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 好高
◎是不是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了?◎
杨嫣今天过来主要是为了两件事。
一来对方毕竟帮她把碧楼接回来了, 她于情于理都该过来道个谢;另一个么……她想问问昨天的事要不要继续下去。
现在看来,第二问题不用问了。
……
泪光萦满眼底,眼角染上了淡淡的薄红, 蒸腾的水汽将睫毛染得濡湿,汗湿的头发黏在颊侧,比盛绽牡丹还要艳丽几分的美人正这么咬着下唇看他。这甚至像某种隐晦的邀请。
脸颊侧的肌肉鼓了鼓,冉韬几乎是咬着牙盖住了那双眼睛:别这么看着我。
没过多久,泪水濡湿了掌心, 长长的睫毛扫过越来越大的湿润痕迹, 冉韬的神情微微怔忡。
他轻轻抱住了人,克制地将轻吻落在了耳后,尽力放缓语调、让暗哑的声音显得温和些,“别害怕,我说话算话。”
*
杨嫣回去的时候还是篱莺在外面等着。
碧楼下午才睡着,看她的状况, 大概要一觉睡到明天早晨,不可能知道这边的动静。
篱莺照旧没有对杨嫣情况表示任何异议,妥帖地准备好了一切, 没多一会儿杨嫣就舒舒服服地泡到热水里去了。
让热水蒸了会儿脸,杨嫣还是没能忍住, 露出了一个大写的“我不理解”的表情。
她这次可没把人踹开, 落荒而逃。
这情况怎么都不太对啊。
她走的时候甚至跟人确认了好几遍“我真的可以走了吗?”
热水熏得人昏昏欲睡,杨嫣思考了没过多久大脑就宣布罢工。她还是谨记着“泡凉水容易感冒”,勉强把自己从浴桶里捞出来擦擦干, 换上寝衣、栽倒在床上, 没多一会儿就睡着了:消耗一下.体力果然很助眠。
……
杨嫣一觉睡起来, 大脑清醒了一点。
对于冉韬昨天的做法, 她总算找出一个稍微合理点的解释,对方大概怕搞出人命。
毕竟这会儿的药物预防手段不一定起效果,物理阻隔方法也有限,一不小心就中招,有了孩子以后只能生下来,确实挺难搞的。
虽然杨嫣还是觉得怪,但是她这会儿也找不到第二个更合适的理由了,只能姑且这么觉得。
*
杨氏部曲还留在丹堰养伤,杨嫣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又因为冉韬的“不正当”关系,她暂时不用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也终于能有空在应州城走走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逛的。
虽说作为未来的皇帝,冉韬并不会干那种打下一个城来就纵兵抢掠的短视行径,但是北方连年战乱留下来的阴影依旧很深,如今街面上几乎看不见什么百姓。在这种刚刚城破的敏.感时候,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再正常不过了。
似乎是瞧出了杨嫣的神情,旁边的中年文士带着点感慨开口,“民心归附,非一日之功。”
说话的是冉韬麾下的长史,毛益。
先前杨嫣说想出来转转,这人就被冉韬指过来。
大概是给她当导游?
以这位毛先生的才学职务,这么干显然是在屈才。但既然冉韬都这么安排了,杨嫣挺不客气地笑纳了,就是没想到出来一趟会见到这种场面。
杨嫣其实挺清楚的,在杨家羽翼的庇护下,她从来没有真正直面这个世界最惨烈的一面,她也没有想不开非得去看看的意思。归根结底,她是来披着马甲赚世界融合度的,等走完她的剧情,就可以选一个太平盛世过日子,实在不必折磨自己的良心。毕竟她一个炮灰,能有多大的能耐?
想是这么想,杨嫣还是深深地叹了口气,转头问这位毛先生,“应州城里,有戏班子吗?”
虽说能力有限,但是借着这些年看传奇小说外加写话本的经验,但是她替大佬搞搞宣传口还是可以吧?早点天下太平,对大家都有好处。
毛益一愣,但还是很快回答:“先何氏府上蓄养了不少倡优,杨娘子若是想看歌舞杂戏,益可以替小娘子寻来。”
杨嫣不是想看戏。
但她还是道:“多谢毛先生。”
杨嫣的折腾瞒不过冉韬,后者采取放任态度。
有了当前应州城最高领导人的点头,杨嫣的进度挺顺利的。
毕竟有素材(是从早先来应州城的路上听潘德岳的说的故事中摘取的,杨嫣又找了同是亲历者将士细化了一下具体内容,再搞点艺术加工)、有专业人士(原先何氏豢养的倡优,一个个专业能力过硬、工作态度满分)、有道具加后勤(冉韬几乎是她要什么给什么),在不要求极限质量的前提下,排一部短戏剧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杨嫣挑了个“热闹”的地方,台上演着,台下也开始演起来了。
是的,前半场戏的时候,台下你一个接着一个、像是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原地驻足的观众都是杨嫣安排的托。杨嫣对这些托们的演技要求不高,别被发现是兵卒就行,但是里面真有个别戏瘾发作,真的演出犹犹豫豫、几度踟蹰、过而不入的感觉了。
杨嫣:“……”
你们高兴就好。
等到戏剧过半、台下还都是自己人的时候,杨嫣其实差不多已经放弃了。她自我安慰着这种事不能急于一时,实在不行就当给大家搞团建了。但是意外的,后半场真的有人过来了,来的人还不少。等到快结束的时候,场地已经坐满了,甚至有人在外围踮着脚往里张望。
等到戏曲落幕的时候,台下有人大喊了一声,“好!”
这一声过后,原本台下的窃窃私语都没了,全场鸦雀无声。
杨嫣看了出声那人一眼后,忍不住捂脸:演得过了啊。
但是在短暂的寂静之后,台下居然稀稀拉拉地喝起了彩。那一双双或是麻木或是瑟缩的眼睛中终于带了些神采,乍一眼看过去,居然真的有几分正常街市的热闹之景。
杨嫣愣了一下,也忍不住笑起来。
回去得给出声的那人发奖金。
……
侧边的二层楼上,有个人正倚窗往下看。
是听闻戏曲开场也来凑个热闹的毛益。
他一开始脸上的神情还算放松,瞧着一直没有人来的时候,甚至想着要不要也安排一些人悄悄过去,免得杨娘子白忙活了这一场伤心。说到底、有谁能忍心看到这样一位美人蹙眉呢?真叫人恨不得把心肝都剖出来给她。
但是随着事情的发展,毛益的表情越来越严肃,等到了最后这喝彩的一幕,他的神情已经是惊愕过后的怔忪了。
毛益摇摇头苦笑,“益自觉这双眼睛有些识人的能耐,常自许能看人心、辨才德,没想到今朝亦犯了以貌取人的毛病。”
他身后,冉韬端起茶盏来饮了一口,语气中有种早就料到的平静,“我说了,她能行。”
他一向知道小娘子的能耐。
只是小娘子为什么突然愿意帮他了呢?是着急了?
着急离开应州,想要尽早尽快地摆脱他。
毛益不知道身后主公所想,只是道:“幽州的来使还扣着,如今应州的情况这般顺利,主公不如早作打算?”
应州先前的求援信送了幽路司三州。应州在这三家中关系最好的是幽州,可以用五个字来简单概括——“没什么交情”,毕竟两家离得实在是太远了;关系最差的是司州,地盘紧邻着,两州这些年都快打出狗脑子来了。
虽说唇亡齿寒的道理大家都懂,但是人要是真的能克服情感冲动,按照“道理”来办事,那这世上就要少了很多麻烦了。司州刺史可是有三个儿子折在何平宏手上,其中长子更是被俘之后斩于阵前、悬首示众,司州刺史能忍下这口气才怪。那封送往司州的求援信连火漆都没拆,直接转手送到了冉韬的案头,瞧着司州刺史的模样,很想趁着卫州动手的时候分一杯羹。只是冉韬动作太快、没给他这个机会。
路州那边态度模糊、没给反应,看样子是不想招惹强敌。
倒是最远的幽州展现了友好的态度,但到底路途遥远、反应实在有点慢,等幽州使者到的时候,应州已经成了冉韬的应州,来使就被扣下来了。
冉韬听出了毛益的未尽之言。
——得先把扎手的刺挑了。
他摇头:“不急,再等等。”
他确实意属幽州,但是有些别的打算。
*
第一次演出就这么顺利,当然要办庆功宴。
因为气氛烘托十分到位,杨嫣在宴上也小酌了几杯。这会儿的酒度数很低,和饮料也差不多,但是不幸的是杨嫣这个身体对酒精的耐受程度也很低,她没一会儿就觉得有点热也有点晕。
杨嫣也没打算硬撑,交代了碧楼几句,就在篱莺的搀扶下,提前退场了。
这种场合没有大老板在才比较自在。
杨嫣觉得她可以自己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篱莺就是不松手。
篱莺:“……”
就算杨小娘子这么委屈巴巴地看着她,也不能掩盖对方刚才差点踩到沟里的事实。
篱莺只能哄:“好,小娘子没醉,小娘子就是困了,我送小娘子回去睡觉好不好?”
两人还在路上僵持着,却听到前面一道声音,“她饮酒了?”
