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哭了。
漫长的沉默后, 周光彦听见很轻很轻一声回应。
“好。”沈令仪说。
他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而她早已垂眸,眼泪无声无息落下。
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雪山,或是海滩,顺着冰冷的,亦或是温热的风, 吹进他耳膜,钻进胸膛,在胸腔里翻滚,搅出惊天骇浪。
听到这个字,他也终于垂下眼眸,紧抿的薄唇微微张开, 沉声应道:“好。”
他颔首, 面无表情转过头去,迈步走出门外。
门大敞着,沈令仪听到外面电梯的提示音, 大脑不受控制地忽然宕机, 白茫茫一片, 什么也想不清楚,什么也说不出, 身体无法动弹。
她开始大口大口呼吸, 房间里只剩她深长的呼吸声。
好一会儿,她听见一个声音在叫她。
“令仪。”
灵魂像是被什么力量给抓回来,按进体内, 她终于抬头, 看着已经走到自己身边, 顶着一脸血的林然,颤声开口:“对不起……”
猝不及防,她被林然拉入怀抱。
“别说对不起。”林然冰冷的手轻轻托住她后颈。
沈令仪耳朵贴在他胸膛,心跳声一下一下,穿过她的耳膜。
“别走好吗?”林然声音颤得厉害。
颈窝湿润起来,沈令仪这才发现他哭了。
像个孩子一样,紧紧抱住即将失去的心爱的玩具。
她知道他舍不得。
可她也知道,自己已经变成破破烂烂的布娃娃。
无法缝补自己,也再难将他治愈。
甚至仅仅只是出现在他的生命里,都只会给他带来厄运。
远走高飞,对她和他而言,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不要哭。”沈令仪挣开这个怀抱,明明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却硬挤出一个笑,“你说过的,哭就不好看了。你不许我哭,我也不许你哭。”
林然看着她,发现这硬挤出的笑比哭还难看。
他低头,沉默一会儿,又抬眸看她,也挤出一个小来,指着自己额头上的伤:“完蛋,又多了道疤,以后没姑娘要我了。所以沈令仪,别出国,别抛下我,好么?”
他握住她的手,收了收力道,她抽不出甩不开,只得由他攥着,仍是摇了摇头,语气变得平静,轻缓:“林然,我得走。我走了,对大家都好。”
林然力道加重,攥得她手疼,她红着眼求道:“你先放开,这样我没法好好说话。”
林然不放,她眼泪扑潄漱往下掉:“别这样林然,我们不会有结果的!”
“那我也不想让你走!凭什么是你走?远走高飞的人,凭什么是你?他周光彦把你伤成这样,你走了,他心里舒坦了,要不了多久就安心结婚生子,你呢?留在国外孤独终老吗?沈令仪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这样打算的!”
他无法自控地低吼,目光里燃着窜天大火,愤怒几乎快将他点燃,恨不得冲去找周光彦同归于尽。
沈令仪闭着眼,不住地摇头,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不会的。走了就好了,我会……我会好好生活的……我们都别犟了,一百个你我加起来都斗不过周光彦的,他根本就没有心!”
林然不想放手,可沈令仪眼眶越发红肿,哭得他心都碎了,手上力道不由得变轻,一点点松开。
沈令仪终于将手抽出来,默默盯着他看了会儿,转身跑出门外。
林然没有追上来。
电梯门合上之前,沈令仪看着那扇敞开的大门,心就像被狠狠剜出一块肉。
电梯不断向下,她的心也跟着不断下坠。
坠入无尽深渊。
沈令仪回到住处,发现陆姐不在,想来应该是回家处理事情去了。她麻木地走进房间,拿了要换的衣服去浴室,开始冲澡。
温热的水从花洒流出,从头淋到脚。
一动不动淋了许久,沈令仪才感觉身体暖了过来,沉重感减轻,也不再发冷发麻。
吹完头发已经快凌晨了。
她躺在床上,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如同失重。
她告诉自己,一切都是一场梦,明天再睁眼时,梦就醒了。
最重要的是,先熬过今晚。
熬过今晚再说,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动轻生的念头。
她闭上双眼,想象着晨曦洒在脸上,轻柔温暖得像母亲的手掌。
·
晚上九点,周光彦在办公室接到保镖电话。
离开林然那边后,他打电话吩咐保镖回去送林然上医院。
额上的伤不要紧,他踹得狠,主要检查身体。
两个小时后后保镖打电话来,告诉他林然额头伤口已经处理好了,身上其他部位没什么大碍。
他让保镖从今晚起严防死守,绝不能出半点差错。
在沈令仪出国前,他不会再让她和林然见面。
刚跟保镖说完,挂断电话没一会儿,梁晓又打过来。
照例是叫他出去喝酒。
他提不起劲,给推了,梁晓手机被江旭平抢过去,江旭平喝高了,颠三倒四说一通,最后让他别磨叽赶紧来,今朝有酒今朝醉。
梁晓又把手机抢回来,劝道:“来吧彦哥,不喝酒玩儿牌也行,炸金花,今晚搞个大的。”
以前觉得有意思的,现在统统觉得没劲,周光彦厌烦地闭上眼睛,声音疲惫不堪:“不去,最近太忙,组局别找我。”
挂断电话撂下手机,他双手交叠垫在脑后,脊背靠着皮椅,闭着眼静默。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勾起唇角,讥讽地笑了一下。
如果今天的周光彦,遇上十年前的周光彦,告诉他,十年后的自己对喝酒玩牌泡姑娘毫无兴趣,一定会被十年前的自己指着鼻子骂“傻逼”。
争权夺利是人生追求,花天酒地是幸福真谛。
十年后,人生追求没有变,幸福真谛被推翻。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真谛,缺的是幸福。
幸福曾经短暂降临,他会错了意,产生了将会永远幸福的错觉。
沈令仪十八岁那个冬天,他们去看海,赤脚踩在沙滩上奔跑,嬉闹,回到房间尽情释放荷尔蒙。
青春真好。
沈令仪十九岁生日,他送了一台粉色法拉利,她嫌太粉太高调,从来不开。
他让她放心大胆开,小周爷的女人,高调怎么了?他自己也不是啥低调的人,没必要为了他隐藏锋芒。
那会儿沈令仪正捧着iPad追剧,头也不抬,边看电视边吐槽:“又不是为了你,是为我自己。你没长眼睛吗?每次跟你出去,不管是应酬还是玩儿,有些女人眼睛就跟长了刀子似的,恨不得拿眼神扎死我。”
周光彦乐了:“甭搭理她们。怪就怪你男人太有魅力,哎,做个抢手货也挺累,不容易啊。”
沈令仪听不下去了,iPad扔沙发上,扭头盯着他看一会儿,狠狠翻白眼:“大哥您有没有魅力我不知道,不过脸皮是真的厚。”
这话其实骂得违心,周光彦知道。
他打小就长得好看,自己也知道自己好看,招姑娘喜欢,甚至被取向为男的零骚扰过,但他从来没把好看当成什么优势。
他也从不捯饬皮肤,发型,衣着,早晚刷完牙,清水洗把脸就完事儿了,头发要么剃成寸头,长了点儿就拿手随便捋捋。
有次跟朋友的饭局上,他和宋临抽着烟聊天,被朋友妹妹偷拍发群里,照片一传十十传百,那晚上他微信都快被加爆了。
全是五湖四海的名媛千金,也不知道怎么搞来他微信名片的。
他没理会,谁的好友申请都没通过,后来申请加好友的太多,他直接把微信设置成拒绝任何人添加。
宋临知道这事儿后贱嗖嗖调侃,说他骚出圈了,他骂回去,说那照片又不是自己往外发的。
后来宋临还告诉他,宋钰把这照片发给沈小楼看过,沈小楼言简意赅评价——“一看就是个不缺桃花的薄情人渣。”
当时兄弟们都在,大家听到这话就笑了,纷纷表示“嫂子看人真准”,“嫂子别是学过看面相吧”。
他嗤之以鼻:“人渣怎么着啊,人渣吃你家大米了?”
过一阵儿,沈令仪不知道从哪听到照片这事儿,回来就闹脾气,先是撂脸子不理人,哄她一会儿,就开始阴阳怪气。
“小周爷多受欢迎呀,一张照片就出圈了,微信都快被加爆。”
周光彦扶额,失笑:“这都多久以前的事儿了。再说我不没搭理她们么?”
沈令仪扭过身子不看他,小声嘀咕:“谁知道呢。”
他喜欢看她为自己耍小性子,不管是真吃醋还是嫌他浪所以不舒服,总之他觉得这是因为她开始在乎了。
“真没加,一个都没加。后来有了你,会所都去得少了,你不知道我推了多少局多少应酬。”周光彦搂着她,薄唇凑到她耳边,耐着性子哄。
沈令仪撇嘴:“吹吧你就,白星绮还说星期三你跟梁晓去百利喝酒来着,那天我课多,晚上在寝室睡的,你晚上没回来吧?”
周光彦想了想,确实没回。他实话实说:“对,我喝断片儿躺包间沙发上睡着了,放心,没干什么出格的,就老老实实睡觉来着。”
沈令仪不作声。
他不知道她是信了还是没信,搂着她又哄又亲,好半天才讨得她一个不冷不热的回应。
如今想起这些事,那时候明明跟条舔狗似的,却又那么幸福。
她在身边,愿意跟他闹脾气,耍性子,给他抱给他亲给他哄,怎么不算寻常日子中的幸福点滴呢?
周光彦睁开眼,摸出烟盒点了根烟,仰头冲着天花板吞云吐雾。
寂寞和悔恨一点点将他吞噬,而他比谁都清楚,往后余生的每一天,都将是今晚此刻的复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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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令仪起了个大早。
她很晚才睡,睡也睡不踏实,天刚亮就醒了。
脸色实在憔悴,洗漱后沈令仪开始化妆,为了遮住倦色,化得浓了些,腮红和口红都比以往涂得重。
化好妆换下睡裙,找了套清爽的白T和浅蓝牛仔裤穿上,出门去往姐姐家。
今天是周末,姐姐姐夫都在家,沈令仪好久没来了,姐姐拉着她说了许多话,姐夫带着孩子去儿童乐园。
沈令仪打心底里替姐姐姐夫高兴。以前他们经历过太多,能走到今天,其间有多不容易,她作为局外人心里都难受,更何况姐姐。
“怎么看你不太开心,令仪,是不是又有什么事儿瞒着我?”沈小楼总觉得妹妹好几次欲言又止。
沈令仪咬着唇,沉默一会儿,硬着头皮看向沈小楼。
“姐,有个事儿我确实得跟你说一下。”她眨眨眼,眸子便润了起来。
沈小楼凝眉,认真看着她:“什么事?”
沈令仪吸吸鼻子,垂眸不敢直视姐姐的目光。
“我准备出国……”
她感觉姐姐明显呼吸一滞,声音越来越小。
沈小楼确实愣了愣,但却并没有生气,沉默片刻后,只是问:“去哪里,去做什么,为什么去,这些都想好了?”
沈令仪白T外面套着长袖防晒衣,进到姐姐家也没脱,家里有空调,她不脱外衣沈令仪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只当她是怕空调冷。
其实沈令仪是想遮手腕上的伤。
割腕那事姐姐姐夫都不知道,她也打算瞒着烂在肚子里。
沈令仪摇摇头:“具体的还没定好,只是想出去罢了。”
沈小楼望着她,想了想,平静问道:“是因为周光彦,对吗?”
沈令仪沉默,过了会儿点点头:“是。”
沈小楼:“你得想清楚,出去了,不是不能回来,只是再回来,可没那么方便了。你要是在国内,换个城市生活,怎么都比从国外回来方便。”
沈令仪别过脸,缓缓呼出一口气:“我想换一个环境,换一种生活,离他远远的,这样对谁都好。”
这个想法倒也确实没问题。沈小楼想。
良久,她攥紧妹妹的手,目光温柔而坚定。
“既然决定了,那就开始着手准备吧,留学,还是以志愿者身份出去工作,或者其他方式——总之家里能帮上忙的,我跟你姐夫都会想办法帮你,这个不用担心。”
沈令仪靠进姐姐怀里,鼻子一酸,闭上眼点点头:“谢谢姐姐姐夫。”
沈小楼不说话,轻抚着她的头发,不禁浅叹一口气。
当初怎么劝她远离周光彦,这丫头就是不听,好端端的青春,就这样消耗没了,到头来自己远走他乡,周光彦呢?兴许过两年,孩子都落地了。
想起这个傻妹妹,沈小楼除了叹息,再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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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办公室睡了一夜,周光彦起得很早。
住公司的优势之一就是,起来很快就可以直接上班。
王奇买了份早餐送来,他没什么胃口,随便吃几口对付一下,到了上班时间,他已经工作一个半小时了。
十点王奇端着咖啡进来,将咖啡放在办公桌上,顺带说道:“周总,您母亲来了,提出想进来见您,您看——”
“嗯,让她进来吧。”周光彦头都没抬,端起咖啡抿一口。
过了会儿,方瑾出现在办公室。
周光彦合上文件,抬眼看去,发现几日不见母亲憔悴许多,鬓边竟多了几丝白发。
以往母亲总会定期染发,确保发色乌黑,最近不知怎么,竟没染。
兴许是烦心事太多,顾不上其他,也没心情捯饬了。
“光彦,你这么久都不回家,妈想你了,来看看你。”方瑾笑了笑,眼里闪着泪光。
周光彦淡着脸点一下头,叫了声“妈”,算作回应。
方瑾从包里掏出一个小药瓶,走到周光彦跟前,将小药瓶放在办公桌上。
“之前看见你脸上有伤,是磕着了,还是跟人动手了?”方瑾关切地问。
周光彦勾起一抹冷笑,母亲总是这样,关心来得太迟,就越发显得虚情假意。
见他不答,方瑾又自顾自解释:“其实那天是想关心一下来着,想问问你怎么回事,想跟给你找药膏擦擦,可那时候一心惦记着你和予希的事,忙着质问你,就——”
方瑾顿住,摇了摇头,低头抹泪,叹息道:“唉,总之,是妈妈不对,妈妈不该那样。这个药膏专治跌打损伤,你收好,以后再伤着就多擦擦,好得快。”
周光彦瞥了眼桌上的小药瓶,仍是一脸淡漠:“嗯。”
“光彦——”
“还有事儿么?没事儿您先回去吧,我得开会去了。”周光彦起身。
其实上午没会,他只是不想再跟母亲共处一室。
他觉得窒息。
方瑾见他绕过自己,径直往门口走去,不禁着急:“儿子!妈想——妈想求你个事儿……”
周光彦脚步放缓,又走了几步才停下,望着前方,没有回头。
“怎么?”他问。
方瑾走过来,抓住他胳膊,发红的眼睛盯着他,目光充满恳求。
“庄怜月不是妈害死的,她是自己难产死的。她命苦,没闯过鬼门关,孩子生出来也夭折了……妈知道,跟你说这些,你是不会信的,可我还是要说!没做过的事,妈不能让你一直误会!庄怜月死后,外面不是没有过关于我的风言风语,为了你爸爸,为了这个家,我一直选择低调处理,甚至想过告他们造谣,可这样一来,不就闹得更大,谣言传得更广了吗?我忍气吞声这么多年,没想到自己亲生儿子竟会听信外面那些风言风语,我这个当母亲的,说不难过,那是假的!可再难过,也只能怪自己以前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没有取得儿女们的充分信任……光彦,妈求你,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人死不能复生,你以后且不要再提,就当是给妈妈留一个清净的晚年,也让庄怜月和她的孩子,在天安息吧!”
方瑾说着,眼泪流个不停。
听完,周光彦神色未变,面上平静如初。
他拨开母亲的手,淡淡开口:“我去开会了。”
方瑾看着儿子背影消失在门外,捧着心脏处痛哭。好一会儿,王奇进来,毕恭毕敬搀扶着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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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上午,周光彦和周闻笙一起飞往海城,去和睦医院看父亲。
父亲还躺在病床上没有醒来。
为了安全起见,周光彦一直没将他接回京州。路途漫漫,海陆空三种方式,从南到北的距离都太过遥远,他怕中途出什么岔子。
前一阵儿太忙,姐弟两个都没来看望父亲,今天好不容易得空,就结伴飞了过来。
周闻笙坐在病床前,握着父亲的手说了一会儿话,周光彦始终默默站着。没多久手机在裤兜里震动起来,他转身出去接电话。
打完电话,扭头看见周闻笙在身后,周光彦收起手机,往病房看去:“说完了么?”
周闻笙苦笑:“嗯,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了,爸爸什么也听不见……”
周光彦无话,正想着该怎么安慰她,忽然听见她问:“你要安排谁出国?刚听你在电话里说办什么工作签证。”
这事儿周光彦本来不想说的,不过沉默一会,又觉得跟她说说也无妨。
毕竟,她和沈令仪关系还挺好。
“沈令仪。我打算把她送出去,先办工作签证,让咱们国外那边的公司接应,日子久了,时间够了,再移民。”周光彦转脸看向别处。
周闻笙有些惊讶,过了片刻,挑着的眉渐渐落下,拧起眉心问道:“她呢?她什么想法?”
周光彦双手揣进西裤兜里,后背靠在走廊墙上,微仰着头,面无表情:“她同意了。”
好一会儿,周闻笙叹气:“你让她去,她没办法不同意。不过你把她安排进咱家国外那边的公司,她愿意么?”
周光彦:“不知道,不愿意就算了,反正宋临有的是办法送她出去。”
他只是不想什么都不做。
最后为她做点什么,她要是不领情,就算了。
周闻笙又叹一口气,看着弟弟,目光有几分责备:“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周光彦垂眸,沉默不语。
许久,他冷不丁开口:“周闻笙,我要是让程予希沦落到很惨的地步,你会恨我的,对么?”
周闻笙一愣,眉心紧蹙:“什么意思?你不会还想——那些事,不都是妈妈做的么?妈妈什么都承认了,你怎么还要欺负予希?又或者,你就是恨不得把她欺负死,才满眼对吗?我不明白,你怎么就这么恨她!就算你不娶她,要娶的是别人,你也会这样伤害你的妻子吗?”
等周闻笙红着眼骂完,周光彦才转过脸来,平静地看着她。
“很多事情,说出来你也不会信。总之,沈令仪出国后,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该是找程予希秋后算账的时候了。你要是为了她跟我反目,也行,咱们这个家,或许早就该散了。”
周光彦说完,最后看了姐姐一眼,不急不缓迈步离开。
站在原地的周闻笙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知所措地攥着双手,良久后,陷入沉思。
当天晚上周光彦飞回京州,落地就接到王奇电话。
王奇告诉他,自己跟沈令仪沟通过出国的事,她拒绝了这个提议。
周光彦问:“她还说什么了吗?”
王奇想了想,还是把沈令仪的话原封不动转达过去:“沈小姐最后说,‘谢谢周先生帮忙,不过她不需要了,以后也请周先生以及跟周先生相关的人,别再以任何形式和任何理由联系我,我跟周先生,已经恩怨两清,只希望以后再无往来。’”
这番话让王奇不禁唏嘘,默默记在心里,本想换成委婉的话语转达给老板,又觉得他们之间走到这种地步,再委婉好像没有什么意义,不如直接一点,快刀斩乱麻,好让老板也趁早死心,看清这段关系,早已经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周光彦一言不发,半晌,王奇试探着问:“周总?周总您还在吗?”
周光彦坐进车后座,闭上眼,轻揉眉心,淡淡说道:“知道了。”
他挂断电话,闭了好一会儿眼,再挣开时,眸子上蒙了一层雾。
扭头看向窗外,蒙了雾气的眼睛,看什么都是雾蒙蒙的。
路上的街灯,光点,晕开成一片片光斑,不断倒退的街景,行人,变得如梦似幻,一切都不再真实。
只有孤独,空虚,和痛苦,真实得让他想哭。
一整天没吃什么东西,胃难受起来,他捂着痛处,又将眼睛阖上。
老郑停车等红灯,从后视镜里看到老板痛苦的表情,扭过头来关切问道:“周总,胃疼是吗?”
周光彦不作声。
老郑不放心:“等会儿我找找药店,停路边去给您买药。”
疼痛越发剧烈,周光彦眉心紧拧,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用。”
老郑叹气:“您别硬扛,该吃药还是得吃药。”
周光彦沉默。
绿灯亮起,老郑将车往前开,又说道:“要不我还是送您去医院吧。”
周光彦额头滴下冷汗,仍是那两个字:“不用。”
老郑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大着胆子冒失了一次。
“周总,您就算疼晕过去,我给沈小姐打电话,她也未必会来。她要是不来,再说些跟您划清界限的话,您得更难受。不管怎么说,感情这玩意儿,都没有药好使。您这样折磨自个儿,没有任何意义。”
周光彦许久不作声。
老郑见前面不远处有家药店,将车开过去停在路边,下车给他买药。
很快,老郑带着药回来,从车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将药按说明书的定量取出两粒,拧开矿泉水瓶,一并递给周光彦。
周光彦没再犟。
他也觉得再不吃药,自己该疼晕过去了。
其实他挺不想让沈令仪知道的。不想把自己最狼狈的一面展示给她。如果他真的在车里疼晕,或许老郑还是会给沈令仪打电话。
而沈令仪只会让老郑给他吃药,送他去医院。
老郑说得没错,他心里,总归是隐隐存着那么点期待,而现实只会是一盆冷水,早晚将那点期待泼灭。
胃药没多久便起了效果,疼痛缓解下来。
车子开到住处楼下,老郑扶他上楼,走到门口,忍不住又多了句嘴:“周总,尽早去医院查查吧,有问题能早点儿处理,晚了就来不及了。”
老郑父亲胃癌发现时,已经是晚期,什么都来不及了。
“嗯。”周光彦敷衍应了一声,知道他是为自己好,便也没表露出心里多烦躁,“回去吧,早点休息。”
他关上门,转身走回房间,冲了个澡,头发吹到半干就上床了,靠在床头,捧着手机盯着屏保。
这个屏保周光彦用了快四年。
当初在海滩给沈令仪拍下这张照片,立马就用来当屏保了。
一开始沈令仪还挺不好意思,嫌这样太张扬。
他说自己手机又不是要给所有人看,把她照片设成屏保,每次拿起手机就能看见她的笑。
沈令仪嫌他肉麻。
后来有一回上外面吃饭,他遇到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跟人去走廊聊好一会儿,沈令仪拿他手机结账,看见有姑娘给他发微信,问:【周哥晚上有空吗?一起去酒吧喝一杯?】
还顺带发来一张性感自拍,黑色吊带裙勾勒出火辣身材,后背几乎全都露出。
沈令仪气得冒火,在外面又不好发作,结完账将他手机摔桌上,自己拎包走了。
他回到包间没见着她,以为她去了洗手间,等好一会儿没等到人,打电话不接发消息不回,正纳闷,忽然看到不久前有个头像陌生的女人给他发过照片,点进去一看,隐隐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他立马赶回大学城那边,看见楼上主卧房门紧闭,两眼一黑,知道今天自己完了。
给他发消息那女人,是公司某个大合作商老板的千金,她自己的公司也跟他公司有项目来往,所以以前加过微信。
这女的老早就撩骚过他,他没理会,当时准备删掉来着,忙着开会就搁置了,后面来了很多别人发的新消息顶上,那条聊天框就掉到很下面,周光彦转头就忘干净了。
隔了这么久,这女人没再找他浪,他也没再想起过自己微信列表里还有这号人物。
沈令仪把门反锁,周光彦进不去,隔着门解释半天,她压根不理,也不知道听没听到解释,周光彦没招,只能联系白星绮,让她替自己解释给沈令仪听,顺便劝劝沈令仪。
过了会儿门忽然开了,周光彦以为她听了白星绮的劝,没想到这姑娘抱着胳膊冷冷看着他,让他以后别一吵架就找白星绮来当说客。
他上前去抱她,被她推开,便强硬握住她手腕,将来龙去脉解释给她听。
听完,沈令仪没说信还是不信,只是冷着脸红着眼,沉默好一会儿,拿起他手机点开微信,当即把他微信名给改了。
之前他微信名就是大名,从沈令仪手里拿回手机一看,他哭笑不得。
这姑娘给改成了“ZGY92SLY”。
也太幼稚了。周光彦哑然失笑:“宝宝,咱能不能换一个?”
沈令仪冷笑:“换一个也行,不过微信头像得用我照片,就用你屏保那张,你不是特喜欢那张么?不是一看到那张就开心么?”
周光彦拿她没招,苦笑着想,头像换成她照片还是太高调了,自己微信列表挺多人的,让那些商界油腻老男人看见了也不好,那伙老贼最他妈恶心,专门就爱嚯嚯和YY小姑娘。
权衡一番,他还是接受了改微信名。
顶着这个微信名,在兄弟群里没少被奚落,都调侃他老牛吃完嫩草,自个儿也变嫩了,跟他捧在手心的小娇娇玩起了恋爱里的小情调。
这帮孙子,后来组局一起喝酒时,周光彦把他们挨个踹了个遍。
再后来,他跟沈令仪吵架,闹得太厉害,两个人都伤透了心,他就又给改回来了。
如今靠在床头,盯着屏保,想起从前这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点滴,满脑子被回忆塞满,心却空落落的,好像她一走,就什么都没有了。
转眼就是七月中旬。
一个平平无奇的星期五,王奇今天申请准时下班,他恋爱了,异地恋,女朋友正好今天来京州,所以特意申请今晚不加班。
周光彦没为难他,批准得很干脆,准备自己把他该干的活儿给干了。
随便吃几口饭对付一下,就算吃过晚餐,周光彦埋头工作,手机在办公桌上震起来。
梁晓让他去金滩。
他早已对纸醉金迷的夜生活失去兴趣,直截了当拒绝,梁晓在电话里一顿絮叨,非要他去,说得好像他不去,那一包间的人都得死一样。
“嘛呀这是,我空气啊,一个个的这么离不开我?”周光彦一边讥讽,一边挥笔在合同上签字。
梁晓乐了:“可不嘛,您多尊贵啊,赶紧来别废话,都等你呢,临哥也来了,就等着跟您忆往昔展未来。”
周光彦噗嗤笑出声:“拉倒吧,他不在家奶孩子,出来干嘛?”
梁晓:“人临哥说了,今晚不奶孩子,今晚奶你——哎哟我艹!临哥你倒是轻点儿踹啊!”
听到这厮被踹,周光彦满意了,正要挂电话,听见宋临在那边喊:“姓周的赶紧过来!”
