会有恻隐之心,改变想法。为什么从来就没有人,想过去拉他?
那个景述行,很晚才会彻底变成恶人。
没有人对他好过,没有人爱过他。
什么下任天道的奖励,就是变成这团空洞的、虚无的、连人都称不上,永远无情运转的机械吗?
她兀自恼火,系统却忽然眼前一亮,抬起头。
“我有个好主意!天道大人,若是我自称穿书系统,换一个人监督景述行承担使命,取代当前位面,也是个拯救灵脉的机会!”
“……就是找人比较麻烦,不知谁比较适合,景逸?还是景洛云?”
迟露微怔,脸上表情蓦地变换。
她后退几步,朝系统行礼,同时展露共生环。
“你觉得,我怎么样?”
系统瞪着迟露,瑟瑟发抖:“你不行,我没有合适的容器。”
“你有。”迟露纠正它,她撩开长袖,露出手腕上的共生环,好脾气地询问,“这个如何?”
“你可以附在共生环上,我会与你讲个故事,供你以此来演绎。”
系统:“!”
迟露的笑容温和动人:“……但是,我需要你提前到来。”
诸事落定。
再度回到设有灵华宫法阵的灵脉内,系统正在那里等迟露。
它的手中捧着一团灵力,与法阵中的灵力不同,那团灵力处处皆是生机,不是被定死的阳寿,而是属于生者的,可无限延伸的寿元。
系统紧张地朝迟露挥挥手:“您回来啦,少宫主。”
一边瑟瑟发抖,生怕迟露再气不过,跑过来给它几下。
迟露还有些没能回神,她的思绪还停留在与系统和天道达成共识后,系统看向她的手腕,犹犹豫豫道。
“要是我进入你的手环,就等于和现在的你进行绑定。在你解开与景述行的联系前,你将一直处在阳寿已尽的状态。”
“当然,天道赋予你的权能不会消失,景述行的能力仍然对你无效。”
换句话说,在原本的位面,属于迟露本人的寿元,还一滴未用。
她能回去,长久地回到修真界。
迟露简直无法抑制自己的笑容。
她朝系统走去,不客气地伸手:“还给我,我依照此前的约定,消除修真界的煞气,修正灵脉。”
系统还完寿元,继续欲言又止地看向迟露。
末了开口:“少宫主,我有关于你所处修真界的景述行的消息,作为短期报酬,可以给您看一眼。”
迟露凑过脑袋,看到系统身前有面奇怪的长方形,其上正在放映有关景述行的事。
第一个得到的信息,是她真的离开了很久。
“少宫主在渡化魂灵上,大概用了两年有余。”系统认真地说。
它继续展示景述行的状况。
迟露的眼珠子,随着画面的进程,险些掉出来。
她看见了自己。
“迟露”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腕上系着根明显的红线,迈步朝景述行走去。
男子身着红色长袍,眉心一点宫印,容颜依然俊美无比,表情冷若冰霜。
他高坐上位,冷眼看着“迟露”迈开脚步,急切地走近他。
“我回来了。”她说。
无论是容貌、声音、还是一颦一笑,几乎是照着迟露本人的模子刻出来的。
迟露目瞪口呆,她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
“是谁在假扮我的样子?”她眼睛发直,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被人如此细致地模仿。
没有人回答她,回头看去,系统早就趁迟露不注意,溜之大吉。迟露现在共生环也没有,腕上红绳也随方才的位面一起消泯,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她只能继续看放映。
心中抱有微弱的希望:灵华宫的宫印极难复刻,应该能成为极好的防伪标识……吧?
希望很快被打破,不知是哪路大神做的好事,修真界的那个假货,连宫印都能影响,使之与她共鸣。她全身上下,几乎挑不出一点区别。
迟露站在灵脉,四周无风,她却感觉自己分外凌乱。
她何德何能啊……
迟露又去看景述行的状态。
他只是漠然地看向眼前人,无悲无喜,瞳孔像是无尽的深海,看不出波澜。
“迟露”笑盈盈地朝他走去。
而后摔在地上,双手双足和躯干分离。
迟露下意识捂住双眼,悄悄将五指张开,透过缝隙继续观察。
她看见景述行从高位走下,踢开残肢碎尸,居高临下俯视倒在地上哀嚎的女修。
“是谁准你,冒充她的?”明晃晃,不加掩饰的愤怒。
迟露这才发现,景述行似乎将什么地方作为据点,从他的立足之处始,四面八方,皆是用鲜血绘制的法阵。
“不过多谢,你乔装得如此之像,应当能成为极好的助力。”很快,景述行露出了迟露熟悉的,淡漠又疏离的笑容。
他轻挥袍袖,灵力卷出,在惨叫声中,一面大阵绘制而成。
景述行跪在阵前,从袖口取出一抹稀薄到几乎无法被人察觉的灵气,颤抖着手,放入阵眼中。
法阵蓦地运转,赤色光芒闪过,下一瞬,便彻底暗了下去。
与此同时,灵力彻底消失不见,一直悬于景述行腕间的红线断开,飘飘乎掉落。
景述行的眼睛一眨不眨,看了法阵的阵眼许久。身形无法遏制地一晃,险些摔在地上。
两年的时间,即使再小心翼翼,迟露留下的那抹灵力仍然被用尽了。
他找不到她了,再也找不到她了。
作者有话说:
一周目·原装版·小景:嘤嘤嘤,好羡慕被人爱的二代目。
二周目·守寡版·小景: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
果然写文需要不停练习QAQ,我脑补的时候是惊涛骇浪的设定,写到正文部分却发现压根写不出想要的感觉。
当场写出一个机械降神·面位之子·被一根棒棒糖拐走穿书版女主。
下章小情侣见面!
