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掀红盖头般,挑起了面具的一角。◎
迟露找不出任何理由, 她要用怎样的借口,硬扯着没有本没有多少时日的少年郎留下,陪她演一场啼笑皆非的闹剧?
她只能轻声地道歉,自责辜负景述行对她的信任。
往景述行嘴里塞了颗药丸, 扛起他往行宫里走。
途经那个死不瞑目的女修, 迟露垂眸看去。
她的眉心被景述行扎入搜魂楔,正将她和兄长此行的目的展现在迟露眼前, 和她先前的设想无二。
是景述行杀了他们。
作为少宫主, 迟露对他的态度可谓恶劣至极, 景述行明明可以隔岸观火,任那些人带走她, 却没有那么做。
嘴唇抖了抖,轻声道:“多谢。”
再看下去, 她快被内疚的情绪压垮了。
还没进入被掀去屋顶的行宫,身后有磅礴威压传来,迟露头也没回, 就知道来者是谁。
景逸悠闲出现在迟露身后, 眉眼中满是傲慢, 瞥了眼瘫在迟露身上的景述行:“小丫头一口气诛杀我城两位长老,莫不是要带着情郎逃离?”
迟露撇嘴。
景逸修为高深,说是手眼通天也不为过,他只消放出一缕神识, 就能纵览整座逢月城,方才发生的事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可他说错了。
并不是因为景逸提防景述行,故意说错试探, 而是他从未往灵华宫投以任何视线, 从头到尾没有细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他甚至不知道迟露是何等的弱小, 除去巧劲和手中的赤魂鞭外,堪称一无是处。
迟露长舒口气,挺直腰板,不卑不亢地纠正:“城主且
LJ
看清楚,我是往里走,并非如你所说要离开,你怎能平白无故冤枉人。”
景逸对此不发表任何看法:“如此甚好,不过灵华宫出了此等大事,你和你的人不妨随我换个地方,不然,我只能硬请了。”
“不好意思,你能挟持的人质一个也没有。”迟露扛着景述行,终于进入行宫,“我早就疏散众人,你来晚了一步。”
当着她景逸的面,她抬手招来灵偶。
“把他带到房间里去。”
灵偶伸手接过,还没往外走出一步,忽然就像散架一般,四分五裂地摔凿在地上。
强大的灵力如风卷残云一般,穿进正殿,化为穿堂飓风,将迟露劳心劳力,花了几个时辰连夜赶制的灵偶全部拆碎。
那股威压再度袭来,压得迟露无法喘息。她被迫倚在墙上,身体仿佛失去控制,一点一点地被压折下去。
景逸信步上前,一脚踢开灵偶的残骸和昏倒在地上的少年,伸出手,像拎小鸡一样拽着迟露手腕,把他拉了起来。
“来晚又如何?来早又如何?我想请少宫主前去办事,你逃得掉吗?”
迟露被他拉扯手臂,翠色手环卡住腕骨,像根茅草似的,以极难受的姿态悬挂在半空。
她仰起脸看着景逸,一双漆色瞳孔忽悠悠闪动。末了,扬唇露出一个微笑。
景逸皱起眉,正疑惑迟露为何露出这种表情,手掌忽然传来一股刺痛感。
今晚月明星稀,夏风清凉,他却像是正在承受雷劫一样,电流从身上炸起,一时间又痛又痒又酸。
迟露还在对系统念叨:“景述行太可怜了,我再也不想欺负她。我真的对你的任务退缩了,真的。你要是不惩罚我,我立刻放弃任务。”
景逸冷笑一声,心念微动。伴随一片爆裂声后,迟露身上的法器尽数作废,但手心的阵痛却无休止,还在不断扩大趋势。
景逸终于正眼看向迟露,淡漠的表情中出现一缕凝重。
迟露趁势将手从景逸掌心拽出:“我警告你别太过分,难不成城主以为灵华宫众人悉数离开,会放我独自一人留在这儿?”
此乃谎言。
应涟漪临走前确实对她千叮咛万嘱咐,但灵华宫法器虽多,却无法保证迟露平安从逢月城脱身。
所以,真到了关键时期,迟露选择剑走偏锋,依靠那个破烂系统。系统电击别人的能力,和进阶时遭受的雷劫相似,如果用得好,有景逸受的。
迟露从景逸手中挣脱后,连忙在心里补充:“我改变主意了,还是听你的话比较好。”
酥麻麻的电流就此消失,她松了口气,站稳身子,装出气势十足的模样:“我们可以好好说话了吗?”
景逸一言不发,神情有些狰狞,似是许多年不曾被人如此挑衅过。他上下打量迟露,还在思索她究竟用了何种方法,居然能脱离自己的掌控。
迟露见他不答,便径自说下去:“我去把景述行关起来,就和你走。”
“嗯?”
迟露:“关起来,里里外外加上封条,再把房间加固完成,最后用灵力封住他的四肢,不让他察觉自己在哪。做完这些,我再和你走。”
她都把景述行打晕了,干脆再做绝一点,把他结结实实关上三天。
景述行的能力实在匪夷所思,为保险起见,迟露计划把景述行的五感全部封锁,好让他无法动用能力出逃。
她掏心掏肺,无比诚恳地朝景逸提议,但景逸全不把她的话当回事。
他冷笑一声:“小丫头,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心思却如此毒辣,我还以为你是看上我儿,没想到……”
他信手寄出跟灵锁,用一端捆住景述行,又用另一端捆住迟露:“随我来吧。”
他终究是顾忌到迟露那藏在暗处的法器,不敢再去拿手碰她。
迟露就被这么捆着,眼睁睁看着景逸将景述行仍在一间小黑屋中,吩咐修士看好他,而后扬长而去。
回忆起昔日那些烟花,忍不住添了一嘴:“你们也别看得太紧,他要是想说什么话,就耐心听他说完,再好好地回答他。”
她并不担心景述行,她更担心经此一晚后,这些修士是否还能活着。
众修士哈哈大笑,笑迟露被景逸拴着,分明已经自顾不暇,居然还有功夫心疼情郎。
迟露捂住耳朵,不去听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她索性不再言语,沉默地继续跟着景逸。
景逸一直把她带到山顶的九重玄幽塔前,他没有带迟露走向地下坑洞,反而示意她往上走。
走到塔顶,云翩翩正站在房间里等她,看到迟露走上九重塔,她含笑举手,示意迟露抬头向上看。
迟露看到塔顶悬着一个东西。
依稀能看出是人形,被灵力凝结的锁链缠住,倒挂在坑洞的正上方,它浑身上下被一层琥珀状物覆盖,几乎已全部被染黑,只有脚的部位有一点金黄,看得出原本的颜色。
迟露寄出灵力,绕着那东西飘荡一圈。确认是人后,喉头顿时泛起一阵恶心,她腿脚一软,歪倒在一边干呕。
这种模样,以及散发出的,由灵力捕捉到的气息,分明是死了不知道多久,在那么长的时间里,那具尸体就这么被挂在塔顶?