篱莺一愣,忙不迭地行礼,“婢子见过将军。”
又解释,“杨娘子在宴上小酌了几杯。”
杨嫣很确定自己可以自行站稳,思维有点迟钝,但还是能转的。
她盯着眼前的人辨认了会儿,很肯定道;“冉二。”
另外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杨嫣接着:“我有点头晕,想回去。”
她说着,稳稳地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抓住了冉韬的袖摆,往下拽了拽,示意人蹲下。
杨嫣本来想叫人背着的,但是不知怎么的、居然被打横抱起来了。
突然的重心转换让她有点不太舒服,挣扎着抬手去勾人的脖子、想要直起上半身,折腾了好半天,最后成了坐在人臂弯里的姿.势。
隐约的晃动让杨嫣下意识的搂紧了人的脖子,紧接着又觉得脚步突然稳了不少,她松了松手臂,再抬头往前看。
那声惊叹终于姗姗来迟地感慨出来。
视野好高。
……
篱莺愣愣地看着两人离开。
她想,自己是不是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了?
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她的表情一时惊惧一时又是担忧。
作者有话说:
篱莺:这原来是个替身剧本!!!
32 ? 帮忙
◎怎么想都不太合理吧。◎
杨嫣一路被人抱小孩一样的抱回去, 到地方了也不是很想下去。
她这会儿脑子有点糊,控制不住行动,耍赖一样地勾住人的脖子不撒手。
冉韬也没把人往下扯, 带着这么一个挂件找了个矮榻坐了,任由杨嫣在上面赖着。
他静静坐了一会儿,试探地抬起手臂轻轻环住了人。没有抗拒地推搡、也没有恐惧的颤抖……
冉韬的神情有些怔忡。
他顿了顿,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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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小娘子?”
得到一声模糊到不像是回应的应声。
少顷的静谧后,冉韬听见自己开口:“嫣嫣, 别去路州了好不好?”
本来靠在肩头昏昏欲睡的杨嫣被关键词惊动。
睡意和醉意交错, 但她硬是撑着身坐直了起来,严肃着脸摇头,“不行。”
冉韬下意识收紧了手臂。
杨嫣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力道不适地皱了眉,伸手去抠那铁钳一样掐着腰的手。扒拉了半天却纹丝不动,她气得绕着手去捶着环在后腰的手臂,带着点这些年人设惯性的颐指气使, “你松开!”
完全起了反效果,杨嫣觉得自己腰差点被掐断了。
她本来泪点就低,这会儿醉了之后更是, 眼泪控制不住地砸下来,当即就呜咽着哭着“疼”, 然后那力道就真的松了。
她迟缓地思考了一会儿, 觉得这办法有用,当即就哼哼唧唧地演了起来。
虽然杨嫣这些年被迫表演嚣张跋扈,但是哭戏这方面实在没怎么实践机会, 再加上这会儿醉酒后控制不住肌肉, 演得假极了。
冉韬面无表情地盯着人看了一会儿, 最后还是松了手。
他问:“去路州, 然后呢?找裴琢、嫁给他?”
——对对对,就是这个剧情!!!
杨嫣完全没察觉到气氛怪异,拼命点头。
冉韬失手生生捏碎了一边贵妃榻的翘头。
杨嫣茫然地顺着动静看过去,又抬头看看冉韬,接着补充剧情发展,“再和他生个……唔!”
下颌被捏住,手指卡在脸颊侧,杨嫣的话被迫中断。
张着嘴实在不太舒服,杨嫣挣扎着想要扭头躲开,却觉得捏着脸的力气更重,甚至都有点疼了。
她眼里又开始憋泪。
冉韬这次却没松开手。
他冷着声问:“你以为如今的北方是个什么地方?!盗匪横生、遍地都是流寇。连皇帝都不敢留的地方。你为了寻他北上?你想没想过你会遇到什么?!”
事实上,她已经遇到了。
冉韬不敢想,若是没有蔡晟归降,若是没有他兵行险招,会变成什么局面。
最糟糕的情况,万一打成了围城战,城中会怎么样?城破时里面会有多少活人?!他或许会在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生生逼死她。
冉韬的这段话太长了,内容又有点复杂,杨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里面的意思,她只觉得语气好凶啊。都没有人这么凶过她,凶她的还是冉二!!
一股说不上来的委屈从心底涌上来,杨嫣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脸还被捏着,鼻子已经一吸一吸地抽气,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冉韬到底还是松了手。
白皙无瑕的脸上出现了两个分明的手指印。
冉韬沉默地看了一会儿,伸手轻轻碰了碰。
他伸手的时候还以为杨嫣会躲开,但是直到指尖触碰到柔软的肌肤,对方也没有躲闪的意思。
这种总在无意识中透露的、显得信任的姿态,让冉韬忍不住咬牙。
冉韬:“你想怎么去路州?”
他像是妥协了一样这么问着,但心底却无比清晰地知道自己绝对不会放手。他甚至非常明确自己有趁着这个机会问清楚对方打算的意图。
却没想到听完这个问题之后,对方歪了歪头看他,“你会帮我吧?”
冉韬重复:“我?”
那种莫名的情绪甚至让他忍不住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在他那么清楚的表明了自己的心思,又做出了那种事以后,小娘子为什么觉得、他、还、会、帮、她?!
还是用这种又是理所当然,又是信任的语气!
冉韬正这么想着,却觉唇上一热。
柔软的触感一触即分,只余下些混合着淡淡酒气的馨香。
抬眼就看见小娘子尚蒙着一层泪雾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恍惚像是回到了很多年以前,她又问了一遍:“你会帮我吧?”
终于反应过来对方做了什么的冉韬:“……”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想要掐死她。
*
宿醉的感觉不太好,杨嫣醒的时候还觉得有点头疼。
想要抬手按一按脑袋,却觉得手臂被压住了。
杨嫣:?
她睁眼看看这段时间睡下来已经觉得熟悉的床帐,又看看旁边也很熟悉了、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冉韬,原地懵了一会儿。
第一反应倒不是检查(毕竟除了最后一步什么都做过了,也没什么检查必要),而是急急忙忙地去抽出手来推人,“碧楼快过来了!你……”快藏起来。
杨嫣话说了一半,忍不住卡了一下。
这话的味儿怎么就这么怪呢?
但是急还是挺急的,碧楼不知道她和冉韬之间的事。
杨嫣不知道篱莺怎么做到的,反正在碧楼回来以后,篱莺还稳稳担着守夜的职责,杨嫣每次回来都是篱莺帮忙收拾残局。
碧楼也没能认出冉韬来。
迄今为止,她仍旧以为对方肯帮忙是杨氏的交情。鉴于挖大佬的黑历史不太好,既然碧楼没能认出来,杨嫣也就保持了沉默。
种种前提下,杨嫣不敢想一点也不知情的碧楼突然发现她床上多了一个男人是什么炸裂的反应。
杨嫣推了两下没推动,反而被抓住了手腕扣到了头顶。
杨嫣看着伏在自己上方的人,飞快地眨了两下眼:一大早的,搞这么刺激不太好吧?
冉韬最后什么也没有做,还解释了碧楼的去向,“她已经来过了。这会儿应该去韵香苑了。”
韵香苑就是杨嫣排戏的地方。排戏这事虽然是杨嫣着手安排,但是一些排练细节和人事安排上都是碧楼这个大丫鬟在做,毕竟不能让当主子的事事亲历,碧楼反而要更忙一点。
杨嫣“哦”了一声,然后就盯着冉韬看。
既然碧楼不在的话,那是不是就可以……
她曲了曲腿,紧接着就被黑着脸、咬牙切齿地按住了。本来该发生点什么的早晨,就这么什么也没发生地结束了。
杨嫣:?
他不难受吗?
杨嫣吃早饭的时候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因为真的很奇怪啊!
鉴于冉韬一怕闹出人命,二没有声张的意思,甚至白天见了面都是一句客客气气的“杨娘子”,完美贯彻了成年人之间“下了床不熟”的分寸感,杨嫣也不至于产生对方想发展点什么身体之外的关系的错觉。但是这种事都是双方的吧?每次冉韬都是自己解决,甚至都不用她帮忙的。
这合理吗?!
怎么想都不太合理吧。
硬要说“帮忙”的话,倒是有一次。
杨嫣不太自在地转了转脚腕,洁白罗袜中脚趾屈起又松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偏好,她不搞歧视啦,就是当时有点没反应过来。但是好像被误会成“不愿意”了,对方之后都没做过类似的事。
杨嫣忍不住想,要不她下次主动点?
但是万一大佬不愿意透露癖好,觉得恼羞成怒了怎么办?
杨嫣纠结的表情太明显,惹得旁边的篱莺都不由开口问:“可是今日的早膳不合娘子胃口?”
杨嫣听到篱莺出声,连忙绷直了脊背,正襟危坐。
她借着摇头的动作清干净脑子里的废料,一本正经地开口:“没有,挺好吃的。”
篱莺不太相信,想了想提议,“大厨房今日做了酸辣汤,杨娘子要不要尝尝?”
“辣”啊?