第56章
◎对他负责◎
在寻人的两年里, 景述行看到过无数次“迟露”。
第一次,是在心魔滋生时,在眼前一闪而过的虚影。
第二次,是在魔域中, 于灵力充裕之所布阵时, 藏于袖口处的气息被灵力感知,凝成实体, 意图吞并迟露留下的灵力。
少女端方体态出现在她身前, 笑盈盈地朝他打招呼。在被他抹灭时, 还轻轻呼喊:“这是做什么?”
神态,语气, 惟妙惟肖。
也即是这一次,“迟露”被魔域的人看到了。
逢月城的大公子, 不去挽救自己濒临毁灭的家族,反而深入魔域,甚至把执掌魔域百余年的尊者从宝座上拽下, 扔出魔宫, 早就在不知不觉间成为魔域的一大话题。
幸亏那位公子还算谦和有礼, 除去将魔宫里的法器、秘籍全翻了一遍,再把以邪功入道的修士拽来画阵外,并未做更多出格的事。
似乎他取代魔君,就只是单纯为了魔域的那些资源。
种种举动, 引起众人对他的好奇与猜测。有些胆大的修士仗着修为高深,自诩不会被景述行发现,偷偷跟在后面。
他们早就听说过逢月城的大公子, 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虽然外界谣言四起, 但他本人年岁尚小,修为并非望尘莫及。那些修士自信只要加以谋划,便可对付景述行。
修行天才,活生生的纯质灵体,无论是制作成受人操纵的人偶,还是挖出灵台化为自己所用,都可以使修为精进许多。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景述行画阵时,魔修们看到了那个巧笑盼兮的倩影。
再之后,迟露的信息和画像便传了出来。画师应当见过迟露许多次,她画得极其认真,连少女耳垂上的小痣都点得仔细。
至于生平经历,尽管灵华宫的消息密不透风,但迟露在逢月城的那段时间,却被有声有色地记录下来。
边画,她还边传出话来,说只要有人能杀逢月城的大公子,就可以获得只有在古书中提到的,天守阁未被发现的秘法。
更何况,只要拿下景述行,被他占领的魔宫也能易主,那可是囤了几百年宝物的地方,光是想想就能让人垂涎三尺。
对于一心找人的他,还有什么比见到心上人更容易出现破绽的吗?
从
殪崋
那之后,景述行见到“迟露”的数量,陡然增加。
全部都在模仿她。
不断地,拙劣地,顶着那张相似又截然不同的脸,出现在他面前。从一开始粗劣地仅仅容貌相似,到后期无论体态、神态,甚至是她身上的服装配饰,都一模一样。
甚至有人放话,假扮迟露只为得到庇佑,若景述行愿意,当一辈子替身也无妨。
最初,景述行还心怀希翼,小心翼翼地试探。到后来,愈发不耐烦。
无论是四不像的模仿,还是“迟露”死前或惊、或怒、或痛哭流涕乞求怜悯的表情,皆让他忍不住作呕。
简直就像,他亲手把她杀了似的。
这种想法一旦出现,带来的便是翻江倒海,如窒息般的痛苦。
迟露与景述行相隔甚远,只能通过那面奇怪的幕布观察他的情况。
他跪在地上,有些呼吸不畅,按住胸口,大口地、拼命地喘息。
明明已经愈合伤病,是个完全康健的修士,脸上的绝望却像被击碎灵台一样。
周身泛起魔障,原先清冽的灵力骤然变化,浓郁得叫人腿脚发沉。不知是不是错觉,迟露竟从他眼底看到死志。
迟露险些忘记呼吸。
从系统手中接下寿元后,灵力便一直在修补她的肉身,直至重新组成完整的活人。
重新恢复的心脏跳动,此刻却慢了半拍。
她得去找景述行。
再不出去,真的要出大事了。
迟露瞄准先前寻到的薄壁,用力捅了过去。她使出全身力气,撕开灵脉的阻隔,从灵脉里冲出。
而后笔直下坠。
像颗白日流星,“咚”地砸上地面,凹出一个深坑。
得亏迟露反应快,立时成诀,紧急凝结屏障,将自己护在里面,不然就是中道崩殂的命运。
她躺在坑底,无力地仰望蓝天,哀叹灵华宫的实力太弱。但凡是其余修士,都犯不着全力破开结界,以至于连身体都稳不住,狼狈地喘气。
周围灵力的形态,以及浓厚的魔气,让迟露意识到自己现处魔域位置。
先是逢月城,后是魔域,她为什么总是出现在这些奇怪的位置。
巨大的动静响彻云霄,瞬间吸引在场众人的目光,等迟露手脚并用,吃力地从坑里爬出来时,正好和奇装异服的修士大眼瞪小眼。
她用灵力护住周身,即使动作失态,身上并未沾染泥石。迟露一抬头,映入修士眼中的便是张甜美可人的脸蛋。
——非常地熟悉!
“你是哪里的魔修?”当即有人开口,“是从那家伙手里逃出来的吗?”
那家伙?
迟露没明白他在说什么,仰着脑袋与他对视。
“怎么一脸傻相?”她听到周围人对她的锐评,“该不会是被搜魂楔洗脑,还没来得及送过去的生人偶吧?”
立刻有人问迟露:“你知道你是什么人吗?”
迟露从坑底爬出,双足踩上实地。她轻舒一口气,行礼后自我介绍:“我是灵华宫少宫主,名叫迟露。”
“她行礼行得还挺标准!”
“果然是生人偶,从哪儿跑出来的?身后有大能在追捕她吗?”
连串的话,直冲迟露的耳朵,听得她一头雾水。她敏锐地察觉有些不对劲,联想到系统给她的信息,登时闭上嘴巴。
最先开口的魔修一拍脑袋:“她的主人既然没有追她,那我们岂不是可以将其据为己有?这可是现成的,能以假乱真的好东西。”
他对迟露道:“你主人可有给你下令,要你去杀了景述行?”