周光彦浅叹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笔,松了松领带,起身往外走。
铁瓷都发话了,他还是去吧。
推开包间门之前,周光彦以为这不过是一场跟往常毫无差别的吃喝玩乐局。
门一开,砰地一声响,他愣住,紧接着砰砰砰响了好几声,礼花筒一个接一个放出来,漫天彩色玻璃碎纸片洒下。
紧接着有人开香槟,其他人热烈欢呼,灯光大亮,包间里装饰得花里胡哨,到处都是气球,墙上用字母气球拼出一句“HAPPY BIRTHDAY”。
大家齐声喊——
“小周爷,生日快乐!”
周光彦终于想起,今天是自己生日。
难怪早上母亲和姐姐都给自己打过电话,那会儿他太忙没接着,后面又忘了回拨过去。
他冲大家点点头,笑了笑,走到宋临身边,调侃道:“哥们儿来了,听说你今晚不奶孩子,要奶我啊?”
宋临眼角抽了抽:“过生日就放你一马,不过——”
他猛地一脚踹向梁晓。
梁晓动作快,闪身躲开了,这一脚结结实实落在江旭平腿上,给江旭平疼得嗷嗷叫。
旁人哄堂大笑,有几个笑点低的,捂着肚子笑得不行。
周光彦也笑了,但其实并没有很开心。
这阵子一直都这样,对什么都无感,再也没法发自内心快乐,只有孤独空虚和痛苦,真实得掷地有声。
但他还是笑着对大家说了声感谢,笑着默默许愿,吹完蜡烛,笑着往兄弟们脸上抹奶油,又被兄弟们按着抹花了脸。
大家欢欢喜喜疯一场,疯完去洗脸洗头换衣服,等服务员收拾干净包间,又回来该干嘛干嘛。
宋临端了杯酒坐过来,问周光彦:“刚才许了什么愿?”
周光彦挑眉:“这可不兴说啊,说出来就不灵了。”
宋临嗤之以鼻:“你还真信这个啊?”
周光彦:“那可不,我现在是彻头彻尾的唯心主义。”
宋临乐得哈哈大笑:“你他妈也有今天。”
周光彦横眉一记眼刀飞过去:“滚你大爷,找cei。”
他越不说,宋临越好奇,酒杯碰了碰他杯子:“给小周爷敬一杯。我干了,您随意。”
宋临仰头喝尽,晃了晃空杯,笑着问:“这下能说了吧?”
周光彦斜他一眼,沉默片刻,面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平淡:“还能许什么愿?希望自己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呗。”
宋临乐了:“真假?你不如找师傅算算命得了。”
周光彦:“早算过了,说我天煞孤星,命中孤寡。”
宋临倒是有写信了:“这大师还挺准。”
周光彦侧头点烟,深吸一口,吐出白色烟圈:“可不嘛。”
大师还算准了他和沈令仪在一起注定不快乐。
宋临拍拍他肩膀,一脸同情:“没事儿,看开点儿,等你老了,哥们儿给你送终。”
周光彦拨开宋临手臂:“滚一边儿去,说不定等不到老的那一天,老子就没了。”
宋临愣了愣,抬腿不轻不重踹他一脚:“过生日,净他妈说些不吉利的话,没几把没,老了咱俩还得一块儿钓鱼呢。”
周光彦笑笑,不再言语。
三十二了啊,老大不小了,他心想。
宋临忽然凑过来,看着他,淡淡开口:“令仪去美国了,今晚的飞机,刚起飞,小楼去机场送她了。”
周光彦没作声,端起酒杯仰头灌酒,烈酒穿喉,辣得眼都红了。
作者有话说:
猜猜周光彦的生日愿望是什么?感谢在2023-07-15 22:53:09~2023-07-16 23:11: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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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回忆是野兽。
有人在唱歌, 屏幕上mv闪动,痴男怨女都是情种。
周光彦起初还听得见外界的声音。
歌声,说笑声, 麻将哗哗哗在桌上翻滚——嘈杂的一团,拧成一根粗粗的麻绳,环绕在他周身,将他缠住, 越缠越紧。
渐渐地就听不见外面什么声儿了。
屏幕上的画面也看不清,只剩一个个模糊的光点,光点膨胀起来,变成一片片光斑。
周光彦索性闭上双眼。
身体轻飘飘的,像是在时空隧道里旋转,随着天翻地覆变得头晕脑胀, 最后那如浮草般的意识, 落到了那些过眼云烟的往事。
沈令仪二十岁那天,他送了京郊一套独栋别墅作为生日礼物。
那个别墅区虽然地处郊区,但并不冷清, 许多富豪都愿意在那里买房子。
山清水秀, 又远离嘈杂的市中心, 居住环境十分讨喜。
那天一早,他就去学校接沈令仪。
沈令仪嫌他来太早, 嘟囔本来想跟白星绮逛街吃饭, 他这么早把自己接走,计划都泡汤了,之前在橱窗里看到的那条裙子, 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别人买走。
他只是笑笑, 安静地听她抱怨, 将车开往售楼中心。
到达目的地,沈令仪四处看着,有点发懵,问他带自己来这儿干嘛。
他不说话,牵着她往里走。
接待他们的是售楼部经理,听说周公子要来,提前很久就准备接待了。
他送的这套别墅,直接写沈令仪一个人名字,全款付清。
售楼部从来不缺壕气买家,不过像周光彦这种级别的贵宾也并不常见,那天早上,上到老板经理,下到迎宾保洁,谁都不敢对他和沈令仪有丝毫怠慢。
这家地产公司老板和他爸是酒肉朋友,见着他比见着亲儿子还亲。
一上午沈令仪签了好多字,一张一张印手印,签到一半甩甩手,拧眉噘嘴:“手都写酸了!”
周光彦慵懒地坐在旁边,架着二郎腿,扭头看着落地窗外养眼的园景,听到这话,浅浅勾了勾唇,转过来看向她,修长手指落在她单薄的后背,圆润的指尖轻轻在脊骨上来回滑蹭,又轻轻点了点。
“就你娇气。”他笑道。
心里想,多签几个字,就累得手酸,床上多折腾几回,就累得下不来床。
沈令仪回头瞪他一眼:“我上课都不写这么多字记笔记!”
周光彦乐出声,抬手上去捏捏她后颈,就跟捏猫脖子似的。
“签完带你去吃好吃的。”
沈令仪翻到下一页,继续挥笔龙飞凤舞:“吃什么呀?”
周光彦想了想:“粤菜?清淡养生,你的最爱。”
沈令仪确实喜欢粤菜,但摇了摇头:“算了,今天吃你喜欢吃的。”
周光彦笑着薅一把她脑袋:“傻帽,今儿你生日。”
沈令仪转过头来,噘着嘴嘟囔:“可你都送我这么贵一栋别墅了,我也不能太自私,今天在吃这方面,就依你一次。”
周光彦摇头:“我没什么想吃的,没咱家宝宝挑剔,火锅嫌辣,蛋糕嫌甜,长寿面嫌没意思——”
沈令仪一支笔扔过来,砸中他胸膛,笔尖在衬衫上划出一道线。索性衬衫是深蓝色,不细看看不清新增的这道瑕疵。
见她气鼓鼓嘟着嘴,周光彦哈哈大笑,捡起掉地上的笔,递回去给她,被她狠狠白一眼。
这是他们之间的一种小情趣。
有时候他就喜欢欠登儿地逗得她有些生气,惹得她忍不住动手,却又因为毫无杀伤力而显得过于可爱。
他特开心。
沈令仪懒得再搭理,闷头一股脑全签完,放下笔,打了个哈欠,签字的那只手忽然被他握住。
周光彦轻轻揉了揉她手腕,又捏了捏她手指,最后亲了亲手背:“宝宝辛苦了。”
旁边围着几个售楼部的,纷纷抿嘴憋笑。
沈令仪脸红到脖子根,挣开他的手,小声催道:“走啦!”
中午去吃了粤菜,合沈令仪胃口,她吃得挺多。吃完周光彦送她去她姐家,下车前见她不太高兴,问怎么了,她咬着唇不说话,好一会儿才嘀咕起缘由。
“上去我姐又该絮叨了。”
她一脸愁容,深深埋头。
周光彦看了看窗外,又扭头盯着她侧脸,问:“劝你跟我分手是吧?”
“嗯。”沈令仪点头。
周光彦吸了口气,往嘴里塞根烟,却不点燃,过了会儿手指夹着烟,认认真真看着她。
“当初说好,有一天过一天,别想那些不开心的。”
沈令仪一直没看他,低头垂眸,沉默片刻忽地拉开车门下车:“知道。”
她砰地关上车门,转身头也不回离开。
晚上八点周光彦准时过来接她,她也准时下楼,看见这辆迈巴赫,走过来直接拉开后座车门。
周光彦扭头看过去:“坐前面啊。”
她不情不愿下来,坐上副驾驶,冷着脸系安全带。
周光彦皱起眉头:“你姐骂你什么了?”
沈令仪转脸冷冷看着他,漂亮的鹿眼里说不尽的委屈和恨。
“骂我蠢,光长岁数不长心眼儿,跟着你挥霍青春!”
周光彦垂眸,沉默一阵又抬眼看过去,淡着脸说:“爱说什么说什么呗,咱俩开心就成。”
沈令仪嘴角下沉,泪眼汪汪的:“就你自个儿开心,我不开心。”
他好半天不作声,启动车子开走,半路上遇红灯,停下来,低头点了根烟,神色漠然看着前方,忽然开口。
“我什么情况你也清楚,能给的都会给,给不了的,你早就知道。”
他吐一口烟,转头看着她深深埋下的脸:“人要学会认命。”
沈令仪苦笑,轻轻问道:“那你说,遇见你,我是好命还是苦命?”
周光彦:“你觉得好就是好命,你觉得苦就是苦命。全看你怎么想。别人说什么,压根不重要。”
沈令仪:“可我姐不是别人,她的看法,对我很重要!”
周光彦:“那我是别人吗?我的看法,对你来说,一点也不重要?沈令仪,这件事我的看法就是,咱俩该干嘛干嘛,不能因为谁骂几句,就不痛快了,就受不了了,心硬一点儿,脸皮厚一点儿,日子长着呢,以后骂你的人多了去了,你不上心,不当回事儿,谁也没法让你不快乐。”
沈令仪垂头默默听着,不再作声。
她没有被周光彦说服。不快乐就是不快乐,她没有办法像他那样,完全不在于周围人的眼光,丝毫不受影响。
那天晚上她心里一直闷得慌,堵着一口气。
周光彦载她去会所,给她办生日趴,请了很多人来,氛围很热闹,大家都很嗨,只有沈令仪在强颜欢笑。
散场后他们回大学城那儿,她没心思装了,满脸都是疲惫与厌倦。
周光彦知道她为什么生气,为什么撂脸子,可那晚他没有哄她。
他们躺在一张床上,谁也没说话。
很久以后,周光彦每次想起那晚,总是后悔。
后悔当时没有哄哄她,害她流泪一整晚。
周光彦睁开眼睛,包间里只有音响在发出声音。
屏幕上一对男女深情对唱。
其余人东倒西歪睡成一片。
江旭平捧着酒瓶子躺在他脚边。
宋临不在,估计是回去了。
梁晓也不在,估计是泡妞儿去了。
周光彦抬起手腕看表,时针指向五点整。
他起身,掏出手机边看未接来电边往外走。
昨晚十一点周闻笙又给他打了通电话,他还是没接着。
点开微信,他看见很多人发来的祝福,周闻笙也发了两条。
一条是【祝我亲爱的弟弟三十二岁生日快乐!】。
另一条是个生日蛋糕表情包。
他动动拇指,回了两个字:【谢了。】
周闻笙很快打来电话。
他接通,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这样沙哑:“醒这么早啊?”
周闻笙声音也哑着,似乎没睡好:“你不也是?”
周光彦扶额:“头疼。”
周闻笙叹了口气:“少喝点儿酒。老郑说你最近总胃疼,赶紧抽时间来医院查查。”
周光彦看向窗外,倒也没犟:“嗯,我挑个空儿。”
周闻笙没再说什么。
周光彦又看看表:“没什么事儿我挂了,回公司还得干活。”
“光彦。”周闻笙忽然开口。
周光彦:“嗯?”
周闻笙:“令仪昨晚走了。上周她特意请我吃了顿饭,谢谢我对她的照顾,弄得我挺不好意思的。明明是咱家对不起她,她还跟我这么客气。”
周光彦沉默,过了会儿淡淡说:“你人是挺好,比咱爸妈,比我好多了。”
周闻笙轻笑:“跟你说这个,是想告诉你,令仪已经开始新生活了,你也别总沉溺在过去。”
周光彦脱口而出:“没啊,这不一直往前走呢么。”
周闻笙语气变得严肃:“是该往前走,可你不能玩儿命往前走啊!王奇和老郑可是都跟我说了,你成天不是工作就是应酬,饭没吃几口,酒倒没少喝,胃病总犯,还不肯上医院看看,这怎么行?小问题拖久了是会变成大问题的。”
她苦口婆心劝着,周光彦默默听完,看着前面老郑的后脑勺,板着脸道:“他俩什么时候嘴上也没个把儿了?”
车里很安静,老郑在前头听见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又听周光彦冷冷说这么一句,心里为自己和王奇捏了把汗。
周闻笙叹气:“人家也是关心你。唉,总之,不管怎么着,身体最重要,别一天天的往死里作,你姐我在医院这么些年,见过太多病来如山倒的实例看了,都是前车之鉴,你自个儿得注意。今天开始给我按时定量吃饭,酒能不喝就别喝,早点睡觉,听见没有?”
他闭目养神,敷衍地应道:“嗯。”
周闻笙:“今天起就三十二了,老大不小的,别再意气用事了。”
“嗯。”
周闻笙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又叹一口气,反正作为姐姐,该说的自己都说了。
“昨天妈给我打电话,说联系不上你,让我劝劝你,抽空回家吃顿饭。”周闻笙声音冷下几分。
周光彦听得出,提到母亲,她心情就低落下来。
“最近没空。”他语气淡漠。
沉默一会儿,周闻笙轻声问:“以后,你都不打算回那个家了吗?”
周光彦反问:“你愿意回去么?”
周闻笙又陷入沉默。
周光彦:“这不就结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要是有空,也乐意陪她,就回去看看,总之我是不乐意。”
他知道周闻笙还想劝自己,在她开口之前,立马把电话挂了。
车开到公司大厦地下车库,下车后,老郑立马给周光彦赔罪:“不好意思,周总,我——”
周光彦挥一下手,摇头,什么也没说。
但老郑知道,这是在告诉自己,他其实压根就没计较。
周光彦回到办公室,洗了个澡,疲惫感忽然袭来,便在沙发上躺了会儿。
窗外是初升的朝阳和灿烂的晨曦,他眯着眼,望向明亮天空。
一切如常。
今天也有好天气。
然而心里空出的那块地方,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扩张。
十年前,二十二岁的周光彦,除了万花丛中浪,就是一心想赚钱。
十年后,三十二岁的周光彦,似乎再也找不到奋斗的意义,行尸走肉活着,不问前路,不感悲喜。
明晃晃的日光刺得眼睛发疼,他转过脸,看着沙发上自己半边侧脸倒影,像是在照镜子。
他闭上眼就能看见自己的脸。
瘦削一圈之后轮廓更加分明,线条也更凌冽,面色冷厉,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
不知不觉,眼皮越来越沉,很难再撑开,他放弃抵抗,在极度疲倦中又睡了过去。
·
签字办得很顺利。
沈令仪在姐夫宋临的帮助下,即将以工作名义外派出国。
沈小楼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走,心里难受,一想到分别在即,就红了眼眶。
“生日都没来得及给你过呢,到了那边,你一个人孤零零的,过生日都没人陪。”沈小楼叹气,嗓子都是堵的,又紧又疼。
沈令仪心里也不好受,含着泪不忍看姐姐,低头轻声开口:“到那边没准儿很快结识到新朋友,可以跟新朋友一起庆祝呀。就算没朋友,自己过生日也没什么,哎呀,你别难受,过年我就回来了。”
沈小楼一手拉着妹妹的手,一手捏了捏妹妹脸颊:“生日那天,记得吃长寿面。”
沈令仪笑笑:“知道啦!”
沈小楼:“那边有几个你姐夫信得过的朋友,你过去了,凡事不用硬扛,遇到困难就告诉人家,该打点,该招呼的,你姐夫都提前搞好了,去到那边,有困难只管说,实在抹不开面儿,就跟我和你姐夫说,千万别一个人硬扛,知道了么?”
沈令仪抬手抹泪,又笑了笑,还是那句:“知道啦!”
沈小楼笑不出来,直叹气:“你啊,成年以后就很多事不愿意跟姐姐说了,有些事早说出来,姐姐姐夫很快就能帮你解决,你呢?偏要硬扛,越扛越累,日子也越过越糊涂。”
沈令仪靠进沈小楼怀里,搂着她撒娇:“好啦好啦知道啦!我都快二十二了,不是十八岁那个傻子了,姐你就别絮叨了,以后一定什么都跟你说。”
沈小楼抱着妹妹,抬手轻抚妹妹乌黑的长发。
离别那天,沈小楼和丈夫女儿一起送妹妹去机场。
宋临把人送到机场就回去了,只说公司有事,没具体说是什么原因。
其实谁都知道,这天是周光彦生日。
过安检前,沈小楼紧紧握住沈令仪的手,再三叮嘱,到了那边一定要注意安全,每天跟她微信联系报平安。
姐妹两个依依不舍,相拥而泣,最后不得不挥手告别。
过完安检时沈令仪一直不敢回头看,她知道,姐姐一直在她身后,眼含热泪温柔地目送她走远。
她不敢回头。
不敢回头看家人。
也不敢回头望青春。
·
八月下旬。
酷暑未退,天气依然炎热,窗外仍有蝉鸣。
晚上九点半,王奇最后一次来送文件。
他将厚厚一叠文件放在老板办公桌上,临走前问道:“后天是程永进六十大寿,您确定,要在行动?”
周光彦低头看文件,冷冷反问一句:“我什么时候怕过?”
程予希和程家,他早就准备一锅端了,搜集齐全证据,特意留在程永进六十大寿那天出手,送程家一份“大礼”。
王奇明白这话什么意思,点点头,又道:“还有件事得跟您确认一下。明天凌晨——”
“之前怎么安排的,就怎么弄吧,不用再问我了。”周光彦手抖了抖,烟灰掉落,他皱着眉抽出张纸巾,将烟灰清理干净。
王奇走出总裁办公室,打电话跟人对接凌晨的事。
办公室安静下来,周光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
眼睛盯着白纸黑字,目光却不自觉涣散,回忆像野兽,一点点将他平静的心绪啃食,剩得一片空虚与茫然。
周光彦陪沈令仪看过几场电影。
要么是爆米花商业片,要么是矫情的文艺片。
他对此兴致缺缺,自认没有任何艺术细胞,欣赏不来让她哭得稀里哗啦的电影情节。
尤其是男主给女主放烟花的桥段。
沈令仪哭得眼睛都肿了,他觉得属实有点毛病,又不敢说,只是默默一个劲给她递纸巾擦泪。
那场电影看完,沈令仪晚上回去,跟白星绮打电话描述,说着说着,又把自己说哭了。
等她打完电话,周光彦实在看不下去,拧着眉问:“至于么?啊?不就放个烟花么,把你感动成这样!”
沈令仪抽抽搭搭:“至于!谁要是给我放烟花,我得感动一辈子!”
周光彦嗤之以鼻:“那玩意儿多污染环境啊。”
沈令仪皱着脸瞪他:“你怎么一点浪!漫!细!胞!都!没!有!”
周光彦点点头,大方承认:“确实没有,我只有浪漫细菌。”
沈令仪冷着脸转过身子,背对着他,给白星绮发了条微信语音。
“为爱的人放专属烟花,多浪漫呀!星绮你说是不是?有些人就跟对浪漫过敏似的,关注点居然在污染空气!”
这话其实是说给谁听的,显而易见。
周光彦憋着笑,没吱声。
过了会儿听见白星绮回了条语音:“是挺浪漫的,不过宝贝儿,这玩意儿确实污染也挺大的。”
周光彦没憋住,噗嗤笑出声,随即被沈令仪扔来的抱枕砸中,乐得哈哈大笑。
沈令仪脸都气红了,扑过来伏在他身上,白嫩软细的食指在他胸膛戳来戳去。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爱我吗?不是说在乎我吗?怎么连烟花都不肯给我放!”
周光彦捧着她娇艳欲滴的脸蛋亲一口,笑道:“傻不傻啊?宝宝,咱京州可是全面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啊,你这样我得进去。我要是真进去了,人家问,‘小周爷犯了什么事儿被拘的’,一打听,好家伙,因为放烟花!哎呦我艹,太特么傻逼了!”
沈令仪不干,在上面扭来扭去耍赖:“又不是非要你在京州放,海城可以放的呀!以前咱俩去海边玩儿,晚上不是有人放烟花么?多漂亮啊!”
周光彦还是觉得这事儿太傻逼,可禁不住她在身上扭啊扭,火都被她点着了,翻身压住就是一顿亲,含含糊糊答应下来:“行行行,以后给你放。”
那次就这么被他糊弄过去了,把人吃干抹净,再没提放烟花的事儿。
·
宋临一家下午落地海城。
从年初忙到八月下旬,宋临总算抽得出空来,带老婆孩子飞海城度假。
沈小楼很喜欢这座城市,很喜欢这里的海。
晚上一家人走在沙滩上,看着彼此留下的脚印,又看看嬉笑不停的丈夫和孩子,沈小楼脸上洋溢着幸福笑容。
她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想起了远隔重洋的妹妹。
此刻沈令仪身处美国,日期比国内晚一天,沈小楼打算明早再祝她生日快乐。
砰!
不远处传来一声脆响,她抬头望去。
前面的宋临和孩子也停下脚步,仰头驻足观望。
深蓝的夜幕上,绽开一簇簇绚烂烟花。
绽放过后如流星划过。
群花盛放时,两耀眼夺目的字母在空中闪烁——
Happy Birthday to SLY.
Forever 18.
第43章 也曾心动。
十二点零五分, 周光彦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震了震。
下班后他一直没回去,留在办公室加班。
起初状态不对,怎么也打不起精神看文件, 喝了杯浓咖啡,终于能专注工作了。
他手机基本上是震动模式,放旁边时不时震一下,一般没电话来他不会理会。
但十二点零五时, 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犹豫片刻,还是放下手中钢笔,拿起手机,点开王奇发来的微信新消息。
王奇:【周总,烟花已经放了, 您请过目。】
下面是一条视频。
周光彦指尖悬在屏幕上, 默默看着烟花盛放的视频封面小图,最终还是收回了手,退出聊天页面。
放下手机闭目凝神, 久久无法再专注, 他索性起身, 走到落地窗前,点了根烟, 驻足俯瞰脚下繁华璀璨的京州夜景。
一整天, 他都试图催眠自己,告诉自己,这一天跟往常任何一天一样, 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他想逃离寂寞与悔恨的折磨, 回忆偏偏不放过。
他不知道要过多少年, 等到多久以后,才能彻底忘记这一天是什么日子。
或许再也忘不掉,直到生命停止那一天。
他累极,没去休息室,又在沙发上躺下,闭上眼任回忆侵袭。
去年这天,沈令仪满二十一岁了。
那时还在暑假,等放完假,开学就要升大四。
周光彦没把这个当回事儿。
他在这天送了她一条蓝宝石项链,水滴形的,宝石晶莹剔透,是著名奢侈品牌当季最令人期待的限量款。
当沈令仪拆开礼物盒,打开丝绒盒子,看见这条项链时,惊喜地“哇”了一声,扑过来搂着他脖子,挂在他身上,笑盈盈表示感谢。
但周光彦发现,她其实并不开心。
眼睛弯成了月牙形,眸子里却没有半点笑意。
周光彦不太信她是真喜欢,捏了捏她脸颊,问:“不好看?”
她摇摇头,一脸真诚:“没有呀,特漂亮,宝石好大啊,这个花了你不少钱对吧?”
周光彦笑笑:“喜欢就行。”
他抱着她坐下,将她放在自己腿上,给她戴上项链,看着那修长雪白的脖颈被围住,颈窝下方是散发着夺目光彩的宝石吊坠,宛如童话里高贵圣洁的公主,美得不可方物。
“那怎么感觉你不开心?”他轻轻拨弄着宝石吊坠,手指似是有意似是不无地蹭过她白皙如瓷的肌肤。
沈令仪脑袋靠进他怀里,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不马上大四了么,要准备找实习了。”
周光彦还以为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听她说完,在她雪白的额头印下一个吻。
“实习还不简单?来我公司得了,想去哪个部门,到时候给你塞进去,占个名额的事儿,班都不用去上。”
他说得如此轻松,沈令仪仍是摇头:“我去你们公司干嘛?专业又不对口。”
周光彦笑了,屈着食指,在她高挺的鼻梁上刮了刮:“来给我当小秘书呗。”
他特意加重“小秘书”三个字语气,眼里是暧昧不明的笑意,沈令仪自然听得出这人打的什么鬼主意,蹙眉攥着拳捶他。
“呸!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
他一把握住她细嫩的小手,英俊的脸上尽显风流:“人最不能要的,就是脸面了,要这个有什么用?要钱,要权,要我家宝宝,才最实惠。”
沈令仪臊得慌,偏又躲不开,被他捧着头吻得七荤八素,脸红如蜜桃,越发勾得他止不住渴。
“我才不要给你当秘书,我想进电视台。”
她双手抵着他胸膛,不让他再贴过来。
听到这话,周光彦脸色立马沉下,气场也冷了几分。
她要是想进电视台,他也能把她弄进去,可他不愿意自己女人进这个圈子。
“进电视台多没劲,想往上爬,没关系没背景,实力不够硬,不豁出去点儿什么,谁给你让道?”
他话说得已经够明白,沈令仪也听懂了,仍是坚持自己想法。
“我又不是非要大红大紫,进去有份稳定工作,在台里当个没名气的小主播就行。”
“这么喜欢抛头露面是么?”他不高兴,板着脸问。
沈令仪与他说不通,闭嘴不再搭理。
以前很多事情上,她拗不过他,唯独工作这件事,她不愿退让。
两个人僵持好一会儿,谁也没给谁好脸,最后还是周光彦让了一步,摸摸她头发,语气有些无奈:“行吧,进台里也行。下学期再找实习,到时候我让朋友关照一下,有人为难你就跟我说。”
他抱紧她,薄唇在她耳边轻轻蹭。
“宝宝二十一岁了,吹蜡烛前许的什么愿?”