杨嫣眼睛一亮。
她不太能吃辣,但是属于又菜又爱玩的那种,闻言立刻点点头,矜持地表示她可以要一小碗。
说是酸辣汤,口味其实更偏酸,辣只有一点点。
但这点辣度对杨嫣来说也够了,她是一边嘶着气,一边抽噎着,和着眼泪喝完的那一小碗汤。
场面太过震撼,篱莺一时都忘了拦。
……
戏班子那边局面打开,接下来就是流程化作业了。
这些事不用杨嫣亲自盯着,她倒是一时闲下来了,只要找点素材想想新剧本就好。但碧楼要帮忙盯排练、还是很忙,又因为杨嫣的行程和戏班子错开了,她这个本职是当丫鬟的还要两边来回跑。
杨嫣瞧着碧楼实在忙不过来,干脆叫对方在找到能替代的人手之前专门负责韵香苑的事。反正她身边的都是一些琐事,暂缺几天也不要紧。
杨嫣做这个安排的时候倒也没有多想,但很快就发现这事带来点别的影响:冉韬这段时间都是直接在她这边过夜了。
杨嫣:有一说一,不用大半夜的来回跑还是挺让人身心愉快的。(高兴.jpg)
*
西院,晨起。
杨嫣重复了一遍冉韬的意思,“你要让戏班子去营中表演?”
她说完之后,自己就忍不住点了一下头,确实该去的啊。
毕竟戏班子能这么成功,少不了冉韬手下人的配合,也该叫人欣赏一下最后成果。
杨嫣:“是我的疏忽,早该去的。我等下就找碧楼安排。”
她这边刚因为说话晃动幅度大了点,脸就被人捧住,上首传来一声低沉的,“别动。”
杨嫣不敢动了,她绷得紧紧的。
冉韬正在给她画眉。
杨嫣不知道对方怎么心血来潮来这一出,但是她其实很不愿意。
她穿过来之后都没怎么上过妆,一来这张脸像开了高倍美颜滤镜一样天生丽质,不用装点都是清水芙蓉;二来,这会儿的化妆品又不防水,她一掉眼泪就露馅了,瞒都瞒不过去,纯属给自己找麻烦。
现在是冉韬找她的麻烦。
杨嫣:认怂.jpg
虽说认怂很痛快,但是杨嫣还是强烈抗拒了粉底:不防水的粉底哭起来简直灾难!虽然这张脸狼狈起来也挺好看的,但是正常人是不想当花猫的。
双方各退一步,但现在冉韬画眉杨嫣也很担心。
他行不行啊?
杨嫣已经不由自主地脑补出了蜡笔小新的眉毛了。
……
结果居然还挺不错的。
杨嫣对着铜镜左看右看,终于放下心来。
不说画得多好吧,但是起码还挺和谐的,对于新手来说已经是不得了的水平了。
铜镜昏黄的颜色天然带着暧.昧的色调,连映出的人影都多出了几分融融的暖色。
杨嫣还在打量着眉毛的效果呢,却觉下巴被抬起,口脂点在唇上、被指腹一点点抹开。
带着茧子的手指抹过唇面,带来了细细的痒意。
杨嫣半是晃着神想,这是蜂蜡加洛神花方子的、好像能吃?
这念头晃过去,在那手指再一次自唇珠上压过的时候,她稍稍张了张嘴、含.住了。
冉韬的动作止住。
杨嫣在镜中和那双异色的眼睛对视。少倾,她舔了舔。
……
…………
嗯,蜂蜡不是甜的。
没什么味道。
洛神花还有点酸。
作者有话说:
嫣嫣:呸呸呸。
……
[西汉张敞]: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
然而嫣嫣只想搞人(狗头)
*
还是替二狗子解释一下,他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癖好,就是单纯觉得嫣嫣不愿意而已
嫣嫣是真的又菜又爱玩,但她目前还没有发现这个问题
《惯着》《早晚得惯出事来》
33 ? 信任
◎我可没那么心软。◎
总算不再是一个没事发生的早晨。
但是后续处理就变得麻烦, 唇脂蹭到的地方被染了颜色。
蹭在皮肤上的还能擦掉,但仔细看了,仍旧能看出淡淡的痕迹。衣服上的就更难办了, 得拿去洗。
杨嫣有点讪讪,她知道冉韬这段时间挺忙的,但是他今天恐怕得专门回去一趟换件衣服了。
冉韬抓住了那只还在他身上瞎蹭的手,缓了口气儿才出声,“没关系。不用管它。”
杨嫣:真不用管吗?万一被人看见了, 影响多不好。
她最后还是:“……哦。”
既然本人都不介意了, 她就不说什么了。反正到时候被盯着看的也不是她。
……
确实不用管。
冉韬本意是让那位幽州来使送点消息回去,就如“军备松弛”“士卒耽于享乐”之类的内容,如今再多点“主将沉迷酒色”也无不可。
*
等应州的情况稳定下来,冉韬也要带人回大本营了。
驻扎的人是分批撤走的,杨嫣跟着冉韬一起,是头一批离开的人。
这一次离开排场搞得超级大, 但就杨嫣现在坐的马车都像是个小型房间,上面桌椅板凳齐全,甚至还能搞出个小隔间。
单论排场来讲, 这种豪华马车杨家也能搞出来。但搞不搞得出来是一回事,敢不敢放到外面走就是另一回事了。如今这种兵荒马乱的年头, 还是在各方割据的北方, 这种把“我是肥羊”晾在外面的做法是纯纯的找死行为,没有点底气还真不敢这么干。
冉韬走的是自己的地盘,想怎么搞自然随他的意。
杨嫣觉得冉韬不是喜欢搞排场的性格, 如今这么做大概有什么用意。但这个念头只闪过一下, 就被杨嫣按下去了:想这么多干什么, 这种事和她又没什么关系。
在丹堰养伤的杨氏部曲已经来复命了, 但是杨嫣没让他们跟着自己一起走。
官方说法是“伤没好透,不适合长途奔波,在应州再养一段时间”,实际上这只是一部分原因。杨嫣还是很有逼数的,头一批跟着冉韬一起走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嫡系心腹,冉韬不可能答应在里面混一批外人。
杨九领命的表情很复杂。
作为杨氏的家将,他知道的比碧楼多一点,就比如说“卫州赵氏和杨家完全没有什么交情”的这件事。而且冉韬又是养子上位。这年头将领的养子可不是什么继承香火的嗣子,而是将帅拉拢部将的一种手段,“养子上位”完完全全可以换成另一种说法——“部将夺.权”,就算杨家和卫州赵氏有什么交情,也绝对继承不到冉韬头上。
这样一来,这位“赵将军”愿意带上他家小娘子的原因就很耐人寻味了。
杨嫣看出杨九可能猜出什么来了,但是她也没在意。
世家大族看着光鲜,里面污七.八糟的事儿可多了,学会在适当的时候闭嘴是每个人的必修课,就连她爹有时候对一些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杨嫣有意瞒着碧楼完全是怕吓着小姑娘,碧楼肯定觉得是她吃亏。
说起来可能有点怪,但杨嫣总觉得好像是她占到了大便宜。
这种时候就要对着镜子照照自己的脸了。
不管怎么说,冉韬绝对不亏。
*
冉韬弄出这么大的排场来,行进速度肯定不快。
马车不可避免的有点颠,但是就行程舒适度来说,已经是杨嫣三次出行里的巅峰了。就是在冉韬上了她的马车的时候,杨嫣愣了一下。
但是杨嫣很快就反应过来,不是“冉韬上了她的马车”,而“她坐的就是冉韬的马车”。作为整个队伍里独一份的豪华车架,肯定是给主帅准备的。
虽说发现了这一点,但是冉韬一上来就看起了军务,并没有赶她走的意思,杨嫣也心安理得地待下了。
毕竟这地方这么大,又不多她一个。
这车上甚至专门设了一个侍从用的隔间,篱莺刚才就是在那给她倒的水。
是的,这次跟过来的是篱莺。
碧楼本来是要跟着杨嫣一块走的,但是临走的时候韵香苑出了点小意外、她脱不开身。大军进度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儿拖后,杨嫣也绝对不放心碧楼一个小姑娘独身上路,就算跟着冉韬的大军都不行。不是杨嫣看不起这会儿的军纪,而是这个时代的情况就是这样子,冉韬的大军已经算是其中纪律严明的了,但杨嫣也不敢赌那个万一的可能性,只让碧楼到时候跟着杨九一起走。
篱莺严格来说,算是冉韬的人。
她知道两人关系的内幕,在看到冉韬上来之后就很“懂事”地退下了。
车上就剩下杨嫣和冉韬两个。
鉴于这次再见面之后,两个人单独相处也没有什么别的事了,杨嫣不由自主想得有点歪。
她打量了一圈马车。
因为这段时间天气已经冷下,马车的保温做得很好,这同样意味着隔音不错,刚才冉韬上车的时候,她听到外面嘈杂的动静,但是等车帘子一放,里面就安安静静,仔细一点儿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车上确实是有点颠,但是对比过她曾经坐过的马车,这辆车已经很稳了、减震功能已经做得相当出色,而且它本来就在颠……
好像确实没什么问题啊。
杨嫣稍微偏一下头,就和看过来的冉韬对上了视线。
她不由眨了眨眼。
两个人其实隔了还有一段距离,但是毕竟在一个马车上,也没有远到哪去。
车上有点晃,杨嫣也没有特意站起来,直接膝行蹭到了冉韬的跟前,抓着袖子贴过去……
……
杨嫣被抓住手腕抬起来的时候也一点都不奇怪。
冉韬总是不让她往下碰,她摸到腹肌的次数都很少。
但是这次好像不一样,对方半天都没有放手,抓得杨嫣都疼了。
杨嫣忍不住看过去,发现对方在瞪她。
不是常规意义上的“瞪”,但是确实是这个意思没错。眉头下压,凛冽的眉眼压抑着沉沉的怒气,脸颊两侧露出了十分清楚的咬肌绷紧的痕迹。
杨嫣看着冉韬左手边被他生生按出裂痕的桌面,硬是没敢叫疼。
这人绝对收着力气了,不然她手腕都不够人折的。
冉韬几乎要把牙齿嚼碎了,才吐了那个“你”字。
但是接下来的话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说出口:你以为我把你当什么?!你以为我会这么折辱你?!!