迟露的心脏猛跳几下,脸上神色不显,默默点了点头。
周围一圈人顿时露出笑容,活像得利的渔翁。互相对视一眼,一起向迟露伸手。
“快,把她包装一下送到魔宫去,我们离得远远的,等出结果再考虑下一步。”
迟露想破脑袋,都想不到为何自己刚一出灵脉,就有这种待遇。
她这张脸,得泛滥到什么程度?
等等。
当时那人假扮得如此之像,都被景述行视为冒牌货。她现在红绳不知为何不见了,也没有先回灵华宫,让亲朋好友为她作证,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
该不会也会被景述行打成假的吧?
心下纷乱,迟露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得先见到景述行,才能知道后续。
意思意思抵抗几下,打退意图趁乱动手的男修,被几名女修好生一同打扮,再以丝绸缎带缠绕手足,塞进一个精致的大盒子里。
众人把盒子扛起,一路抬到魔宫门口,“砰”地放下。往其上贴了张传声符,顿时作鸟兽散。
不消片刻,传声符吼叫炸开:“逢月城大公子,请出来一下,我们找到少宫主——”
迟露还没来得及听见脚步,叫声便戛然而止。她闭目铺开神识,隐约观察到那群魔修宛如见到鬼魅般,避之不及地逃得远远的。
与之相反的方向,有一道人影出现在正门口,他的脚步声很轻,一听便知修为深厚。
他径直走到盛有迟露的盒子前,在礼盒面前停下脚步。
片刻后,迟露的头顶响起声,她听到冷冽如清泉的声音流入:“出来。”
迟露险些哭出声。
她当即就想迎上,可惜她正被五花大绑,身上全是漂亮的绫罗缎带,用以挣脱的灵力又尚未积攒,压根动弹不得。
那群魔修究竟是什么审美,难不成认为把人打扮得不伦不类,就能吸引景述行的目光?
她们甚至还绑了好几个蝴蝶结。
为了不让景述行等急,迟露御起灵力用力蹬足,一脚踹在盒子上。
闷响过后,木盒摇动几下,整个盒子往侧边倒下。
沉重的漆盖晃了晃,终于承受不住重量,怦然坠地。
迟露顺势滚了出来,迫不及待地转头看向景述行。
她又看到了他,还活着的景述行。他和两年前变化不大,是迟露记忆中无比熟悉的模样。要说不同,或许是眼底积攒的疲惫,以及掩藏在苍白肌肤下,若隐若现的魔纹。
目光与之四目相对,下一瞬,泪水就滚了出来。
她想抬手擦眼泪,结果手被反绑在身后,灵力在冲破灵脉时耗尽,根本挣脱不开。
迟露:完蛋,这一点都不像她。
连带着声音也有哭腔,全无以往甜美可爱的模样:“好久不见。”
完了。在景述行眼里,她一定是个蹩脚的演员。
迟露顿了顿,又补充:“你还好吗?”
她是笨蛋吗!
这个时候为何要突然关心他?她应该立刻,马上,说点只有迟露和景述行知道的事,比如当初在逢月城时的面人,灵脉的红嫁衣,以及医馆的深吻。
一切都晚了,景述行已经走到她身前,哪怕迟露对天道的权能免疫,景述行也能用灵力将她当场格杀。
迟露干脆闭上眼睛,心道:完了,完了,因为自己的蠢笨,刚刚复活的身体,就要死在自己亲手救的人身上。
“你不愿意看我吗?”她忽然听见景述行在说话。
迟露霍地睁眼,看见景述行正半跪在她身前,眼底已然通红一片。
他的手中捻着一缕黑发,双指一松,发丝轻飘飘落下,宛如春草。
景述行已然分不清,眼前人是不是天道给他开的,又一个残忍的玩笑。
自从迟露离开后,一直在脑海中翻动回忆的声音也一并消失,不知所终。有时景述行会想,该不会它也是迟露的一部分,或者说,迟露是它的一部分。
“当然不是!”迟露反驳。
“我回来了。”她急急地说,试图证明自己。
“我之前是没办法,才砍下共生环。”不对,这个云翩翩也知道。
“中秋佳会,是我失约了,抱歉。”当初聊这个的时候,好像徐兆在场。
等迟露终于想到独一无二,只属于他们的回忆时,她已经被景述行牢牢地抱在怀里,耳畔传来压抑痛苦的喘息。
很快,迟露感到手腕处变得松弛。
景述行动作轻柔地,为她疏松绑在各个位置的绳结。
迟露有些不好意思:“多谢,我过会儿帮你消除魔障,哎?”
迟露抬眸,疑惑地看向景述行。
他仅仅松了绳结,全然没有为迟露解开的打算。
甚至贴心地取来袖口布条,垫在那些细条子下面。
就是不松结。
“我不需要你赴约了。”景述行看向迟露,一字一顿。
那双泛红的眼睛里,盘根错节地堆满复杂的情绪,迟露已经猜到其中几种,仍被吓了一跳。
那双漆黑阴鸷的双眸里,堆满了戾气,以及浓烈的恨意。
他把迟露拦腰抱了起来,大步朝宫内走去。
“不会再让你逃了。”他喃喃自语,重复了无数遍。
迟露被抱在怀里,动弹不得,心里没什么抗拒,就是有些发痒。
她的手被反绑,没法抱景述行。只能以脸蛋贴在他的胸膛上,用力蹭了蹭。
景述行的步伐停住一瞬,而后骤然加快。
迟露被迫被景述行抱进那座外形诡异,光是看着便令人毛骨悚然的魔宫。
扑面而来的,是无数张巨大的,鲜血绘制的法阵。
各种类型,各种门派,不知有几百几千种。
穿过法阵,又是堆成小山的秘籍书册。景述行没有胡乱摆放,和有条不紊设立的法阵一样,书册分门别类,规整地放好,每一本都被翻阅无数遍。
两年时间,把其中的内容刻进脑海,熟练运用,要是换做其他人,恐怕早就逼疯了。
迟露心底一阵阵泛酸。
还没等她想好怎么开口,就被带到最里层的卧房。
那里有好大一张床!