“我们城主让你来,是为了解开这具尸体上的禁锢。”云翩翩温柔地递上一杯水,眉语目笑朝迟露道。
“待解开塔顶的禁制后,再请少宫主往下走,去开启地下的法阵。”
她的表情仍是柔和谦卑,所言所行没有一丝的破绽。
迟露伸手接过云翩翩的水杯:“我们不妨在这里把话说清楚,你们逢月城大费周章请我过来,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不然,我就在做事的时候偷个懒,混点杂质进去。城主指名道姓要我这位少宫主前来,要处理的应当不是什么轻松的活吧?”
“少宫主聪明。”云翩翩脆脆地接过话头。
她怯生生地看向景逸,得到指示后,耐心地与迟露解释:“我们需要少宫主来解开前城主夫人设下的禁制,前城主夫人在建立化魂阵之前,为留后手,在塔顶和塔底两处各自下达封印,除了她以外无人能破。”
“可惜城主太过心急,化魂阵刚一完成,就拿夫人祭阵,无法二次开阵,现在眼看时间快过去,化魂阵压制不住煞鬼,这才请少宫主来想想办法。”
“祭阵?”迟露刚抚平的情绪再度起波澜,她咬紧牙关,战战兢兢地抬头向上看,“那这个人是……”
“是前夫人,阵修江语慕。”云翩翩笑着回答。
景述行的生母。
与此同时,迟露手中手环再度亮起,布置新的任务。
“幽暗的九重塔中,迟露和逢月城城主秘密谋划,迟露恼景述行不肯服软,干脆将被景洛云拒绝的怒火一股脑儿地倾泻到景述行身上。恰巧逢月城城主极度偏心,光爱他的继室与次子。她与景逸一拍即合,打算将景述行成为化魂阵的活祭品,让他从世界上彻底消失。”
“开启最终任务:将景述行推入化魂渊。”
迟露嘴角抽搐,她再也不想看见这和现实大相径庭的光幕。
*
景述行在地牢中苏醒,缓缓睁开眼睛。
耳畔传来争执声。那几个修士正对着冰蓝色的丝缎发出争吵,激烈地讨论该分成几段,或是卖出去的钱怎么分。
景述行按住眉头中心,感受到阵痛,轻轻地抽了口气。
痛感渐渐消退,此前的记忆回笼。他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想起自己小心翼翼地向迟露提议,邀请她同他一同离开逢月城。
想起迟露笑而不语后,用一个拥抱将他打晕的事。
他不明白原因,完全不明白。明明在前几天她还靠在他身上,肆无忌惮地笑着。
景述行猛地咬紧牙关,似是在极力压抑即将满溢的痛楚。
环顾四周,关押他的监牢像个四面不透风的铁笼,连透光的窗户也不曾留有。唯有墙面上留有一个孔洞,映射昏黄的烛光,由外至内传来修士的嬉笑怒骂。
等等?
铁笼?孔洞?光?
景述行愕然抬头,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而后松开,反复多次如是。
他能看得见光,看得见月影、群星,透过孔洞的摇曳烛影,黝黑的牢笼在此刻绽出五光十色的华彩。
他这才发现自己唇齿间回荡灵草的清香,显然是有人在他昏迷期间,把一颗灵药塞入他的口中,彻底抚平四处冲撞的灵力,也让他的这双眼睛得以复明。
景述行根本不用想,会在这个时候喂他药的,绝不可能是逢月城的某人,亦不可能是那打着垂涎他皮相旗号的少宫主。
“这究竟是为何?”他喃喃自语。
单单是拒绝也就罢了,为何连话也不愿和他说,反手把他打晕扔在这片孤寂之地。扔在这儿也就算了,还要在给他一颗甜枣,让他对她恨不起来。
景述行伸出手指,点上狭小的孔洞。清风拂过后,狭小的牢笼消失不见,众多身戴锁铐的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正在争论绸缎值多少钱的修士们瞬时噤声,茫然地四下扫视,试图判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有几个反应快的当即拔出长剑,刚准备开口喊人,忽地被推开,少年郎从几人手中取过冰丝缎,细细地轻抚:“可不能被你们弄脏了。”
景述行的脸上露出轻浅的笑意,他摩挲冰蓝色缎面,温和地朝几位看守行礼:“不知各位可否告知,你们将我的手杖放到何处?”
修士们大多认得景述行,这个灵台破裂的人根本攒不起多少灵力,这种移山排海一般的实力定不会出自他手。
其中一人不想管他,开口大声喊援军:“来——”
话音未落,极细小的一声爆破,他整个人消失无踪,正当周围人四处寻觅时,淅淅沥沥的血水浇了所有人一脸。
景述行随手点了名抖如筛糠的看守:“我的手杖呢?被你们放哪了?”
还没等他回答,景述行又当着所有人的面放了朵烟花。
待他指向下一人,还没能他开口,看守主动给他跪下:“回禀大公子,我们从未看到什么手杖,想来是被大公子遗落在了某处。”
语气和口吻瞬时尊敬了一个度,仿佛他真是修真界众人口中的翘楚天才,而非他们口中的活祭品,早早被判了死刑的可怜虫。
“遗落?”
眼看景述行蹙起眉头,立时有看守狗腿般献殷勤:“不如由我来为大公子带路?”
“带路?”
景述行眸光下垂,鸦青色的睫羽宛如一轮圆扇,将眼中情绪遮得严严实实。
他已经习惯了,心中越是焦急无措,语调便越是平和安宁,谦恭有理,现在竟改不过来。
“不必了,拢共就那么几个地方,我自己去寻。”他发出一声清脆的笑。
说完,轻甩袍袖,背手扬长而去。
临走前挥了挥手,身后那颗硕大的石榴爆出新鲜汁水,并不香甜的气息从原本是牢狱的地方飘散,殷红的墨水打着旋蜿蜒,慢慢往山下城楼淌去。
走到一半,掌心轻覆腰身,愕然地取出一只面人。
面人上被施加灵力,防止变形。容貌秀丽的小女娃,朝他微微地笑着。
*
迟露不知道景述行那边的情况,她正“乖巧”地配合云翩翩和景逸。
忍住恶心,指尖凝聚灵力对着尸体轻轻一划,把前夫人江语慕对化魂阵下达的禁制勾勒出来。
“这个禁制,即使设定之人已死,解起来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指尖描摹图样,迟露沉吟着说道。
景逸登时面色一沉,显然对这个答案慎是不喜。
云翩翩柔着嗓子问:“少宫主该不会是想等人来救你,故意拖延时间吧?”
“我没有。”迟露睁大眼睛,“云姑娘你怎能凭空冤枉好人?”
“你们看,这是识魂契,我需要让它探明主人生机已散,才能把它化为所有人都能拆解的灵契,这是灵机锁,我也不知道江夫人到底设了什么形状的锁案,只能一个个去试。”
迟露把自己所知娓娓道来,景逸早就没了耐心听下去的心思。
“你需要多久?”