“不告诉你。”
“没事儿,我有得是办法知道。”
他开始上下其手,很快便弄得她不能自持,抖抖索索溢出几声碎语。
“希望我们……平安……健康……”
“嗯?”他没听清,手上越发过分。
沈令仪水汪汪的眼睛一片迷蒙,咬着唇摇头,好一会儿才说得出话。
“许的愿是,希望我和家里人,还有你,平安健康……”
他笑了,使坏在她颈侧留下一个明显的痕迹,沉声低语:“宝宝真好。”
他记得那天晚上两个人都特别疯,床上一塌糊涂。
她难得有这么主动的时候。他嘴上骂着骚,其实喜欢得不得了。
那时候两个人都知道,在一起越久,剩下的日子越少,她有没有那么一刻,也舍不得他呢?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一年后的今天,身边没有她了。
再也没有她了。
·
程永进六十大寿这天,请了许多圈里人,当然,这些人里,不包括周家的。
近两个月,程永进联合其他几家企业,一起暗中给周光彦使绊子,虽不至于击溃周氏,但也确实给周光彦留下一些麻烦事。
据说周光彦这阵子忙得焦头烂额,周兴平也一直躺在病床上没有醒,听到这两个消息,最高兴的人,无疑是程永进。
之前在周宅,周光彦当着周程两家人的面发一通疯,蹬鼻子上脸,丝毫不顾及程家脸面,而他那个蠢女儿,竟还一心念着这混账东西,程永进想起来都快气得背过去。
眼看着周氏烂摊子越来越多,程永进心里越发高兴,又赶上六十大寿,人逢喜事精神爽,早早便来到宴客大厅招待宾客。
程予希作为程氏千金,虽然因为周光彦跟父亲关系闹僵,可表面上还是要做做样子,维护程家脸面,准时盛装出席。
主持人说完祝寿词,掌声四起,程永进起身举杯,正要开口致谢,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视线。
程永进蓦地愣住,脸上笑意渐渐散去,拧着眉心死死盯着不断走向自己的人。
众人顺着程永进目光看去,只见周光彦优哉游哉不急不缓朝着程永进这边走来。
起初他双手踹在裤兜里,走一半掏出来,边走边鼓掌,最后脚步停在程永进跟前。
程永进眉头紧锁,黑着脸瞪向周光彦:“你来做什么?”
周光彦剑眉微挑,耸了耸肩,唇角勾起一抹笑,目光却是冰冷的。
“我来给您老人家祝寿啊。”他说得一脸诚恳。
程永进信他才怪,上下打量一番,见他穿着一身黑——黑衬衫黑西裤黑皮鞋,这衣着,哪是来祝寿?说是参加葬礼都不为过。
程永进强忍怒火,脸色铁青:“这里不欢迎你,还请周总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周光彦笑了,像是听了什么令人吃惊的话语。
“不欢迎我吗?我怎么记得,令千金上赶着要嫁我呢?”他扭头看向程予希,冷冷勾了勾唇,满眼尽是轻蔑与不屑。
周围一片哗然,惊讶的目光纷纷投向程予希。
程予希捂着嘴起身,泪水夺眶而出,拼命摇着头想解释,却被众人围观的眼神刺激得手足无措,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放肆!周光彦,你也太不给程家面子了!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程永进不义!”程永进怒容满面,抖着手指着周光彦鼻子。
周光彦歪了歪头,避开程永进颤巍巍的手指,仍是皮笑肉不笑,双手揣兜,脖子往后仰了仰,淡淡笑道:“我是不给你面子吗?我是他妈给你笑脸给多了。”
话音刚落,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手来,狠狠一拳打去,程永进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却连自己是怎么挨揍的都不清楚,旁人也没看清周光彦是怎么出拳的,只听见程永进嗷一嗓子哀嚎,手捂着半边脸,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挨了狠狠一拳。
程予希和程母扑过来,被周光彦带着的几个保镖拦住,程予希见父亲被揍得鼻青脸肿,吓得腿软跪地。
周光彦将程永进踹到地上,冷冷垂眸:“这顿揍,是我替沈令仪还给程予希的,我一老爷们儿打女人不是个事儿,你这个当爹的,就替她收着吧。”
程母见丈夫被欺负成这样,一个劲想扑过去,被保镖拦得死死的,只得挥手指着周光彦大骂。
“周光彦你这个畜生!欺负我女儿还不够,还想把我们夫妻俩逼死吗?!我们程家这是做了什么孽,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摊上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畜生啊!”
周光彦笑起来,看向程母的目光冷如寒剑:“你们程家做了什么孽,当然得问问你们自己了。你要是想不起来,我来帮你想想。”
周光彦抬起胳膊挥了下手,后方控制台的人看见示意,立马按计划行事。
随即,宴会厅正前方大屏幕亮起,开始逐一播放程永进行贿送礼,股票操盘,经济诈骗,甚至女票女昌的监控视频和录音。
宴会厅内霎时人潮骚动,程母看着屏幕上丈夫搂着年轻性感的美女走进酒店,两眼发黑,气得直接晕了过去。
程予希往日总是端着一副淑女模样,优越的家世和背景让人艳羡,今天原本也想借着父亲过寿大出一番风头,谁料风头没出上,反倒彻彻底底丢了脸面。
程予希了解周光彦的狠毒与强硬,自知父亲逃不过这一劫,必定要被送进牢房,而接下来周光彦要收拾的人,一定是自己。
她从地上爬起来,想冲出去,刚一迈步便被长长的裙摆绊倒,摔了个狗吃屎。
众人哗然,看戏似的看着这位曾经优雅高贵的名媛千金狼狈至此,不禁感慨唏嘘,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程予希脑中乱做一团,仅剩不多的理智告诉她——立刻去找方瑾!现在只有方瑾才能救自己!
她顾不得被人围观看戏,撇下所有尊严,拎着裙摆仓皇跑出酒店。
周光彦和保镖谁也没追上去。
他低头看了看地上的程永进夫妇,蔑笑,迈开长腿。
人群自动给他让出一条道。
他双手又揣回西裤兜里,长身玉立,闲庭信步离开,身后跟着一排保镖,就跟道上茬完架似的,猖狂又嚣张。
走出酒店,坐上自己那辆迈巴赫,周光彦打电话给宋临。
“谢了哥们儿,要没你帮忙下套,这老东西不会这么快上钩。”
他对这位铁瓷表达由衷的感谢。
宋临听他语气轻快,知道这次砸场子进行得十分顺利,不由笑道:“应该的,我救许斯延,搞垮吕宏明,你小子功不可没。我这回算是还你人情了。”
周光彦点点头,乐了,笑问:“在海城玩儿得怎么样?”
宋临:“挺好的,小楼和闺女很喜欢,我也还行,主要是陪她俩。”
周光彦:“行吧,好好休息,就这么地吧,挂了。”
宋临立马叫住:“哎哎,别挂,有个事儿得问你一下。”
周光彦:“什么?”
宋临:“昨晚凌晨吧,我们还在海滩散步,赶上有人放烟花,还放出一行字来,是你放的么?”
周光彦沉默。
他没想到竟这么巧,这场烟花被宋临一家看到了。
片刻后,周光彦平静否认:“不是。”
宋临不作声,心里想,这个回答,那就代表是了。
周光彦:“还有别的事儿么?”
宋临:“没了,歇着吧你。”
周光彦抽了口气,缓缓吐出来:“歇不了,还得回去看资料。”
宋临感慨:“你丫真够牛逼的,太特么有定力了,搞掉程永进还这么淡定,江旭平可跟梁晓打过赌,说你今儿肯定得去百利庆祝。”
周光彦冷哼:“庆祝他俩大爷我庆祝,这俩完蛋玩意儿一天天闲的。”
宋临:“老江是挺闲,梁晓可不闲,最近又跟白星绮搅和上了,就跟那八点档狗血剧似的,演他妈二百集还没完没了。”
这话给周光彦逗得乐:“拉倒吧你,说别人梁晓,你跟沈小楼好哪儿去?当初咱这帮哥们儿可没少看你俩演连续剧啊。”
宋临压根不在乎:“爱看看呗,哥们儿我现在家和万事兴,咋了,羡慕嫉妒恨?”
周光彦没好气:“滚滚滚滚滚,瞎几把嘚瑟。”
立马把电话撂了。
他最讨厌别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要说对宋临没有丁点羡慕嫉妒恨,那是不可能的。
这厮自打把沈小楼追回来,成天就知道嘚瑟。
以前他没觉着有什么,跟沈令仪分手后,再看到别人爱情美满婚姻幸福,心里就不是滋味儿了。
他知道,这不是别人的问题,是自己的问题。
可他也没法那么快解决这个问题,只能硬撑着熬过去。
前阵子宋临朋友圈老爱晒媳妇跟闺女儿,每次刷到,他心里都得难受好一阵子,最后索性把这厮朋友圈给屏蔽了。
让他丫晒,眼不见心不烦。
·
九月的西雅图气候凉爽,天朗气清雨水少,美中不足是昼夜温差大,沈令仪过完生日没多久,入九月就得了一场重感冒。
在这里安顿下来后,她名义上是宋临国外公司的员工,实际做着汉语教师的工作,每周给不同美国学生补习汉语。
周六送走最后一位女学生,沈令仪趁着傍晚余晖还在,沿着街边散了会儿步。
风随着入夜越发寒凉,冻得沈令仪直哆嗦。
她抱着胳膊回到家,没一会儿便觉得浑身发软,双腿如灌了铅似的沉重,头又晕又疼,胃也一阵发疼,开始犯恶心。
估计是着凉发烧了,她想。
扶着栏杆费好大劲上楼,在卧室储物柜里找到药箱,拿出体温计一测,果然,华氏102度。
算下来差不多快三十九摄氏度了,沈令仪瘫坐在地上,靠着床尾,从药箱里找到退烧药,艰难地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就着将退烧药吃下去。
她身上一个劲发冷,胸口闷得慌,头也疼得厉害,放下杯子躺回床上,扯过被子裹紧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退烧药作用似乎并不大,沈令仪难受好一会儿,还是身体发冷头发热,鼻子开始塞住,呼吸都不通畅了。
她难受得想哭。
一个人在国外,虽说有姐夫的人照应着,可到底是孤身待在异国他乡,生起病来,连个可以陪伴的亲人朋友都没有。
她不好麻烦姐夫的朋友,也不愿联系国内的姐姐和闺蜜,她们要是知道自己病了,帮不上忙还得为她担心忧虑,尤其是姐姐,现在国内是白天,要是得知她生病,保准晚上都睡不着。
沈令仪蜷缩在被子里,闭着眼,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意识恍惚间,回忆悄然涌上心头。
大一那年冬天,她和周光彦刚在一起没多久,从海城疯玩回来自己就感冒了。
先是发烧,走着走着忽然使不上力,迈步子都费劲。
那会儿刚下课,她一个人去食堂吃饭,以为自己这么乏力是饿了,赶紧打了份暖呼呼的汤面吃。
平常很合胃口的汤面,那次却吃几口就咽不下了,直犯恶心。沈令仪这才感觉自己生病了,晕乎乎给周光彦打电话。
周光彦一开始没接,把电话给挂了。
她没想那么多,又打一个过去,这回周光彦很快接通,压着嗓子说自己在开会,问她什么事。
她带着哭腔告诉他自己好难受。
他问哪里难受,她把身上那些症状说给他听,他沉默一会儿,再开口时没压着嗓子,似乎从会议室出来了。
“早上是不是穿裙子上课去了?”周光彦问。
她低头看一眼自己,小声应道:“嗯……”
周光彦嗓音沉下来,明显生气了:“不跟你说穿长裤穿长裤么?怎么非得跟我犟呢?这京州能跟海城比么?京州冬天多少度,海城多少度?沈令仪我看你就是要美不要命,这个天儿穿什么裙子,赶紧给我滚回寝室穿棉裤!”
听他这么一说,沈令仪也知道是自己不对,可身体难受得要命,还被训斥一通,她委屈得不行,眼泪说掉就掉,抽抽噎噎替自己辩解。
“我上身穿了棉外套的,下面也穿了长靴,其实也不怎么冷嘛……”
“就你现在这个症状,明显是发烧,还不怎么冷,再冷点儿你能厥过去。赶紧给我回寝室,等会儿我让人来送药。”
那边直接把电话挂了。
沈令仪捧着手机,越想越委屈。
哪个小姑娘不爱美?冬天像她这么穿的,又不止一个,干嘛对她这么凶?
就算是她做错了,难道不应该看在她是病人的份儿上,对她嘘寒问暖吗?
这人倒好,上来就是一通骂,连个好语气都没有。
沈令仪吃不下走不动,趴在食堂餐桌上哇哇哭。
哭着哭着,听见有人喊自己名字,抬头一看,竟是白星绮。
白星绮一手拿着药,一手拿着保温杯,取出一片药递给她:“姑奶奶啊,得亏找着你了,这要是找不着,小周爷还不得劈了我!”
沈令仪一听她提起周光彦,又忍不住哗哗淌眼泪,哭着问:“他呢?光叫你来找我,他自己怎么不来?”
白星绮:“人那边儿正竞标呢,特大一项目,压根走不开,接个电话都差点把项目搞没了。”
这个解释让沈令仪心里瞬间舒坦,她抹抹泪,吃药喝水,在白星绮的搀扶下慢慢走出食堂。
白星绮把她送到校门外,老郑的车刚开停稳。
她上了车,被老郑送去周光彦办公室,在休息室里睡了整整五个小时,一睁眼,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是在周光彦公司。
身体上不适感几乎都消失了,只是还有些乏力。
她撑着身子起来,拉开门,看见周光彦坐在皮椅上伏案签字。
黑衬衫衬得气质阴郁又狠戾,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完美弧形的薄唇微微抿着。
十八岁的沈令仪那一刻对自己撒下一个弥天大谎。
后来她也从来不敢承认,自己曾经毫无原则地心动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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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他说爱情曾经来过。
十八岁的沈令仪倚靠在休息室的门框上, 目不转睛看着二十八岁的周光彦伏案工作。
四周忽然变得寂静无声,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心脏在胸腔里快速跳动,像一只小鹿在里面欢脱地蹦。
她就这样愣愣看了许久, 直到周光彦察觉前方有道视线,一抬眼,看见他的姑娘倚在门口,呆呆傻傻望着自己。
他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也不知道那时候的自己有多好看。他微微挑眉,眼含笑意,问她醒多久了,还难受么。
她回过神,发现自己刚才不经意就发起花痴,羞臊地低下头。
周光彦让她过来。
她走过去, 他又拍拍自己大腿, 让她坐上去。
这人很喜欢让她坐腿上,然后搂住她的腰,有时候跟他出去玩, 周围一圈人, 他许多哥们儿都在, 他也不避着,就这么大咧咧用这个姿势抱着。
起初她还不好意思, 次数多了也就慢慢习惯了, 坐到他腿上,自然而然就抬手勾住他脖子。
这回也是。
她在他腿上坐着,脑袋高出他一小截, 他仰起脸看她, 面色冷冷的, 眸光却温热。
“感觉好些了?我让王奇再冲包药送过来。”
“好多啦,别麻烦人家了,我喝点热水很快就恢复了。”沈令仪觉得自己也不是生了什么大病,没必要兴师动众的,感一场冒,先是麻烦白星绮,然后麻烦他司机,她不想再麻烦王秘书。
周光彦皱着眉头摸她脑门,又将自己脑门贴上去感受温度。
“烧退了,嗓子有点儿哑。”他还是给王奇打了个电话,让他送感冒药进来。
没一会儿叩门声响起,沈令仪想站起来,被他紧紧抱住按回腿上。
她着急:“哎呀你干嘛!王奇进来看见——”
周光彦耸耸肩打断:“看见就看见呗,又不是没见过,咱俩腻歪他看得少了?”
真好意思说!沈令仪就没见过比他脸皮更厚的。这人有时候兴头起来了,说抱就抱说亲就亲,哪管在什么场合,周围有什么人,没羞没臊的,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沈令仪被他铁一般的双臂困住,根本挣脱不开,听他应了声“进来”,羞得闭眼扭头,没脸往王奇那边看。
很快,听见关门声,她才敢转回脸来,看见办公桌上多了一杯棕色冲剂。
周光彦笑她:“脸皮这么薄啊?”
沈令仪双手捏捏他脸颊,气呼呼噘嘴:“你以为谁都像你!”
成年以后,能上手碰周光彦脸的,沈令仪还是第一个。
无论是捏脸还是扇大耳刮子,周光彦都照单全收。
周光彦说过,她气呼呼的样子特可爱。
她捏他的脸,他也捏她的脸,坏笑着问:“像我有什么不好?这个世界属于八零后,属于九零后,属于零零后,但你知道,最终是属于谁的吗?”
沈令仪一脸懵懂:“属于谁的?”
周光彦屈着食指在她鼻梁上刮一下:“属于脸皮厚的!”
沈令仪没绷住,哈哈大笑,被他搂紧腰肢:“你还真别说,就是这么个理。”
他端起杯子,杯沿递到她嘴边喂她喝药。
药很苦,沈令仪皱着眉头喝完,他笑着问:“难喝?”
沈令仪狂点头:“好苦呀!”
“小周爷替你分担一点。”他捧起她的脸,不等她反应,薄唇便吻了上去。
后来两个人都动情了。
先在办公椅上,然后是沙发,最后进了休息室。
那是沈令仪头一次跟他在公司过夜。
回忆不受控制地在脑海浮现,沈令仪晃晃脑袋,不准自己再回想,越晃脑袋越晕,身体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意识漂浮打转。
又过了一会儿,退烧药发挥作用,身体不再那么难受,她昏昏沉沉睡过去。
药效让她陷在睡梦中许久,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这会儿除了没什么力气,饿得前胸贴后背,发烧症状已经消失。
沈令仪爬起来去厨房给自己弄了个简易三明治。
吃饱喝足,有了力气,感觉好受许多,唯一不适的,就是嗓子如同吞刀片,咽唾沫都疼。
她又找了些感冒药吃下,起药效的同时也伴随着嗜睡的副作用,今天正好没课,便回卧室倒头就睡。
睡到半夜醒来,沈令仪觉得自己基本康复了。
这时候凌晨三点半,再睡又睡不着,起床又不知道干嘛,沈令仪蜷在被窝里,百无聊赖玩手机,看了会儿小视频,又打开微博,看看国内有什么新鲜事。
一条一条点开热搜,到了热搜第五,沈令仪目光停留在那个词条上。
#怎么看待爱情#
词条旁边有行小字显示,这条热搜头天中午已登顶。
这条热搜之所以让沈令仪为之一愣,是因为她看见时不禁问了问自己,然后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她似乎,连爱情都从未经历。
点开这条热搜,看见那几条热门微博的视频封面,沈令仪眉心忽地紧蹙。
封面上这人,怎么这么眼熟?
这不是——
她不自觉屏住呼吸,点开视频。
视频是一小段采访,只有短短两分钟,似乎被人裁剪过。
沈令仪愣愣看着屏幕中的周光彦。
戴黑框眼镜,一脸严肃的短发女记者问他怎么看待爱情。
他沉默好一会儿。
弹幕炸了锅,一条条密密麻麻飘过,全都在夸他帅,太帅,怎么会这么帅。
在长达将近一分钟的沉默里,镜头全在给他特写。
终于,他抬起眼眸,眸光似明似暗,眼底情绪看不真切,但英俊的脸上,浮现某种令人忍不住心疼的沧桑寂落和挫败无奈。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看待爱情。我只知道,当它来临的时候,我没有好好珍惜,当它消逝以后,我才发现,它曾经来过。”
说完,他又垂眸,面上再无波澜。
沈令仪淡着脸看完,点开评论区,高赞第一条写道:【我懂微表情,这话绝对是说给特定对象听的,而且绝对是深深爱过又爱而不得的白月光!】
第二条:【额,这不我哥高中同学么?帅是真帅,渣也是真渣!以前的挺浪,不过听说后来谈了个小女朋友就收心了……】
这条评论下面,一水儿的整齐回复:【展开说说】
第三条:【楼上那位,你消息滞后了,小周爷早跟那女的分手了,几个月前不是还因为要订婚上过热搜么?看这样子估计是被家里逼着要娶不爱的女人[吃瓜]】
这条评论的楼中楼里,沈令仪竟然看到了关于程予希的消息。
【得了吧,他跟那个未婚妻早吹了,我表哥那天喝醉,我还跟他八卦来着,他喝上头说漏嘴了哈哈哈!】
【cyx吗?哈,她我不敢评价,反正提来一片好评,都夸她温柔大方善解人意,我以前在清大附中被她联合那些狗腿子一起孤立霸凌我的事儿,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大哭]】
【他前女友据说是我们传媒学院的,校花来着,大一就跟他在一起了】
【楼里某位说对了,确实是京传媒的,特漂亮,有一回我亲眼看见这位周总开车来接她,俩人感情特好,在学校门口搂着亲,美女学姐好像还很不好意思呢】
【你们说的前女友,不会是sly吧?这女的出了名的脏好吗?大一就被老男人包,又骚又浪,还装清纯白莲花,顶级绿茶[呕吐][呕吐][呕吐]】
【楼里某位,看到大家夸s校花你破防了吗?这么积极给女生造黄谣,别是某位爱而不得的追求者吧[扶眼镜]】
【虽然但是,这男的的确很帅,也不必一大堆人三观跟着五官跑吧?圈儿里出了名的浪子好吗!烂黄瓜,yue了!幸亏校花跑得快,感谢不娶之恩!】
【吵什么吵烦死了!网上随口爆料都能信?那位说校花和周总在校门口搂着亲的,请问你良心在哪里?底线在哪里?节操在哪里?那张搂着亲的照片又在哪里?好想看……】
……
沈令仪没再往下看,退出微博放下手机,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发呆到天亮。
·
周宅,茶室。
佣人沏好一壶养生花茶,方瑾端起茶杯,顺着杯沿轻轻吹了吹,正要喝,叩门声响起,听见管家在外面说道:“太太,程小姐来了。”
方瑾瞬间皱眉,满脸嫌弃:“就说我不在家,出去办事儿了。”
管家:“要不您还是下去看看吧……程小姐穿着晚礼服来的,头发凌乱,赤着脚,像是——像是疯了一样。”
方瑾愣了愣,起身走到窗前往楼下看去。
这里正好可以望见铁艺大门,只见程予希被保镖拦在大门外,真如管家所说,形象和动作跟疯子没两样,嘴里一个劲叫嚷:“我要见方阿姨!让我见方阿姨!不放我进去是吧?都给我等着!以后有你们好果子吃!”
方瑾想起今天程永进办六十大寿,这么重要的日子,程予希怎么不在父亲寿宴上,反倒疯疯癫癫跑来周家?
方瑾满腹疑惑,吩咐管家放程予希进来,转身离开茶室下楼,在客厅沙发上端坐,等着程予希。
很快,程予希被管家领进来,一看见她便扑过来,顾不得任何体面,跪在地上抓着她裤腿。
“方阿姨你救救我吧!你可一定要救我呀!”
程予希大哭恳求,满脸的泪把精心化好的妆都弄花了。
方瑾眉头紧皱,低头看着这个跪在地上的女人,脑子里浮现出她往日温柔美好的模样,跟现在这副鬼样子判若两人。
“予希,出了什么事?今天不是你爸爸六十大寿吗,这是怎么了?你快起来,慢慢跟阿姨说。”
方瑾忍着厌恶,扶起程予希,不解地问道。
程予希只有方瑾这根救命稻草了,死死抓住她手腕,流着泪把周光彦大闹父亲寿宴的过程一五一十讲给方瑾听。
“光彦铁了心要把我爸爸送进牢房,我也没办法呀!退一万步讲,爸爸犯的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什么都不知道呀!伤害沈小姐那件事,我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真的知道错了!那事儿过去这么久,光彦怎么还不肯原谅我?方阿姨,你帮我说情了吗?你快帮我劝劝他呀!我真是一时糊涂,对沈小姐起了歹心,可沈小姐不也没怎么着吗?还活得好好的,这事儿怎么就过不去了呢!”
方瑾听她说完,长长叹气,闭着眼摇了摇头。
没想到今天竟然发生这么大的事。原来儿子早就留了一手,就等着程永进过寿这天把程家给端了,真是个又狠又城府极深的疯子。
儿子既然能把程永进送去监狱,那离收拾程予希还会远吗?
眼下已成定局,程予希自己不争气,好好的一盘棋,沉不住气非要整出幺蛾子,作妖把自己作成棋子,方瑾心里想,别说儿子从来都叛逆不肯听她的话,就算乖顺一点愿意听话,在这件事情上,也绝不肯让步的。
方瑾心里太清楚,沈令仪在儿子心里的地位了。
她连连叹气,将自己的手从程予希手中扯出来,身体往旁边挪了挪,似乎沾着程予希都嫌晦气,面上堆出虚伪的笑。
“予希啊,阿姨不是不想帮你,可光彦那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他决定了的事,别说是我了,就连我们家老周也制不住!我、我我就是再心疼你,这事儿我也没法帮呀!”
程予希一听这话,面露绝望,泪水汹涌而出:“方阿姨你答应过我的!你不是说一定会帮我稳住光彦吗?不是说只认我做周家儿媳吗?方阿姨你不能见死不救呀!”
她扑过来,一把抱住方瑾的腿。
方瑾烦得头疼,叹着气起身,费了好些力气才把腿拔出来,离开沙发老远,转过身来,看着程予希,一脸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你要是犯的其他小错误,我能不帮你吗?可你偏偏赶在那时候就轻举妄动,害得沈令仪没了孩子,既伤害了沈令仪,也害得光彦失去那个孩子,你说说,以光彦的性格,他会轻易放过你吗?予希啊予希,千不该万不该,你真不该在那个时机出手!你等她自愿做手术,孩子就是她自愿流掉的了,光彦再是生气,能怪谁呢?还不是要怪沈令仪不听话,不爱他?哎,你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程予希此刻没了退路,飞快爬过来,又抱住方瑾的腿不放,大哭大喊哀求:“你救救我吧!你要是不救我,我真没退路了!真要是去坐牢,我还不如一头撞死在周家门口!”
方瑾好言相劝那么久,没想到半点作用不起,这女人倒还拿死来威胁自己,怒上心头,懒得再给她什么好脸色,抬起腿来一脚将她踹开,居高临下指着她鼻子骂起来。
“你这蠢货,要死滚回你们程家死去!别脏了我们周家地盘,我嫌晦气!”