且不说大到离谱的外形,整张床以黑水玉为底座,外镶金丝,一看就是奢侈糜烂之风。光是看着,就知道之前这儿的主人生活有多滋润。
幸好被褥全是崭新的,才没让迟露的思维继续发散下去。
她被景述行轻柔地放到床上,景述行解开迟露左手,温柔地拉近身前。
他从怀里取出一枚戒指,意图给迟露套上。
迟露的指尖刚触碰到法戒,立时明白了其中的阵法。
那是徐兆用在徐诗灵身上的秘法,强行割下自己的寿元,为将死者续命。
迟露使劲儿把手往回抽,被景述行牢牢地抓着,挣脱不能。
眼看戒指即将被戴入中指,迟露破罐子破摔地厉声喝道:“给我停下!”
景述行不动了。
迟露趁此机会,把手拽了回来,犹豫片刻,一把抢过戒指:“这种损己不利人东西,不准给我戴。”
当即没收,将戒指与共生环放在一起。
她听见景述行几乎绝望地低笑一声。
景述行抬起头,眼底的所有情绪消失不见,两只眼睛宛如巨大的空洞。他单膝跪在迟露身前,整个人仿佛被挖空了一般。
“你又要抛下我吗?”他问。
“没有。”迟露摇头,“我现在已经不需要这个了,我……”
“你别想骗我。”景述行笃定道。
他睫羽低垂,眉宇间尽是哀伤,神情中存有掩饰不住的疲态。
声音轻柔,平静如无风湖面,又如透亮银镜,敲击在其上,只余阵阵清亮回响。
“我准备了一个笼子。”景述行说。
“是用百年不朽的金丝楠制作,里面垫了软衬,以咒法保证干净整洁,在里面住下,会很舒服。”
迟露瞠目结舌,难道说分别两载,景述行觉醒了什么奇怪的爱好?
这也太奇怪了吧!
迟露试图打断他:“你先把我放开。”
谁知话说完后,她不仅没有获得自由,解开的左手反而被拽至床头,景述行撤下缎带,准备将迟露的手腕绑在床柱上。
动作极其温和,生怕会弄疼她。
迟露:……
“住手。”她声音下沉,“我不想你这样。”
景述行果然没再绑她,他拉过迟露的手腕,以唇齿抚上,亲吻她曾戴有共生环的位置。
摩挲着,忽然开口,咬了下去。
没有太大的刺痛,惊变仍让迟露下意识往回抽气。
“难不成,你以为,我会喜欢你那样吗?”
景述行咬牙切齿地问,抬首看见迟露吃痛的模样,又是一阵低笑:“这样就疼了?你断腕的时候,难道不觉得疼吗?”
“你明明知道我早就认出了共生环,你明明知道我已经默许了,你明明知道你前一瞬刚作出承诺。你竟然,你居然——”他说不下去。
迟露被按在床上,她已经退无可退,后脑抵到床头玉石板。
“当时除非我解除共生环,不然死的人就是你。”迟露说着,想起在另一个世界,被天道放弃的存在。
“如果被持续吸取寿元,天道或许会直接放弃你。”
从坠落到坑底,到现在为止,她体内的灵力终于逐渐恢复,可以寄出小小一缕,撕开捆在她全身上下的,诡异的带子。
正专注自救,忽然看见景述行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那样不好吗?”
迟露被他问懵了,活着当然比死了好,有什么可争辩的?
她听见景述行时断时续的话语。
“无论有没有我,你都会是灵华宫的少宫主。你依然会毫无介怀地爱你珍视的东西,也会一如既往被爱着。”
但他不一样。
心里记着迟露的话,景述行会下意识避免杀人,但面对那些假扮成迟露的修士,他的杀意几乎在顷刻间滋生而出。
每一次动手前,景述行都会控制不住地想,如果是迟露,一定不会让他下杀手。
她会说,不过是假扮成她的模样,罪不至死。
接着放过他们。
景述行做不到。
他早就撑不住了。
景述行苦笑着看向迟露,随意地描绘、讲述自己这两年的经历。变本加厉地抹黑自己,让心上人的脸色一连几变。
“我已经是这副模样。”他跪在榻上,像是自暴自弃。
景述行的喉结动了动,他凑上前,贴紧迟露的面颊,复又将脸埋入她的颈侧。
“你难道会喜欢这样的我吗?”
声声痛彻肺腑的低语,如入魔障般的语调。
迟露反倒松了口气。
太好了,还好是心绪交织,一时入了障,而不是真的觉醒了奇怪的爱好。
虽然她没被弄疼,也不是不能配合,但迟露总归对被捆在床上这件事有些抵触。倒不是对这个环节抵触,就是觉得,让她当绑带子的人……是不是,更好……
她的双手已经从绫罗绸缎中挣脱出来,往前舒展,勾住景述行的脖子,顺势将他的脸捧了起来。
说话的声音夹杂赌气的情绪:“谁说我不喜欢?”
从花花缎带中挣脱,解放四肢后,迟露翻身夺取控制权,把人按在自己身下。
在景述行表情凝固,想再度开口时,果断俯身,以唇堵住他的嘴。
她的亲吻很用力,甚至带有报复的心思,暗搓搓咬了几口。
咬到那冰冷的唇瓣,开始热烈发烫。
亲到半路,趁着换气时间,问一句:“可以好好说话了吗?”
景述行浑身发软:“阿露,我已经不配……”
迟露郁闷地撇嘴,麻烦的男人。
一不做二不休,继续堵。
等她终于结束时,身下的人彻底瘫软,无法动弹。
宽大的袖口挡在脸上,呼吸急促且粗重,胸腔剧烈地上下起伏。
迟露用两根手指揭开袖子,隐约在通红的眼尾处,看到一颗晶莹泪珠滚落。
她下意识以指腹接住,察觉到还是烫的。
被亲哭了?