迟露竖起手指头:“两个时辰,我把这道禁制解开。”
“城主无需担心,我和你是一条战线。”她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我也希望景述行能坠落化魂渊,所以我会对此全力以赴。”
景逸确认迟露所言非虚,这才冷哼一声,带着云翩翩离开。他没问迟露为何说出这样奇怪的话,他一向不屑于问,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不在乎中途发生了什么。
反倒是云翩翩对迟露投来好奇的目光。
两人虽然走了,但在周围留下一堆监视用的法器。迟露视若无睹,立刻全身心地投入解禁制的工作中。
她将全身心浸入灵脉中。神识穿过屏障,进入内侧的灵网。
她专心和每一个灵力锁进行交涉,解开每一个死结。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最末的灵锁。
那个灵锁很奇怪,和其余精雕细琢,明显耗费许多心思的大锁不同,这道灵锁只是虚虚挂在那儿。从迟露的角度来说,她只需伸手一碰,就能解开。
迟露双掌合十,对着灵锁拜了几拜:“江前辈,我听过你的名声,也很尊敬您,如今我破开你的禁制,还请勿责罚。”
言毕探手指向灵锁。
手指灵巧地拨动后,灵锁应声而开,禁制彻底解除,脚下稳定神识的屏障消除,呼呼邪风从底下窜出,意图裹住迟露的神识。
迟露早有防备,念动口诀脱离阵法里侧,刚准备走下塔喊人,回眸看到倒挂的尸体,蓦地失声。
尸体睁开了眼睛。
大量灵力催动,以及生魂归位,让这具死了十年有余的尸体短暂拥有生机,黝黑无神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迟露。
尸体已褪去了黑色的表层物,露出底下光洁如新的肌肤,她被那些东西常年包裹,再加上九重玄幽塔内灵力充沛,竟能保持尸身不腐。
江语慕生得极为好看,面容有几分肖像景述行,她悬浮于空中,双手交叠在胸前,脸上表情无比狰狞,似是在啜泣,又似在咒骂。
禁制解开,九重塔内的景象霎时突变。
塔内变得漆黑一片,中心是一根参天支柱,贯穿九层高塔,柱上刻画有密密麻麻的铭文,有许多斑驳褪色,成了九重塔唯一的光源。
迟露从地上弹跳起身,聚起灵力护体,还没等她往塔下跑,只听身后响起鬼哭狼嚎一片,无数的煞气厉鬼与她擦身而过,狂傲凄厉地叫嚣着,冲撞九重塔的四壁。
“这是什么情况?”吓得迟露直打哆嗦,“这些是什么?”
她声音颤抖地诘问半晌,系统终于卡顿着给她答复了两个字:煞鬼。
“我知道是煞鬼!什么煞鬼会有这么强的怨气,这么强的能力?莫不是景逸杀了哪位修真界的上古大能,把他的尸骨埋在下面?”
还没等迟露反应过来,那具尸体又动了起来,幅度不大,但在短暂地挣扎后,一缕生魂自尸体中走出,江语慕的魂魄赤足悬空,披头散发,通红着一双眼,自上而下俯视迟露。
迟露连滚带爬地想跑,却被一把拽了回来,她是灵华宫人,修的功法与万物灵力相合,对魑魅魍魉煞鬼恶魂等生物,也比寻常修士敏感不少。
江语慕露出和景述行相似的笑:“你身上有他的味道。”
“谁?”迟露颤抖身子,结结巴巴地问,“景述行吗?”
“我找他做什么?”江语慕轻皱眉头:“你身上有逸郎的味道,你见过他?他现在在哪里?”
“至于景述行……”生魂松开迟露,走到自己的尸身旁,指着被脖颈间狰狞的疤痕,“看到了吗?这是他做的。”
“他杀了我,这就是证据。”
和景洛云的指控一样,彼时他与云翩翩言之凿凿,断定景述行杀了他的亲生母亲,如今江语慕本人更是言之凿凿,就像是他真的那么做了一般。
“江夫人且看清楚,那道伤口不过是轻浅的一条,连重伤都算不上,谈何毙命致死?”迟露护住自己脆弱的脖子,挺起胸膛,和江语慕对视
“你在帮他说话?”
“他又没做过这种事,我为什么不能帮他说话?”迟露振振有词。
舒展长眉,和江语慕争论:“我虽然是灵华宫的小辈,但善于和灵力打交道,若前辈不介意,就由我来把真相告知前辈。”
不就是尸体吗?她又不是没见过,除了年代更久远,更恶心,更令人不适外,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要你管!”她的话似乎刺激到了江语慕,她高声怒喝。
歇斯底里的喊声掩盖在灵力的流动之下。
流光四溢,不染杂质的灵力由迟露牵引,与尖声呼啸的煞气背道而驰,朝那具倒悬的尸体探去。
迟露站在原地,指尖轻柔而有节奏地跳动,灵力不加迟疑地没入尸身当中,而后轻飘飘地上挑。
从一团早已被黑色凝液浸染的风干血肉中,挑出一只蛊虫。
那蛊虫早已死去,借着尸体苏生,也短暂地恢复了生机,正死而不僵地吐出毒汁。被挑出尸体内部后,竟躬足一跳,朝迟露扑来。
迟露反射性地扬起赤魂鞭,把蛊虫抽在地上,霎时烂成血泥。与此同时,一股奇异的,略带甜香的气息弥漫开来,迟露连退几步,依然被短暂笼罩几秒。
此间须臾中,迟露的心头漫上异样的喜悦和悸动,以及一种仿佛羽毛揉心般的痒意。
若是往深里探,那恐怕是一个词,一个她从未知晓,从未有过触动的词。
迟露打了个寒颤,恰巧此时异香散去,她从那种诡异旖旎的氛围中挣脱出来,稳定心神后,看见江语慕的魂魄飘至蛊虫旁。
“——情蛊!”声音猛地扬起,滔天的怒火从鬼魂眼中燃起,“他竟敢对我做这种事?”
他,指的应当是景逸。
迟露回想起宁夫人的模样,她在歇斯底里的情况下和江语慕何其相似,莫非景逸在和二人结亲时,便双双对他们种下蛊虫?
蛊虫的威力也是够强,竟然能死而不僵,或许在最后一刻,江语慕意识到景逸对她做了什么,在自己的体内种下短暂的苏生阵。
当有人解开最后一道禁制时,苏生阵发动,生魂得以获得喘息,也一并让蛊虫动了起来,再度影响宿主。
迟露恍然抬头,正好与倏地靠近的江语慕四目相对。生魂硕大一张脸浮现在眼前,吓得她往后连退。
蛊虫离体,似乎并没有改变江语慕的性格。已死的天才阵修直勾勾地盯着迟露,眼中恨意翻涌:“你之前说过,你见过景述行?”
生魂围绕迟露兜兜转转,吸收属于景述行的气息。江语慕伸手笔画两下,一面圆阵当空出现,其上浮出星星点点,她正在满逢月城寻人。
“我有他的塑像。”迟露取出面人递给江语慕,被对方用灵力虚虚一卷,取了过去。
江语慕让面人转了一圈,展露笑颜:“原来是这副模样。”
当圆阵中浮现光点,江语慕垂眸:“我要去杀了他。”
言毕汇入滚滚往外涌的煞气中,飞身出塔。她的动作极快,快得如风似火,在迟露还没来得及回话时,眼前只留下魂魄勾勒出的灵力波动。
“你说什么?”