有区别吗?
在她看来恐怕没什么区别。
他的所作所为,在她眼里,和眼下的事没、有、区、别!
过于汹涌的怒气反而带来了一种冰凉的冷静,他清楚地看到那双秋水般明亮的眼中溢满的困惑和不解,水光的波澜下泛着细微惧意。
她在害怕。
她害怕我。
是啊,倘若不怕他,怎么会愿意做这种事呢?
冉韬甚至能无比清晰地想起,那天晚上她是如何在他怀中惊惧颤抖的。
哈。果真是没有区别。
脸上的怒容一点点敛起,冉韬神色变得极其平静。
他松开了按在桌上的手。细碎的木屑落下,杨嫣看得一阵牙疼。
杨嫣怀疑自己的手腕已经断了,粉末性骨折的那种。或许是太疼了失去知觉了?
还在思考着,人已经被圈进了怀里。
抓着她手腕的手还没有放开,额上却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来,“嫣嫣,你愿意为我多做点什么吧?”
将那只手拢在手心的时,冉韬晃了下神。
少顷,他轻轻地笑,“小娘子还记得吗?你教我写过字。”
小娘子没有错,她确实该后悔的。
后悔教出这么一个畜生来。
……
怀里的人已经沉沉地睡过去。
冉韬倒着水,给人一点点地连指甲缝里都清洗了一遍,人还是没有醒。
冉韬的视线在那只手上停驻了良久。
她的手指相比较而言已经显得修.长了,十指纤纤,却没法再像过去一样握住他的了,娇娇小小的一只,轻而易举就能被拢在掌心,瞧着没什么肉,但真攥在手里、又软得像是没有骨头一样。柔荑凝脂一样的手,本来只在指节处泛着淡淡的粉,但是因为刚才又是擦拭又是清洗的,上面带出了斑斑驳驳的红痕……惹得人想要做得再过分一点。
冉韬终究还是别过脸去。
他打湿了帕子,仔仔细细把那张脸上的泪痕擦干净,又盯着那张沉睡中都带着海.棠.春.色的面孔看了一阵儿。
眼角还带着点湿润的红晕。
每次都哭,动作放得多轻都会哭。
冉韬突然笑了声,“我可没那么心软。”
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怎么可能会心软呢?
“嫣嫣,”他像是将这个名字在舌尖含了含,才像是有什么感慨一样,缓声,“你哭得太可怜了。”可堪怜爱的可怜。
清晨的露珠打湿了最娇嫩的那一瓣花,盈盈枝茎不堪重负、摇曳地坠下了那一滴露水。又干净又漂亮,动人极了。
动人到能引发人心底一切恶念。
最好再狼狈一点、再脏污一点,凡人才敢生出染指的妄念。
柔软的枝茎被摧折、洁白的花瓣染上血污、娇嫩的花蕊被一点点碾入泥里……
“我当然舍不得嫣嫣流血。”
所以,你猜、我想要用什么弄脏。
他用指腹轻碾了碾那颗柔软的唇珠,原本紧闭着的唇肉被压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一点点洁白的贝齿,再加些力气,就能轻而易举地把牙关打开。
嫣嫣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这种事能恶心龌龊到什么样子。
……别那么信任他。
别总是用那种眼神看着他。
他没那么可信。
战场的残忍、厮杀的狠辣、利益交换的筹谋,乃至于来自背后的龌龊算计,他都曾经见过历过参与过,甚至一度是其中主导者。对权势的欲.望,对利益的贪婪,甚至那些肮脏的渴求……他一个都不少。
别再把他当成当年那个人。
不然,会哭的。
哭得很凄惨。
冉韬忍不住指尖摩挲了一下那湿潮的眼角,脸上的神情像是不忍的怜惜,但一瞬不瞬的注视中却隐约透露些灼灼的温度。这种清澈透亮宛若琉璃的信任,简直如同噙着泪珠的小娘子一样,干净漂亮又脆弱,天然地引起人的破坏欲。
冉韬终究还是轻轻地将人拢在了怀里。
——他舍不得。
冉韬这么大的排场当然是为了掩人耳目,他在车队里待不了几日。等这边的消息传出去,他就要带兵北上幽州了。
他只是想离开前,让嫣嫣多陪他呆一会儿而已。
幽州。
再接下来就是路州了。
……
某些事情开了头之后就很容易有二有三,再一次揽着累极了昏昏沉沉半睡半醒的小娘子,冉韬突然开口,他轻声问:“嫣嫣想要见裴琢?我叫他来卫阳好不好?”
没有应声,耳边传来已经平稳的呼吸。
冉韬神情柔和了些,他像是允诺一样低声,“我叫他来见你。”
至于见了之后?
嫣嫣想嫁。
那姓裴的倒是得敢娶?
真娶了也没关系。
他低声叹,“……夺臣妻。”
手掌轻轻压过去,“生个孩子,跟我姓吧。”
他语气极轻,表情甚至显得温和,但是看向虚空的眼神却是彻骨的冰凉。
嫣嫣,你信不信……
我让他娶你进门,却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敢碰你。
作者有话说:
别把二狗子真当狗啊,虽然他确实挺狗的
碧楼那边的意外是他授意的
其实他每次都在瞎扯哄人啦、说的鬼话一句都不能信,但是嫣嫣就……信任.jpg(二狗子眼里这样,嫣嫣其实是不在意、她都没在听hhhh)
——下不去手.jpg
34 ? 年礼
◎怎么样、高兴吗?◎
冉韬这次突袭幽州的行动极快, 等杨嫣跟着那浩大排场的车队慢悠悠到了卫阳,幽州被拿下的消息已经传了回来。
数月之内连下两州,这动作实在太快了, 快到毗邻的州郡都不得不对此作出反应。
司州刺史当机立断地改名换姓,接了西边闵朝给出的龙骧将军封号。这年头,各方有点名头的势力哪个手里不握着几个封号?南边的梁、关西的闵、西北凉州的刘盛、巴蜀的吴氏、甚至北地的匈奴王庭……先前幽州没被灭的时候也可以算一个,这会儿当然指望不上了。
眼见着龟缩南方的梁朝廷罩不住他了,司州刺史当机立断地换了个山头认大哥, 心里还免不了骂骂咧咧:这个姓赵的小子不称帝还真打算给大梁当忠臣啊?狗屁!他给老子个封号就这么难吗?!
司州刺史可以果断换老大, 但是路州却不行。
路州是北方仅存的大梁朝廷亲自指派的刺史,虽然如今与南梁隔绝,但却是绝对的南梁势力。裴氏在路州没什么根基,能岌岌可危地维持到现在完全是靠着南梁的正统之名,一旦“变节”,路州就先容不下他。
故而冉韬对裴益之的低头一点都不意外。
裴氏不可能向李家的闵朝廷称臣, 西北的刘盛又隔得太远、远水解不了近渴,他只能向他低头。
冉韬承了先卫州刺史的职务,并未自立, 如今和路州刺史都是名义上梁臣,裴益之没法做称臣纳贡的那一套, 只能是“交好”:重礼又送质子入卫阳的交好。
冉韬看过裴氏来信, 像是不在意一样随手放在一边。
对面的信使因为冉韬这动作头皮一紧。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说法听听就好,当下的年头、死的使者还少吗?而且各有各的死法,统一点的都是很惨。
注意到对面的紧绷, 冉韬倒是笑了一下, “使君不必紧张, 可是茶水不合胃口?”
信使连忙拱手称“不敢”。他想要起身, 又因为想起对面先前那句“使者代路州主人,韬念裴公大义,还请上座”生生僵在原地,半虚坐着、屁.股像是针扎似的也不敢起来。谁知道对面会不会因为一句“失了裴公风度”就要动手?杀人么,总需要一个说的过去的理由。
冉韬却和颜道:“裴兄如此厚意,韬这个当后生晚辈的自然却之不恭。”
使者神情一松,只觉得身上都轻快了几分,口中又忙道:“赵公客气了。闻道有先后,达者为先。裴公在路州时常叹,‘赵公天纵英才,非俗世碌碌之辈能及。既非俗世之人,又岂能以俗世之礼拘之?我不过虚长些年岁,见面当称一句兄才是’。”
冉韬闷笑了一声:这说法倒是有意思得紧。
他倒是没有谦辞不受,而是径直道:“士谦(裴益之字)有心了。”
在对面人越发放松的神情下,他口气一转,状似关切道:“裴小郎君独身上路,实在是孤单了些,士谦可忍心?”