迟露忍不住抿嘴一笑,颇有些自得。
“我不会再离开了。”她在景述行耳边道,“我到底要如何做,你才能相信我?”
景述行不吱声。
迟露挠了挠他的脸,等了半天,不见动静,乐得她敲了敲景述行的前额。
“那我算你默认了?”
“既如此,我先为你卸除魔障。”她抚上景述行额头,欲念动清心诀。
对于灵华宫而言,卸除魔障并非难事。但在施法过程中,需要对方抱元守一,排除杂念。至少不能像景述行方才那样,满脑子都是自己胡编乱造的想法,那样才能更快化解。
还有另一种方法,不过比较羞耻,迟露压根没去想。
景述行捉住迟露的手,用力摇了摇头。
“先不要。”
迟露奇怪:“那先做什么?”
她又看到景述行那双深邃的黑眸,依旧是浓烈到极致的情绪,眼底的恨意尚未消退,反而越积越浓。
又似乎并不是恨。
景述行吻着迟露掌心,灼热呼吸喷吐其上,传来些许痒意。
“你答应过我的。”他说。
“什么?”
“你答应过我的。”景述行牵过迟露的手,抵在自己的喉结上,顺着皮肤肌理一路下滑,直至胸口。
“等我好了,便对我负责。”
胸口处,是震如擂鼓的心跳。
眼底处翻涌的哪里是恨意,是滔天的情/欲,爱意,以及占有欲。
所谓欲壑难填。
作者有话说:
疯狂憋感情戏,四小时憋出两百字的作者君:我只想写【他们在好大一张床上滚啊滚啊滚啊滚,滚到大道都磨灭了】
————————
我没写脖子以下啊,这才哪到哪就被锁了,淦!
第57章
◎“我来服侍您,少宫主。”◎
迟露当然没有忘记这句话。
只是时机未免有些不对。
迟露揪景述行的脸:“魔障在你体内时间越久, 就会让你的灵体越偏向魔修,属实不利。”
下一瞬,景述行的眼神猛地黯淡下来:“之前已经说好的。”
“你还是在骗我吗?”
他又摆出了那副,像即将被丢弃的小狗, 楚楚可怜地偷眼瞧她。
景述行捉住迟露手, 小心翼翼,从指尖开始密集如雨点的亲吻。而后一点点地牵拉, 引导她。
迟露知道自己完了, 彻底逃不过了。
“其实, 卸去魔障也不一定需要正经功法,双修也不是不行……”她还在记挂景述行的身体。
脑子虽然清醒, 身体先一步热了起来。
迟露可以肯定,景述行在勾引她。
他的意图实在太明显了。不仅身体在行动, 放出的灵力结成张细细密密的织网,网住迟露的灵台,向她表露归属权。
就像在说:“我的灵台已经是你的, 不想再往前一步, 把我吃干抹净吗?”
钓鱼的钩都是直的!
但迟露很不要脸地上钩了。
她倾身向下, 颤颤巍巍地拨开景述行的发带,取下冠帽。
一个激灵,又把手收回,机械地开始给自己脱衣服。
画本里都是这么写的, 先这样,再那样,最后就可以内样。
她懂的, 没问题!
结果又被景述行擒了过去, 唇齿交/合后, 所有的环节,几乎全数由他代劳。
他们紧紧地贴在一起,雨声与鼓点中,迟露听见一声喟叹。
“我来服侍您,少宫主。”
初时尚有些生疏,之后力道逐渐加重,很快便归于温柔与舒适。
——快乐!非常地快乐!迟露从没有这么快乐过!
快乐到她也不肯示弱,把从画本里看到的十八般武艺全数使出,意图占领优势顶点。
等酣战到一半,迟露才猛地意识到,自己还没为景述行解障。
五指刚一成诀,就听景述行呼吸一乱,脸上隐隐显出痛苦之色。
迟露心头微紧,准备收势,被景述行制止。
景述行鬓角薄汗涔涔,修长脖颈紧绷如弓弦,笑容却满是享受的意味。
他咬了口迟露染痣的耳垂:“请继续,无论你想做什么,都请继续。”
热烈盛开的艳红花朵,迎上温柔的阳光,袒露金黄艳丽的花蕊。
在沉入欢愉前,迟露迷迷糊糊地想,幸亏这张床够大,不然哪里够她和景述行折腾?
劳累过后,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这一睡,险些睡到地老天荒。
哪怕睡得如此鼾沉,迟露醒得仍比景述行早。
强烈的腰酸背痛唤回她的记忆,迟露对昨天发生的事有条有理地梳理一番,才发现自己既没有解释为何重生,也没有询问景述行是如何认出她的。
甚至景述行为何出现在魔宫,迟露也来不及找到答案。
前期尚还正常,到后期,她满脑子都是“快乐!刺/激!小景超棒!再来一次!”这种诡谲的想法,直接把正事抛到九霄云外。
也不是什么事都没做,起码把魔障给解了。
她翻了个身,景述行躺在她身旁,正闭着眼睛,睡得很沉。嘴角挂着抹笑容,眉头舒展,像是长久以来终于等到安心的一刻。
他紧紧握着迟露的手,掌心有些过烫,迟露略有点担心,从景述行手上挣脱,抬手测他的体温。
目光落在景述行身上的一刻,迟露先吓了一跳。
她昨晚那么能折腾的吗?
这么多红痕和咬痕,全是她一个人弄的?