迟露收起灵力,提裙冲下雕满铭文的漆黑石阶,迟露紧紧地跟在江语慕的魂魄后方:“等一下,江前辈,这是为什么?你已经知道并不是景述行杀的你。”
江语慕仰面回身,速度不减,唯有嘴角笑意盎然:“父债子偿,这不是天经地义吗?”
“他有得过一点好处吗?”迟露气得跳脚,赤魂鞭寄出盘成一团,踩上鞭柄就去追人。
她追了江语慕一路,周遭景物迅速地向后倒退。迟露起初还会左右四顾,看看会不会遇上什么人,但很快,她连看都不想再看。
伫立于晶莹雪山之巅,硕大的逢月城,不知何时失去以往的寂静,四下都是凄厉的哀嚎与惨叫。
那些煞鬼,像是摆脱了束缚与桎梏,不要命地从九重玄幽塔中脱离,扑向主城的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少,身份高低贵贱。
云翩翩站立在不远处,她被煞鬼包裹,脸上却没有惧色,她掌心被割了一刀,汩汩流淌鲜血,脸上仍带着笑颜。
经过她站立的地方时,迟露听见少女温柔似水的嗓音。
“喝吧,吃吧,我的兄弟姐妹,亲朋手足。”
不知过了多久,被掀起屋顶的破烂行宫映入眼帘,行宫早已一片狼藉,周围有不少四处奔逃,却被煞鬼杀害的修士。
正当中,有白衣少年神情专注,单手翻开一块块的石板,细细清扫废墟,而后拾起一根通体红棕的手杖,露出如孩童般欣喜的微笑。
“景述行!”迟露喊他。
看他似乎没听见,迟露又喊了第二次。跳下赤魂鞭握住把柄,把鞭子扬手甩出,把江语慕的魂魄卷了个踉跄。
少年这才心有所觉,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他看到有女郎头戴珠翠,身披彩帛,如隔岸的烟水,朝时晨露,朦胧地隔绝了仙地与人间。
景述行浑身一震,他的瞳孔束成睁眼大小,而后一寸寸地放大,倏地涣散。
他看见那身桃粉的彩衣,乌发如墨,裙摆翩跹。饰品尽数是上等的法器,就算早已失去作用,依然不消半分光华。
那样的规格,只有灵华宫的少宫主才有资格享有。
景述行情不自禁往前一步,如同踩上了松软的棉花。
江语慕的魂魄已飞至身前,启动阵法,他却视而不见,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少女。
“快点离开那里!”迟露喊得嗓子都哑了,“你的母亲,江夫人要杀你。”
她眼睁睁地看着江语慕,景述行的生母就地设阵,口中念着什么“魔纹阵”、“活祭品”、“你活这么久,当真是受累了”云云。
迟露就算对感情再迟钝,也明白江语慕情蛊被消,明白真相后,对景逸已有满腔的恨意,而对自己的孩子,亦是恨屋及乌。
或许还有一份怜悯与同情,是她亲手种下魔纹阵。或许对这残魂而言,阵杀景述行亦是帮他解脱。
“什么破逻辑!”迟露忍不住骂了一句。
“抱歉了,前辈,景述行绝对不能死。”她以手掐诀,拼着全身力气驾驭灵力,攀上法阵的阵眼。
江语慕毕竟是个死人,管她活着的时候有多优秀,一旦身死,她所设下的所有大阵皆能为灵华宫所解。
哪怕对面是生魂,也只需要悄悄地,悄悄地,趁对方不注意——
在江语慕启动法阵之时,迟露已经飞身冲到景述行身旁,凝结灵力化盾,拉着仿佛痴傻的他,用力压在地上。
旋即轰隆一声,飞沙走石。
本就失去屋顶的行宫微微摇晃,稀里哗啦的又塌陷一大半。
景述行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刹那间褪去血色,煞白的,不住地发抖。
灵华宫的实力,在实战方面一向为人不齿,即使迟露努力抵挡阵法灵力的冲击也无济于事。幸亏二人已经滚到角落,这才免于受伤。
盾碎的那一刻,灵力的冲击卷的少女乌发四散,掀红盖头一般,挑起了面具的一角。
迟露精心绘制的假面,于此刻消散溶解。秀丽的面容映在景述行眼中,杏眼像是着了火,在夜色中迸发火星。
景述行指尖一颤,一直持在手中的面人从指缝间滚落,啪叽坠落在地上。
面人滚了滚,滚进无人发现的狭缝中,和由江语慕来带的另一只面人依偎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作者君敲着键盘)(八爪鱼模式启动)
燃烧吧我的小宇宙!!我要开始爆更之路了!
今天两更~
第38章
◎双眼仿佛复明,灿若星河。◎
迟露吃了一嘴灰, 费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没事吧?”她抹了把脸,焦急地问景述行。
景述行没有说话。
他还维持着被迟露按在地上的姿势,四肢发软,将将抬着头, 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她是迟露, 是灵华宫的少宫主。
欺他瞒他辱他,护他顾他怜他。
景述行的喉头一阵发苦, 猜不透此间究竟含何意。
余光蓦地瞥见残影, 江语慕失去了所有灵力, 正自上而下,怔怔瞧着他们二人。
她蹙眉看向迟露:“你在做什么?”
迟露张开双臂, 母鸡护雏般把景述行掩在身后:“他救过我许多次,所以我也要救他。”
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 又黑又圆的瞳孔中倒映出残魂愕然的神情,神情由愕然转为忧伤,最后停在紧绷的嘴角上。
“当真是无聊。”江语慕努力遮掩自己的情绪, 她直起身子, 任枯寂的月光穿透纤薄的魂魄, 任生魂破碎得四分五裂。
迟露又想起了江语慕的生平,年纪轻轻便名动天下,而后遇到了景逸,此后百年音讯全无, 自此沉寂。
她最终没有和江语慕再说些什么,在不成型的宫殿中站起身,抬手想把景述行拉起。
甫一起身, 四下游走的煞气像是找到了目标, 朝景述行扑来, 还没扑到近前,就像被人挥袖擦除般,抹去了行踪。
迟露已经习惯景述行的能力,她蹲下身,声音中饱含惊喜:“你能感受到他们?”
“吓死我了。”她拍了拍胸脯,“在找你的时候,我好担心你看不到这些煞鬼接近,被他们弄伤。”
景述行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
过了不知多久,他闷闷地开口:“不见了。”
“应当是灵力耗尽,维持不住形体才消失的。”迟露回答,“江前辈虽然被禁锢十年,但死前为自己设下苏生阵,仍有避免魂飞魄散,转世重生的希望。”
“她么……”景述行忽然发出冷笑,“姑娘怕是误会了,我与她早已没了母子之情。”
他抬起头,眼神像是被剜出空洞:“你难道没听说过吗?是我亲手割断了她的喉咙。”
他的脸一下子被迟露捧起。
迟露气不打一处来,半跪在地上抱住景述行的脸,两手忽地张来,用力拍在他的两瓣脸蛋上:“你胡说什么呢!”