程予希被骂得一愣,看着方瑾冰冷的目光,彻底清醒过来——唯一的救命稻草没有了。
她已经被方瑾当成棋子,毫不犹豫地扔掉了。
“方阿姨——”
“滚!你但凡再聪明些,沉得住气些,光彦就算现在不爱你,只要你们结了婚,我就能想办法帮你把周家少奶奶的位置坐稳。程予希,你有今天,纯粹是自己作出来的!别说我是光彦母亲了,你就是请天王老子,他也帮不了你。”
程家彻底失势,程永进注定要去蹲局子,程予希也跑不了,就剩个程母,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方瑾不怕程予希撕破脸,嘴上越发不饶人,骂得程予希一愣一愣的,亲手戳破程予希对她最后的一丝幻想。
方瑾选择撕破脸,程予希也不装了,从地上起来,冷冷瞪着她,眼里露出蛇蝎般冰冷凶狠的目光。
“方瑾,你确定不肯帮我,对吗?”程予希冷笑着问。
居然都开始直呼大名了。方瑾气不打一出来,也回之以冷笑:“你杀人未遂,犯了法还想让我包庇你吗?你去蹲局子,那叫活该!平时装淑女装得不累吗?谁能想到,温柔善良的程家千金竟然心肠这么恶毒?”
程予希死死攥住拳头,紧咬着牙,深吸一口气,点点头:“既然你见死不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完,她转身就跑,提着厚重的裙摆,动作狼狈又笨拙。
方瑾冷眼看着她消失在门口,不信一个疯疯癫癫的蠢女人,还能什么风浪。
“给我客厅外面地板都清理干净,还有沙发,全都消一遍毒,放点儿艾草香包什么的,去去晦气。”
方瑾吩咐佣人,转身走进电梯,嘴上仍是冷嘲热讽:“丢人现眼的玩意儿,这要是我女儿——唉,我可养不出心肠这么坏,又这么没用的女儿,我们家闻笙……”
一想起自己女儿,方瑾就红了眼。
女儿还在因为那个误会生气,已经好久没回家了。
方瑾叹着气,抹着眼泪回到茶室休息。
·
晚上九点,王奇来到老板办公室。
“周总,程予希从周宅回家后,一直待在程家,哪里都没去,甚至都没去医院看望她母亲,不知道她又打算做出什么——”
“盯紧就行,让她最后疯一疯,明天安排人过去。”
王奇笑道:“好的。还有件喜事儿得跟你汇报一下。”
周光彦下巴一扬,示意他接着说。
王奇:“你那场采访影响很大,都上微博热搜了,咱们股市也涨了不少,还有好些公司递来合作申请。”
周光彦颔首,脸上神色没什么变化,看不出情绪,挥了下手,王奇立即退出办公室。
周光彦很少上网冲浪,从不看娱乐新闻,更不关注微博热搜,不过王奇都这么说了,他还是拿起手机点开微博,看了看关于自己的那条热搜。
进热搜榜一路看下来,才发现关于自己的热搜不止一个。
除了那个#怎么看待爱情#,还有另外两条。
#小周爷#
#周光彦#
他点进第一个词条,看见自己那段采访。
这是他头回看自己的采访。
整段采访播出前一段时间,电视台有给他发视频让他提前过目,那阵子他太忙,这种事情自然就交给了王奇。
王奇没找他反馈说有问题,那就是没问题,他也就把这茬给忘了,连采访什么时候播出都不知道,要不是王奇提醒他,兴许这辈子都想不起来还有这事儿。
点进那一小段采访视频,周光彦看着屏幕上的自己陷入沉默,沉默许久,又淡然开口,说起那些话是,眼底似乎没有情绪,可仔细看去,其实难掩哀伤。
退出视频,他点开评论区,挨个看了眼高赞,又将每条的楼中楼看了几条。
越看越失神,眼睛盯着屏幕,瞳孔却是涣散的,无法聚焦在每一个字上。
就这么失神半晌,周光彦退出微信放下手机,仰头靠着椅背,阖上眼,什么也不愿再想。
静静待了一会儿,手机在桌上震动起来。
他闭着眼摸到手机,懒得再撑开眼皮,划开接通。
“彦哥你他妈出圈了你知道么!帅出圈了!”
江旭平高亢的声音穿过听筒,刺得周光彦耳朵疼,他一脸嫌弃将手机拿远。
“嗯。”周光彦回应冷淡。
江旭平继续自嗨:“我奶奶,九十二岁老太太,看见你那视频,一个劲儿夸——‘这小伙儿真俊呐!真精神!’彦哥,恭喜你,成为名副其实的精神小伙!”
旁边传来一阵哄笑。
周光彦皱起眉头,真想一脚踹死他丫的。
堂弟周家承在那头嚷嚷:“哥你赶紧过来,为你庆祝你这次出圈儿,咱们决定今晚在百利不醉不归!”
周光彦没兴趣,他是真不知道,这种事儿有什么好庆祝的。
不过他也知道,这帮兄弟是打着庆祝的旗号想陪他喝酒解愁。
“好意我心领了,酒咱就不喝了。就这么地吧,我还得加班,你们玩儿吧。”
他正要挂,听见梁晓说:“别啊彦哥,江旭平今儿干成个大项目,不庆祝你上热搜,也得来给老江贺喜啊。”
这么一说,周光彦再不去,那就太不够意思了。
“行吧,包间发我,等着。”
周光彦还没挂电话,刚一起身,剧烈的疼痛忽然袭来,他放下手机,一手捂着胃,一手撑在桌面上,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作者有话说:
后面回忆部分就会少啦!更多是当下的事件~这两天太累太忙,大肥章要等周末了~感谢在2023-07-18 23:43:06~2023-07-19 21:37: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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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算是遗言。
周光彦一直没挂电话, 他那头忽然砰地一声,震得江旭平吓一跳,对着话筒“喂喂喂”几声, 又叫了几声“彦哥”,没人理会。
紧接着,江旭平听见什么东西稀里哗啦掉地上的声音,似乎是文件或者一叠叠纸质资料, 还有杯子砸在地面的声音。
江旭平皱眉思索,周光彦刚才好好的,听着情绪很稳定,总不能突然发怒摔东西吧?
又叫了几声,那头还是没应,江旭平立马挂断电话打给王奇。
王奇那会儿已经下班了, 正开车回家, 接到江旭平电话,只得原路返回,去到老板办公室查看情况。
敲门没人应, 王奇也有了不好的预感, 直接推门而进, 看见老板倒在地上,旁边散落很多文件, 水杯的掉下来大片小片碎了一地。
“周总!”王奇冲过来, 发现周光彦脸色惨白,冷汗淋漓,眉心紧紧锁住, 似乎承受着强烈的痛苦和巨大的折磨。
周光彦唇发青, 已经没了什么血色, 身体也因为极致的疼痛变得麻木,意识已经涣散。
这附近就是公立医院,王奇怕自己把人送过去,会无意中伤到哪里,反倒害了老板,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
很快,听见救护车笛声在楼下响起,王奇才松了口气,悬着的心还是放不下,碰了碰老板的手,发现他手已经冰凉。
救护人员冲进办公室,周光彦被抬上担架,紧接着转入电梯,下楼后终于上了救护车。
送去医院一查,才知道是胃出血。
江旭平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之前王奇太忙都没接着,结果出来才有空看手机,立即给江旭平回电。
听说是胃出血,江旭平纳闷:“彦哥最近也没怎么喝酒啊,以前喝得是挺多,这阵儿不是都闷头工作么?见天儿加班,怎么还胃出血了啊?”
王奇深深叹气,解释道:“周总平时饮食很不规律,忙起来几乎不怎么吃东西,再加上以前有一阵儿喝酒太厉害,上回周小姐逼着他去检查,查出了慢性胃炎。最近应酬确实推掉许多,可不知道晚上自己独处时,有没有喝酒。周总睡眠不好,有时候要靠安眠药入睡,有时候靠饮酒。”
江旭平听完,久久不说话,末了长叹一口气,说道:“行吧,他要是醒了,就劝劝他——虽然他也不一定听。过阵子等他情况稳定下来,我们哥儿几个去看他。”
跟江旭平打完这通电话,王奇握着手机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事儿告诉周闻笙。
告诉吧,又觉得大晚上的影响人家休息,就算她知道,赶过来,也不能帮医生手术。
可要是不告诉,这事儿总归是瞒不住,等她从别处知道,必定是要怪罪下来的。
思忖再三,王奇还是拨通了周闻笙的号码。
周闻笙大抵是在值夜班,接得很快,等王奇说完,她沉默片刻,没有特别大的反应,过了会儿只是淡淡说道:“今晚我过不去,辛苦你了王奇,手术完了给我发个消息。”
周闻笙熬完一个大夜,第二天早上交班,立即去往弟弟所在的医院。
手术已经结束了。
周光彦静静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
周闻笙在病床前站了许久,就这么默不作声看着他。
姐弟两个好些日子没见,她今天才发现弟弟竟瘦了这么多。
曾经那个暴烈狠戾的毛头小子,如今已沉稳如山。
瘦削的面庞依然英俊,又添了几分病态和脆弱感,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周闻笙站得累了,在病床前坐下,泛红的眼看着弟弟,目光落在他苍白面孔上,不禁潸然泪下。
哭了不知道多久,周闻笙听见一个声音轻轻叫她。
“姐。”
她抹了抹泪,抬眼望去,看见弟弟已经睁开眼睛。
她没有问什么“醒了啊”之类的废话,而是瞬间冷下脸来,怒气冲冲瞪着他。
“周光彦,你不要命了是吧!”
他神色懵懂:“啊?”
这时候了还在装傻,周闻笙恨不得给他一拳:“医生说你这两天都有喝酒,你这不是在慢性自杀么!”
周光彦将眼睛闭上,过了会儿才轻声开口:“不喝我睡不着。”
周闻笙:“实在——实在不行,你吃点儿安眠药吧!”
周光彦:“吃那玩意儿的时候,总是有种冲动,想一瓶全都吃下去,所以全都扔了。”
周闻笙起初是默默地哭,听到这话,哽咽起来:“你别这样周光彦……你以前,你以前最快乐了。没心没肺的,什么都难不倒你,谁也拦不住你寻欢作乐。你不能——”
她顿了顿,深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眼泪一串接着一串往下掉。
“你不能因为失个恋分个手,就要死要活的,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儿,你这样,我都看不起你!”
周光彦唇角勾出一点浅淡的笑意,淡然看着她,眨了眨眼:“不是因为失恋。就有时候觉着吧,活着挺没劲的。”
周闻笙鼻头发酸:“那些为了生存苦苦挣扎,温饱都是问题的人,不也还顽强地活着么?你就是以前过得太顺了,要风得风要雨,才会觉得没劲。”
周光彦没反驳,浅浅叹了口气:“兴许吧。”
两个人陷入沉默。
半晌,周闻笙轻轻推了推他胳膊:“光彦,别老这么想。活着还是挺有意思的。”
他不咸不淡应道:“嗯。”
周闻笙吸一下鼻子:“没有什么坎儿过不去。只要活着,什么都是会变的。光彦,放下吧。”
放下谁,放下什么,她不需要说透,她想他们都懂。
周光彦仍是闭着眼,面上看不出情绪,过了会儿忽然挣开,扭头看着周闻笙。
“姐,”他轻轻开口,黯淡的眸子里,含着恳求,“哪天我要是没了,替我照顾着点儿沈令仪,行么?”
周闻笙气得想掐他,眼睛越发的红:“你别老说晦气话!呸呸呸!你打小就皮实,生命力比蟑螂还强,没个屁没!蟑螂死绝了你都不会死!”
他被最后一句逗得噗嗤一笑。
周闻笙厉声呵道:“少给我嬉皮笑脸!以后再也不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听见没有?”
“嗯。”周光彦又把眼睛闭上,慢条斯理说道,“总之,你替我照应着沈令仪些。她没爹没妈,姐姐自己有了家,孤零零一个,挺容易受欺负的。”
周闻笙叹气:“不是我不想照应她。她现在在国外,宋临肯定托人照应着,以后说不定就留在国外长居了,我就是想照应,也照应不到。”
周光彦想想也是,当时他撵沈令仪走时,那强硬的态度,摆明了不许她再回国定居。
他感受着阳光洒在脸上的温度,脸上每一寸都被阳光抚摸。
可心还是那么冷,眼前亮晃晃的,未来却望不到头,他不停在荒原里打转,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周闻笙又叹一口气:“再说了,人家也未必想接受我的帮助。过去那段记忆,兴许都不愿意想起。”
周光彦不再作声。
周闻笙也不言语了,静静陪着他。
好一会儿,他睁开眼看着姐姐,开口撵人:“你回去吧,好好休息,黑眼圈都出来了。”
周闻笙不肯:“没事儿,我在这陪你。”
周光彦:“用不着,你在这儿我不舒服。”
周闻笙翻起了白眼:“你就是欠揍,揍一顿就舒服了。”
“还真是,您赶紧的。”他笑起来,拍拍脸,让周闻笙扇耳光。
周闻笙撇着嘴摇摇头:“得了吧,我又不是沈令仪,对扇你没兴趣。”
话一出口便又后悔,暗自责怪自己嘴太快,哪壶不开提哪壶。
抬眼瞧他脸色没什么变化,周闻笙沉默一会儿,还是小声给他道歉:“不好意思啊,戳你痛处了。”
他笑了笑:“没事儿,走吧,我想睡会儿。”
周闻笙知道拗不过他,叹着气起身,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嗯。”他转过脸,闭眼迎接阳光。
住院的日子漫长而无聊。
周光彦手机被周闻笙没收了,主要是怕他不肯休息,捧着手机又开始工作。
王奇就跟换了个主子似的,只听周闻笙吩咐,说什么也不肯把手机还给他。
他气得想骂人,一激动手术伤口就疼,只能憋着火不发作。
其实他知道,大家都是为他好。
可他总觉得,这辈子,好像真的已经到头了。
钱越来越多,事业越来越顺,年纪轻轻权高位重,还有什么不满意呢?他问自己。
半天想不出一个答案,索性闷头睡觉。
住院第五天,那帮哥们儿组团来看望周光彦。
大家伙谁也没说丧气话,一个个还跟以前似的,嬉皮笑脸,比谁更贱。
周光彦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看着大家耍宝逗他。
后来大家都走了,宋临单独折回来,把门关上,走到病床前。
“你丫别装了,想哭就哭,哥们儿陪你。”他拉来椅子坐下,冷着脸,似乎在气周光彦刚才的强颜欢笑。
可周光彦仍是笑,默默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替我照顾好沈令仪。”
宋临强忍着踹这人的冲动:“滚蛋,少来这套。你要是愿意照顾她,就好好活着,暗中守护她一辈子,就算她嫁人生子,哪天她要是有难,你也得出手帮一下,知道么?”
周光彦咧嘴,露出一个惨淡的笑:“我倒是想。”
宋临转脸看向别处,过了会儿又转过来看他:“不就是胃出血么?多大个事儿啊?以后调整作息饮食不就得了呗。谁他妈再叫你喝酒老子剁了他。”
周光彦看着最铁的哥们儿那双泛红的眼睛,沉默半晌,又笑了:“宋临,我这辈子,不会结婚生子了,哪天真要入了土,今天这话,算是个遗言。你得答应我。”
宋临:“你丫——”
周光彦抓住他手腕,使出浑身力量紧紧抓住:“你答应我。”
作者有话说:
今天写了很短小的一章,因为我真的太累了,好怕自己累病了。很久没有早早睡觉,睡个舒服的好觉,所以今晚决定就写到这里,先去休息了。有个好身体才能一直写故事,写很多很多故事。明天早点起来码字!感谢在2023-07-19 21:37:17~2023-07-20 21:04: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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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爱过吗?
身体还未恢复过来, 周光彦正虚弱着,哪怕使劲全力,也往日健康时比, 力道相差甚远。
宋临感受到这个差距,目光落到他抓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上,暗暗难受,嘴上骂得更厉害。
“周光彦他妈说什么几把没用的鸟语。会说话好好说, 不会说给老子闭嘴。”
抓在他手腕上的那只手,使不出更大的力气,力道却也没减半分。
周光彦看着他,凶狠又偏执,这回连名带姓说道:“宋临,你答应我。”
宋临不说话, 也看着周光彦发红的眼睛, 两人僵持好一会儿,最后宋临用了些力气,甩开他的手。
“得得得, 她是我小姨子, 我能不管她么?你这一天天的, 净说些屁话。”
周光彦终于发自内心笑了。
宋临看着这张瘦削带着病态的面孔,想起曾经的他是那么生龙活虎, 朝气蓬勃。
他俩从小一起长大, 一个比一个野,胆大心细脾气爆,都没少给家里闯祸。祸一起闯, 责一起担, 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情比金坚。
如今看见他这副虚弱又消沉的样儿,宋临打心底里难受,真心实意希望他赶紧好起来。
“行了我得回去了,你先歇着,有事给哥们儿打电话,随叫随到。”宋临往外走。
周光彦犯了一把贱:“有事随叫随到?我这么重要?那要是我跟你老婆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老婆,还是救哥们儿?”
宋临走到门口,拉开门才回头:“这还用问吗?当然是高低踹你丫一脚啊,让你丫爬都爬不起来。”
周光彦乐呵呵目送他离开。
关门前,宋临最后看了眼周光彦,他越笑,宋临心里越不是滋味儿。
从医院出来,宋临回家的路上始终沉着脸。
到家也仍是闷闷不乐。
沈小楼问他怎么了,他摇摇头不说话,过了会儿又去找她,看着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嘛?有什么话就说呀。”沈小楼觉得这人出去一趟,再回来就奇奇怪怪的。
宋临思忖许久,还是决定对妻子坦白自己的想法。
“要不,要不让令仪劝一下周光彦吧。”他自知这个想法理亏,往嘴里塞了根烟,别过脸去,没敢看妻子的眼睛。
沈小楼愣了愣:“什么?”
片刻后反应过来这人在说什么鬼话,一把夺过他嘴里那根烟扔进烟灰缸里。
“宋临你是不是打算胳膊肘往外拐?”沈小楼愤愤盯着他。
宋临叹气,握住妻子的手:“嗐,我也就这么一说。主要周光彦跟我从小——”
“你俩从小就是铁瓷,关系好到穿一条裤子长大,所以你看不得他消沉低落,想帮帮他是么?那要这么说,我还是沈令仪她亲姐呢!我妹妹好不容易跳出火坑,我能眼睁睁再看着她跳回去吗?”
“不是,没你说得这么严重,我意思是就让令仪给他发个消息什么的,一句话,几个字——你不知道他现在那样儿,身体病得不轻,心理也有问题了,在床上病恹恹躺着,可怜得跟条狗似的。”
沈小楼听到这话,气得发笑:“宋临,我算是看清了,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这会儿开始心疼你哥们儿了,我妹妹以前被他欺负,你不也总跟我骂他么?合着以前你骂周光彦,不过是在我面前做做样子,其实压根就不在乎我妹妹受没受伤!”
宋临想辩驳,刚一开口又被她拿话堵住。
“还‘可怜得跟条狗似的’,他周光彦可不就是狗么?但凡他要是干点人事儿,令仪能被逼得出国?她口口声声说自己想出去,想换个环境生活,归根究底是因为谁,你还能不清楚?”
沈小楼越说越气,越气越不想理他,转过身子背对着他,不再说话。
身后那人伸手碰了碰她胳膊,她往旁边挪,与他隔开距离老长一段距离。
宋临意识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赶忙凑上前哄她。
“我也就这么一说,都怪我,我嘴贱,脑子也糊涂。你消消气媳妇儿,以后我再也不说这种胡话了,也不会再提他了。”
沈小楼冷笑:“你哪是糊涂?你精得很,周光彦也精得很,你们都是一类人,又自私又薄情,所以才能心心相惜!”
宋临悔不当初:“那要不我把舌头割下来给你赔罪?”
沈小楼扭头瞪过来:“滚!别在我这儿碍眼,瞧见你就烦。”
宋临不轻不重往自己脸上扇一下:“我最该万死啊。”
“滚!!!”
“得嘞。”
这人飞快溜出房间,沈小楼盯着门口,气得大口大口呼吸,胸口起伏,过了好一会儿才消气。
·
周光彦胃出血手术住院这事儿,周闻笙一直没告诉母亲,他更不会主动告诉,方瑾还是从别人口中知道的。
那天方瑾跟周光彦婶婶打麻将,他婶婶一不小心说漏嘴,提了一句“光彦这么爱工作,在医院躺着得多心急”,被方瑾抓住刨根问底,给问了出来。
周光彦住院,他婶婶也是听自己儿子周家承说的。
作为周光彦堂弟,那次大家一起去医院探病,周家承自然也在。
周家承原本想着替堂兄把这事儿瞒着,可晚上喝多了,回到家嘴比脑子转得快,就把这事儿抖了出来。
周家承母亲也是个快人快语的,上了麻将,脑子跟不上嘴,这事儿就让方瑾给知道了。
方瑾哪里还有心情打麻将,当即离开赶往医院,半路上给王奇和老郑打电话,把他俩狠狠训了一通。
赶到医院冲进病房,看见病床上的儿子,哭着扑过去,一把握住儿子的手,眼泪止不住。
“儿啊,这么大个事,怎么一直瞒着妈妈!”
周光彦默不作声抽出手来,面无波澜看着母亲:“我没事儿,你回去吧。”
方瑾哭着摇头:“你这个样子,我这做母亲的,怎么放心得下!”
周光彦心生厌烦,别过脸不看她:“护工照顾得比您妥帖,赶紧回去吧,求您了,方女士。”
方瑾死活不走,攥着儿子手腕,发现他不光脸瘦了一圈,手腕也比以往细一圈,腕骨明显凸出来,心疼得哭哭啼啼,好半天说不出话。
周光彦烦得要命,两眼一闭,压根不搭理她。
好歹是自己亲生母亲,不能骂不能打,他能做的,只有默默疏远。
方瑾哭了半晌,捏着手帕抹泪,终于说得出话了。
“光彦,妈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不管怎么说,我始终都是你妈妈,我——”
“妈,”周光彦忽然睁开眼,转过来看着她,平静的眸中,眼底暗藏波涛,“庄怜月是你害死的吗?”
方瑾脸上突变,大惊失色,用手帕捂着嘴,愣了几秒缓缓放下手,皱紧眉头怒瞪儿子:“你这孩子,怎么又开始说胡话!都跟你说了,那女人的死,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她命不好,生孩子难产才去的鬼门关!”
周光彦冷冷看着她,问道:“是么?那为什么,当年给她接生的那批医生和护士,全都出国移民了?”
去各个国家的都有,这些年来,谁都没有再回来过。
这就是周光彦前阵子的调查结果。
方瑾快速拍着胸脯,闭了闭眼,不停摇头:“你竟然去查……你还是不肯相信我对么?宁愿听信外面的风言风语!他们——他们出国,关我什么事?人家有钱有资格,如果出去能有更好的生活,为什么不能出去?光彦,凡事要讲证据,你不能因为这个,就断定庄怜月的死是我造成的呀!”
无论母亲说什么,说得怎样诚恳,周光彦都不会信了。
“她的孩子呢?也是自然死亡?”他冷着脸问。
方瑾皱眉反问:“那不然呢?那个孩子生下来就夭折了,难不成还是我掐死的?你把你妈我想得也太能耐了!”
周光彦垂眸不语。
方瑾气得想走,又不忍丢下儿子一人,沉默半晌,长叹一声:“妈这辈子,的确做过很多对别人来说不友好的事儿。可你要说害人命的事儿,妈从没做过,也不敢做。”
周光彦不接茬,过了会淡漠开口:“回去吧,我睡会儿。”
方瑾知道他不信,也知道无论自己怎么解释,他也不会信了,默默看着双眼紧闭的儿子,摇摇头,无奈地离开。
病房门关上,周光彦睁开眼,望向阳光灿烂的窗外。
微风将窗帘吹得微微飘扬,他盯着晃动的帘摆,心上的尘埃也随风舞动,扬起一阵灰,看不清许多往事。
·
连着好几天,沈令仪都没跟姐姐视频。
感冒一直没好透,嗓子还是哑的,鼻音也很重,虽说感冒不是什么大病,可她也不想让姐姐担心,这阵都是打字跟姐姐聊天。
这晚最后一个来上课的孩子来得迟了些,上完课走得也迟,不敢独自回去,等着家里人开车来接。沈令仪怕孩子等得无聊,给她尝了些中式小点心。
孩子叫温蒂,下个月满十五岁,金发碧眼,标准的美人胚子,性格活泼可爱,有着旺盛的好奇心。
温蒂尝了第一口桂花糕就冲沈令仪竖起大拇指,用洋腔洋调的普通话夸赞道:“好吃,好吃,沈老师,你真棒!”
沈令仪笑笑,给她打包整整一盒,让她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温蒂美滋滋吃完一块,睁大那双漂亮的眼睛看沈令仪,她会的中文很有限,更复杂的交流只能用英语:“沈老师,在中国是不是人人都会做这种桂花味的高点?”
“当然不,”沈令仪笑着摇摇头,“以前我都是吃别人送的,到这儿以后才尝试自己做,谢谢你觉得不错。”
沈令仪吃过最好吃的桂花糕,是周光彦家厨房做的。
以前周光彦时常从家里带这个给她吃,知道她喜欢,隔三差五就让家里厨师做。
起先她还挺不好意思,觉得麻烦人家厨师,周光彦摸摸她脑袋,让她放心吃,说家里厨师不做桂花糕,也要做别的,想吃什么直接说,他让他们做就行。
国外的糕点对沈令仪来说太甜太油,她吃不惯,便自己买来食材,跟着网上的教学视频摸索着做,学了两次,味道竟还不错。
跟周家厨房做出来的,自然没法比,可能做出这种味道,她已经很满足了。
温蒂瞪大眼睛,表情和语气十分夸张:“味道岂止不错,简直就是美味绝伦!沈老师,你就是厨房天才!”
她仰起脑袋想了想,努力在脑中搜索最近刷小视频学来的一句夸人的中文,终于在脑中搜索到那个词,拍了拍脑袋,冲沈令仪竖起大拇指:“牛逼!”
沈令仪先是一愣,随即被逗得哈哈大笑。
这些孩子,真是她的开心果。
来这里以后,她每天的工作强度不大,遇到的学生和家长都很友善,多数时候过得平和安宁,他们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她独在异国的孤独寂寞。
温蒂也跟着她大笑起来,笑完又拿了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边吃边摇着头感慨。
沈令仪看得出来,这孩子是真喜欢。
她温柔地抚摸温蒂的长发,笑道:“下次来又给你们做。”
“好耶!”温蒂开心比起剪刀手,又喝了口沈令仪给她泡的桂花茶,一脸享受。
“沈老师,你现在单身,对吧?”温蒂眨巴眨巴大眼睛,问道。
沈令仪点头:“嗯,一个人,怎么了?”
温蒂:“那你肯定谈过恋爱吧?”