数不完的指甲印,大咧咧地朝她招摇,让迟露恨不得挖条地缝钻进去。
景述行的前额有些发烫,应当是大悲大喜下破障,心神搅动紊乱,又泄了元阳,修为暂时性倒退,和普通百姓一样生病发烧了。
不是什么大事。
但迟露依然坐不住了,就算她再不想起床,也得拖着酸软的身体给景述行找药。
她记得自己空间囊里有很多药膏,但她很少受伤,不常用它们,一时间难以精准取出。
不忍心吵醒景述行,迟露跳下那张巨大无比的床榻,拾起自己的衣物,轻手轻脚地走到卧房外。
蹲在门口,将瓶瓶罐罐尽数罗列,开始挑挑拣拣。
这个是消肿的,这个是愈合外伤的,这几个混在一起能给百姓退烧。
迟露专心找药,忽然听到屋内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卧房门猛然大开,景述行跌跌撞撞,从里面摔了出来。
他只披了件单衣,连衬裤都来不及穿,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骇然地举目四顾。
迟露不在——
半梦半醒间,景述行朝迟露的方向伸手,结果骤然扑空。单单这一下,就把他当场吓醒,整个人如坠冰窟。
他又被抛下了?
景述行从床榻滚落,惊觉自己的身子比以往要沉重些许,头也有些闷痛,体温比往常高出许多。
景述行从前很少生病,唯一的重伤,即是被景逸震碎灵台,沦为废人的那次。
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他知道自己死不了,但若又变回之前的模样,迟露为了他做的努力,不就全部前功尽弃了吗?
他要是成为连行走都困难的废人,又如何去找寻迟露?
景述行不想这样,他才刚重新见到迟露,才刚听到她说“再也不会离开”。
他连衣服都来不及穿,一步跨出房门,和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手里捧着药罐子的迟露大眼瞪小眼。
迟露抬眼看了看天色,笑盈盈地朝景述行招了招手:“早安。”
眼前蓦地一花。
迟露只来得及扶稳自己精挑细选,终于找准的药瓶、药罐,整个人就歪进景述行的怀里。
景述行紧紧抱住迟露,动作既不温柔也不内敛。他用尽了全身力气,仿佛想要把她融进自己的骨血。
“我还以为,你又离开了。”他的声音夹杂哭腔。
迟露险些没喘过气,她努力挣扎片刻,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张开双臂回应景述行。
“好啦,好啦。”她如哄孩子般,“我什么事都没有,以后无论去哪儿,都会提前和你说。”
效果微弱。
迟露坚持不懈地哄了好久,景述行的力道才逐渐松弛。他改变姿势,窝在迟露怀里,将脸枕在她的肩上。
迟露察觉到他身上很烫,整个人在轻微颤抖,于是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景述行蹙着眉头,眼眶泛红:“我感觉不太好。”
他低声道:“我头疼,没有力气。”
抬起头,像摔倒后哭泣的小孩子,汪着眼睛,定定看向迟露。
迟露不知道景述行是脑子被敲坏了,还是只是单纯撒娇。只觉他缩在人怀里,可怜巴巴的模样,当真是让人又怜又爱,忍不住想动手欺负。
她对着景述行的头发,忍不住一顿乱揉。边揉,边在心里感慨,当真是又顺又滑,还软软的,叫人摸了还想摸。
迟露拖长了音调:“确实,有些严重呢……”
“大概需要一整天,才能恢复如初。”迟露把景述行的头发揉做一团,乍一看跟稻草似的。
又慢条斯理,以五指为梳,梳回原来柔顺光滑的状态,复又拍了拍他的脑袋。
“你这是情绪起伏过大,再加上…过去,元气大伤,才会生病。”睡一觉就能好的事。
景述行闷哼一声,既没有反抗,也没有为自己幼稚的行为辩解,他的双臂揽住迟露细嫩的颈部,整个人轻轻靠在她身上。
迟露推他:“知道闹笑话了?”
景述行不理她,搂住迟露的脖子,沉沉地闭上眼睛。
压根不打算动。
迟露目光下移,景述行半遮半掩的长衣下,星罗棋布般布满点点玫红,让她忍不住有些负罪感。
都是她的杰作。
“你以为,不动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迟露勾唇笑出声。
迟露任景述行勾住她的脖子,稍稍用力,将他重新搬回床上。复又将瓶瓶罐罐带回,撩开单衣,坐在床头给景述行上药。
景述行随她折腾,非常听话,除去一直把她抱在怀里,无论迟露说什么也不松手。
灵华宫产的灵药,无论是内服还是外敷,都致力于让病人尽可能舒适,迟露手中的药膏更是如此。
光是取出一点置于指尖,都感到冰凉凉得十分舒服,更遑论涂抹在其他的敏感部位。迟露耳畔传来声声叹息,明显是极为舒服。
哪怕涂完药,景述行依然没放开迟露,他阖着眼眸,倚在迟露肩上,呼吸均匀又绵长,似乎是再度睡着了。
这样可没法煎药。
迟露无奈,只能退而求其次,往景述行嘴里塞了颗药丸。而后挪上床,靠在景述行身旁,又把上午睡了过去。
等到了下午,两个人都清醒了。
迟露终于有机会询问正事,她坐在床头,
“你怎么认出是我的?我和那些乔装者,究竟有什么区别?”她对此倍感好奇。
“每次你自觉有愧于他人时,行为与平时都会有些许不同。”景述行被迟露强行按回被窝里,还拉拢衾被给他裹好。
“那些人,一点都不像你。”
“况且。”景述行伸出手,捻过迟露垂落的发丝,“我用权能试过了。”
迟露眉心一跳:“要是我失去了能力,你的权能对我有效呢?”
“带你回灵华宫。”景述行淡淡道,“宫内人比我更了解你,那些魔修只知道你来到逢月城之前的事,加以细问就会露出破绽。”
迟露了然。
原本景述行还有些紧张,害怕迟露得知他杀了太多人后,对他翻脸无情。等迟露明确态度后,他也渐渐放松下来。
甚至朝迟露邀功:“灵华宫我保护得很好,我除掉的那些,大多都是邪修和阻拦我的人……”
迟露哭笑不得:“所以,这座魔宫里的人,也都被你杀了。”
“那倒没有。”景述行眼底满是无辜,“我只是把他们请了出去,等我们离开后,应当能自己回来吧。”
……这话说得,简直不顾他人死活。
迟露又与景述行说了很多,把她见到天道的事,和天守阁法阵内侧的场景,挑挑拣拣说与景述行听。
至于另一个景述行的事,她略作考虑,选择略过不提。
说完系统的事,迟露托着下巴思量:“我得回逢月城一趟,去找寻如何才能一口气消除大量煞气的方法。”
她心里隐隐发愁,灵华宫虽然有诸多偏门功法,但没有攻击力极强的能力,她能找到这样子的秘法吗?