力道重了些,甚至打出“啪啪”的响声。
“我再说一遍,那根本不是你做的,江语慕的身上大多是煞鬼啃咬后残留下的煞气,你割出的那一道血痕,再晚一会儿都要愈合了。”
她很快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端,立刻收手,在衣服上蹭了两把,用极低的气声道歉:“对不起。”
道歉的声音过低,没能让景述行听见,在景述行眼中,他只看到了迟露快速收手的动作,以及在收手后,无比…无比嫌弃地擦拭。
他垂下头,又听迟露语带紧张地问:“那…你之前说不见了的东西,是什么?”
景述行伸出两只手,一只手空空如也,另一只手上还拿着那根手杖:“你送我的面人不见了。”
他喉咙发苦,仿佛噎着口浓血,景述行睁眼看到迟露嫌弃擦手的模样,闭眼想到那副假面下的圆圆杏眼,身份的变换与重叠令他胆战心惊。
他恨不得像迟露对他做过的那样,伸手握住那细软的脖颈,质问她究竟有何意图,想要对他做些什么,撕扯那张笑语盈盈的脸,看看背后究竟有几重假面。
景述行微微躬身,青白色的手掌扣住肩胛,手背上血色褪去,一条条青筋突兀地绘于其上。他身形佝偻,将脸埋进臂膀,不知何时红了眼眶。
迟露温和地看着景述行。
“没关系,面人而已,我还能再买的。当时把它给你,也是想着未来我和少宫主回灵华宫后,可能不会再有机会见面,送给你留作纪念罢了。”
她的一番话毫无安慰作用,反而令景述行心想:原来她已经不打算于他见面了。
顾及到景述行双目失明,在一片碎石砖瓦中无法兼顾细节,于是开始翻动石板,寻找小面人的踪迹,她正专注地四下寻找,听到景述行絮絮叨叨地开口。
“是我的错。”他的声音细弱蚊蚋,似乎在用锋利的长剑剖析自己,以剑端挑起自己的血肉,深深地没入内里脏器。
“醒来之后,我想去找你。我担心你出事,你让我不要杀人,但我把那些看守我的修士全杀了,我还杀了阻拦我的路人和煞鬼。”
他失魂落魄地坐着,白衣垂地,一身玉骨嶙峋,落入迟露眼中,宛如一只失去主人后,匍匐地蔫在地上的小狗。
小狗的嘴唇皱巴一下,死死地抿了起来,细汗从前额沁出,他的胸腔起起伏伏,压抑堵塞不畅的呼吸,为了阻止疼痛占领意识,他的牙齿倏地重重咬下,一串殷红顺唇瓣淌落。
迟露不找面人了,慌忙蹲在景述行身前:“你怎么了?”
少年郎抬起眸子,不知是不是错觉,迟露觉得那双眼睛仿佛复明一般,灿若星河。
他舔掉唇旁的红血丝,咯咯地笑,笑声中竟有了恶鬼般的森森孑然:“这是报应。”
“报什么应啊!”迟露生气地给了景述行一个暴栗,“都说了不是你杀的人。”
逢月城这一家真是奇怪,夫不爱妻,母不爱子,子……
子谁都不爱。
她抓起景述行的手腕,贴上翠色手环,全身一阵痉挛过后,神情了然:“和之前一样,是你随便‘咻,啪’的反噬。”
和上次相比,甚至还加重了几分,也不知景述行如何熬下来的。
“什么?”
“就是你的那个能力。”迟露绘声绘色在景述行眼前表演,甚至自娱自乐地加上动作。
素手捻出一枚火星,迅速升高,如烟花当空炸开:“咻——啪!”
景述行忽然失笑,他因痛苦紧皱眉头,两条细长眉毛下撇,表情古怪地像是又哭又笑,看上去十分滑稽。
迟露灵机一动:“那我们还是按上次的方法,先把你拍晕……”
“不要!”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被景述行一把拽住手腕,孱弱的少年半跪在地上,眼里流露出无限的哀求:“别把我打晕,我一点儿也不疼,我能消减煞气,打跑那些修士,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不能让迟露再次不声不响地离开。
迟露深切地忏悔,她之前都对景述行做了什么!
景述行一定是被自己上下其手摸怕了,害怕在昏迷后再度被她轻薄,顶着无比剧烈的疼痛也要维持清醒。
她实在是太过分了,还好刚刚没有过多的触碰,不然一定又会刺激到他。
迟露左思右想,明智地把想扶着景述行的想法咽回喉咙,结结巴巴地问:“那你现在,能走吗?你的眼睛不好,用手杖足够吗?”
如果不够,她再伸手扶他。
景述行眸色昏沉沉,强打起精神回道:“足够了。”
迟露松了口气,露出明媚灿烂的笑容:“那就好。”
“我来领路。”她站起身,踮起脚尖举目眺望,眼中瞬间被阴森诡异的煞气挤满。
这些东西堆积在眼前,呼啸着来尖叫着走,时不时还往景述行身上扑,绝对的精神污染。
迟露把手伸进煞鬼聚集的黑气中,再度探出,发现那些煞鬼确实对自己不屑一顾,执着地对逢月城中的人进行攻击,有些煞鬼初具人形,攻击时手脚并用,连啃带咬,骇人得很。
难不成,逢月城的人自带吸引煞鬼的标志?
迟露心念微动,扬手掐诀,凝聚灵力聚成护罩,嚯地倒扣到景述行身上,灵力化作一道无缝的盾牌,登时隔绝了景述行和煞气。
漆黑的煞气前一秒还气势汹汹,大有要把景述行碎尸万段的架势,下一瞬便成了无头苍蝇,四下茫然地转悠。
“我们往山下走吧,你现在的身体绝不能留在这儿,太危险了。”迟露咽了口唾沫,将目光从煞鬼身上离开。
“煞鬼倒是其次,若是撞上逢月城的修士,他们肯定会要把你再抓回去。”
景述行忍住浑身的剧痛,挤出温和的微笑,勾起唇角轻轻点头。
迟露寄出飞舟,拉着景述行往山下走。出乎她的意料,越往山下走,所见的煞鬼越少,仅有的几只煞鬼,也在漫无目的地晃悠,像是再找攻击的目标。
而逢月城的百姓们,早已躲进家中,把有用没用的符纸往门口、窗上一贴,关紧房门不敢出。
终于在巷道深处,迟露看到早些时候见到的货郎,他正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一名少年修士仗剑横在他身前,神情坚毅地胡乱挥剑。
“你们这些妖魔,休要伤人,看剑!”
迟露:……
她转头警告景述行:“别动手啊,不许在我面前杀人。”
屈指一划,护罩当头降下,隔绝了少年和煞鬼。
等那些黑乎乎的煞鬼离去后,迟露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少城主,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些煞鬼的目标是你,货郎小哥只是被误打误撞卷进来的?”
景洛云正在奋力保护城中百姓,猝然被迟露泼上一盆冷水,老大不高兴地转过头,想要反驳几句。
猝不及防看到他的两个心头大患,正一前一后地依偎在狭小玉舟上。
“是你?”