沈令仪脸上笑容有些僵。她垂眸,想说“算是吧”,又觉得这个答案很奇怪,什么叫“算是”呢?
“谈过,但——”她双手比了个叉,“不许八卦,小孩子要专心学习。”
温蒂撇撇嘴:“我才不是小孩子呢,我都快十五了。哎,本来还想请教你一下关于爱情的问题,看来你也不是很有经验。”
沈令仪被她说得既尴尬又想笑,忍不住问道:“你有什么感情上的困扰吗?”
沈令仪心想,这边小孩儿可真早熟,转念一想,其实哪里都一样,十四五岁,本来就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可惜自己那时候成天被欺负,那有什么心思玩儿暗恋。
进了大学就被周光彦骗到手,浑浑噩噩忍他将近四年,回望过去,这段感情留给自己的,除了伤,还有什么?
“沈老师,沈老师?”温蒂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从思绪中回神,收起心底那点低落,笑道:“喜欢就勇敢试一试,青春可是很珍贵,也很快就过去的。”
温蒂摇头,耸着肩告诉她:“不不不,我太奶奶说过一句至理名言。”
“太奶奶?”沈令仪挑起眉毛,“她说了什么?”
“她说,‘只要你还活着,只要你还愿意,你就拥有青春,我觉得我直到死的那一天,都是青春无敌美少女,我值得拥有一切美好的人事物’。”
温蒂说着,往嘴里塞进第三块桂花糕。
沈令仪听完,红了眼眶,好一会儿才吸吸鼻子感慨:“谢谢你太奶奶,她的话给了我很多力量。”
温蒂点头附和:“也给了我很多!你知道吗,沈老师,我坠入爱河了。”
沈令仪没憋住,噗嗤笑出声:“说来听听?”
温蒂郑重其事诉说自己的少女小秘密:“我喜欢上了我哥的朋友。他跟我哥同岁,以前他们一直是同学,他经常来我家玩儿,后来他去了法国留学,最近才回来。可能是我长大了吧,开始有了那种小心思,反正,就忽然觉得他好帅,好有魅力啊。”
沈令仪静静倾听,听她说到这儿,插嘴问道:“你哥的朋友……他多大?”
温蒂:“比我大十岁,十岁多一点儿,二十五了。”
沈令仪:“……”
她很难不回想起自己那段糟心的感情。
“是这样的,温蒂,我觉得你可以试着转移一下注意力,如果真的很想恋爱,或许可以试试同班同学,校友之类的。”沈令仪语重心长,给出一个诚恳的建议。
温蒂摇摇头:“不,我的同班同学,或者学校的同龄人,他们一个个都像傻子似的,喜欢谁就捉弄谁,要么就是说些令人作呕的土味情话,噢天哪,真是傻得冒泡!”
“丹尼尔不一样,他很成熟,很有魅力,和他交流总感觉如沐春风,自己会被照顾得很好很周到。沈老师,我是不是有点儿……缺爱啊?”
温蒂脸上多了几分困扰。
沈令仪摇头,想了想,说道:“不,不一定是缺爱。温蒂你知道吗,这个男人比你大十岁,也就是说,他比你多活十年,这十年让他的见识,阅历,智慧……等等等等,都比你高出一大截,换句话说,他跟你,不在一个维度。你们完全不在一个段位,你会被他降维打击的。”
温蒂失落的目光移向别处:“你真这么觉得?我最好的朋友瑟琳娜也这么说。我不懂,为什么你们都觉得,他多活了那十年,就会用那十年的人生经验,那十年增长的智慧,来骗我,来玩弄我?为什么不是他作为一个年长的爱人,来疼爱我,照顾我?”
“因为——”沈令仪不自觉提高音量,激动得抬起双手,说出第一个词后又闭上嘴,沉默片刻,以更冷静的语气说道,“因为我,曾经是个受害者。”
温蒂瞪大眼睛,看着她的目光有些不可思议。
“他很帅,很有钱,也很懂得怎么宠爱一个比他小十岁的姑娘,但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混蛋……温蒂,别信一个比你大十岁的男人说的鬼话,你玩不过他。”
沈令仪说完,转过身去,往杯子里倒茉莉花茶。
水从杯沿溢出,流到桌上,她目光呆滞,完全没有发现。
“可以了沈老师,别再倒了,水漫出来了。”温蒂叫着提醒。
沈令仪这才看到,赶紧放下水壶,找来抹布擦桌子。
“我会好好考虑你的建议,谢谢你,沈老师。”温蒂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拥抱沈令仪,“忘掉那个混蛋吧,你值得更好的男人。”
“谢谢,不过我现在对男人,对爱情,没有任何兴趣。”沈令仪坦白道。
温蒂兜里的手机响起来,她接通,说了两句又挂掉,扭头看向沈令仪,用上回沈令仪教的汉语说道:“我得走了,再见!”
沈令仪送她到门口,出门前,她脑袋忽然凑过来,压低声音:“沈老师,我哥今年二十五,比丹尼尔还帅,也没比你大几岁,要不要——”
“不要,赶紧回家睡觉。”沈令仪抱着胳膊,板着脸故作冷淡。
温蒂吐吐舌头,忽然推开门,冲停在外面的那辆黑车大喊:“马尔文,要来见见我的美女老师吗?”
沈令仪一愣,瞪着眼将这个调皮的孩子推出去,砰地关上门。
温蒂在门外哈哈大笑:“谢谢你的桂花糕!我会分哥哥一块的!”
沈令仪脸皮薄,被这话逗得满脸通红,气自己连个小姑娘的玩笑都招架不住。
她回到房间,心情沉重起来,早早泡完澡上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
她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对温蒂说了太多私事,又将自己那带有浓重个人偏见的爱情观传递给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失眠半宿,纷杂的思绪才渐渐退去,睡意袭来,沈令仪沉入梦里。
异国的日子平淡而安稳。
跨年夜和春节沈令仪是去宋临朋友家过的。
这对中年夫妇移居美国多年,有一对正值青春期的龙凤胎儿女,一家四口都很和善,给了沈令仪许多温暖。
跨年那晚,在一片绚烂的烟花中,中年夫妇可爱的女儿趴在沈令仪耳边问:“令仪姐姐,你许了什么愿?”
她笑道:“希望我们都平安健康。”
小姑娘:“这个愿望里,也包括我和我的家人吗?”
沈令仪:“当然!”
小姑娘:“还有你的家人”
沈令仪点头:“嗯。”
小姑娘忽然笑起来,眼里闪过狡黠:“还有你的爱人,对吗?”
沈令仪愣了愣,摇摇头:“我没有爱人。”
以后也不会有。
小姑娘又凑到她耳边,悄声说道:“你睡午觉的时候,叫过周叔叔的名字,妈妈偷偷告诉我,以前你们相爱过呢。”
沈令仪哑然,沉默许久,冲她淡淡一笑:“很久以前的事了,已经过去了。”
相爱过吗?
她像是做了一场混乱的梦,梦里的感受有时真有时假,久而久之,很多事,自己都弄不清了。
两年后,再回到国内,站在京州机场,看着接机口激动地冲着自己挥舞手臂的姐姐一家,不知怎么,沈令仪忽然想起十八岁的自己,一时竟觉恍如隔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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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重逢是在下雪天。
沈令仪连着两年没回国了。
回来有些麻烦, 长途飞行也很累,但这都不是她不想回来的原因。
她只是觉得,自己需要与旧环境彻底隔绝。
京州承载了她太多太多酸甜苦辣的记忆, 而这些记忆,绝大多数都跟周光彦有关系。
哪怕并没有回到那片土地,只是闭上眼睛,想象自己身在其中, 那种熟悉的矛盾和痛苦感,都令她几近窒息。
那里有她的亲人。她并非不想念亲人,可她又实在欠缺坚实的能量和坚强的心脏,唯有躲在远处疗伤,才能安宁平和地过好当下的生活。
日子久了,记忆没有褪去, 但再回想起, 已经不会再有那般强烈的痛苦了。
在国外的第一个跨年,那天早上,白星绮弹来微信语音连线。
那会儿西雅图早上七点, 京州晚上十一点。
白星绮紧赶慢赶拍完戏, 终于在晚上是十点收工, 匆匆忙忙卸妆洗澡,跟沈令仪连语音时, 正躺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 一边聊天,一边欣赏京州的繁华夜景,一边等待跨年之际的灯光秀。
沈令仪听出她在喝东西, 问她是不是在喝酒, 她笑嘻嘻说喝的果酒, 让沈令仪别担心。
沈令仪听见她笑,其实心里也不确定,这姑娘是真开心还是假开心。
她们天南海北聊着,白星绮聊拍戏见闻,沈令仪聊国外趣事。
越聊越上头,白星绮明显兴奋很多,也越发管不住嘴,一不留神周光彦生病住院那事儿就溜出嘴边。
“哎你相信报应吗?真特么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周光彦那混蛋住院了,听梁晓说,那厮胃一直有毛病,还成天不顾死活喝酒,前阵子给自己喝医院去了,开刀手术住院一条龙,这不活该么不是!”
白星绮嘴里长了机关枪似的,突突突说完一大串,过了几秒忽然反应过来,猛吸一口气。
“不是——不好意思啊令仪,我这破嘴,怎么又跟你提他!”白星绮恨自己喝了酒嘴上就没个把儿。
沈令仪倒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沉默一小会儿,语气淡然:“没关系。”
白星绮小心翼翼问:“你已经……走出来了吗?”
沈令仪想了想,如实答道:“就像受了很重的伤,短时间内没法彻底痊愈,但已经比过去好多了。”
白星绮长舒一口气:“那就好,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沈令仪笑笑,一时无话。
短暂的沉默过后,白星绮忽然在那头嚷嚷:“灯光秀马上开始了!”
她推开窗户,外面传来铺天盖地的欢呼声,紧接着,是新年倒数声。
国内先一步跨年了。
白星绮跟着欢呼了一阵儿,渐渐没了声儿。
她睡了过去。
沈令仪没挂断,手机放在一旁,安静准备年后的课件。
她要交一个新学生用汉语表达简单的爱意。
在课件上敲出“我喜欢你”,“我爱你”,心里涌起一阵酸涩。
她想,或许周光彦和自己,都不曾懂得什么是喜欢,什么又是爱。
那天中午,她应邀去了宋临朋友张进家。
张进一家四口对她都极友善,视如亲人一般。
美美吃了顿递到的中餐,沈令仪在沙发上看书,本不打算午睡,却没抗住突袭的困意,一本无聊的小说看到三分之一,便沉沉睡去。
后来她想,张进女儿就是在那天午后,听见她在睡梦中叫了周光彦的名字。
其实那场午觉做过什么梦,清醒后她便不记得了。
原来在别人的口中,她和周光彦,曾经相爱过。
相爱是个太美好又太珍贵的词,她觉得他们之间,担不起这分量。
春节也是在张进家过的。
张进妻子吴玥玥想给沈令仪介绍对象,提起她公司的青年才俊便赞不绝口。
沈令仪不经意瞧见张进皱着眉给妻子使眼色。
她摇摇头,笑着感谢并拒绝了吴玥玥的好意。
那天下午在厨房烘焙点心时,她听见张进在后门外的院子里数落妻子。
“你干嘛多管闲事?恋爱结婚什么的,人家自有安排,你这样太没分寸感了。”张进责怪道。
吴玥玥不以为然:“忘掉旧爱最好的方式,一是时间二是新欢。对令仪来说,只靠时间忘记周光彦可能需要很久,不如赶紧找个新欢。”
张进叹气:“人家俩人以前在国内分了多少次,和好后还不是如胶似漆?说不定以后令仪回过,他俩又复合了。你横插一脚给人介绍对象,没成就算了,真要是成了,周光彦听说是你介绍的,还不得恨死你啊。”
吴玥玥气得发笑:“有没有搞错,他恨我?他最该恨的人,是他自己吧!拥有时不懂得珍惜,失去了才知道后悔。”
张进见妻子越说越激动,赶紧制止:“行了快别说了,总之人家的事儿你少掺和,尤其是夫妻之间——”
吴玥玥:“他俩算什么夫妻?也就才谈了四年恋爱,不对,听说还不到四年。”
张进:“同居这么久,也算是事实婚姻,这次分手,就跟离婚差不多,可把老周伤得够呛。”
吴玥玥白眼翻得停不下来:“生个病做个手术,住几天院,就伤得够呛了?要我说,你们男人可比女人弱多了。”
张进无奈摊手:“行行行,我说不过你。总而言之,姑奶奶,我求你了,这事儿你别掺和。”
吴玥玥翻着白眼从后门进来,见沈令仪在厨房,愣了愣,又发现厨房窗户敞开着,压低声音问:“刚才你都听见啦?”
沈令仪有些尴尬,又很感动。
“谢谢你为我着想。”她由衷感谢,笑了笑,“没想到你其实挺泼辣呢,好喜欢这样的你哦。”
吴玥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牵起沈令仪的手,马尾一甩,拉着她快步离开厨房,走到三层阁楼。
这对夫妻把阁楼设置成了一间小书房,波西米亚自由和热烈的风格。
刚认识时,他们带沈令仪来参观过一次,沈令仪一眼着迷,非常喜欢,但想着这是人家的私密空间,不好意思再上来。
吴玥玥第二次将她带到这里,不再是随便参观一眼,而是拉着她在柔软绚丽的波西米亚地毯上坐下。
“亲爱的,我想你出国后的日子,一定比在国内过得平和宁静,但是,我觉得你还是不够快乐,你总是被抑郁笼罩着。换句话说,我觉得你的心还没有彻底修复好。”
吴玥玥平静地看着她,发自内心说道:“你是个好姑娘,我很喜欢你,也很希望你快乐。”
沈令仪红了眼。
不是因为难过,是因为感动。
“会好的,我只是还需要更多时间,谢谢你玥玥。”她抬眼看向灰雾蒙蒙的窗外,“等太阳出来,雾就散去了。心里的雾,也是这样的。我要多给自己的心一点时间。”
她笑起来,靠过去挽起吴玥玥胳膊,幸福地将脸贴在柔软的胳膊上:“不需要给我介绍男朋友。单身才是治愈我的最好方式。”
吴玥玥惊讶:“你单身挺久了吧?以前我空窗期从来不超过两个月。咳咳,我主要是怕你太寂寞……”
沈令仪噗嗤笑道:“这话可别让张进听见。你今天真是让我看到了另一面。”
吴玥玥:“哪一面?狂野,奔放?不同以往的温柔婉约?”
沈令仪:“是,我以为你就是什么都听张进的贤妻良母来着。”
吴玥玥撇撇嘴:“拉倒吧,我平常那是懒得跟他计较,小事可以听他的,大事必须听我的。什么贤妻良母,你看到的都是假象。别觉着贤妻良母是夸女人的好词儿,我们家只不过相对来说比较和谐罢了,毕竟我发起火来还是挺有威力的,那几个家伙都不敢惹我。”
沈令仪笑着点点头:“是的哦,玥玥真是很厉害的人呢。”
吴玥玥:“所以啊你也得学着厉害点儿,以后遇到有缘人,别再像以前一样,傻乎乎跟着对方的步调走,一定要遵从自己本心。听说你跟周光彦在一起那会儿,才十八岁,太小了,三观都还没定型呢,被他拿捏也正常。”
沈令仪不作声,默默看着窗外。
晚上大家在楼下涮火锅,又吃了很多国内过年必备的年夜菜。
吴玥玥和女儿对她的桂花糕赞不绝口,张进喝多了,也想夸沈令仪手艺来着,话不过脑子脱口而出:“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第二好吃的桂花糕,第一好吃的,是周光彦他家厨子做的。”
吴玥玥当即丢给他一对白眼,抬脚在桌子底下狠狠踹过去,没成想踹错人了,他俩儿子猛地跳起来:“妈你踢我干嘛!”
吴玥玥尴尬得脸都红了,沈令仪轻轻拉了拉她衣袖,温柔笑道:“没事儿。”
吃完年夜饭,大家去园子里放烟花棒。
吴玥玥女儿特喜欢沈令仪,总说沈令仪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
沈令仪拿着烟花棒,小姑娘扭头问妈妈:“国内管这个叫什么?”
吴玥玥:“仙女棒。”
小姑娘笑盈盈看向沈令仪:“仙女在玩儿仙女棒!”
吴玥玥笑骂:“你个狗屁精!”
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沈令仪看着手中绚烂燃烧的烟花棒,脸上也绽开笑容,心里想,永远这样该多好。
第二年春节也是在张进家过的。
到了第三年,春节之前,沈小楼说什么都要她回来过年。
沈令仪是十二月底回国的。
那天沈小楼拖家带口去机场迎接,她和宋临的女儿甜甜还举着自己画的彩色牌子,上面用歪歪扭扭可爱的字体写道——“欢迎小姨回家,我爱小姨!”
见了面,沈家两姐妹自然是相拥落泪。
甜甜的嘴越发的甜,一口一句“小姨好美”,牵着沈令仪不撒手。
弟弟也想牵小姨,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姨姨姨姨”叫着,满眼渴望。
甜甜拧着小眉毛凶巴巴瞪过去:“小姨是我的!”
这家伙平时跟她争宠就算了,小姨回来了,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像霸占妈妈那样霸占小姨。
上车后,甜甜整个儿趴在沈令仪身上,撒娇:“小姨抱抱!”
弟弟跟着她喊:“小姨抱抱!”
又被她奶声奶气凶道:“哼!”
小家伙挂在沈令仪身上不下来。
沈令仪扭头问姐姐:“你们平时有没有一碗水端平啊,怎么感觉我们家甜甜这么委屈呢?”
沈小楼哭笑不得:“这丫头占有欲特强,我要是抱弟弟一分钟,得抱她十分钟才行。这占有欲,也不知道随了谁。”
弟弟仰气胖乎乎的小脸蛋儿,肉嘟嘟的小嘴忽然冒出一句:“随爸爸!”
沈令仪乐够呛。
沈小楼也被逗乐,又有些不好意思:“平时这两姐弟惹我生气,我就说他们随爸爸。”
宋临点头附和:“嗯,好的都随她,不好的都随我。”
沈令仪笑得前仰后合。
姐妹两个聊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清晨,沈小楼扛不住了,倒头昏睡过去。
沈令仪时差没倒过来,毫无睡意,陪孩子玩到中午才睡,一觉睡到晚上十点,精神焕发,百无聊赖,玩手机到清晨,又迷迷糊糊睡去。
昼夜颠倒地过了两天,沈令仪实在难受,决定白天出去玩儿,再困也不睡,熬到晚上回来,一有困意赶紧上床。
无论是超市里面还是街边商店,为了迎接元旦,都被装饰得红红火火喜气洋洋。
她给孩子们买了些礼物,又给自己买了一支新口红。
逛到下午四点,困劲儿上来了,沈令仪知道这会儿不能睡,睡了凌晨准醒。
她在一家奶茶店点了杯热饮,又熬了俩小时,实在熬不下去了,决定放弃,正准备打车回去睡觉,白星绮打来电话,一接通就听到哭声。
“令仪,我跟家里吵架了,你在你姐姐家吗?可以出来陪我会儿吗?就一小会儿,我太难受了……”
白星绮平时是个很坚强的人,乐观积极,凡事总往好处想,能让她哭的事,一定不是小事。
沈令仪看了眼桌上的袋子,柔声说道:“好,你在哪?等会儿我就来,现在得回去一趟,把买的礼物给家里人送过去。”
白星绮微信上发过来酒店地址和房号。
沈令仪把礼物送回去,跟姐姐说了情况,姐姐没阻拦,让她先去陪朋友。
沈小楼认识白星绮,也挺喜欢这姑娘,想着她一个人打拼这么些年怪不容易的,跨年这么喜庆的日子还要遇上糟心事,便让沈令仪从家里带了些好吃的过去。
“你以前难受的时候,不爱跟我说,多亏有星绮陪你开导你,现在你赶紧过去好好陪陪人家。你俩愿意玩儿到几点儿到几点,不用急着回来,注意安全就行。”沈小楼说道。
沈令仪点点头,带上在国外给白星绮买的礼物和姐姐装的吃食上路,直奔那家酒店。
到酒店一问,才知道白星绮被家里催婚,家里也不同意她继续在娱乐圈打拼,母亲骂她一把年纪不结婚生子没个正形,父亲骂她作为女人成天抛头露面,拍电视还有亲密戏份,简直不知廉耻。
她跟父母大吵一架,从家里跑出来,压根不想再回去。
只是平常日子倒还好,可明天就是新年了,这么美好,本该一家团聚的日子,闹上这一出,她难受得要命,平日里再坚强,今天也忍不住泪流成河。
沈令仪听她抽抽搭搭哭着说完,心疼地抱住她,轻轻拍着她后背,温柔安慰一番,拿出礼物送给她,她捧着礼物道谢,只笑了一秒,瞬间又哭成泪人儿。
最能伤害一个人的,往往不是别人,而是亲人。对方毕竟是白星绮父母,沈令仪就算不同意他们的观念,也不能无所顾忌痛骂他们,只能一边给她擦泪,一边耐心劝慰。
怎么也劝不好,越劝白星绮眼泪越多,沈令仪没招,忽然灵光一闪,握住她的手。
“星绮,咱们去喝酒。”
白星绮正哭着,听到这话愣了愣:“喝酒?还是别了吧,我倒无所谓,等会儿你走了我自己喝几杯,你很少喝酒的,让你陪我喝,我会有负罪感的,像是把你给带坏了。”
沈令仪摇头:“喝酒就是学坏了?拜托,白星绮,我今年二十四岁,不是十四岁!今天我不仅要请你喝酒,还要请你去会所喝!”
白星绮彻底愣住,傻眼:“喝酒——去会所?”
沈令仪点头如捣蒜:“嗯!”
白星绮瞪着她,都没心情哭了,满脸都是惊讶:“我靠,沈令仪,你出国一趟,变得这么open!”
虽说去会所喝酒这种事没什么稀奇,白星绮自己拍完戏空闲了,也会跟朋友去酒吧夜场什么的喝一杯,会所私密性较高,更保险,他们也常去,但这种提议从沈令仪口中说出来,就显得稀奇了。
然而转念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以前沈令仪那么乖,是因为有周光彦管着。去哪里玩,去干什么,周光彦都要管,她除了乖,还能怎么着?
有周光彦那性子压着,想叛逆都难。
分手这么久,沈令仪又在国外待了两年多,思想性格必然发生变化,说必定早就彻底放飞自我了。这么一想,白星绮便也没觉得有多奇怪。
她噌地跳下床,蹦蹦跶跶跑去浴室:“你等着!姐今天要带你骚遍全场!”
沈令仪:“……”
倒也不必转变如此之快。
白星绮冲完澡,从浴室探出头来催道:“你也快洗洗,等会儿化个妆再出门。”
沈令仪嫌麻烦:“我这样去就行了,又不是相亲,喝喝酒唱唱歌,化什么妆呀。”
得,还以为她有多大变化,看来跟以前也大差不差。白星绮走过来,拉起她胳膊往浴室拽:“不行,赶紧洗澡,你要嫌累我给你化。”
沈令仪没办法,随便冲了冲,洗完吹干头发,这家伙就开始动手给她化妆。
沈令仪知道这人的狂野风格,一个劲儿让她化淡点,再三强调自己不适合大浓妆。
“放心吧宝子,你吧,就适合清淡如水的白莲花妆容,人见人爱我见犹怜,这题我会。”白星绮拿着气垫扑往沈令仪脸上拍。
沈令仪闭眼配合,纳闷道:“星绮,你现在不难受了吗?”
白星绮将她脸挪到强光那边,端详着底妆哪里不够完美:“难受啊,可总也不能一直哭吧?跨年夜诶,这么重要的日子,得欢腾起来不是!而且,说起来,咱俩以前还从没单独去会所玩儿过呢。以前都是周光彦带你去,我呢,要么是跟着梁晓,要么是跟朋友一块儿,这次就咱俩,想想都兴奋!不过——”
白星绮停下手上动作:“要不要提前跟你姐报备一下?我怕她担心。”
沈令仪立马摇头:“不行,她肯定会担心,不会同意我去的。”
虽然自己都二十四了,可姐姐还是拿她当小孩子。
白星绮开始给她画眼妆:“行吧,今晚我就放飞自我喝,你喝点橙汁儿得了,你那一杯倒的酒量,我要是你姐,我也不放心。如果我喝断片儿,你就打车送我回来,等会我把房卡给你。”
完成最后一步唇妆,白星绮打了个响指:“大功告成!”
沈令仪照镜子,点头赞她化妆技术实在高超,让自己美得清新脱俗温婉自然。
“那是因为你本身底子就不一般。”白星绮拍拍沈令仪肩膀,拿起外套穿上,戴好帽子墨镜,又戴上口罩,整个脑袋全副武装,拎起包往外走,“咱们去哪儿喝?”
“金滩吧。”沈令仪说。以前周光彦带她去过那里几次,那边看着很正规,档期也高,环境很不错。
“行,我订个房。”白星绮掏出手机,打电话给金滩经理。
其实现在小程序上也能订,但她是艺人,提前告诉经理一声,挑个VIP专房,走专属电梯,私密性更高。
路上沈令仪打起退堂鼓,抓着白星绮手腕,语气紧张:“要不、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回酒店,我陪你在房间喝。”
白星绮皱眉:“那多没劲啊!你想想看,跨年夜,咱俩在会所喝酒唱歌,那就是happy new year;咱俩要是窝在酒店房间喝酒,那就是纯纯喝闷酒,喝醉也解不了千愁!”
沈令仪咬着唇,沉默片刻说出心里的顾虑:“主要是……我怕在那儿遇上周光彦……”
“原来因为这啊!”白星绮笑起来,拍拍她的肩,“放心吧,遇不到的。你俩刚分手那几个月,他还时不时去一下会所,那次住院之后就很少去了,据说一年到头也去不了几次,去也不怎么喝酒,还去干嘛?”