使者那口气没松完,整张脸都绿了:这赵韬该不会想让裴公将一家老小都送来卫阳吧?!这招虽然狠了点,但眼下的路州还真不敢拒绝。
他试图挣扎一下,“赵公思虑周到,我主定铭感五内。只是府中老夫人年岁已长,恐怕受不了这奔波劳碌之苦,夫人又是新孕之身,实在、实在是……恐怕辜负赵公厚意了。”
冉韬:“哦?士谦兄添丁之喜,我当去恭贺才对。”
——怎么恭贺,带兵去恭贺吗?!
使者一惊,冷汗一瞬间透了背。
他终于抵不住,“扑通”一声跪下了,“是某失言!卫阳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是个休养的好去处,府中上下皆心慕已久,便是令某回禀裴公,也定当是此说法。赵公若是不弃,只需在卫阳择一安身之所,容某回路州送去赵公意思,裴府诸人不日便动身前来……只是一府老幼、又离故土,万望赵公不吝恩泽,给些照拂。”
冉韬坐在一旁静等他说完,才缓缓露出一点惊讶之色,“使君何出此言?韬只是觉得裴小郎君年少离家、长途跋涉,又孤身一人、恐心有不安。不若在族中择个年岁稍长的堂亲兄弟同来,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正涕泗横流状的使者:?
他茫然抬头,试图窥得些线索。
他着实不太能理解冉韬这个做法的意思,对方甚至没要多加一个儿子,而是点明了“堂亲”。难不成真是他误解了对方好意?
……
早些时日,杨嫣人到卫阳的时候已经是冬日,天寒地冻的不好赶路,再遇到大雪封山甚至可能会被堵在半路上,杨嫣很容易就答应了冉韬留到开春再走的提议。
其实离开杨家后,杨嫣也没那么急着赶路。
她先前着急嫁人,主要还是因为她在杨家,系统提醒三天两头就要响一遍,不定时不定点,随时都可能被迫进入“工作状态”。注意不要真伤着人的同时,还得留心这些人会不会因为被她痛骂了一顿而失去工作,简直心力憔悴。
等离开建都,情况就豁然开朗。
碧楼一向坚定地认为“小娘子是受了委屈才会发脾气”(一直在给别人委屈受的杨嫣:“……”你高兴就好.jpg),杨嫣和护卫又不熟悉,响个不停的系统提醒一下子静音了。
杨嫣:还有这种好事!
要不是这一路上世道太乱,马车赶路舒适程度太低,甚至都能当秋游了。
总的来说,是“身体受苦”和“心理折磨”总要受一个。
但是等杨嫣到了卫阳(还可以算上先前的应州),这两个问题被完美地同时解决了。
不用赶路,就不用浑身散架、被马车颠得连饭都吃不下去。没有杨家人对原主的固有印象,系统提示也没有再响过。养十个八个美少年的愿望没有达成,但是夜间生活也得到了极大的丰富……杨嫣甚至偶尔有种“我养了大猫唉”的奇妙感触,虽然“大猫”不是她养的。
日子过得太过舒心,杨嫣不由自主地就把剧情抛到了脑后的。
这天冉韬叫她来“赵府”的时候,杨嫣一点也没多想,最多是觉得点奇怪,因为赵府好像在宴请什么客人。
杨嫣倒是来过几回冉韬这边,不过次数不多,毕竟冬天这么冷、她不爱出门,在跟某些时候异常好说话的男人提一句,她就等送上门吃自助就好了,看篱莺什么时候守夜就能猜到对方来没来。
习惯了以后,冉韬这次突然让她过来就显得不同寻常了。
冬天的花园光秃秃的,没什么好看的,这里也不像杨家、会用缎带扎了绸花系在枝干上,杨嫣走了两步就把这一览无余的景色尽收眼底,也确认了这里没人。
她怀疑冉韬安排的人搞错时间了。
杨嫣倒也没觉得怎么样,她其实很习惯等人,属于那种约定了时间一定会提早到的性格。但是“大小姐”只会让别人等,唉。
送杨嫣过来的人在确认了送到地方之后,就已经退下了,她连个问的人都没有。
杨嫣很好脾气地决定原地等上一两刻钟的。
没有等那么久,几乎是杨嫣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准备坐一坐的时候,不远处的宴会散了。散场的人似乎要从这里经过,杨嫣下意识避开了会有人走过的地方,还没有走出多远,突然被人从后一拽,拉倒了假山石里,杨嫣张嘴要惊呼,唇间却覆上了两根带着淡薄酒气的手指。
杨嫣挣扎的动作止住,虽然来着身上还染着淡淡的酒气,但是因为太熟悉,她还是认出了这人的气息。她有点气地咬上了嘴边那根手指磨了磨:吓死人了!!
冉韬被惹得呼吸一滞。
咬得不疼,连印不一定留下,偏偏动嘴的人像是觉得歉意一样,咬完之后又在上面舔了舔。
冉韬简直用尽了全身的克制力,才没把那两根手指头全都抵着唇压进去。
早晚有一天得被她逼疯了!
俯下.身靠在人的肩膀上喘了两下,酒意到底麻痹了一部分神经,他忍不住偏头在那雪白的侧颈上含吻了几下,回过神来已经靠着山石坐下,抓着那盈盈一握的纤腰将人摁在自己怀里。
冬日的凉意总算让发热的头脑降了温,冉韬回过神来以后看到这场面,在短暂的怔神之后,突然笑了一声。
盈着水雾的眸子还茫茫然地盯着他看,脖颈上带着斑斑驳驳的印痕,手指无意识抓着他的前襟、在上面扯出一片褶皱。
冉韬盯着那还泛着润红水泽的唇喉结动了动,竟没接着做什么。
他甚至有闲心替人整理好蹭得凌乱的衣襟,这才整好以暇地问,“嫣嫣喜欢吗?我给你准备的年礼。”
被艳色浸染的面容浮现了分明的困惑。
冉韬知道了,她还没有看见。
没看见啊……
没关系,可以现在见一见么。
听着还在不远处的脚步声,他低笑了声,环着腰将人带起,“我带你去见一见。”
……
杨嫣藏在假山石后,困惑不解地看向走过去的人。
芝兰玉树,风姿斐然。
就是看着似乎有点眼熟?
冉韬伸手敲下了一小块山石。青年被身后的动静惊动,回头往这边看,杨嫣终于看清了那张脸。其实并不熟悉,但因为气质模样都变化不大,杨嫣还是认出来了。
那不是——
裴……裴、裴琢?!
要不是被冉韬捞了一下,杨嫣差点栽出去。
后背抵在坚硬的山石壁上,身前的人一点点贴近,倾身在颊侧落下轻吻,耳际传来一声低哑的轻问:“怎么样、高兴吗?”
作者有话说:
嫣嫣:震撼我全家.jpg
35 ? 梳妆
◎这一定是酷刑!◎
冉韬问完那句“高兴吗?”, 杨嫣一时半会儿没给回答。
她这会儿正接收着这令人震惊的信息量,“裴……他怎么能会在卫阳?!”
一时忘记这会儿的忌讳,她差点直呼其名。
冉韬倒是没在意被杨嫣半途吞下去的那个“琢”字, 而是缓声解释,“裴刺史的嫡长子入卫阳,裴五手足情深、怜惜弟弟,故而作为兄长、随弟同往。”
杨嫣:???
她忍不住露出了个“你看我很像傻子吗”的表情。先不说这种当质子的状态,少一个人就少一份把柄, 可不是什么兄弟情深的时候, 单就说裴琢的身份,他可是堂兄!和一个隔房的堂弟手足情深个什么劲?!
冉韬看出了杨嫣那怀疑的神情。
少顷的停顿后,倒也承认了,“是我叫他来的……路州路远,如今路上又盗匪横生,我不放心你独自过去。”
杨嫣:“……”
难不成她还得谢谢对方?
杨嫣觉得自己得消化一下这个“床.伴把未婚夫找来”的炸裂操作。
不、那已经是“前·未婚夫”了。
但这也绝对很有问题吧!!