他和货郎小哥异口同声,一惊一喜。景洛云狠狠瞪了眼货郎,唬得他不敢说话。
而后牙呲目裂地指着迟露,痛心疾首:“你们!你们居然已经私会到一起了?”
迟露瞪大双眼,刚准备为景述行的清誉辩白,肩膀忽地被一只手勾住,不受控制地往后倾倒。
“正是如此。”倒下的瞬间,她看到景述行倾身向前,语调平静而淡然。
“我们在许久之前,便早已结识,比你要早上许多。”
作者有话说:
小景:雄竞一把手(脑补版)
作者君(敲碗中):我厉害吧!双更!
(即将追着小景连砍十多章)
第39章
◎别丢下我,别抛弃我。◎
他哪来的力气?
迟露睁大眼睛。
直到此时此刻, 景述行仍被权能的反噬折磨,身体像被摧枯拉朽的树枝,于寒风中微微颤抖。却能把迟露往后推,抢在她前面开口。
莫非是反噬太强, 连累到脑袋, 竟做出这种自毁清誉的事?
事实证明,脑子不好的不止景述行一人。
景洛云被自家兄长压了一头, 恨得牙根痒痒, 他本就看不起景述行, 哪容他在自己面前放肆。
“嘿,你知不知道, 你身后的姑娘还当着好多人的面,和我表过白呢?”他扬起下巴, 高傲地说。
景述行的身体顿时僵住。
迟露的眼前同时一黑。
她没有!
完全是系统的责任,为了贴合那劳什子恶毒女配,夺舍她冲过去表白。虽然她及时补救, 和景洛云申明她已经放弃了他, 但似乎…根本没起到任何作用。
景洛云还在拱火:“这位姑娘, 你说是不是?”
迟露掏出赤魂鞭,反向握住鞭柄,狠狠敲在飞舟上:“住口!”
她迅速跳下飞舟,把代表自己身份的赤魂鞭亮在景洛云眼前, 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我实话告诉你,我就是灵华宫少宫主,另外一张脸也是我幻化出来的。”
“我早就对你没有兴趣了, 你要是再敢多嘴, 我就把你朝三暮四, 一边和云翩翩如胶似漆,一边又低三下四朝我求爱的事散播出去,让天下人耻笑。”
景洛云的脸上登时闪过一阵慌乱,他往后退了一步,看迟露的目光瞬时转变。
“嘘。”他竖起一根手指,语带恳求,“你可别让我的父君和母亲知道翩翩,他们若是知晓我对婢女有情,第一时间不会放过她。”
迟露拨弄着赤魂鞭,重新登上玉舟,一边四下顾望:“我还以为会有不少煞鬼从主城下山,谁知数量竟少得可怜。”
她抽散零星的煞气,朝货郎打听:“除却与少城主缠斗的几只,可还有其余煞气?”
货郎摇头:“就这儿的几只了,原本他们乘风从山顶飞来,就在城里游荡,这位修士到来后,便只围着他攻击,不再管其余人。”
目光往旁一瞥,货郎看见整座在玉舟的景述行,他的瞳孔骤然瞪大,结结巴巴地问:“姑娘飞舟上的这位是……”
迟露:“灵华宫的大公子。”
货郎露出崇敬的神情:“原来是大公子,大公子数次下山救人,哪怕在我等凡人中都声名远扬。今日终于得以见到,真令人欣喜。”
“你听,那个货郎在夸你呢。”迟露往旁边凑了凑,在景述行耳边道。
景述行一动不动,眼观鼻鼻观心,眉眼五官恍若结霜,对迟露的话语毫无反应。
他的这副模样,令迟露想到自己被煞气裹挟时,在阵法里侧看到的场景,简直和那个身穿厚重斗篷,如行尸走肉般的男子一个模样。
那样的人,或许真会如书中所言,屠尽一座城楼。
依照那本破书的脉络,在三日后的清晨,整座逢月城的百姓就会和那些修士一起,在睡梦中被碾成碎末。
修真界中,常有人违背道心,走上与初心相反的邪路,行有悖天理伦常的恶事。每次迟露从长辈的交谈中听闻此事,除却对邪魔的厌恶,亦会想到浩劫之下,百姓何辜?
她往景述行身边凑了凑:“他们很喜欢你。”
景述行仿佛成了座玉雕,过了许久,那双眼珠才转了转,往迟露的方向看。
他的眼睛越来越亮,应当不久后就会复明。也幸亏他仍失明着,不然在面具被撕下的一瞬,迟露一切的谋划就会暴露。
见景述行不回答,迟露又问:“你是不是还很疼?”
“不碍事。”景述行咬牙答道,心脏跳得几近漏拍。
他什么都听到了。
听到景洛云骄傲地宣布,迟露曾当众对他倾诉爱意,听到迟露又羞又恼地让景洛云住口。
她不是不知情爱,单纯得不懂男女大防,分寸距离吗?为何会对景洛云表白,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还是只在他面前佯装不知,实则视他为笑话,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
她想做什么?
他又算什么?
景述行的头脑和身体一片冰冷,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痛,他极力隐忍,依然被迟露发现他抖动的幅度。
她从空间囊中取出一件大氅,给景述行盖上,在飞舟上与货郎交涉:“小哥,能否麻烦你一件事,这附近有什么客栈还开着,能否带大公子去那儿暂歇。”
“姑娘呢,不打算一起留下来吗?”
迟露眸光微凝,抬头看向夜幕中巍峨的雪山:“我打算再去山上看看,万一有无辜人卷入逢月城的业障中,我也好把他们救下来。”
煞气目标明确,只攻击逢月城中人,就算是傻子也能想到,其中必有什么渊源。
她厌恶逢月城那帮修士的嘴脸,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真有无辜人被牵连进去呢?
背后传来响亮地重物触地声,随后响起景洛云的怪叫。
景述行从飞舟上翻落,大氅裹上尘土,摔在灰扑扑的地面上。他紧锁眉头,唇上彻底失去血色,身子将蜷未蜷,仿佛四肢百骸都在受寒凉侵蚀。
“刚刚不还好好的吗?”迟露吓了一跳,几步走上前,寄出灵力检查景述行的身体。
和先前一次一样,她什么都没检查出来。
又将手环与景述行晚上印记相贴,只觉又痛又冷,仍不明白究竟发生何事,才会导致他陷入昏厥。
迟露眉头紧锁,焦急之色溢于言表,她站在原地,愣是陷入不知所措的境地。
犹豫半晌,她转头看景洛云:“要不你留在山下,照顾你哥哥?”
“什么?”景洛云顿时拔高语调,他急吼吼地拔出长剑踩在脚下,“我可是尊贵的少城主,主城有难,怎能不去援助?”