沈令仪不作声。
白星绮思忖片刻,还是把压在心里的话讲了出来。
“不过令仪,小周爷这人吧,估计也是转性了。自打跟你分手,就没再找过别的女人,一直都是单着。”
“他单着,跟我没什么关系。兴许是太忙了。”沈令仪别过脸看窗外,讲完这句,便陷入长久的沉默。
·
连续加班一个月,王奇在年末最后一天,终于扛不住了,提前跟老板请了半天假,理由是再不陪女朋友,就要变回单身狗了。
要不是王奇提起来,周光彦都不知道自己已经一个月没休息。
这两年他事业如日中天,越发红火,在圈内也是风头正盛,一时两无。
年底正是忙的时候,他全心全意投身于事业,除开必要的应酬,每天至少工作十五个小时。
周闻笙怕他累死,给王奇下了铁命令,必须监督他按时吃饭,不许喝酒,每天至少保证六个小时的睡眠。
只有周光彦知道,只有忙起来,忙到没有多余的时间胡思乱想,才能将自己从无尽的寂寞与悔恨中解救出来。
旁人以为他这样拼,是像以前一样,为了钱,为了权。
然而这两年,他对钱和权早已不如曾经那么热衷。
那次生病住院后,直到现在,周光彦体重也没恢复过来,清瘦如少年,英俊的面孔上始终带着一丝倦意和病态。
方瑾和周闻笙没少劝他好好休息,他从来不听,一门心思扑在事业上。
那些哥们儿组的局也极少参加,除非有人订婚结婚生孩子,他出席随个礼,算是给兄弟一个面子。
赵晋打算春节过后领证,在今年年末最后一天,凑着兄弟们组局,今晚在金滩跨年。
周光彦批了王奇的假,自然是不准备去的,打算留下来加班加点,把新项目的资料看完。
他对跨年这种活动早已失去兴趣。
哪一天对他来说都一样。
活一天,他就只想把这一天的活儿干好。
哪天真要是撒手人寰,也算是对周家列祖列宗,对周氏所有员工,都有个交代。
赵晋打电话来约人时,他想都没想就推了。
赵晋不乐意,说就没他这样的,比工作狂还变态,让他赶紧来,再三保证绝不劝酒,也绝不硬给他塞姑娘。
他还是要推,赵晋脾气爆,嚷嚷着要跟他断绝关系——虽然他俩实际上也没什么血缘关系,以后你走你阳关道,我走我独木桥。
江旭平在那头劝:“彦哥您就来吧,看在赵晋给你当这么多年狗腿的份儿上,赏他个脸呗。”
其实周光彦心里清楚,大家只不过借着组局的名义,想让他在今天这个日子休息一下。
赵晋气道:“他爱来不来!不来就当没我这个兄弟!以后我也没他这个哥们儿!”
周光彦抬手看表,七点四十,犹豫片刻还是放下钢笔:“行了,等着。”
电话一挂,包间里欢呼声响起。
江旭平搂着赵晋脖子:“要不咋说咱彦哥最宠你呢,还得是你啊小晋子。”
赵晋推开他,一脸嫌弃:“滚滚滚,谁是小晋子?你还小平子呢。”
梁晓开了瓶酒:“咱彦哥可不得宠着小晋子么,想当年小晋子帮他跟临哥顶了多少个锅,跑了多少圈操场?咱小晋子,年度最强顶锅学弟。”
赵晋懒得理他们,捧着手机上微信跟女朋友继续腻歪。
没一会儿包间门打开,周光彦从外头进来,黑色风衣上还带着凛冽寒气。
“哟,彦哥,哥们儿想死你了!”赵晋见周光彦进来,立马扔掉手机,冲他扑过去。
周光彦闪身叫他扑了个空,大家笑起来,都骂赵晋狗腿子。
周光彦脱掉风衣,里面只穿了件黑色衬衫,更显单薄瘦削,领扣敞开两个,脖颈修长,锁骨微露,难掩成熟男人的清冷和性感。
梁晓给他倒一杯白茶,想起自己来时路上下雪了,问道:“外边儿雪大么?”
“嗯。”周光彦接过茶杯,跟梁晓的酒杯碰了碰。
梁晓一口饮尽杯中酒,沉默片刻,没头没脑来一句:“赵晋真他妈命好。”
周光彦没太明白:“嗯?”
梁晓:“他那个小女朋友,以前是他们家保姆来着,他爸妈知道他俩在一起,也没拦着,竟然还同意结婚。”
周光彦扭头看着他,深潭般的眸子情绪莫测:“要是你爸妈同意你跟白星绮结婚,你愿意娶她么?”
梁晓沉默。
周光彦也不作声,过了会儿才淡淡地说:“不愿意,那就没什么好说的。听家里安排吧。”
梁晓又沉默一会儿,忽然问道:“那你呢?如果你爸妈同意沈令仪进门,你愿意娶她么?”
周光彦握着手里精致的茶杯,指腹贴着杯壁,旋转把玩。
“以前不愿意,后来愿意也没可能了。”他说。
之后许久,谁也没再开口。
江旭平搂着姑娘唱歌,用他那蹩脚的粤语,唱那首粤语老歌《偏偏喜欢你》。
赵晋凑过来,小声跟周光彦说,这是他第十二次在会所把姑娘唱哭。
梁晓没憋住,捂着脸乐。
赵晋以为周光彦也会乐,按照他以前的性格,听到这话指定乐得够呛,然而这会儿,他就跟没听见似的,专注地盯着屏幕上的MV。
周光彦随着节奏微微晃动脑袋,淡着那张帅破天际的英俊脸庞,圆润的指尖有节奏地在沙发上轻轻敲点,薄唇张合,唱出一口标准的粤语。
[愁绪挥不去苦闷散不去]
[为何我心一片空虚]
……
[旧日情如醉此际怕再追]
[偏偏痴心想见你]
……
[情义已失去恩爱都失去]
[我却为何偏偏喜欢你]
……
赵晋从没听周光彦讲过粤语,也不知道他会唱粤语歌。
其实周光彦唱歌顶好听,嗓音低沉极富磁性,但他很少唱,更别提唱粤语歌了。
赵晋如痴如醉听他唱完,惊讶感慨:“彦哥,你什么时候学的——”
“小时候。”周光彦端起茶杯,抿一口茶润嗓子。
赵晋拿起桌上的话筒递给他,扭头冲江旭平喊:“你他妈赶紧歇着,让咱彦哥唱,彦哥粤语比你地道多了。”
江旭平不信:“真的假的?彦哥还会粤语?”
周光彦摆摆手,没接话筒。
赵晋拿胳膊怼他:“再唱一遍呗,哎你们刚才没听到,彦哥唱得可好听了。这歌儿叫什么来着?偏偏——”
梁晓接茬:“《偏偏喜欢你》。”
刚才周光彦轻唱时,梁晓在旁边也听见了。
他觉得自己是懂周光彦的。
歌词再明显不过。
赵晋虎了吧唧点点头,压根没往那方面想,只当周光彦特爱这首歌,非要往他怀里塞话筒:“唱呗彦哥,江旭平唱的那什么玩意儿啊,你赶紧再唱一遍,给大家伙洗洗耳朵。”
周光彦把赵晋塞过来的话筒放回桌上,掏出烟盒。
“你们唱,我出去抽根烟。”他抖出一根烟塞进嘴里。
赵晋摸不着头脑:“不是,在这儿不能抽啊?彦哥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梁晓拍拍他肩膀,看着周光彦往外走的背影:“没有,他就是想出去透透气。”
赵晋一脸懵逼:“他怎么了这是?”
梁晓摇头:“别往心里去,不是针对你。”
·
周光彦已经不适应闹腾的环境了。
其实今晚包间里不吵,空调温度也适宜,可他还是觉得闹腾,又闷得慌。
他没去走廊尽头,直接乘电梯下楼,打算去路边透透气。
经理正要上来,看见他恭恭敬敬打招呼,问他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玩儿,说他们王总一直想请他吃饭,时间总也不凑巧。
他颔首,没说什么,低头快步往外走。
王天明是金滩老板,国内其他几家排得上名号的高端会所也是他在持股。最近他想跟周光彦开展个新项目,偷摸给周光彦塞了好几个漂亮姑娘,说是介绍新朋友给他认识,这人肚子里揣什么目的,周光彦再清楚不过。
他没那份心思,别说好几个漂亮姑娘,就是全京州所有漂亮姑娘排着队等他,他也没有任何兴趣。
倒也不是那方面不行,就是对别的女人无感。
今年初雪落得晚,十二月最后一天才等来第一场雪。
路面和车顶已经盖了层白色寒酥。
周光彦站在马路牙子边,侧头点烟。
雪比来时的更大,一片片飘落在他头顶,肩上。
经理从大堂赶过来,问他怎么不进去,可以单独给他开间雅座休息,他摇摇头,说抽根烟就回去。
经理欲言又止。
周光彦觉查出来,眉心微拧,问:“有事儿?”
经理想跟他说,今晚沈小姐也来了,又不知道这话当讲不当讲。
以前周光彦带沈令仪来过几次,沈令仪生得漂亮,经理对她印象很深。
后来听说他俩分手,周光彦再没找过女朋友,也没跟任何女人逢场作戏过,想来心里还没真正放下。
“没事儿,就是怕您着凉。”经理思忖片刻,打算管好嘴巴,不管闲事。
生意人情场上来来往往,谁说得清薄情还是深情?
万一这位爷其实早就烦透了沈令仪,说出来,倒叫他生厌,无端惹人烦。
周光彦以为经理想给他们老板当说客,板着脸郑重其事:“以前的项目可以继续合作,老王提的那个新项目不行,周氏不钻法律空子。”
经理不知道他怎么没头没脑冒出这一句,点头哈腰往下接:“哎,哎,王总也是这么说的,王总还说,得亏有您这么正直的董事长,周氏才能越做越大,越做越强。”
周光彦没理会这句马屁,自顾自抽烟,吞云吐雾。
经理问:“要不我去拿把伞给您?”
周光彦摇头。
经理讨了个没趣,堆着笑离开。
手机在西裤兜里震动,周光彦掏出来,看一眼屏幕,划开接通。
“今晚回家跨年么?”周闻笙问。
他仰头,鹅毛大雪落在脸上。
“不了,在金滩。”
“你又去喝酒?周光彦你还要不要命了!”周闻笙气得声音发抖。
他笑了笑:“没喝,以茶代酒。”
周闻笙松了口气,仍是不信:“真的?”
周光彦:“嗯。”
周闻笙:“还是回来吧,陪妈妈和姐姐跨年,好吗?我们很想你。”
周光彦沉默,过了会儿低下头来,睁开眼,望着白茫茫的地面,沉声开口:“姐,我是过一年少一年,明年就到头了,以后你要好好的。”
周闻笙先是一愣,随即哽咽,吸吸鼻子骂道:“你少胡说八道!信那个破算命的,怎么不信医生?体检过那么多次,不都说只要好好调养好好休息,就没问题?”
他这个身体,情况再糟糕些,保不齐就是胃癌了。
但还没到那个程度——前提是得好生调养。
周光彦知道,不该信那个算命的。
他也不愿意相信,自己活不过三十五岁。
可算命的怎么就把他和沈令仪的事,算得那么准呢?
“光彦,今晚回家好不好?姐姐真的很想你……”周闻笙在那头泣不成声。
他攥紧手机,犹豫再三正要开口答应,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哭闹。
一个女声边哭边骂,嘴里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词儿,不是“混蛋”就是“王八蛋”,再不就是“狗东西”。
他扭头看过去,蓦地愣住。
“光彦,光彦?”
周闻笙的声音从听筒传来,他已经听不见,直接把电话挂断。
深沉的眸光落在倒在雪地里哭泣的女人脸上,无法挪开。
好一会儿,周光彦终于挪开目光,看着躺在沈令仪旁边醉醺醺傻笑的白星绮,眼皮抽了抽,拨通梁晓电话。
梁晓是跑出来的,愣愣看着地上的白星绮和此时已经在周光彦怀里的沈令仪。
“彦哥——”
“你自己看着办,我先带她回去了。”周光彦打横抱着沈令仪,转身往车边走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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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咸鱼 2瓶;虞小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我周光彦,只要沈令仪幸福。
沈令仪以前从没单独来过会所。
她连KTV, 酒吧,夜店这些地方都很少去,更别提会所了。
以前在KTV参加班级聚会, 班长喝醉后跟她表白,还动手动脚,被周光彦看到,狠狠暴揍一顿, 班长很快就申请退学了。只有沈令仪知道,他为什么退学。
这事儿给沈令仪留下不小的阴影,从那以后,她就很少独自去这种地方了,周光彦也不许她去,除非有他带着。
白星绮是金滩VIP贵宾, 脑袋全副武装, 包得严严实实,经理凭着身形和气质就认出她来,笑容满面过来迎接, 看到她身旁的沈令仪, 忽地一愣, 目光在沈令仪脸上停留片刻。
“白小姐带朋友来了啊。”经理已经认出沈令仪,将差点脱口而出的那句“沈小姐您好”给憋了回去, 笑眯眯看着白星绮。
印象中, 以前这两位美女有时会跟着周总和梁总来这玩儿,不过近两年都没看到过沈令仪来,倒是白星绮, 还是会跟其他演艺圈的朋友一起来。
沈令仪生得实在漂亮, 经理对她印象很深, 哪怕两年多未见,仍能一眼认出。
白星绮点了点头,没说什么,拉着沈令仪走进包间。
沈令仪那点酒量约等于没有,白星绮不许她喝,给她点了好几种果汁,给自己点了好几种酒。
起初俩人的计划是,白星绮负责把自己灌醉,沈令仪负责把喝醉的她送回去。
结果进包间没一会儿,唱起情歌俩人眼泪就收不住,情绪泛滥,抱着对方哭。
哭一哭,又接着唱,边哭边唱,唱完继续抱着哭。
沈令仪心里难受得紧,没控制住,跟她一块儿喝起了酒。
VIP包间私密性很高,两人把门一锁,决定今晚就在这喝个通宵,哭个痛快。
沈令仪喝酒前给姐姐发了条消息,告诉她自己得陪白星绮过夜,姐姐没反对,只叮嘱她们注意安全。
沈令仪一如既往没什么酒量,起先白星绮哭得惨,她一杯果酒下去,眼泪就开始泛滥成灾。
好死不死,白星绮点的尽是痴男怨女的伤心情歌,越听越难受,越唱越想哭,越哭喝得越多,沈令仪又灌了自己三杯红酒,彻底不行了,抱着桌子腿儿,把那当成白星绮,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不成样子。
白星绮酒量比她好得多,看着她默默摇头,叹了口气,一个人继续喝。
终于,白星绮也开始断片儿,捞起地上的沈令仪撒酒疯,非要带她去看星星。
沈令仪从地上起来,路都走不稳,踉踉跄跄和她彼此搀扶,醉醺醺问:“看什么星星?哪里有星星?”
白星绮唱起来:“我可以!陪你去看星星!不用再多说明!我就要和你在一起!”
沈令仪满脸嫌弃:“唱的什么呀,难听死了!”
白星绮伸出食指,在她眼前点啊点,语气不高兴:“你懂什么?梁晓唱这歌儿可好听了!”
沈令仪解开门锁拉开门,拽着白星绮往出走。
“唱歌好听有什么用?他对你好吗?真的爱你吗?你就是太傻,在他身上耽误这么久,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们这些纨绔子弟,就知道欺负女人……”沈令仪差点被自己绊倒,扶着走廊的墙,边骂边走。
白星绮没听见似的,嘿嘿笑起来:“我再给你唱一首啊令仪宝贝。”
沈令仪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听不听!我——我给你唱一首!粤语歌来着,可好听了。”
白星绮瞪大眼睛看向她,瞳孔却是涣散的,压根没法聚焦,徒睁大一双漂亮的狐狸眼,笑得像个二傻子:“嘿嘿,你还会粤语歌啊?小妞儿,会的才艺还挺多。”说着,伸出手勾了勾她下巴。
沈令仪拨开白星绮的手,张嘴就来:“情义已失去恩爱都失去——”
白星绮:“啊啊啊这什么呀!这是粤语吗沈令仪?你这粤语也太塑料了吧!谁教你的哈哈哈哈哈!”
沈令仪摇头晃脑还想唱,又记不住词儿,拧着眉想啊想,怎么也想不出下一句。
俩人一步一个趔趄往外走,工作人员看到,想帮忙扶一把,被她俩推开,口中嚷嚷着自己没醉,不需要扶。
就这么东倒西歪走出去,她俩都没穿外套,冷风和雪迎面扑来,沈令仪打了个激灵,不知怎么,忽然开始骂骂咧咧,边哭边骂,没走两步便摔倒在地,顺带把白星绮也拽地上躺下。
经理刚在周光彦那讨了没趣,回来去了趟洗手间,再出来时,听见外面吵吵嚷嚷,出去一看,就看见周光彦从地上打横抱起个女的,再一定睛,发现他怀里那女的是沈令仪。
经理眉毛挑得老高,正跟保安并排站在门口看戏,忽然被人撞了一下,还以为是哪个冒失的员工,正要开口教训,却发现是梁家少爷梁晓。
等周光彦和梁晓分别抱着沈令仪和白星绮各自上车,目送这两辆车开远,经理才收回目光,扭头冲俩保安训道:“下次别光顾着看热闹,人家女顾客都倒地上了,帮忙搭把手扶一把啊!”
其中一个保安一脸为难:“还是别了吧经理,我们要是上去扶,被她们男朋友看见,估计得怪我们揩油。”
另一个点头附和:“是啊,尤其是那位周总,少说废你一条胳膊。”
经理想想也是,板着脸补充:“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总之,金滩是我家,安全靠大家!以后尽量避免发生这种事儿,大雪天的,冻死人怎么办?”
俩保安连忙点头应下。
·
今晚周光彦自己开车来的。
王奇请了半天假,他想着司机老郑平时也挺不容易,就让老郑提前下班回去了。
自从借酒以后,周光彦有时走哪都习惯自己开车。
一个人待着更舒服,哪怕司机不说话不打扰,他也更喜欢独来独往。
回住处的路上,沈令仪在后座并不老实。
开车前,周光彦把她平放在座椅上,以为她醉成这样,没力气撒酒疯,会老老实实躺着,谁知车子刚启动,她就噌地坐起来,荒腔走板唱起了歌。
竟是那首《偏偏喜欢你》。
不过沈令仪唱得几乎没一句在调子上,粤语也蹩脚得很,周光彦差点没听清她嘴里叽叽呱呱唱的什么。
皱着眉头听了好一会儿,终于听出来沈令仪在唱什么,她忽然停止,双手扒着驾驶位座椅靠背,歪着脑袋探过来。
“嘿嘿,我唱得好听么?”沈令仪傻笑着问。
车停在路口等红灯。周光彦扭头,看见她脸颊被酒精激出潮红,双眼迷蒙,亮晶晶的粉唇弯成月亮,两排整整齐齐的白牙跟珍珠似的,煞是好看。
“好听。”他笑了笑,淡淡问道,“谁教你的?”
“我男朋友!”沈令仪想也没想便回答,又嘿嘿笑起来,“真好听假好听?”
周光彦:“真好听。”
沈令仪:“我男朋友唱得更好听。”
周光彦:“嗯。”
沈令仪:“不过他只给我一个人唱过。”
周光彦:“嗯。”
沈令仪:“他说粤语也可好听了。”
周光彦:“嗯。”
沈令仪:“他长得也很帅。”
周光彦:“还有呢?”
沈令仪:“他是个混蛋。”
周光彦沉默,绿灯亮起,他继续往前开,过了会儿才应了一声:“嗯。”
沈令仪往后仰去,瘫靠在后座椅背上,声音有气无力:“混蛋……”
周光彦打开音响,前奏过后,低沉悦耳的男声飘了出来。
沈令仪不骂了,跟着音乐扯着嗓子唱。
《偏偏喜欢你》单曲循环将近二十分钟,车子停在地下车库,音响也随之关闭,只剩沈令仪荒腔走板的沙哑歌声还在继续。
周光彦下车,给她裹上自己那件黑色风衣,将她从后座抱出来。
沈令仪闭着眼,脑袋点啊点,仍在小声哼唱这首歌。
周光彦打横抱着她,她脑袋在他怀里拱了拱,小猫一样。
电梯在8搂停下,周光彦迈步出去,走到住处门口,人脸识别解锁。
沈令仪不唱了。他抱她去往客房,以为她终于睡着了,刚把人放床上,就听她小声嘟囔起来。
含含糊糊的,听不清说什么。
周光彦起身,给她脱掉鞋袜,盖好被子。
家里暖气很足,周光彦还是担心她着凉,找出一条更厚的被子给她盖上才放心离开。
“周光彦。”
走到半路,身后传来她轻轻的呢喃,周光彦愣住,停下脚步。
“周光彦……”她又叫一声。这回带了哭腔。
周光彦转身往回走,在床边坐下,垂眸默默看着她。
落地灯洒下温馨的橘色光芒,柔和的落在沈令仪脸上。
周光彦低头,近看才发现,这张清丽的面庞挂着泪珠。
两年未见,她看着好像是成熟了些。
周光彦记忆里,即便是分手那天,她也还是十八岁小姑娘的模样。
沈令仪半睁开眼,迷迷糊糊看着他,拖着嗓子问:“周光彦,你明天晚上来接我吗?”
他不说话,轻轻握住她柔软的手。
“问你话呢。明晚不接我过去,我就跟白星绮上山露营看日出。”
她翻身侧躺,温热的脸贴在他手背。
手背微微凉,她感觉很舒服,拿脸蹭了蹭。
周光彦松开她的手,摊开掌心,翻转过来,托住她脸颊。
他怕手背凉着她。
忙碌之余周光彦还是会抽空锻炼,掌心有茧,硬硬的硌得沈令仪柔软的脸蛋不太舒服,她蹙起秀眉,又重复一遍:“你要不来接我,我就自己跟白星绮上山露营看日出。”
旁人若要是听见,只会觉得这话没头没尾,但周光彦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
沈令仪大二那年秋天,在网上看到露营看日出的视频,被山顶日出美景震撼,心生向往,想让周光彦陪她去一次。
那阵子周光彦忙得像个陀螺,成天大量时间扑在工作上,见她的次数都少。有时候应酬得太晚,直接在公司住,有时倒是能回大学城那儿,可回去也是对着电脑工作,捧着手机给下属安排工作,压根给不了沈令仪什么陪伴。
别说爬山露营看日出了,他想睡个八小时的整觉都难。
沈令仪的计划自然没在他这儿通过。她气呼呼去找白星绮,白星绮倒是想去,可梁晓不让,说太危险。
她俩还一起骂过他俩,说他俩自己要当工作狂就算了,还不许有闲情逸致的人享受生活。
他俩就跟冰块儿似的,又冷又硬,说一不二,最后谁都没去成。
后来每回想到这事,周光彦都很后悔。
在一起的那几年,他陪她的时间,真的不算多。
她提出的一些要求,其实很正常,可因为他太忙,太没有耐心,便总给她扣个无理取闹的帽子。
回想起这些事,周光彦很难不愧疚。
他抬手,将沈令仪额头上一缕被汗润湿的头发往后捋,柔声开口:“好,我来接你,我陪你去。”
沈令仪已经闭上眼睛,痴痴笑道:“光彦哥哥真好!”
她要是有求于他,就会撒娇发嗲,“哥哥哥哥”叫着,叫得他心里直发软,骨头也酥了。
沈令仪抿了抿唇,不再嘀咕,眼皮也沉沉阖上没再睁开,周光彦在旁边守了一会儿,确定她睡踏实了,才起身离开,轻轻带上房门。
时候已经不早,但周光彦毫无睡意。
他没回卧室,坐在客厅沙发上,点了根烟静静抽着,透过吐出的白色烟雾,思绪纷飞,回到那些被他刻意埋藏的记忆深处。
他觉得沈令仪其实一点没变,又觉得她好像真的成熟很多。
只有两年而已,但似乎记忆中的那个女孩,已经开始模糊。
抽完一根烟,还想再抽一根,他的手悬在烟盒上方,顿了顿,将手收回。
他不想让客厅充斥着烟味,怕沈令仪醒来闻见不高兴。
他起身走过去拉开窗户,凛冽的冷光灌进来,外面还在下雪,夜幕之下,世界银装素裹。
开窗透了会儿气,周光彦将窗户关上,回到沙发边坐下,半个身子陷进沙发里。
他本想闭目休息会儿,但很快,极度的疲惫让他沉沉睡去。
凌晨三点半,沈令仪被热醒。
屋里暖气够足,身上的被子偏厚,她梦见自己在一汪温暖的泉水里泡着,泉水温度越来越高,她感觉越来越热,也越来越渴,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浑身大汗淋漓,枕头和被子边沿都被汗水濡湿了。
她掀开被子坐起来,迷茫地环视周围,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起初她以为自己被白星绮带回了酒店,但很快发现,这个房间跟酒店房间完全不同。
沈令仪低头看了看,自己没穿外套,但打底的长袖衬衫和黑色牛仔裤完好,除了口干舌燥,头隐隐作痛,身上没有别的不适。
她下床开门出去,看见外面陌生的客厅灯光大亮,再往前走几步,脚步蓦地停住。
灰色皮质欧式沙发上,躺着的那个男人,让沈令仪感到熟悉又陌生。
她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迈步走近,站在沙发前,看着熟睡的周光彦。
沈令仪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和他同在一个屋檐下。心里推测,估计是自己在会所喝醉,碰巧被他看到,就这样被他捡了回来。
她暗暗责怪白星绮不靠谱,忽又想到,自己在周光彦这儿,那白星绮在哪儿?
她跑回刚才那间客房,没找到包,自然也找不到手机,着急忙慌出来找,回客厅就看见刚才躺在沙发上的男人正端坐着,吓一跳。
周光彦抬眼看向她,语气平淡:“找手机?”
沈令仪不是没想过跟周光彦会有重逢的一天,可她万万没想到,竟然会以这种方式重逢,尴尬得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嗯,我包呢?”她硬着头皮,强装淡定,以一种若无其事的口气问道。
可发烫的脸和脸颊上的红霞骗不了人。
尴尬窘迫被周光彦一眼看穿。
他没点破,用跟她一样的淡定语气说道:“在金滩,工作人员给你收好了,白天送过来。”
沈令仪逃似的快步走向玄关:“我自己去拿。”
“半夜不安全,我送你。”周光彦起身。
沈令仪忙摆摆手:“不用不用——”
他走过去,挡在门口,垂眸定定看着她:“太晚了,等天亮我过去给你取,行么?”
沈令仪低头,避开他视线,神色慌张:“不用不用——”
“令仪。”他打断她这份慌乱,轻声唤她名字。
她不作声,头埋得更低,恨不得现挖道地缝钻进去。
“你先休息。”周光彦堵在门口,不让她走。
沈令仪内心挣扎一番,最后轻轻叹气,抬头凝眉望着他:“周光彦,你不觉得这样很尴尬吗?”
他面上波澜不惊,看不出什么情绪:“不觉得。”
沈令仪摇了摇头,苦笑,分开这么久,她都快忘了,这人脸皮天下第一厚。
沈令仪脸色冷下来:“周光彦,你让开。”
这人跟堵墙似的,一动不动挡在门前,嘴里仍是那句:“你先休息。”
沈令仪站在原地,他堵在门口,两人沉默地僵持了半晌,沈令仪转身走到沙发那抱着胳膊坐下,冷冷开口:“你觉得我睡得着吗?”