这句话当即得到景述行的抗议。
他幽怨地抬起眸子:“为什么不使用我,是我不够好吗?”与迟露亲密接触后,他开始逐渐放肆,出口的话也逐渐大胆。
迟露并不想让景述行来做这件事。
担心他的安危是其一,其二则是对那个系统过重的厌恶,使得她下意识想让景述行规避有关天道的所有事情。
凭什么?
就因为一句“命中注定”,就要让人承受无止境的痛苦。
他又不是自愿的。
结果则是景述行拽住迟露袖口,好一顿软磨硬泡。
到最后,甚至出现了:“你是不是已经不爱我了,打算夺完元阳就跑。”这种惊世骇俗的语调。
迟露被迫举手投降,才免于被扣上负心薄情的帽子。
她总算是答应了下来。
但维持住最后的底线:“那位云姑娘,你可以打散她周围的煞气,但她本人必须由我来对付。”
迟露害怕梦中的结局再度上演,她心里明白,像云翩翩这样一心复仇的人,绝对要拼尽最后一口气,杀光最后一个人,才算罢休。
她是复仇者。
数日后,魔域炸开了惊天大消息。
——那名逢月城的大公子,带着新进魔宫的姑娘,走了。
送迟露进魔宫的魔修全数傻眼,她的任务不是去杀景述行吗?为什么景述行活得好好的,甚至把她也一并带走?
他们早就已经见到画师,夸下海口。说亲眼看见景述行把生人偶抱进魔宫,一看就是上当了,死讯传出指日可待。
结果确实让人大跌眼镜,在画师面前,一时间抬不起头来。
有人还在找补:“原来景述行是个没良心的薄情男,口口声声说爱,却愿意接受生人偶。”
笔杆掷地声,地面溅起泼墨。
少女眉宇间阴云密布,美目中早已满是疯狂:“你们说得天花乱坠,不依然失败了么?”
魔修这下可不干了,一巴掌拍在桌上,几名修为高深的人早就把少女团团围住。
“你用结界阻止我们进来,这才让你能平安地在魔域生活。如今我们已经在结界内,你快些把你说的,天守阁的秘法交出,我们好饶你一命。”
云翩翩唇角带笑,撩起眼皮,风轻云淡地扫视一圈魔修,淡淡道:“好啊。”
她的笑容愈发灿烂,掀开画布,身体往后仰,雪嫩肌肤似被浓墨覆盖。下一瞬,团团煞气从云翩翩体内涌出。
云团一般,把她托举在半空。
少女乌发披散,衣袂飞扬,眼底是疯狂且张扬的笑意:“这就是,所谓秘法。”
狂风与煞气一起,伴着肆无忌惮笑声,呼啸而下。
“就剩他了……”
“就剩他了!我一定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硕大一个逢月城,在两年前还是歌舞升平,安居乐业的模样,如今已然是一座空城。
迟露看到断壁残垣时,下意识后退一步,还以为自己又回到梦里那个世界,又要重复梦中发生的事情。
景述行扶住了她,在她耳畔低声道:“城中百姓都没有事情,早在煞气接近前,灵华宫便将他们迁引到别处。”
迟露点头,心下隐隐拢起不祥的预感。
“那逢月城的其余人呢?”
景述行偏过脸,神色淡漠至极:“我没有在意。”
他压根不在意其余人,但迟露会在意。所以当灵华宫引走百姓时,景述行愿意过来帮忙。
至于逢月城,他只记得宁夫人龟缩在城楼上,指着他痛骂,让他把景洛云还给她。
景述行无视了她。
或许她早已死了。
景述行手背在身后,长身玉立,月牙白的衣袍宛如雕琢美玉。他单是站在那里,便是无比的清隽出尘。
他立在九重玄幽塔前,眉宇间无悲又无喜,站在空城之中,轻轻叹了一声。
迟露担忧地看向景述行的侧脸,青年眸光微凉,正欲朝塔内走去。
迟露一把拽住他:“别过去!”