“至于他……”景洛云狠狠瞪了景述行一眼,“据说他已经被父君捉拿,且不论他是如何逃脱,等事情解决,我自会把他重新交还给父君。”
说完,御剑腾云,往主城飞去。
货郎小哥举着灯笼,仰头看景洛云远去的身影:“不愧是逢月城的修士,来如闪电去如风,结果什么事也没做。”
他哭丧脸对迟露道:“这位姑娘,那位什么少城主已经离开了,您就留下来照顾大公子吧。”
“我们都是普通的凡人,医者连风寒都要治上半天,对于大公子的状况更是束手无策。”
迟露蹲在景述行身边,又细细检查了许久,实在查不出症结,只得道:“先把他安顿下来,我再做打算。”
由货郎带路,她寻到一间客栈。客栈不算大,又值深夜,只剩下一间套房。
反正景述行正处于昏迷中,无法出声拒绝,迟露也不计较,当即应允。要是景述行介怀,等他苏醒,她自然会道歉。
把他扶上床榻,坚持不懈地往景述行身上灌输灵力,想查清他到底是怎么了,但灵力宛如泥牛入海,没进去,什么也探查不出来。
迟露终于放弃,她长叹一声,打算起身活动下筋骨。
还没来得及往外走,手腕忽地被抓住。
少年的白衣被冷汗浸染,他一手紧抓迟露,一手费力地撑起身体,忍着疼问:“你还是要离开吗?”
迟露担心他的身体,俯身掰开他的手指:“你先躺下,别乱动。”
他的掌心烫得很厉害,跟染上风寒,发起高热的普通人似的。
景述行陡然施力,迟露没料到他有这么大的力气,失控地往前扑倒,整个人扑在柔软的被褥上。
趴下的一瞬,应涟漪给的画本内容涌入脑海,各种内容纷至沓来。或许是情蛊蛊虫死时灵力波动,此时此刻,迟露竟有了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感觉。
她还没抬头,便听见景述行语调温和的质问:“你要回去找他吗?”
那声音像是灌注蜜糖般,无比柔和,像根羽毛轻拂,在迟露的心底挠痒痒。
“谁?”迟露茫然地问。
景述行的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他的双目染上绯色,低头看向迟露,眼中流落寂寞之色。
像只流落街头,无人收留的野犬。
“我听到了。”
“听到那位逢月城的少城主说,你爱慕他,对他情根深种。你骗我,从最初见面的时候,你就开始骗我,为什么?”
他噎了一下,没说下去。
蓦地垂下头,仿佛失去所有的话术,陷入沉默。
迟露无措地眨眼,微微开口,打算解释,却被手指堵住嘴。
“没关系,不用回答。”景述行道,“我不需要答案。”
再度开口,却是带有讨好的解释:“主城内不可能有其余人了,景逸想要打开化魂渊,不会在这个时候放人打扰自己,你就算去了也没用。”
迟露下意识地点头,而后恍然大悟。
她和景述行对视:“之前的昏倒,是你故意装的?”
眉宇间染上一丝怒意:“为什么要骗我?我又不是什么圣人,必须要回逢月城救人,你好好与我说不行吗?”
景述行的嘴唇轻颤:“我真的很疼。”
他的身体摇摇晃晃,俨然一副神智不清的模样。
迟露寄出灵力,试探着触碰他的额头,烫得她庆幸自己没有离开。
这都快烧糊涂了。
景述行露出这副模样后,迟露就没了脾气。余怒未消,她甩开景述行的手,赌气坐在床位,不搭理他。
景述行往前倾身,滚烫的掌心幅度极小地向前伸,覆上迟露的手背。
迟露浑身一怔。
她听见有少年在耳畔低语,其音如山间清澈见底的清泉,叮叮咚咚,自由无忌。
“您是突然厌弃了我,还是在害怕我,害怕我对您露出獠牙?”
“请不用担心,我绝不会伤害您……所以,求您别丢下我,别抛弃我。”
他的身子晃了一下,最后的咬字留有余韵,在迟露耳边如惊雷炸响。
“……少宫主。”
他知道了?
什么时候?
“你——”
迟露失声,她从景述行掌中抽出手,警惕地看向他。
“你刚刚,是怎么分辨出我的位置的?”
景述行奋力抬起沉重的眼皮,唇瓣颤了几下,他似乎想说些什么,脸上微变,猛地捂唇咳嗽起来。
灵力骤然波动。
迟露是何等敏感,当下抬手于景述行眉心处轻轻一点,挑开不知何时串起的灵锁。
浓墨于脸上泼开。
魔纹阵出现的气势汹汹,迟露一时竟分辨不出是那几句情真意切的言语先出口,还是阵法先发作。
即使江语慕死了,只要她堵住阵眼的灵力一散,尚未结束的魔纹阵仍会卷土重来。
也即是说……
迟露神情变得诡异,她转过头,与景述行四目相对。
现在出现在她眼前的,是那个无法掩饰情绪的“孩子”。
那个“孩子”正双眼通红,狼狈地质问她:“你如此待我,是因为害怕我吗?你怕我杀了你吗?”
“我不会杀你,也不会伤害你,你别……”
“停下。”
迟露忍无可忍,伸出手指,抵住景述行唇瓣:“我为什么要害怕?”
她的笑容平静如水:“是我先对你不敬,你想杀我只需一念之间,我绝逃不掉,也无妨防范。”
“反正我还会做更过分的事。”她小声嘟哝。若景述行赶在系统前面把她杀了,那她只能坦然接受,自己与父母一样寿元苦短的结局。
她目光上移,落定。
阵眼在眉心处。
景述行仿佛意识到迟露的想法,一把抓住她的手:“求你不要让他出来。”
“我想要答案,如果他出来了,一定会怯懦地回避,甚至不敢与你对视。”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迟露弹出另一只手,又被景述行抓住。
他像是在诉说,又像是在哀求:“少宫主,你在乎过我吗?”
少女平静地注视着他:“抱歉,我听不懂。”
迟露将头抵在景述行眉心处,熟练地撕开世界里侧的入口。
一回生二回熟,她干脆用灵力凝成实体,放神识入内,自己仍留在外侧。
意识脱离的间隙,依稀感受到身侧有暖意擦过,只当是魔纹阵发作后,景述行变成孩童脾气在乱动,想着速去速回,并未理会。
她自然没看到那一双半展的双臂。
少年撑开手臂,如同轻拥连城白壁。
如果景述行还有理智,他会诘问自己此时的情感,克制住躁动的身体,守住规矩。
但他早已失去神智,半点不做思考,他搂住纤细带香的身体,贪婪地将身子埋进她的怀抱。
迟露于阵法里侧穿梭。
她原以为目光所见与上一次相同,可她往里走着,却看不见律令与经文。此前响在耳畔的,如雷般的怒吼,声音消泯,无处找寻。
迟露并不害怕景述行。
或是因为她被系统胁迫,加之她做过的那些事,早已不配害怕,又或是自然而然地,在和景述行的相处中,忽略掉了那份情绪。
相反,她对他满是担心。
走到尽头,看见了熟悉的身影。阵法之中,貌美的修士褪去魂魄模糊的特征,像个普通人一样,显露鲜活的音容笑貌。
迟露咋舌,惊讶于江语慕的实力。她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即使灵力早已不足以支撑生魂现世,仍能躲进阵法中。
躲进她亲手绘制的魔纹阵中,解开了迟露堵住锁眼的灵力。
江语慕正和景述行对峙,二人站在原先黑球的位置,似乎在说些什么。迟露朝二人赶去,遥遥听见江语慕在说话。
她柔声问景述行:“你不想解脱吗?”