周光彦也走过来,在他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微微偏着头,拿出一根烟,又塞回去,将烟盒扔向茶几。
“睡不着就聊聊。”他慵懒地靠着沙发,胳膊随意搭在扶手上,语气也是淡淡的。
沈令仪觉得自己快疯了。
她看着他,目光有些不可思议。
“周光彦,你是不是可以半夜三更跟每一任前女友心平气和聊天?”
他摇头:“不是,只有你。”
沈令仪别过脸去,叹息,片刻后问:“白星绮呢?”
周光彦:“梁晓带她回去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沈令仪并没有感到很惊讶。
她沉默一会儿,转脸看向周光彦,不知道该说什么,盯着他看了许久。
皮相还是那副定好的皮相,只是相比从前更显清瘦,阴郁的气质更加浓烈,还多了几分被岁月沉淀后的沧桑成熟感。
身上那件黑色衬衫穿得随意,领扣敞着,衣摆自然垂下,依稀可见衣服下那标准的宽肩窄腰。
沈令仪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变得比从前勇敢多了。
她曾幻想过重逢的场景,哪怕只是在幻想里,她也不敢这样定定地看着周光彦。
然而这会儿,她目不转睛盯着他看了许久,反倒把他看得不自在了。
他抬手摸摸脑袋,随即抱着胳膊,微微歪头,冲她笑道:“变化很大?”
不知为什么,沈令仪此刻竟放松下来,既不尴尬,也不生气,还淡淡笑了一下:“瘦了,看着比以前疲惫,其他没什么变化。”
周光彦也笑了,起身去饮水机那接一杯温水。
“你胖了些,看着比以前健康多了。”他把水杯放在沈令仪面前。
沈令仪口干舌燥,确实很想喝水,捧起杯子轻声道谢。
他摇摇头,坐回原位,目光又落到她脸上:“在国外适应么?”
沈令仪一口气喝完整杯水,放下杯子:“还行,挺开心的。”
周光彦点头:“那挺好。”
两人一时无话,都陷入沉默。
半晌,沈令仪忍不住先开口:“我走以后,林然他——”
“他也挺好。读大学去了。本来还不乐意,被我逼着去的。光有脑子没点儿文化真不行。”
周光彦说完,起身又要给她接水,她忙摇头:“不用,我喝够了。”
他淡笑着坐下,目光挪到茶几上的天使摆件加湿器上。
加湿器里喷出袅袅白雾,沈令仪在白雾后头,美得如梦似幻。
周光彦静静看着,曾经压在心头的千言万语,此刻一句也说不出。
他忽然意识到,其实那些话,说不说都无所谓了。
两年的时光让她走出阴霾,她过得很好,这就够了。
他无需解释,无需多言,当下两个人能安宁平和面对面坐着,对他来说,便已是永恒的幸福。
他会永远记住。
“我酒量很小,跟白星绮喝断片儿了,有没有——”沈令仪将鬓边碎发拢向耳后,“有没有发酒疯出洋相?”
周光彦笑笑:“没有,你喝醉之后很老实。”
沈令仪暗自松一口气。
又是长久的沉默。
她抬头看看墙上的钟,凌晨四点。
天亮至少还得等两个多小时,她不像刚才那般不自在,但毕竟是在他家,要说完全放松下来,也不可能。
多少还是有点儿别扭。
周光彦打破沉默,问道:“这次回来多久?”
“挺久的,过完春节再走。”她说,抬头看着他,“我想请林然吃顿饭。”
她以为周光彦会拒绝,没想到他耸了耸肩,面上挂起淡笑:“你想请谁吃饭都行,不用问我。”
她又感觉有些窘,低头声音变小:“林然毕竟是你弟弟,所以我想着,还是征求一下你意见。”
出乎意料的是,周光彦目光淡然又平和:“你是自由人,你有想见任何人的自由。”
沈令仪愣了愣,垂眸盯着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摇着头笑笑:“你以前那么霸道一人,忽然这么开明,还挺让人惊讶的。”
周光彦沉默,也垂下眼眸。
他很想说,以前自己不懂得怎样爱一个人。
又觉得现在说这话,没有任何意义。
沉默一小会儿,他抬起眼皮看过去,深邃的眸子里,是万千不可言说的柔情。
“你开心就行。”他说。
沈令仪不作声。
等了一会儿,他又挑起话头:“宋临有告诉你,后来发生的事儿么?”
沈令仪摇头。
周光彦给自己倒了杯水。
“我把程予希送进去了。牢里有女犯人‘关照’她。她这人心理和身体素质都不行,很快就受不了了,”周光彦指指脑袋,“这里出了问题。”
沈令仪没想到是这么个后续,有些惊讶:“疯了?”
周光彦点头。
沈令仪追问:“然后呢?”
周光彦勾了勾唇:“继续服刑呗,听说疯了之后更惹人厌了,总被其他女犯人欺负。”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目光阴鸷。
沈令仪忽然毛骨悚然。
她没有继续往下问,他也不打算往深里讲。程予希这个结局,算是给她一个交代。无论如何,他希望她知道,自己一定会让伤害她的人,付出千百倍代价。
长久的沉默过后,沈令仪抬头看着周光彦。
“刚出国那年,我听白星绮说,你生病住院了。”
他浅浅摇头,唇角挂起淡笑。
与提及程予希时的冷笑不同,周光彦对沈令仪的笑,完全是另一种笑。
一种很难用简单词汇来定义的笑。
这笑容很复杂,包含太多情绪。
有无奈,有苦涩,还有万千说不清道不明的柔情和不舍。
“白星绮也是个嘴上没把儿的。”他笑道,“小问题,手术完住了几天院就出来了。”
沈令仪见他脸上倦色难掩,好意提醒:“还是要注意身体。”
他挑眉,颇有些惊讶:“关心我?”
沈令仪皱了皱眉,赶紧解释道:“纯属善意的提醒。”
他笑了笑,别过脸,片刻后又转回来看她:“谢谢您了。”
还是那股子京痞味儿。
沈令仪不再言语。他仍看着她,目光里有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她不知道,周光彦这两年对自己最有一个定位,那就是“将死之人”。
他在电话里对周闻笙说,自己过一年少一年,并不是什么自嘲的玩笑话。
高强度的忙碌和长期情绪低落郁郁寡欢,让他明显感觉自己体质大不如前。
他就这么默默看着沈令仪,看了很久很久,想把她此刻的模样烙在心里。
在所剩不多的余生里,永远铭记。
或许等他死的那天,沈令仪会讶异,会震惊,她会不会难过?
往后余生,再回想起他时,她将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周光彦不得而知。
时钟指向凌晨五点。
沈令仪忽然开口:“周光彦,我已经不恨你了。”
他面容一震,心底情绪翻涌。
有句话说,“爱的反面不是恨,是冷漠”。
她不恨他了,也就意味着,在她心里,他永远变得无足轻重了。
“是么?”他笑起来,唇边显出两个梨涡,“可我还是觉得以前挺对不起你的。”
他抬头,收敛笑意,神情严肃而正经。
“沈令仪,对不起。”他沉声说。
她摇摇头,笑了:“没必要,真的,都过去了。”
也不知怎么,冥冥之中像是收到了某种上苍的提示,她忽然觉得,面前的男人有种不堪一击的脆弱感。
仿佛被阴影笼罩,随时都可能如一阵青烟般消逝。
“周光彦,其实如果给我多一点时间,别骗我,别威胁我,或许我们这段感情,会美好很多。”
提起过往,她没由来的眼眶一热。
“后来我想了很久,觉得自己不是一点问题都没有。我曾经恨了很久我自己。恨自己轻浮又愚蠢。可是我想,那天晚上,我也动了情的。还有我大一发烧那次,在你办公室里睡了半天,起来站在休息室门口,看见你认真工作的样子,其实我也心动过。”
她低头,一眨眼,掉落几滴温热。
“你知道么?真正让我放下恨意的,竟然是承认自己真的爱过。周光彦,你真的很帅很帅,真的特别特别有魅力。当我不再自我欺骗,坦诚面对自己时,我才发现,解脱就在一念之间。
“我们在一起,三年多不到四年,这期间吵过无数次架,可以说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你霸道,偏执,可最后耐着性子哄我的,总是你。你说过会疼我,宠我,我以前太恨你了,从来不觉得你真正做到过。分开以后,再回想起那些点点滴滴,又觉得其实自己在你心里的分量,特别重。
“可是周光彦,你再爱我,再疼我,再宠我,你也不会娶我。这让心高气傲的我,怎么甘心呢?我反复告诉自己,我不爱你,我恨透了你,可我还是忍不住会幻想,如果我能嫁给你,是不是曾经那些只在你和别人口中,而我完全感受不到的疼爱恩宠,会因为这场婚姻,变成实实在在的一种幸福。
“我跟了你快四年,最后什么也没有。你都要订婚了,结婚也不远了,却还不肯放我走。你让我把孩子生下来,你说我和孩子你都要,你说除了婚姻,你什么都能给我。
“可是周光彦啊,那个时候的我,只想要婚姻,后来我回头看,才知道自己从来不是真正想逃离,我的心口不一,我的矛盾纠缠,都是因为我想嫁给你,我想让我们的三年变成四年,四年变成永远。
“今天我能毫无保留告诉你这些,不是因为我还想嫁给你。我会哭,也不是因为我还在乎你。我只是心疼那时候的我自己。十八岁的我什么也不懂就跟了你。我不懂你,更不懂我自己。
“我不知道这话说出来,你信不信,信几分,可我总觉得,还是告诉你比较好。”
她终于抬起头,漂亮的眸子里是亮晶晶的水珠。
“周光彦,我希望你幸福。因为我现在很幸福。人在匮乏的时候,心胸很难宽广,当我不幸福时,我希望你承受加倍的痛苦。可我已经放下了,我享受到了真正的安宁和快乐,所以我希望,你也一样。”
她泪眼迷蒙,看不清面前的男人是一种怎样的神色。
这番话很长,她慢慢说着,无论是低头还是抬头,周光彦的目光,始终望向她,表情也始终平静。
沈令仪说完,陷入沉默。
他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什么想再说的,才淡笑着开口。
“幸福就好。以后还要更幸福。在追求幸福的道路上,不要有任何顾虑。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只要你愿意,我周光彦活一天,就帮一天。哪天我要是死了,也一定会有别人来帮你。”
他停下来,胸口不自觉微微起伏,喉咙发堵。
“沈令仪。”他唤她名字,带着空前绝后的温柔笑意,“我以前以为,自己只要钱和权,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我的人生目标早已经更替。我只要你幸福。我周光彦,只要沈令仪幸福。”
他以前觉得爱情一无是处,后来发现,爱情的美妙在于,能让人为之粉身碎骨。
彻底失去沈令仪后,他才明白,自己能给她的,何止是婚姻,包括这条命。
可她早已放下。
她不需要了。
她很久都不说话。清晨六点,她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白雪纷飞的世界。
她笑起来,冲他勾勾手:“周光彦,过来看雪。”
他走到她身边,看看雪,又看看她。看看她,又看看雪。
“你还记得那次吗?咱俩在一起的第一年,初雪那天,你背着我,弯弯绕绕走了好几个胡同。”
说起往事,她眼睛亮亮的,弯成月牙。
周光彦记得那天忽然下雪,还下得很大,天黑地上就有层厚厚的积雪。
他们吵架了,因为她想吃街边卖的糖葫芦,而他觉得不干净,不许她吃。
最后他还是给她买了糖葫芦,可她已经气得吃不出滋味了。
哄不好她,他就蹲下,拍拍肩膀让她上来。
她倒也不客气,整个人往他后背一趴,他恶作剧似的,猛地起身,吓得她尖叫,紧紧搂住他脖子。
“周光彦你混蛋!”她在他背上娇滴滴骂,脸却贴上他温热的颈窝。
他背着她走过一条胡同,笑呵呵问:“宝宝还生我气吗?”
她气呼呼道:“哼!”
他又背着她再走一条胡同,出来时笑呵呵问:“宝宝还生我气呐?”
她抬头,换了边脸贴上他颈窝,因为那边脸冻僵了。
他被激得打了个寒颤,却只是笑笑,继续走下一条胡同。
“宝宝还生我气啊?”出来时,他仍是这一句。
她趴在他耳边:“哼!”
娇娇嗲嗲的,他一听便知,其实她气早已经消了。
他将她放下,转过身,不由分说捧着她脸就吻。
一晃眼,已经六年。
六年后的沈令仪,还是那么美,漂亮的鹿眼,亮晶晶的眸子,笑起来,眼睛弯成月亮。
她推开窗,任寒气钻进来。
“周光彦,我们一起跟青春说再见吧。”
说话时,有白雾从她口中呵出。
周光彦笑了,抬手摸摸她的头:“是我该跟青春说再见。你的青春才刚开始。”
他顿了顿,摇着头纠正:“不,沈令仪永远十八岁。”
她扭头,亮晶晶的眼睛眨了眨:“你十八岁那会儿是什么样的?”
“打架,泡妞,游戏人间。”他如实回答。
沈令仪笑起来:“你倒是够坦诚。”
他耸耸肩,不置可否。
沈令仪摊开掌心伸出窗外。
雪一片片落在掌心上,冰冰凉凉的。
他也伸出手去,看着飘落在掌心上的雪花,好半天不不说话。
“周光彦,你讲话不算数。”沈令仪冷不丁冒出一句。
他挑眉:“嗯?”
沈令仪转脸看着他:“以前你答应过我的,会给我在海边放烟花,后来直到我们分手,你都没有放过。”
他垂眸沉默。
“不过没关系,我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期待这种事情了。”她收回手,仰起脸,深深呼吸,呵出好长雾气。
“不想看了吗?”周光彦问。
沈令仪摇头,笑笑:“不想了。人一旦长大,就会觉得以前自己执着的某些东西,是非常可笑的。”
但周光彦觉得一点都不可笑。
他看着她,正儿八经说道:“你要是还想看,等会儿咱俩飞海城,我给你放。”
沈令仪仍是摇头:“真不想看了。”
周光彦:“真的?”
沈令仪:“嗯。”
天光透亮。
她关上窗,转过身:“你送我回去吧。”
“好。”周光彦点点头,跟在她身后。
黑色迈巴赫在雪里穿行。
沈令仪靠着副驾驶位的车窗,困顿却又睡不着。
她望着窗外一闪而过倒退的街景,忽然觉得凌晨三点半到现在,仿佛一个奇异的梦境。
梦里她和前男友面对面来了场坦白局。
梦里雪花飘落,寒意涌上心头。
她闭了好一会儿眼,再睁开,发现自己还在“梦境”里。
车子驶入小区,停在姐姐家楼下。
“你上去吧,等会儿有人给你送包回来。”周光彦下车,替她打开副驾车门。
沈令仪走出几米开外,听见这人在后面叫她。
“沈令仪,回头我叫上林然,咱们一起吃顿饭。”
她愣了愣,蹙眉:“你什么意思?想撮合我俩吗?”
她看见他苍白的脸上,挂着温柔笑意,两个梨涡别提多好看。
“想什么呢。周闻笙也跟咱们一起吃。”他心里想,以后自己要是不在了,还有姐姐弟弟对她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22 22:53:51~2023-07-23 23:30: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柚 6瓶;ermia 5瓶;清风幽若 3瓶;虞小十、Bree、今天很开心、L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柔情只给她。
周光彦脸上始终是温和的笑意, 跟从前很不一样。
沈令仪感觉,这个曾经骄傲不可一世的男人,似乎被生活和岁月磨平了棱角, 变得温暖柔和了许多。
她不知道的是,周光彦的这份温暖柔和,仅仅只是在面对她时才有的。
这是他给她的独一份。
听到他说周闻笙也会去,沈令仪才放下顾虑, 点点头,应下这个邀请。
反正她怎么都要请林然吃一顿,不如大家一起吃,正好避嫌。
她心里推测,这两年周光彦和林然关系应该缓和了很多,毕竟是亲兄弟, 打打闹闹, 日子还得往下过。
走进楼道,沈令仪回头,发现周光彦还站在原地看着自己。
她想冲他笑一笑, 挥挥手, 又怕他误会, 以为自己余情未了,最终还是面无表情转过头, 加快脚步走进电梯。
回家时宋临正好出门, 两人打了声招呼,宋临下巴往上一扬:“你姐醒了,在楼上哄孩子。”
沈令仪换好拖鞋, 心里犹豫片刻, 关门前还是叫住宋临。
“姐夫!”
宋临回头。
她抿了抿唇, 欲言又止。
宋临:“怎么了?”
她叹息,抛下纠结和顾虑,抬头看向宋临:“周光彦是不是生病了啊?”
宋临愣住,眉心微拧,沉默一会儿问道:“你俩见面了?”
沈令仪垂眸,点点头:“姐夫,我实话跟你说吧,你别告诉我姐,不然她该骂我了。昨天星绮遇上点事儿,心情不好,我们就去金滩喝酒解闷,没想到碰上周光彦了。”
她话捡一半说,最关键的部分闭口不提。
宋临眉头拧得更深,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沈令仪坦言:“他比以前瘦了,也没有当年那种精气神了,人好像消极很多,性子也蔫蔫的,变得很和善——跟以前相比,变化挺大的。”
宋临心想,她前面说的都对,不过后面那句恐怕是假象。周光彦这人,从来就不是善茬,她会觉得他和善,说明他只对她和善。
“他昨晚去金滩喝酒了?”宋临眉头紧拧,不由得担心起来,怕这厮又拿命作死。
沈令仪回想,并没有在周光彦身上闻见酒味,摇了摇头:“应该没有。”
宋临想起来,昨晚赵晋组局,他要在家陪老婆孩子跨年,就没过去。
想到这宋临放心了,有那些哥们儿在,周光彦想喝都没法喝,他们不会让他玩儿命的。
宋临神情淡定,真话不全说,假话全不说,语气稀松平常:“他这两年太累了,确实该好好休息,回头我劝劝他。”
没走几步,宋临又转过身来,严肃地看着沈令仪。
“分开这么久,你俩早不是一路人了,你清醒些,别又陷进去,对你对他,都不好。我和你姐就想着你以后能安稳幸福,以前的事儿,都忘掉吧。”他语重心长说道。
沈令仪知道他是为自己好,点点头,小声开口:“嗯,你忙去吧,姐夫。”
她关上门,心里乱糟糟的,站玄关发了一会儿呆,才上楼找沈令仪。
沈小楼刚洗完澡吹干头发,见她来回来,关切问道:“昨晚怎么样?白星绮心情好些了?”
沈令仪不敢说实话:“应该——好些了吧……”
沈小楼知道白星绮性格大大咧咧,有什么烦心事很快就能消化掉,不像自己这个妹妹,只会压在心里难过内耗。
她没再追问,坐梳妆台前开始护肤,嘴里跟妹妹发牢骚:“你姐夫真是一年比一年忙,元旦都抽不出空休息。”
沈令仪笑笑,安慰道:“生意做得大,就是这样子嘛。”
沈小楼叹气,拧上精华瓶盖:“算了不说他了,大过节的,提起他就烦。”
沈令仪听这话里有话,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你们吵架了?”
沈小楼摇摇头,欲言又止。
复婚后她跟宋临极少吵架,宋临什么都让着她,她通常也通情达理,不会得寸进尺,只是沈令仪回国后,他俩因为要不要阻止沈令仪跟周光彦见面这事儿产生了分歧。
头两天沈小楼跟宋临商量,说自己想找令仪谈谈,怕周光彦从哪处听说她回来,又开始对她纠缠不清,打算劝诫妹妹一番,让她千万别心软。
周光彦生病这事,沈小楼是知道的。
不管妹妹和他过去有过怎样的感情纠葛,她劝也劝过拦也拦过,总归是妹妹不听话,非要跟他搅和。俩人终于分开,妹妹过上了全新的幸福生活,沈小楼便也没那么恨周光彦了。
得知他生病,沈小楼更是觉得没必要再去计较什么。
可现在妹妹回国,沈小楼不禁担忧,要是俩人又旧情复燃怎么办?就算妹妹没那个意思,万一得知周光彦身体情况糟糕,一时心软,同情心泛滥怎么办?
沈小楼想给妹妹下死命令,不管回国待多少天,绝不许跟周光彦见面。
宋临觉得她多虑了,周光彦整个人都是非常消极的状态,就算他还爱沈令仪,以他那种性格,只会把沈令仪远远推开,不想再耽误她未来。
两人昨晚聊起这事儿,沈小楼气得红脸,宋临让着她,闭嘴再不说话,她心里憋着火,也不好吵下去。
今天见着妹妹,思来想去,到底还是当了回恶人,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有件事我得多嘴提醒你几句。”沈小楼起身,走过去坐到妹妹旁边,“这次在国内待的时间不短,过完春节才走,这段日子无论如何得给我把心守住,可不能再跟周光彦搅和不清了。”
沈令仪才从周光彦那儿回来,听到这话,心虚得避开沈小楼视线,低头小声应道:“嗯。”
沈小楼不放心:“打今儿起还是别乱跑了,在家好好待着吧。”
沈令仪哪里受得了,苦着脸撒娇:“我都二十四岁了!”
沈小楼长长叹气,心里想,你二十四岁,周光彦还三十四岁呢,他这种段位的男人,要是又打起你的主意,你跑得掉么?高低还得再被伤一回,扒层皮是肯定的。
“总之自己长点心眼儿,别同一个火坑来回跳。”沈小楼想起来就心累,不愿再多说什么,起身离开房间。
沈令仪心虚,不敢跟过去,默默坐在沙发上,琢磨着姐姐方才那些话。
她很清楚,自己跟周光彦是再无可能了,姐姐的担心太过多余。
沈小楼心情不好,独自下楼散步去。她走没一会儿,楼下门铃响起,沈令仪下去一看,金滩经理特意上门给她送大衣和包。
她拿了包道了谢,生怕被姐姐回来看到,赶紧将门关上,跑回自己房间联系白星绮。
昨晚到现在,白星绮没给她打过电话,微信上也没消息,她估摸是喝得太多,一直没醒。
沈令仪虽然不喜欢梁晓这人,可不管怎么说,白星绮在梁晓那儿,肯定是安全的,就是不知道等她醒了,两个人会不会吵得掀翻屋顶。
他俩在一起,很少有消停时候。其实白星绮和她挺像,当初白星绮也是不情不愿跟的梁晓。
沈令仪给白星绮打电话发微信,那边没反应,她便放下手机去冲了个澡,头昏脑涨上床补觉。
·
元旦公司放假,但周光彦不放。
对他而言哪天都一样,哪天都必须加班。
周光彦没去公司,回到住处,在书房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中午王奇给他送午餐过来,他接过饭盒,让王奇以后节假日别送饭了,王奇告诉他,这是周小姐给自己下的死命令,没法不从。
他回到书房,给周闻笙打电话,质问她干嘛总折腾自己秘书,王奇的命也是命,王奇也需要过元旦。
周闻笙阴阳怪气夸他良心发现,说不需要王奇送饭也行,那就重新雇一个专门送饭的员工。
斗嘴归斗嘴,周光彦心里清楚,姐姐是怕他不好好吃饭,也怕他吃的饭不够好。
你来我往斗了一会儿嘴,周闻笙又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他还是那句话,太忙没时间,趁周闻笙没来得及开口,赶紧把电话挂了。
工作到深夜,周光彦才离开书房,回卧室休息。
第二天上午,他拨通林然电话。
沈令仪出国后,很长一段时间,他跟林然关系都很僵,谁也不服谁,谁也不肯先低头。
直到有次周光彦例行体检,查出来胃的情况很不好,病情若是再恶化,与胃癌便只有一步之遥。
那天从医院出来,回公司的路上,周光彦忽然很多事都想开了。
半路他让司机调头,开去林然学校,到了学校门口,他给林然打电话,林然没接,他估摸着是故意不接,便又发了条短信,只有一句话——
【哥那天不该揍你。】
林然回他:【你想干嘛?】
他让林然出来,一起吃顿饭。原本不抱什么期望的,没想到林然还是来了。
他问林然想去哪吃,林然随便找了家面馆,点了份西红柿鸡蛋面。
周光彦给自己点了份红烧牛肉面,外加一个卤蛋。
兄弟两个埋头吃面,谁也不说话。
等他们都吃完,周光彦才开口。
“我可能活不久了。”
他看见林然正在擦嘴的手蓦地一顿。
林然之前一直垂眸,没看他,听到这话,片刻后终于抬起眼皮,望向他的目光复杂莫测。
周光彦实话实说:“还没到最糟糕那一步,定期体检,一旦发现恶化就及时治疗。”
林然默默看着他,忽然发现,他看上去压根就不想治。
“能治早点儿治。”林然淡着脸说道,其实心里很不是滋味。
“嗯,”周光彦点头,“饱了么?”
林然:“嗯。”
周光彦:“那走吧。”
出了小面馆,兄弟两个沿着街漫无目的溜达,最后折回学校。
林然走进校门又停下,扭头看着他:“该治还得治,别拖。”
周光彦笑了,难得露出俩梨涡,冲林然点点头。
林然没走几步又倒回来,停在他身边。
“我要是你,就什么也不干,好好休息,调理身体。”
周光彦听到这话,笑意更深,看林然的目光像看个孩子。
他问林然:“你信命么?”
林然被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一愣,指了指脑袋:“怎么分个手,还把你给分傻了?”
周光彦不气,仍是笑:“算命的说我活不过三十五。”
林然算了算,那也没两年了。
他纳闷,周光彦这人,看着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怎么忽然搞起封建迷信了?
他想反驳,又觉得周光彦其实很聪明,如果不是对自己身体情况有着清楚的感知,以及对那位算命先生有最基本的信任,以周光彦这性子,绝对不会信这话。
怪就怪在,周光彦这种性子的人,竟然信了。
林然好半天没说话,默默看着他,最后愤愤撂下一句“狗屁算命的”,疾步离开。
其实这话,周光彦在心里已经骂过无数遍。
他也不想信的。
很长一段时间,通过吃药,休息,各种调理,情况没有恶化,但那种痛苦和虚弱一日比一日明显,无论做多少次体检也查不出缘由。
渐渐的,他还是信了。
一个星期后,周光彦又把周闻笙约出来,告诉她林然的真实身份。
周闻笙比他想象中淡定多了。
自从父亲出意外,又彻底看透母亲后,很多事情在周闻笙看来,再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周光彦说起林然身世时,周闻笙始终抱着胳膊,面无波澜倾听,偶尔面容一震,随即很快恢复平静。
有一会儿周光彦心下暗自感慨,他们姐弟仨,淡着脸的神情,还真是越看越相似。
等他说完,周闻笙沉默许久,开口第一句话是:“咱妈还不知道这事儿吧?”