她忍不住看向冉韬。
因为消息量太大, 她一时都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连想要质询的内容都没法用语言组织清楚,“你、我们……”
杨嫣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想要表达点什么, 冉韬倒像是很明白一样俯身在人脸颊上吻了吻,“放心, 不会叫你为难的。我不会过去了。”
他半垂下眼, 遮掩下眼底晦暗的沉色——
嫣嫣,下一次……
你会心甘情愿地踏进来的。
*
事情太突然,杨嫣一直到回去之后还有点接受不来。
杨嫣想着自己最开始的打算:去路州问问裴琢为什么退亲。
她其实也就是问问而已, 这年头聘妻奔妾, 裴琢不可能私下应允什么。世族缔结姻亲最优先考虑的是背后的背景势力, 家族利益面前个体就要做出适当让步——没有冷酷到完全罔顾个人意志的地步, 但也绝对圈定了择偶范围——就算有那个万中无一的“真爱”,那也最多是个妾室。
杨嫣这种背着家族跑出来的行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胡闹。要不是这操作太让人想不到,原主爹也不可能被她打了一个猝不及防。但杨嫣就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只要裴五没有脑子进水、想和杨家结死仇,就不可能答应她。
要不是难度太高,杨嫣也不至于自暴自弃,想着干脆带球跑得了。
杨嫣当时做决定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毕竟裴琢长得还挺好看的,真生个孩子也不亏。
等孩子生下来,她的剧情使命就完成了。裴氏的血脉、对方也不可能不管,而且这孩子算是剧情里半个主角,有点金手指在——他是裴琢唯一长到成年的儿子,其他孩子要么是女儿,要么身体太差早夭——这年头的独苗苗待遇,根本不用她这个便宜娘操心,小家伙在裴府金贵着呢。
现在裴琢已经到了卫阳,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就很简单:和人睡一觉,争取有个孩子。
以她现在这张脸,事情的难度基本等于没有。
但是……
但是!!
杨嫣回来之后就蔫巴巴地缩回屋里。
一想到这个本来打算得好好的事,她就有种说不上来的抗拒,甚至还有点委屈。
什么嘛!还问“高不高兴?”
她高兴什么?!!有什么好高兴的!!
她咬着牙扯了两下被子,愤愤地躺下准备睡了。
她想:这很正常,谁好好的休着假,突然被叫去工作都会生气的。
至于再深的,杨嫣不想再想下去了。
上辈子谈恋爱失败最多骂声“晦气”、“浪费大好青春”,如今这世道谈恋爱失败,那可是要浪费一辈子的,甚至还有不低的死亡概率。而且那个人是谈恋爱的态度吗?根本不是!
睡出感情来了,所以帮她把未婚夫找过来?
这什么鬼操作!!还“不放心”!不放心个头啊!!!
杨嫣使劲儿磨了磨牙,把被子往上一盖。
她要老老实实走完剧情,养她的美少年去——养十个八个!不、养二三十个!!
……
杨嫣一觉睡醒,坐起来发呆。
她不知道做了什么梦,但是醒来之后还是很生气。
倒是碧楼走进来之后,看见人已经醒了以后,目露惊讶。
但是很快脸上就扬起了盈盈喜意,“小娘子果真是心有灵犀,是梦到什么喜事了吗?”
杨嫣忍不住“啊?”了一声。
什么“喜事”?她脸上现在看的出高兴的意思吗?绝对憋气得很明显吧!她现在还觉得胸闷气短。
碧楼居然难得没有看明白杨嫣的脸色,径直喜气洋洋地说了下去,“小娘子知道吗?裴郎君来卫阳了。”
原来说这事儿啊。
杨嫣没什么兴致地“哦”了一声,随口答道:“我知道。”
碧楼愣了下,不解:“小娘子如何得知?”
杨嫣:……昨天晚上在冉韬那边知道的,甚至看见了人。
但是这话不能跟碧楼说,碧楼还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的事,而且就算有什么关系现在也已经结束了,更没有说的必要了。
杨嫣正这么想着,系统提醒突然开始响了。
杨嫣:???
这声音一响,她条件反射般的一阵心慌气短。
但是、为什么啊?!
这可是在碧楼面前!!
以前系统提示响了很简单,杨嫣只要“立刻翻脸,并以最快的速度‘逃’离现场”(无数次尝试下来,造成的恶劣影响最小的解决方案)就行,但是……这可是碧楼!!系统提醒声还没有在碧楼面前响过,肯定不是让她翻脸的。
杨嫣懵逼了一下才想起来,她还有系统提示可以看。
所谓[系统提示]其实只是给出了其中的一种反应态度,往往造成的影响还相当恶劣,杨嫣已经很久没有看它了。
不等杨嫣手忙脚乱地重新打开提示,碧楼已经先从杨嫣在茫然的表情中找到了“答案”。
碧楼:“小娘子是睡懵了吧?”
她这么感慨了一句,禁不住笑摇摇头,回身拿着打湿的布巾给杨嫣仔仔细细地擦了脸,这才又带着笑问,“小娘子可是醒了?”
杨嫣这会儿也有点把不准自己该怎么应声,只是含糊地道一声,“嗯。”
碧楼:“婢子早晨听来的消息,昨日裴家郎君入卫阳,五郎君随着弟弟一同来了。这下可好,小娘子不必再去路州了。”
杨嫣仍旧不能理解目前的状况,但还是在系统的提醒下作出震惊中又有点高兴的表情。
她毕竟不是专业的科班出身,这些年就算被迫演戏,技能加点方向也都在嚣张跋扈上,眼下这表情做起来委实有点不自然。
好在碧楼正沉浸在高兴的情绪中,没注意到这点小瑕疵,又道:“婢子已经叫人准备了拜帖。裴郎君刚迁新居,白日里应当很忙碌,小娘子午后再去如何?”
其实午后也有些匆忙,但是小娘子当等不了那么久。
对着小娘子那张脸,恐怕也没人能觉得小娘子的出现不合时宜,倒也不妨碍。
杨嫣倒没有考虑那么深,她还有点把不准系统警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这会儿只能做个无情的点头机器。
那边碧楼已经兴致勃勃地问起了今日要穿什么衣裙、梳什么发髻、上什么妆。
杨嫣:不是下午才去吗?
这还一大清早呢,准备得是不是太超前了。
杨嫣和往常一样拒绝了上妆,正准备说“穿昨天那件就行了”,系统提醒却再一次响了。
被吵得快毛了的杨嫣:?
——还能不能好了?!
她茫然又懵逼地按照[提示]坐到妆奁前,还是不能理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碧楼本来因为小娘子的态度觉得意外,但回首再看时,小娘子已经坐到妆奁前了。
她愣了一下,忍不住偷笑:小娘子口是心非呢。
杨嫣觉得接下来发生的事简直是“人间酷刑”!
碧楼拿了一件又一件衣裳在她身上比划着,杨嫣甚至都不知道这府上何时多了这么多衣裙,明明她赶路的时候只带了几件换洗。
单单只是比划就算了,比划完了就开始上身换。
明明碧楼以前看她换个衣服都会脸红回避,都是她穿完以后帮忙整理的。但是这次对方却好像完全忘了这件事,只是一个劲地催她。
完全从“碧楼小天使”变成“碧嬷嬷”了啊!!!
……
等杨嫣终于心力憔悴地选完衣服之后,就被摁到妆镜前,开始换妆面。
虽然这张脸就算画成了花猫都好看,但是这显然达不到“碧嬷嬷”的标准,对方开始不断在细节修修改改。虽然碧楼的动作放得很轻,没有真正伤到皮肤,但是不断擦擦洗洗之下,杨嫣仍旧觉得自己的脸都快蜕皮了。
比以上种种折磨更恐怖的是,在这整个过程中,她必须保持着一张兴致勃勃的笑脸,不能露出一点点厌烦的情绪。
杨嫣终于体会到了比“嚣张跋扈”更折磨人的表演:在明明痛苦至极的时候还要笑、发自内心的那种笑。
杨嫣:累了,毁灭吧。
等到碧楼终于颔首,露出一个像是勉强满意的表情的时候,杨嫣甚至错觉自己听到了教堂圣歌,也或许是佛音、道德经什么的。
算了,那不重要。
最要紧的是,完了吧?终于结束了吧?
杨嫣这么想的时候,碧楼拉开了妆奁,露出了里面玉簪步摇金钗翠钿等等。
杨嫣的笑生生僵在了脸上。
——头发、还没有挽!
杨嫣:我觉得把头发放下来也挺好看的。你说呢,碧楼?
……
…………
噫噫呜呜呜,你杀了我吧!现在就掐死我!!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哈,嫣嫣“未来”被人设系统坑就是这里
看嫣嫣为“未婚夫”做了多少吧,她完全是自己给自己挖的坑
衣服首饰甚至胭脂水粉都是狗子送的,他送了好多(嫣嫣发现这点后要气死了,噗哈哈哈)
36 ? 来客
◎不、不是冉二。◎
一大早起来就被碧楼抓住了, 杨嫣甚至还没来得及吃饭。
就算她吃了饭,这么一通折腾之后,也早就饿得不行了, 她甚至能听见肚子都哀鸣。
但是杨嫣对着镜子看着自己嘴巴上形状完美的唇妆——碧楼修修改改、花了近半个时辰的成果——觉得自己要是因为吃东西弄花了妆面,碧楼大概会杀了她。
开玩笑,碧楼才不会做那么可怕。
“碧嬷嬷”下线后,碧楼重新变回了小天使,她很快就意识到了“小娘子还没吃东西”这件事……杨嫣都已经肚子叫到旁边的人能听见的地步了。
确实有点麻烦。
最后的做法是把点心切成半口半口的小块, 杨嫣用签子扎着, 努力在不碰到口脂的情况下送到嘴巴里。
为了避免再经历一遍刚才的地狱,杨嫣真的很努力了。
甚至因为害怕定位失误,她抛弃了签子,直接用手捏着、张大嘴巴往里送,可谓是完全放弃形象了。
碧楼倒是没有说什么。
她就是看着看着,突然红着脸转过头去了。
杨嫣:“……”
现在脸红有什么用啊?!她才不会被骗到了, 呵。
杨嫣被碧楼从头到脚折腾完之后,本来也没剩多少时间了,她以龟速吃了个半饱之后, 就该出门了。
虽然杨嫣本想在马车上接着吃点,但是衡量过后, 还是没做这种高难度的操作。
半饱就半饱吧, 总比饿着好。
等到了马车上,杨嫣因为这一上午的事情,已经心力憔悴到做不出任何表情了。
她真的不行了!