“我知道我对你做过什么,你的体内被我种下无数小阵。就算全部抛开不谈,这面魔纹阵也会相伴你的一生,即使我对此悔恨,也无法用残存的魂魄为你解阵。”
江语慕朝景述行发出邀请:“与其生不如死地活着,不如让我来为你解脱,若有机会,来世再做补偿。”
回答她的,是向前直摆的长剑。
荡起的长剑击退江语慕,如出洞的银蛇一般,朝残魂劈去。
未触及魂魄表层,忽听见内侧空间响起蜂鸣。主人失去生机后,魔纹阵中的律令比之前好撬动,迟露调用灵力时,一并将那些铭文打碎,融入自己的灵力中。
指尖荡开剑锋,她由灵力托举,笑盈盈地跻身进二人之中。
“你不能杀她,要是杀了,便是弑母。”
景述行收起长剑,看她的目光有些奇怪:“为何不能?如她所说,我已杀过她一次,杀她第二次又何妨。”
“我需要说几次——”迟露拖长了音阶,“你没有杀她,江前辈是如何死的,我不知道,但弑母可是大罪,没必要什么都往自己的头上扣。”
说完便失笑,也不知道阵法里侧的,这个情感几近淡漠的男人,能不能理解自己的话。
江语慕劝迟露:“这位道友,你没必要一直阻止我,我承认我非他所杀,但我之所以会身死,和景述行逃不了干系。”
她表情沉重:“那日,若不是他打晕我出城,我也不会被扔进化魂渊,作为第一个祭阵的……”
“……活祭品。”
熟悉的词,令迟露眉心狠狠一跳。
纵使进入自己的阵法中,江语慕的灵力依然不断地流失,说话间,她的身形已然便薄,透明。
江语慕的脸上露出悲天悯人的笑容,她缓缓低语:“这是唯一的机会,在阵中消灭他的主魂,阵外由你操刀,就能让他毫无痛苦的解脱。”
“不然,他必将会步我的后尘,成为下一个活祭品。”言语间隐隐透出悲伤。
她知道眼前的少女关心景述行,想让他活下去,可对于景述行来说,活着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唯有死亡才是解脱。
话音未落,景述行又朝她举剑,江语慕还没来得及后退,迟露挡在她身前,骈指夹住景述行的剑尖。
“少宫主,你也想让我解脱?”景述行的眉眼恍若结霜,不带感情地问。
迟露几乎笃定,若她点头,景述行能毫不犹豫地把她化为敌对阵营。
外面那个几近哀求,一片赤诚地说“我不会伤害你”的小孩儿,此时此刻挤不进他们的对话。
“解脱的力量……”迟露玩弄剑尖,在指尖转转悠悠,用灵力束住,不让景述行收剑,“我有。”
“这儿由纯粹灵力构成,我的功法可以主导此地,当然有为你解脱的力量。”
“但你不愿意,我又有什么资格呢?”她耸耸肩。
嘴角的笑意还未淡去,迟露回身展臂,并起的两指转换方向,往江语慕的方向点去。
“江前辈,我从未杀过人,但处理死者怨魂之事,宫中前辈带我做过许多次。”
同时,另一只手寄出赤魂鞭,狠狠抽在灵境壁上,她一边连接江语慕的魂魄,一边和魔纹阵建立联系,轻而易举地绕过阵法对生人的排斥,进入阵眼。
“如此一来,解阵轻而易举,这不是两全其美之举吗?”她眯起眼睛,朝江语慕眉语目笑。
她面露纠结,还没开口,又听迟露道:“况且,就算心里再恨,也不该让无辜人的手染上血,不是吗?”
魂魄的脸上露出了最后一抹神情,明晃晃的惊愕。
她当然恨,自从知道景逸对她动了手脚后,江语慕就在想如何报复回去。可她知道的太晚了,那个时候,她已经被扔进化魂渊,下一秒就要被煞鬼撕碎。
只能刻下阵法,保留住自己的生魂,等待机会短暂苏生。
她的魂魄太过弱小,报复不了景逸,报复不了他的爱人,只能将仇恨的目光转向唯一能触及到的人。
依然是彻头彻尾的失败,就连唯一愿意和她交流的修士,都无情地撕开她的伪装。
迟露聚精会神地调动灵力,解除魔纹阵。
她笑眯眯地对景述行说:“再等等吧,等我把魔纹阵解除,你就能回到身体里了。”
笑容恬静动人,唇角轻轻一勾便能直达眼底,但落入少年眼中,却无甚效果。
他恭恭敬敬地行礼,而后上前伸手抵住迟露的肩膀,为她输送灵力,作为魔纹阵中的另一主体,景述行的灵力甫一注入,迟露便觉畅快不少,解阵的速度变得更快。
她专注解阵,耳畔传来景述行的声音。
“少宫主,有恩于我。”
迟露轻轻笑笑,不做回答。
景述行不知想了些什么,兀自点点头。
他面容严肃,脸上没什么表情,迟露见惯这张脸或笑或怒,此刻死板的模样令她莞尔。
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景述行不在乎迟露因何发笑,少年语调平静如水:“我不清楚少宫主想要做什么,想要对我做什么,我不会忘记少宫主对我的恩惠。”
“我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唯有身上杀人的能力。”
在迟露解阵的一瞬,他的声音似乎出现动摇,像是卵石砸入水中,情绪出现圈圈的波纹。
迟露听到他说:“万望少宫主不要嫌弃,想让我做什么,我皆会竭尽所能。”
迟露什么都没来得及回答,她的意识从化魂阵脱出,身后逐渐消融的大阵,亦在瞬间变为温暖柔软的衾被。
她被人压在身下,但身上的负担并不沉重,后脑被宽阔的手掌垫着。
被景述行抱在怀里。
清隽的少年头颅低垂,将脑袋抵在迟露颈侧,动作让迟露不合时宜地想到画本的内容,琢磨现在的接触符合哪一阶段。
景述行的呼吸很重,像是在消化阵中看到的一切。
无论是他再度朝母亲挥剑,是江语慕隐藏在慈悲下的杀心,还是他再度朝迟露道谢,其中的感情波澜叠起。
迟露仰面朝天,看不到景述行的表情,她想抚摸他的头顶以示安慰,忽地想到他看破自己的真实身份,将将停手。
她听见景述行说:“少宫主,诚如我先前所言。我原先能做到很多事,可现在我什么都不会,只会杀人。”
景述行微微抬头,迟露的墨发从他耳畔擦过,鬓角与之厮磨。
“你愿意收留我吗?”声音中,包含从未有过的情愫。
迟露偏转目光,看见景述行的眼尾勾住猩红,瞳孔湿润,又可怜又可爱。
她伸手将他推开。
作者有话说:
这是景述行,
风光霁月,心怀天下,热爱百姓,修行一日千里,从没做过坏事。
直到他遇见了邪恶的,拿着大刀的作者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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