周光彦点头。
母亲当然不知道,这要是知道了,就她那性子,还不得疯?
当年的事,周光彦没有完全查清楚,但在国外找到的两个知情人,在他的威逼利诱下,都坚称庄怜月是难产而亡,至于夭折的那个婴儿,并非庄怜月的孩子,是另一位产妇所生。周兴平为了让方瑾彻底放心,便掉了包,将庄怜月的孩子偷偷接出去,至于接去哪里,后来怎么样,他们不得而知。
那些蒙尘的往事,或许只有等病床上的父亲清醒那天,才能彻底看清。
周光彦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后来他们姐弟三个,偶尔会聚一起吃顿饭。
三个人性子都冷,面对面,三张神色淡漠的脸。
然而血脉至亲,有些话不用多说,情放在心里。
周光彦已经挺久没主动联系林然了。
有时林然会给他发微信,只有一句话,问他身体好些了吗。
周光彦总是回答:还行。
林然便不再回应了。
这次打电话过去,林然好一会儿才接。
周光彦问他在干嘛,他说做作业。
林然念的经济学,周光彦觉得这孩子脑瓜聪明,人也上进,只要继续不断进修,一定能有大出息。
周闻笙这辈子扎根在医院,周氏肯定指望不上她了,周光彦心里想,哪天自己真要是没了,就让林然进公司,自己哪些个心腹会带他上道儿。
“最近哪天有时间?耽误你一天呗,我叫上周闻笙,咱们吃个饭。”周光彦说。
林然:“哪天都行,不过只有晚上那顿有时间,其他时候不是上课就是自习。”
周光彦欣慰笑道:“成,那我问问周闻笙哪天有空。”
“嗯。”林然准备挂电话。
周光彦忽然冒出一句:“沈令仪也来。”
林然愣住。
“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令仪也来。”周光彦重复道,“她回国了。”
林然沉默好一会儿,问:“你都跟她说了?”
周光彦:“说什么?”
林然:“你胃病严重这事儿,还有那个狗屁大师的话。”
周光彦:“没有,什么都没说,到时候你也别提。”
林然又沉默许久,冷不丁骂道:“周光彦你他妈是不是想想撮合我俩?”
周光彦苦笑,仰头呼出一口气。
“你俩愿意处就处,不愿意就不处,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话他是笑着说的。
林然笑不出。甚至听到他声音里的笑腔,都气得想揍人。
“你要是哪儿不舒服,京州查不出,就去别地儿查,国内查不出,就出国查。我他妈就不信了,还能有病查不出。”林然气他还没拼尽全力活过,就打算顺其自然等死。
周光彦不作声,过了会儿淡淡开口:“这段饭你得来,不来别管我叫哥。”
“来个几把来。”林然直接把电话撂了。
周光彦握着手机发呆,过一阵拨通周闻笙号码。
周闻笙比林然好说话得多。
听到沈令仪回来,她明显高兴起来,问周光彦是怎么知道人家回国的。
周光彦含含糊糊只说偶然遇到,两个人把话说开了,一笑泯恩仇。
周闻笙不信:“当年你跟咱妈,还有程予希,把她伤得这么深,她还能原谅咱们?还能安心坐下来跟咱们一起吃饭?”
周光彦想了想,坦白道:“我俩真的聊开了。她也知道林然那事儿,林然以前救过她,你知道的。我提出来咱们仨跟她一起吃,她估计觉着总归得请林然吃一顿,大家一起吃也行。”
周闻笙还是不理解:“周光彦你到底想干嘛?是不是被下降头了?这事儿是你干得出来的吗?”
周光彦好半天没作声。
周闻笙声音发颤:“我知道,你就是想让我跟林然以后照应一下令仪。不用你说,她要是有什么事儿,我俩肯定不会置之不理。”
周光彦笑道:“那敢情好,我提前谢谢你俩了。”
周闻笙带着哭腔骂:“滚蛋!”
周光彦轻笑一声。
“最近还难受么?”周闻笙问。
“还行。有时候晚上会疼。”周光彦没瞒着。
周闻笙忍不住抽泣:“怎么就查不出来呢?徐医生不说没恶化吗!”
周光彦嗓音带笑:“嗐,也不是天天晚上疼。过一天算一天呗,这不还没到三十五么?”
周闻笙听他提起“三十五”就烦:“你快得了吧。不瞒你说,我也去东门桥下找了个大师给你算,大师说你三十五确实有个劫,但人家可没铁口直断生死,只说这个劫要是过去了,往后感情事业都会一帆风顺。”
周光彦笑笑:“替我谢谢那位大师,借他吉言了。”
周闻笙深吸一口气,坚定说道:“总之,你不许再这么悲观下去。打起精神,咬牙把这个劫渡过去。”
“行。”他淡淡道。
据说有些大师批命比较委婉,看到命主有劫难,都会用“顺利过了这个劫往后顺风顺水”这套说辞。
周光彦没当真。
打完这通电话,他给沈令仪发了条短信。
没想很快收到回复。
沈令仪回得很简短,告诉她最近哪天出去都行。
最后定了日期时间地点,见面之前,两人都默契地再没联系对方。
一月第二个星期六,周家三姐弟在一家高档粤式餐厅包间,等来了阔别已久的沈令仪。
起初除了周光彦,大家都有些尴尬,彼此笑笑,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光彦比谁都淡定,既没板着脸,也不刻意笑,将菜单递给沈令仪:“你爱吃粤菜,也知道哪些好吃,你来点吧。”
沈令仪不好意思,周闻笙笑道:“是啊令仪,你点吧,我们仨都不熟悉粤菜。”
沈令仪只能接过菜单,点了些特色菜。
桌上没酒,就算有,她也不敢喝。她以茶代酒,举杯感谢周闻笙和林然,谢他们曾经对自己的照顾。
周闻笙和林然也以茶代酒回敬她。
三个人都极客套,反倒显得生分不少。
他们敬来敬去,周光彦始终淡笑,不言语。
进饭店之前,周光彦再三跟姐姐弟弟交代过,谁也不许在沈令仪面前提自己生病的事儿。
姐姐弟弟倒也配合,跟沈令仪聊的都是些不关痛痒的家常话。
吃到一半,周光彦拿着手机起身,说是出去接电话。
周闻笙知道,他怕等会儿沈令仪抢着买单,偷摸出去结账。
她以为周光彦很快就付完钱,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他回来。
以前他们在这里聚过几次,这家饭店老板和经理都认得他,周闻笙心里猜测,估计是被碰见老板或者经理了,跟他们寒暄,多聊了会儿。
周闻笙正想着,包间门忽然被推开,经理皱着眉冲进来喊道:“不好了,周总晕倒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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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好好活下去。
包间里三人都愣住, 随即周闻笙和林然飞快冲了出去,沈令仪看着他们像一阵风似的消失,终于回过神来, 起身往外跑。
她追到饭店门口,情急之下抓住经理胳膊,慌忙问道:“周光彦呢?他怎么了!”
“您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上一秒还好好说着话,下一秒就捂着肚子栽了。哎哟,周总您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儿啊!”经理愁容满面,这么一位爷在他们饭店倒下,真要有三长两短,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沈令仪站在路边给周闻笙和林然打电话, 他俩都没接, 过了会儿,周闻笙给她回电,说人已经送到医院了, 让她别担心。
沈令仪还是不放心。
她问在哪个医院, 周闻笙沉默片刻, 劝道:“令仪,你先回去吧, 真没什么事儿, 这边有我和林然,还会请护工,你来也是耽误你时间。刚看你都没怎么吃, 快回去吃东西吧。”
出了这档子事儿, 沈令仪就算再饿, 也没心情吃饭了。
她回想起周光彦那苍白病态的脸色,有种不好的预感:“闻笙姐,他是不是生什么重病了?”
周闻笙沉默,过一会儿吸了吸鼻子,沙哑的嗓音里带着笑:“没、没什么大碍,真没事儿,真的。”
沈令仪追问:“你们在哪家医院。”
周闻笙又陷入沉默。
想了好一阵子,沈令仪才冷静开口,语气万分诚恳。
“我去看看吧,不然心里总是不安生。”
良久,周闻笙长叹一口气:“好,我把位置发给你。”
挂断电话没多久,沈令仪收到周闻笙发来的定位。
她立即打车前往那家私立医院。
到达医院,沈令仪下车就看见周闻笙在门口等着。
周闻笙一见着她便迎过来说道:“光彦在VIP病房,探病没有通行证进不去,我接你上楼。”
沈令仪跟着她往里走:“他情况怎么样?查出什么问题了么?”
周闻笙面色凝重,似乎还有几分纠结,走进电梯才开口:“之前胃出血过,医生说好好疗养,不恶化就没什么大问题。”
刚出国那年,沈令仪听白星绮说过这事,她以为不是什么大问题,但这次发现,周光彦瘦了很多,脸色病态明显,情况似乎并不乐观,没想到今天竟会晕了过去。
沈令仪久久不语,出了电梯,跟随周闻笙走到病房门口。
周闻笙停住脚步,扭头看着沈令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了口。
“令仪,我知道自己不该再对你提什么要求,也没这个资格,可你能不能……能不能劝劝光彦啊?”
周闻笙说着,不禁哽咽起来。
沈令仪凝眉:“劝他什么?”
周闻笙眼含热泪,目光恳切:“劝他别拼命工作,多休息休息吧。他倒是把酒戒了,可加班就跟有瘾似的,没日没夜,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最基本的吃饭睡觉都在对付。每次体检倒是没有什么大问题,医生只说维持现状不进一步恶化就没事,可我看他那不要命工作的样儿,真不知道现状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她握住沈令仪的手:“这次晕倒,就是因为长期疲惫,精神高度紧张,刚才医生告诉我,再这么下去,他就是胃没事儿,也有猝死的风险。”
沈令仪沉默,过了好一阵,轻声问:“他醒了么?”
“应该没有,”周闻笙摇摇头,“输着液呢。林然在里面看着,我让他出来。”
沈令仪赶忙阻止:“别了。”
周闻笙见她不愿意,也没再坚持,拉着她去走廊长椅坐下,将周光彦这两年多以来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沈令仪默默听完,心里五味杂陈。
她已经对周光彦没有任何感情了,可基于善良的本性,她希望他能平安健康度过余生。
那晚重逢,其实她已经隐隐预感到,周光彦身体不如从前,亲耳听周闻笙说出这些话,还是忍不住难过。
“我会好好劝他的。”沈令仪低头沉默,不知道怎样安慰周闻笙,也没有心力再多说什么。
一个小时后,病房门打开,林然从里面出来。
“醒了?”周闻笙起身问道。
林然点头,看了眼沈令仪,似乎在回避什么,很快将目光挪开,看向周闻笙:“得让他把工作停了,再这么下去,胃倒是没事,早晚累死。”
周闻笙垂头叹气:“停了工作,那不得要他的命?”
林然:“那要么等他自己累死?”
姐弟两个陷入沉默,眉头紧锁。
沈令仪站起来,问林然:“他醒了是吗?”
“嗯。”林然盯着她脚上的鞋,不抬头看她视线。
沈令仪走向病房。
病床上,周光彦已经换了身蓝白病服,平躺着输液。
他看着药水一点一滴流下,直到沈令仪走到床边,才回过神来,目光转过去,落到她清丽的面庞上。
她眉心微拧,眼睛定定看着自己,粉色双唇紧闭。周光彦咧嘴笑道:“来了啊?”
她仍是直勾勾看着他,眸子里含着怒气。
“周光彦,”她连名带姓叫他,声音冷冰冰的,“你能不能让人省点儿心?”
他依然笑着,心里想,周闻笙和林然怎么都这么不守信用?说好什么都不告诉沈令仪,现在看来,估计什么都说了。
太不是东西了。
周光彦心里骂着,脸上笑意更深:“没事儿,就是累的,歇两天就好了。”
沈令仪冷冷看着他:“萎缩性胃炎,再往下就是胃癌,非但不注意休息和饮食,还没日没夜工作,周光彦,你这是报复谁呢?”
他脸上笑意减了几分,沉默片刻,眨了眨眼:“报复我自己成么?嗐,你想哪儿去了,我就是太爱赚钱,没办法,天生就是个劳碌命。”
沈令仪气得心口发堵,口不择言:“再这么下去,我看你不是劳碌命,是早死的命。”
周光彦面容震了震,唇角下沉,垂眸不再看她。
病房里鸦雀无声。
过了一小会儿,他坐起来,后背靠着床头,抬眼看她时,脸上又挂起淡笑。
“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可得问问,哪天我真要是死了,你会来送我一程么?”
沈令仪没想到这关头他还能贫嘴,气得转身就走。
周光彦急了:“哎别别别,开个玩笑至于么!”
沈令仪回头,发现这人脚都落地了,再是生气,也怕他不管不顾追过来,只好回到床边,垂眸冷冷看着他。
“有你这样的?拿自己生命开玩笑!”
“哟,关心我呢?”周光彦乐呵呵的,笑得特贱。
沈令仪攥紧拳头,强忍住大耳刮子抽过去的冲动。
“我才不会去送你,我要去海边放烟花,大喝一顿,庆祝这个世界上,终于又少了个人渣。”
她骂着,不知道为什么,眼眶却是热的,眼里很快蒙上一层雾,看不清他了。
周光彦就跟受虐狂似的,乐出声儿来,肩膀随着笑声耸动,唇边俩梨涡深得都能夹豆子。
“你对烟花的执念还是挺深啊,那天怎么说自己长大了,对这事儿没兴趣了,你们女人真爱口是心非。”
沈令仪胸口快速起伏着,忽然猛地爆发,大吼道:“别笑了!”
吓得周光彦一愣,赶紧闭嘴,薄唇抿成直线,捏着手指横向一划,比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沈令仪彻底绷不住,哭着骂起来。
“你很想死对吗?你觉得自个儿要是死了,就特光荣,特伟大,永远活在大家心中对吗?周光彦,你混蛋!你怎么这么自私!一点儿也不为别人着想!你死了,闻笙姐怎么办?林然怎么办?”
VIP病房膈应效果很好,但她的哭喊声还是让林然听到了动静。
林然听不清里面说些什么,只听见有人在哭,推门而进,走到沈令仪身边,淡着脸递给她一张纸巾。
沈令仪接过纸巾,想说声谢谢,口中的话却仍在骂周光彦。
“你要是这么年轻就死了,我不会原谅你的!永远不会!”
骂完这句,她才耸动着肩,抽抽噎噎对林然道谢。
一时谁也没说话,病房里氛围沉默而压抑。
过了会儿周光彦忽然笑道:“年轻什么啊,以前你不总说我老么?”
沈令仪深吸一口气,抬手要抽他,被林然攥住腕子。
“有话好好说。”林然攥着她手腕,掌心传来温软的触感,立马把手松开,低声说道,“抱歉。”
沈令仪垂下手,双手交握,定定望着病床上的人。
“你能不能别贫了?”她一开口,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
周光彦点点头,指着林然:“重新跟你介绍一下,这我弟,亲弟,目前在京大经管系读大二,青年才俊,前途无量。”
沈令仪愣愣看着他,不知道他这是在干嘛。
林然瞥他一眼,扭头看窗外,嘴里吐出俩字儿:“无聊。”
周光彦笑起来:“夸你呢,怎么就无聊了?”
沈令仪看向林然,真诚说道:“恭喜你啊,林然,未来可期。”
林然干咳一声,干脆转过身,面向窗外:“你听他瞎吹。”
周光彦打趣:“哟,还不好意思。”
他看着林然背影,目光满是欣赏,不住地称赞:“我这弟弟,哪哪儿都好。脸帅个儿高有才华,人还踏实靠谱。”
他收回目光,看向沈令仪:“我平常太忙,以后你在国内有什么事儿,尽管使唤他,他要是敢推三阻四,我帮你收拾他。”
沈令仪总算是听明白了,这人一个劲儿在自己跟前夸林然,打的不还是撮合他俩的主意吗?
要不是今天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别人说起来,她无论如何也不会信。
两年前那个为了阻碍他们在一起,不惜暴揍亲弟的人,如今竟会笑容满面撮合他俩。
周光彦笑着说完,他俩谁都没接腔。
他也陷入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林然回头问道:“哥你渴么?”
周光彦:“嗯,来点儿温水。”
林然倒杯温水递给他,他喝一半,将杯子放下,淡笑着夸道:“瞧我这弟弟,多会体贴人。”
压抑那么久,听到这话,林然彻底爆发了,抄起杯子往地上狠狠一摔,转身就走:“老子有喜欢的姑娘,少给老子乱点鸳鸯谱!”
沈令仪被声响吓得后退一步,愣愣盯着地上的玻璃碎片,好半天才回过神,四处看了看,往厕所走去,出来时手里拿着扫帚跟簸箕。
谁都没再开口。
屋里只有扫帚清扫碎玻璃时摩擦地面的沙沙声。
沈令仪将碎玻璃都清扫干净,手却没停,机械地重复着扫地动作。
周光彦终于淡淡说道:“行了,干净了。”
她愣住,恍然清醒似的,将簸箕里的碎玻璃倒进垃圾桶,又把清洁工具都放回厕所。
过了会儿出来,沈令仪走到病床前,面色冷淡。
“周光彦,我不喜欢林然,请你以后不要擅自做主撮合我们。”
她实话实说。
自己对林然,从来都只有感激之情。
周光彦沉默几秒才开口:“我就是觉着挺对不起你俩的。当年要是没我拦着,说不定你俩早就成了。现在倒也不是非得硬凑,只不过你俩要互相还有那个意思,就别因为我再有顾虑。‘人生得意须尽欢’,沈令仪,把你托付给林然,我就能安心闭眼了。”
“可你想过没有,我压根就不想跟他在一起。”沈令仪忽然觉得好无力。
他点点头:“嗯,没关系,你想怎么着都行,我就是提出这么一种可能性,没有要逼你俩的意思。”
沈令仪:“萎缩性胃炎,属于癌前病变对么?”
他别过脸看窗外:“嗯。”
沈令仪:“这不还不是癌么?你干嘛老垂头丧气的?”
周光彦扭头又看向她,扯出个笑脸:“谁垂头丧气了?你看我笑得多欢。”
沈令仪想骂他,一眼瞥见药水快滴完了。
“还要输液么?我让护士来换药。”
“不用,已经是第二瓶了。”他看着她,眼里含笑,“用不着叫护士,你帮我拔针就行。”
沈令仪忙摇头:“我哪里行?我搞不来的。”
周光彦握住她手腕,抬起来,将她的手放在自己手背上。
“撕开这儿,按住这儿,快速拔掉针头就行。”
他修长的大手圈住她的手腕,很轻很轻握着。
沈令仪想,以前这人总是紧紧攥自己手腕,今天这样轻轻握住,还是头一回。
像是怕弄疼她,又像是刻意维护分寸感。
他松开手,目光鼓励她:“试试,再不拔该回血了。”
沈令仪赶忙按照他教的做,拔针后却愣了愣,眼见血珠冒出来才按下棉球。
“对不起对不起!疼不疼啊?”
她慌慌张张的,脸都急红了。
周光彦噗嗤乐道:“怎么还是那么笨?”
沈令仪气呼呼:“都说了叫护士来,你偏要我弄!”
“没事儿,这么几滴血,死不了。”
“你别老‘死’啊‘死’的挂嘴边,多晦气。”沈令仪抬眼瞪他。
他咧嘴笑:“以后不说了。”
沈令仪按住棉球,好一会儿才松手,扔掉棉球,发现他正直勾勾盯着自己。
“看什么呢?”她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摸脸,掌心触到一片滚烫。
“再疼也没有你疼。”他说。
沈令仪不太明白,懵懵懂懂看着他。
他低头,目光落到她那双白皙如瓷的小手上。
衣袖遮住了手腕。他知道,那道伤口早已结痂掉落,成为永远无法抹去的疤痕。
方才他的手圈住那里,却不敢紧握。
仿佛伤口还裂着,生怕自己一用力,血就涌出来。
“咱俩第一次,我弄疼你了。后来出车祸,孩子没了,你受疼其实也都是因为我。你往自己手腕划那一下子,疼坏了吧?”
他说得很轻,嗓音低沉,目光始终看着那只受过伤的手腕。
沈令仪静静倾听,也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
许久,她轻声开口:“所以,周光彦,我不会原谅你。”
她抬眸,平静地望向他。
他也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
“如果原谅你,就是背叛我自己。”她一字一句。
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自己,怎么能够轻易丢弃?
沈令仪抬手,指腹落在周光彦眉心,轻轻揉了揉,试图将他紧皱的眉心揉得舒展。
“但我们可以做朋友。你的朋友沈令仪,希望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活下去。”
她揉啊揉,直到他的眉心终于展开,她才放下手,眉眼弯弯,笑得纯美又清甜:“沈令仪希望她的朋友周光彦,好好活下去。”
周光彦看着她,看了半晌才说话。
“有些人,做朋友比在一起更适合。”他好久没看到过她这样笑了。
她点点头,重复一遍这句话:“有些人,做朋友比在一起更合适。”
然后都陷入沉默。
过了会儿周光彦看看表:“你回去吧,不早了,在外面待太久,你姐该着急了。”
听他提起姐姐,沈令仪才想到,元旦那天早上,姐姐跟自己说的那番话,有着怎样一种深意。
原来姐姐早已知道——不,原来所有人早已知道,除了她。
她点点头,起身,目光仍不离他的脸,嘱咐道:“那你答应我,等下好好吃饭。”
他眨了一下眼,神情真诚,温顺得像个孩子:“我答应你,等下好好吃饭。”
沈令仪笑了,挥挥手转身离开。
走出病房,关上门,她呆呆站在走廊,终于卸下所有伪装,沉下唇角,再也挤不出半分笑意,无力地垂着双臂,好半天才找回一点力气,缓缓向电梯走去。
·
晚上九点半,病房门被推开。
周光彦躺在黑暗之中,闭着双眼,凭脚步声辨别出谁来了。
脚步声在病床前停下,过了一小会儿,林然的声音从上面飘来。
“别装了,知道你没睡。”
“噗。”
周光彦笑出声,坐起来,靠着床头,打开壁灯,柔和的光线将周围照亮。
林然板着一张臭脸,话却是夸他的:“护工说你下午喝了小米粥,还把蔬菜都吃光了,不错,再接再厉。”
周光彦嗤之以鼻:“这话说得,跟哄孩子似的。”
林然双手揣兜,左看看右看看,故作不经意冒出一句:“可不就是哄孩子么,就你这小屁孩儿,也只有沈令仪哄得住。”
周光彦抄起床头柜上的电视遥控器砸过去:“艹,怎么跟你哥说话的?”
林然闪身,却没躲开,肩膀被砸了个正着,疼得龇牙咧嘴:“艹!有你这么当哥的么!”
周光彦冷脸:“没大没小,下午夸你两句,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林然揉着肩膀坐下:“就知道你那会儿是虚情假意,我压根没当真。”
他看向周光彦,目光变冷:“不过你丫也太离谱了,怎么想的啊,还撮合我跟沈令仪,我跟她真要是成了,两年前那顿揍可就白挨了。”
周光彦垂眸,沉声:“我也就那么一说,你俩还是还有那意思,就试试,没有就当我放屁。”
林然烦躁起来:“没有没有没有!都他妈跟你说多少遍了,我俩没那意思。”
周光彦笑:“我看是沈令仪对你没那意思,你对人家还有意思。”
林然冷着脸看他:“我们京大校花长得比她好看多了,我最近正追人家呢,你可别坏我好事儿。”
沉默一小会儿,周光彦抬眼望过来,深邃的目光似乎能将人一眼看透。
“得了吧,就像你能看出我在装睡,我也能看出你在装不喜欢他。林然,如果我很健康,很年轻,一定不会放弃自己喜欢的人。”
林然冷笑:“那你觉得,我能看不出你也还喜欢沈令仪吗?不对,是爱。你还爱她。所以我就算再喜欢她,也不能横刀夺爱。周光彦,有时候我特恨你,比恨周兴平还要恨,你知道为什么吗?”
周光彦:“为什么?”
林然:“因为周兴平没有让我体会到有爸爸的感觉,而你让我真真切切体会到,有哥哥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可我刚有这种感觉,你就告诉我你活不长了。”
他停下来,发红的眸子愤愤盯着周光彦,沙哑的嗓音里,是难忍的悲痛:“我失去了妈妈,不想再失去哥哥了。”
病房里安静了好久。
谁都没有再说话。
·
除夕夜前一天下午,沈令仪穿着大衣裹好围巾准备出门,被沈小楼叫住。
“你去哪儿?”
“看个朋友。”她淡淡说。
沈小楼:“白星绮?”
沈令仪摇头。
沈小楼脑海里闪过一个名字,皱眉沉默片刻,问道:“周光彦?”
沈令仪没打算瞒着,点了点头,笑起来:“我们现在是朋友。”
沈小楼气红了脸:“你疯啦!”
“没疯。”沈令仪仍是笑,“过完春节,没几天我就回去了,所以想去看看他。放心,他姐姐弟弟都在,还有其他朋友。”
沈令仪走出去,关门前补充道:“对了,姐夫也去,所以你放心好啦,姐夫会看着我的。我和周光彦,真的只是朋友了。”
五分钟后,她坐上那辆来接自己的迈巴赫。
车在雪中穿行,将她送至一个宁静的高档小区。
沈令仪上楼,按响门铃。
很快,门开了,周光彦站在门口,穿着一身灰色居家服。
沈令仪听着里面安安静静,似乎没人,问道:“他们呢?”
周光彦从鞋柜里找了双女士拖鞋,发现商标忘剪了,两只鞋被塑料环串起来,转身去找剪刀:“进来吧,不用换鞋。”
沈令仪觉得不太好,还是在门口等着,过了会儿周光彦回来,将两只已经分开的拖鞋放在地上。
“知道你要来,买了双新拖鞋。我这儿平时也没女人来。”
“闻笙姐不来么?”
“不来,她忙够呛,没工夫来。”
“今晚呢,今晚不是说要来?”
周光彦沉默,垂下眼眸,片刻后又抬起眼,看着她:“他们一个个都放鸽子了。”
沈令仪:“都不来了?”
周光彦:“都不来了。”
沈令仪:“……”
他笑了笑,微微歪头,英俊瘦削的面孔上浮着淡淡笑意:“那你呢?我的朋友沈令仪,要进来坐会儿么?”
作者有话说:
咳咳,你们一个个的!提前知道了结局,还有兴趣看下去吗!!!感谢在2023-07-24 22:05:30~2023-07-25 21:16: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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