“你不是很厉害吗?直接把化魂阵放到室外就行。”按照她看到的画面,云翩翩此刻就躲在里面。
她不能让景述行涉险。
景述行未出声询问,轻轻抬手,骈指点了点九重塔的方向。下一瞬,塔身无影无踪。
伴随一团黑气骤然出现,朝景述行滚滚涌来。
迟露早就等着这一刻,她推开景述行,掐诀默念一声,一道结界从天而降。
同时扬鞭,圈住从煞气堆里缓缓现身的云翩翩的腰,把她扔进了结界中。
与覆盖她的煞气分离,她与景述行排练过无数次,此刻速度极快,在云翩翩反应过来前一气呵成。
失去云翩翩控制的煞鬼,登时方向统一,朝景述行飞去。云翩翩不知携带多少煞气,从四面八方隐藏的角落里冲出。一时间,空空荡荡的逢月城变得鬼气森森,似有万鬼哭嚎。
这数量,比迟露记忆中的场景要庞大的多。可惜即使数量再多,于景述行而言,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压根不用担心。
她把目光转向云翩翩,行礼。
“好久不见,云姑娘。”
云翩翩从地上爬起身,眯起眼睛,上下端详迟露。
她咧开了嘴角:“原来是,少宫主,你居然没有死。”
“怎么,被情郎救回来了,又觉得自己可以顺风顺水了是吗?让我猜猜,他们为你付出了多大的牺牲……”
“我是靠自己回来的,没有牺牲任何人,”迟露握紧赤魂鞭,蹙起眉头,“我和你既无冤,也无仇,没必要忍受你的嘲讽。”
恍惚间,她看到云翩翩的目光动摇一瞬,旋即像努力稳住心神般,再度变得坚定。
“无冤,无仇?”云翩翩嗤笑出声,她提起裙摆,朝迟露走去。
她和迟露其实很像,本身实力弱得令人发指。云翩翩想要复仇,只能借助同族人魂灵化成的煞鬼,或是利用自己甜美的假面,一点点接近猎物。
少女美目中的眸光时而凉薄,时而疯狂,又时而堆满笑意。从天守阁满门被屠,到逢月城沦为空城,其间有数百载光阴。
迟露无法想象,她究竟是如何度过孤独的百年时光。
云翩翩走到迟露身前,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行了个不伦不类,堪称蹩脚的灵华宫的礼节。
“你们,曾经答应了我,要救我族亲。”她笑盈盈道。
“我在台阶上,磕了一整晚的头,这才有人走出来,告诉我宫主同意了此事,我这才离开。”
“他若是拒绝,我可以与族人共死。他若是施救,我就能与族人同活。可惜他欺骗了我,骗我离开,而后安然度日。”
云翩翩朝迟露伸出手,这一次,迟露清楚地看见,那柄长剑是从云翩翩的手心里钻出来的。
她欲侧身躲开,只听到一声:“拆剑。”
当初能在景述行体内开出十数朵血花,并非是长剑只能拆出那么多,而是景述行身形单薄,只够这柄剑拆出那么多。
长剑宛如苍天甘霖,朝迟露袭来,誓要将她整个人没入剑雨之中。
转瞬后,雨珠变作清风。
景述行广袖招展,周围皆是风轻云淡,早已不见煞气踪影。
未被消除的长剑,丁零当啷散了一地。
他走到结界前,温和地问:“需要我来吗?”
或许迟露还有恻隐之心,但景述行不一样,他不会顾及逢月城欠下的血债,会直接动手。
迟露摇头:“你不能杀她。”
随手拾起一柄长剑,放在手中把玩。迟露敏锐地看到,其上并没有与天道抗争的符文。
说来也是,云翩翩没有那么多灵力,如何把绞杀天道生机的符文刻进剑里。她唯一能做到的,只有将符文埋入体内,等什么人把她本体诛杀。
顺理成章地,把符文埋进去。
迟露的手只救过人,从没沾过血,但她说:“你去找化魂阵吧,云姑娘,我来送行。”
目光转向云翩翩,她已经拉远与迟露的距离,嘴角挂着嗤笑。
“少宫主,想杀了我?”
“我想我是有资格的。”迟露心脏狂跳。她虽然修行许久,确是第一次有杀人的打算。
云翩翩低下眉眼,忽然掏出匕首割断手心,瞬时在地面涂上一个红色的圆阵。
迟露瞟了一眼,顿时明了,那是将干净的魂魄污染,转化为煞鬼的法阵。
“多谢你们灵华宫了。”她又露出了甜美的笑容,“为我搜集到那么多的魂灵,可以为我所用。”
云翩翩迅速地念咒,唇齿弹动。她吟诵的速度极快,应是万分地熟练。
迟露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看她咬下最后一个音阶,看她因为无事发生而略显疑惑,看她的脸上骤然露出惊愕的神情。
云翩翩看向迟露:“是你?”
“他们都去哪了?”
迟露扬声回答:“我送他们离开了。”
“逢月城的那些畜生,你也——”
“全部,所有人。”迟露的声音清晰有力,手指紧扣长鞭,气势已然将云翩翩压制,“我送他们离开了。”
云翩翩死死地咬住牙关,双目充血,她几乎是强撑着身体,不屈不挠地与迟露对视。
她的眼中,有什么东西在摇摇欲坠。
“全部?”她质问,“哪怕逢月城那些人找你过来,就是为了软禁你,你也超度了他们?”
迟露将赤魂鞭缓缓举起:“我不会捏造新的仇怨。”
冤冤相报,总会有了断的一天。
终于,在迟露的长鞭即将落到她的身上时,云翩翩笑出了声。
“结果又是这样。”
她像是疯魔一般,不停地笑着,眼泪跟着笑声一同落下。
失魂落魄,黯然销魂地摔坐在地上。
“又是,只剩下我一个吗?”她不知在问什么人。
少女的容颜青春如旧,内里却已经是枯守几百年,干瘪腐烂的灵魂。或许人世间的帝王看到了,会想要索取她的永葆青春之术,但于修真界而言,她是彻彻底底的孤身一人。
她的执著,她的仇恨,支撑她的信念,被迟露一鞭子抽得支离破碎。
笑过之后,便是失声痛哭。
她像是个碎裂的人偶,皮肤出现皱褶,几缕黑气破开肌肤钻出,丝丝缕缕,连绵不绝,像是要把她的躯体抽空一样。
煞气裹住剑柄,将雪亮的长剑送至云翩翩手上。
迟露做出防御的架势,并不急着动手。
她听见云翩翩喊她:“少宫主,感谢你让他们解脱。”
“您真是世间少有的干净,叫人怜惜。我甚至觉得,玷污你,简直是种罪过。”云翩翩横过长剑,寒光映照剑锋,似冬至的丰年瑞雪,“你也不必为我这种人,染脏自己的手。”
长剑划过弧光,光芒后是仿佛永远不会停歇的滚烫热血。
飘荡世间几百年的恶魂,终止了她的复仇。
作者有话说:
下章就正文完结了
给云翩翩的风光大葬!
————————
女主死,作者君:不慌,会复活
男主死,作者君:不慌,是1.0be
女二死,作者君:呜呜呜呜呜女鹅啊,只言片语无法描述出完整的你。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