系统提醒要是再响, 让它强制操作吧!!
这次碧楼倒是没有怀疑什么, 她还以为小娘子这是紧张, 不由出言安慰, “小娘子莫要担心,裴郎君退亲一事,一定有什么误会在。等见面了之后说清楚,裴郎君定然会回心转意的。”
碧楼当然知道这事情背后没有那么简单,但是对着小娘子这张脸,她就不信有人能当着小娘子的面说出退亲的话。至于这桩亲事之后要如何继续下去,那是裴郎君要做的事。
小娘子为他长途跋涉,还经历了那般险境,他难道连这点事都做不好吗?!倘若真是那样没用的人,还是别沾染小娘子得好!
杨嫣没有领会到碧楼这番话背后的复杂含义,她只是醍醐灌顶,突然间明白了今天一大早就没停过的系统提醒到底是怎么回事。
碧楼该不会以为她很爱这个未婚夫吧?特别喜欢的那种。
不只是碧楼,好像杨家人都这么觉得。
杨嫣开始回忆自己到底为了这个未婚夫干了什么。
先是在南北隔绝,对方音讯全无、生死不知的时候坚持婚约,甚至不惜在过程中用了一些过激手段;对方三年孝期,本来已经是当嫁之年的她心甘情愿地等,甚至在杨父透露出让她进宫的意思之后,故意找茬气走教养姑姑;最后,在对方因为未知原因(很大可能是她便宜爹施压)退亲的现在,她不顾战乱、北上找人……
杨嫣从头到尾数了一遍,自己都忍不住惊叹:好家伙,这是什么品种的恋爱脑?!
但是现在——
“恋爱脑”竟是我自己?!
*
也不知是因为刚到卫阳没有找到合适的门房,还是因为对这个退了婚的未婚妻的亏欠,或是什么别的原因,裴家兄弟亲自在门口接的人。
裴家兄弟在卫阳身份尴尬,却没想到第一日就有人登门拜访。
瞧着车架上的装饰,来的还是位小娘子,这就让人有些议论了。
但车帘子撩开的一瞬间,周遭全都静了。
日光透过空气中的微尘散射出来朦胧的光晕,在她出现的那一瞬间,映入眼中的场景都显得不真实起来。云鬓堆叠、乌发如瀑,额间的花钿像是神女坠入凡尘的印记。
不该说眉眼皆可如画。那蝶翼般的长睫一振、眉目顾盼间,分明是尘世间凡笔无论如何也绘不出的绝色。
……
是裴七提议出来迎一迎的。
他这位五堂兄一波三折最后还是无疾而终的婚事,在裴家也很有名气。定亲的那年裴七不在长安,无缘见一见这位差一点就成为他堂嫂的杨娘子,只听说是个美人。看这桩婚事的情况,这还是位很痴情于他堂兄的美人。
裴七很好奇。
在那纤纤玉指碰上车帘、露出一截凝霜般皓腕时,裴七还有心调侃这位堂兄一句“兄长会不会后悔”,但是等人出来,他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不只是话说不出来,连思绪都短暂地空白下去。
在短暂的空白后,各种咏美人的诗句一个劲儿地往脑子里涌,幽兰太淡、牡丹过艳、以菊作比也咏不出那份清雅、雪中梅花都少了那份惊心动魄的美……俗!都太俗了!!
在裴七拼命挖掘着自己的文赋积累的时候,听见旁边一声,“玉蝉。”
不只是裴七没有反应过来,就连杨嫣本人都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是在叫她——她的字。
及笄又定亲了之后,杨嫣当然有了字,也就是裴琢口中的这个“玉蝉”。
但是这个字有跟没有没什么区别,平常几乎没有人叫:身边的仆从叫的是“小娘子”,家里人叫的是“三娘”;出门在外面客气的叫“杨娘子”、关系更熟的按排行叫“三娘子”、“杨三娘子”;便宜爹和长辈有时候会直呼其名叫“嫣儿”,偶尔也叫一下乳名“嫣嫣”……杨嫣在“我也有字了”的几天新鲜之后,就彻底把它抛到了脑后,这会儿还是被碧楼抓了一把才想起来。
杨嫣:“……”
为什么明明她自己的字、居然是碧楼记得更清楚?!
想起来之后,杨嫣立刻露出了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试图遮掩刚才的失误。
她张了张嘴,想要同样以字称呼回去,却比较悲剧地发现自己不记得了。便宜爹对这个“未婚夫”很有意见,从几年前就开始直呼其名了,因为自己在剧情里只是个背景板,了解了自身戏份后,她也好多年没有重温剧情了。
杨嫣当机立断:“五郎。”
好像有点太亲近了,但是以她现在“恋爱脑”的人设来说,问题不大。
杨嫣努力笑得更动人一点,试图靠这张脸的杀伤力,让人忽略这点小瑕疵。
效果好到过头了,场面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短暂地沉寂了片刻,等时间终于重新流动起来,裴琢甚至忘了引荐身边的堂弟,只动作僵硬、全凭本能的做出了主人家延请的礼节,往走了前一步引着人往里面走。
被二次暴击的裴七也全忘了自我介绍这码事,只亦步亦趋地跟在堂兄身后。隔了好一会儿,终于回神的裴七忍不住抬头看向就在他前一步的堂兄,以一种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位兄长一样的全新目光。
退亲?对着这种绝色,他堂兄居然能退亲。
他当真是心甘情愿地叫一声“兄长”!
等到屋内就座后,裴七总算找到机会说出自己的名字,他拱手道:“在下裴琮,还未见过杨娘子。琮乃礼器,故字明礼。我在族中行七,杨娘子叫我一句‘裴七’就是。”
美人目光流转、宛若含情,只看一眼就叫人软了。
再朱唇轻启、声如莺啼,轻轻唤一声就将人拉入了云端,不知今夕何夕。
裴七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只是客气地道了一句:“裴七郎君。”
本来被美人唤了一句已经是万幸,但是有了对比,就叫人抑不住地失落下去。只是“裴七郎君”啊,若是能被叫一声“七郎”……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看了眼旁边的堂兄,却见对方只是垂眸盯着眼前的一块地方,脸上的神情叫人辨不分明。
裴七不明白。
他要是被这么一个大美人另眼相待,尾巴都要翘到天上。
屋里沉默了会儿,裴七又恨铁不成钢:快说话啊!难不成真指着人家小娘子主动开口?!
裴琢倒是开口了,却不是什么风花雪月,而是直指问题的关键,“玉蝉,你不是该在建都吗?如何在卫阳?……如今北方兵荒马乱,杨公必不放心你。”
裴七愣了一下。
这问题确实是个问题,但是他堂兄这样,到底是怎么被美人另眼相看的?
裴七注意到杨娘子瞥了他一眼,这是想要他回避的意思。
他厚着脸皮,假装没有看懂。
眼下这情况,能多待片刻他都是赚的啊!!
裴七低下了头,和旁边的堂兄一样,假装研究起了地上的花纹。
然后,他就听见了那声石破天惊的,“我来找你。”
这声音并不大,依旧是婉转动人,叫人骨头都酥了三分。
但是这里面的意思可就大了去!
裴七霍然抬头,旁边的裴琢失手打落了桌上的茶盏。
裴七抬眼就看见,那位绝色之姿的杨娘子正不闪不避地盯着他堂兄,“我想问……”
这个话到底没说完,旁边的门被一下子推开。
屋内的三人一下子都回头去看,裴七不及呵斥,来人已经跪在地上,“禀郎君、五郎君,赵公来了!”
作为卫阳城里的老大、北方六州事实意义上的主人,如今还顶着“赵”姓的冉韬在他的地界上和称帝也只差了一个名号了。他的到来没人敢怠慢。不管是主是客都慌慌张张地迎接,杨嫣被这气氛带得也莫名紧张起来。
直到见到人之后,杨嫣才发现、她紧张个鬼啊!
来的人是冉二。
在这一屋子战战兢兢的氛围中,杨嫣站在裴家兄弟身后、放松得格格不入。甚至在抬起头来和冉韬对上目光的时候,不小心瞪了回去。
杨嫣:“……”
对不起,她就是还有点憋气,不自觉就……
发现自己的问题之后,杨嫣连忙敛眸垂眼,低下头作小心翼翼状。
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并没有收回,甚至随着时间推移愈发沉重,杨嫣终于感受到些如凝实质的压力,那种冰凉又沉重的压迫感仿佛回到了再次相逢那一天。
在这种凝固到几近窒息的氛围,杨嫣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不、不是冉二。
……是“赵将军”。
作者有话说:
二狗子:老婆穿着我送的衣服,戴着我送的首饰,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见、野、男、人!(气炸.jpg)
37 ? 哀求
◎他不认识这个声音◎
裴七的性子跳脱, 胆子也更大一些。他虽为嫡长,但到底只是二房的嫡长,平素在家里的管束并不如大堂兄严格。
他实在好奇这位赵公。
世家讲究门第, 但是北地如今这个景况,简直把门庭砸了个稀巴烂,没人再敢以出身论人,起码不敢以出身论这一位。裴七只是惊叹于他如何做到。父亲以裴家阖族之力、借着伯父的余泽,仍旧在路州举步维艰, 这个人如何以一人之力, 掌六州之土?裴七来之前是以父亲和伯父的形象设想对方的,或许杀气更沉些、气势更厚重点。但是昨日宴上一见,他只记得一点:年轻,出乎意料的年轻。
大权在握的积威足够模糊人的年龄,但是仍旧能够看出对方的年纪并不大,起码并不是他设想中中年人的形象。
这个人有他的大堂兄年长吗?
裴七并不意外自己的联想。伯父逝世时, 照常理该是大堂兄接任,但彼时的堂兄尚且年少,即便他已是同辈中最优秀稳重的那个, 却无法在这乱世之中担起一族的生死存亡。可如果换成这个人呢?
想到这里,裴七忍不住又悄悄抬头看了一眼。
昨日宴上到底离得太远, 他看得不太清楚, 这会儿想再近距离确认一遍。
只不过裴七抬头之后却愣住了。
他注意到了冉韬的视线落点:赵公在看……杨娘子?
这倒是很好理解,毕竟若是换了他在那个位置,也绝对在人群中第一眼就看向杨娘子。
但是对方的眼神……
裴七心底刚泛起嘀咕来。
他刚这么想着, 对方好像察觉到他的注视一般, 轻飘飘地瞥过来一眼。那目光中并没有多浓厚的警告情绪, 仿佛只是随意一看, 但是裴七还是在一瞬间低下头去了,冷汗几乎要打湿后背。
裴七突然想明白了。
那个人为什么要掩饰?他根本没有掩饰的必要。这里是卫州、是卫阳,是他的卫阳。
想通之后,裴七简直是拼命克制住了看向一边堂兄的视线。
裴七最一开始看见的那一眼仿佛只是错觉,冉韬并未和杨嫣有任何对话,他让诸人都落座后,也只是如常地关切了两位初来卫阳的裴郎君的情况,倒真的像是裴家兄弟是来卫州做客一般。
按说裴七该对这些关切受宠若惊的,但是他现在只觉如坐针毡,连自己答了些什么都恍恍惚惚。
隔了好半天,裴七终于寻了个由头暂时离席,又想办法把还在里面的堂兄叫出来。
客人还在,主人却双双离席,这当然是大大的失礼,更何况还是这么一位贵客。但是未免出现更麻烦的情况,裴七不得不失礼这么一回。
裴琢被叫出来就觉得奇怪,等出来之后看见等着的堂弟,更是忍不住皱眉。
他脸色沉下,加重语气,“七郎,别胡闹!”
这位堂弟平常在家中如何跳脱都不要紧,但是如今以这种身份到了卫阳,正是如何小心谨慎都不为过的时候,他居然敢这么怠慢卫阳主人?
裴七平常就很怵大堂兄的脸色,这会儿裴琢的表情跟他嫡亲兄长的差不了太多,但是裴七现在却没工夫在意这些。
他一把抓住裴琢的手,急声:“兄长你听我说,赵公他对杨娘子有意!你、你……”
裴琢露出短暂的怔忡情绪,但是还没等裴七说完,他已然平淡道:“我知道。”
裴七一愣。
裴琢:“如今的北方、玉蝉又孤身一人……她是如何到卫阳的?”
裴琢没有说的很透彻,但是这话中隐含的意思已然让裴七身上一阵发冷。
裴琢看了眼堂弟,又道:“快回去吧,别让赵公等。你先入席,也免的惹人怀疑,下次莫要这么莽撞。”
裴七满脸恍惚地往回走。
身后裴琢垂了垂眼,掩住了眼底一切神色。
就算他想得龌龊了吧。
但是玉蝉出现在卫阳,出现在赵公眼前,有些事就已经是注定了的。
杨公说的没错,他护不住。
乱世之中,护不住的东西只能成为灾祸。
*
裴家的两兄弟一走,屋里只一时只剩下冉韬和杨嫣两个。
杨嫣有点不自在。
她一开始是有点生气的,但是刚才在外面的时候、就在意识到冉韬身份的一瞬间,她突然没那么气了。
有什么好气的,她难道真打算和冉韬一直这么不清不楚下去?
这可是未来要当皇帝的人啊!!
承认自己动心了也没有那么难,毕竟人类正常生理活动中产生多巴胺最多的就是那什么了么,睡了那么久怎么也睡出感情来了。就是被打醒的方式有点猝不及防。
早点清醒,早点收手还来得及。
冉韬接着在他的皇帝道路上稳步迈进,她也要努力把这不知歪到哪里的剧情给掰回去。(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jpg)
而且她把未来皇帝搞到手了唉,怎么想都不亏!
……
冉韬也在看向杨嫣。
嫣嫣不管是浓妆淡抹都是极好看的,就算完全不加雕饰、亦能映得满堂生辉。可是她如今这郑重其事的装扮,让人一眼看出重视来。
平素里让他画个眉都不高兴,这会儿见情郎却如此盛装打扮。
叫人怪不高兴的。
蜀锦的料子……蜀中如今被吴氏把得死死的,吴玄亦打定主意当乌龟,栈道都毁了干净,往外的交流早就断了,这料子还是他从洛阳的库房缴来的。凤首衔的东珠自鬓边坠下,随着呼吸的起伏在耳侧轻轻摇曳,和缀玉的耳珰相映成辉。
他送了这么多东西,嫣嫣却从来不为他穿,也不给他戴。
……他还以为她不喜欢呢,原来只是懒得敷衍他。
也对,这么久了,嫣嫣甚至连小字都不愿意告诉他。
没关系,他这不是也看见了、也知道了吗?
“嫣嫣,你该高兴的。”
“裴家的郎君在卫阳,我多来看看,他们才能过得好。你说呢?”
别这么不高兴见到他。
对裴氏兄弟而言,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杨嫣:“……”欲言又止.jpg
虽然没那么气了,但她还是觉得这超奇怪的啊!这算什么?爱屋及乌?但这也太“大度”了吧。
杨嫣想说点什么,但前出去的裴七已然回来了,她只能默默的闭上嘴。
觉得气氛不太对的裴七:“……”
他回来得好像不是时候。
*
冉韬在裴宅呆得不久,几乎是露了个面就离开了。
屋里再次剩下杨嫣和裴氏兄弟两人,裴七这次倒是没有赖着不走。
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很利索地说了句“我去看看茶水”,就脚底抹油地溜了,走时还很体贴地关上了门。
屋里就剩下两个人。
杨嫣迟疑了一下,她在犹豫要不要一步到位、一次把该干的事情都干了。
婚事是不要指望了,只要裴琢是个脑子清醒的人,就不可能在便宜爹不松口的情况下娶她。看剧情里,对方对多年同床共枕、还生了个儿子的老婆下手干脆利落的劲儿,这绝对是个脑子极度清醒的人。
杨嫣想想自己刚决定“带球跑”时的干脆,再看看自己现在的犹豫。
她忍不住在心底骂一句:没出息!
杨嫣这么磨蹭之下,倒是裴琢先开了口,“如退婚书上写得那般,我已经耽误你多年,女儿家韶华易逝,我不能再继续耽误你下去了。玉蝉你也懂事些,莫要让杨公……”
他这话没说完,被一声抽噎打断。
裴琢忍不住抬头,却是愣住了。
她哭了。
美人含笑已然让人心驰神荡,但是这般哀婉垂泪的时候,简直把人的心都攥住,叫人忍不住跟着疼起来。
但杨嫣得澄清一下,虽然她的眼泪不太受理智控制,但是这次真不是她想哭!!
——在她一个上午都在人设底线上来回蹦哒后,终于让系统强制执行了。
再次被人设胁迫,杨嫣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这一上午的酷刑,她脸色渐渐发青,转念又想到这些年来被迫立人设折磨……
她那点莫名其妙的动摇犹豫一下子散得一干二净。
她疯了么!这么好的搞定剧情的机会不利用上,难道真要等着“恋爱脑”和“嚣张跋扈”双重debuff加身,每天过得生不如死?!
决心下定后,杨嫣行动力也超群。
她伸手,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裴琢手颤了一下,掌心本打算递过去的帕子坠.落在地。
他张了张嘴,却没法发出声音,更没法挣脱开那只是轻轻搭在腕上的手。
带着细细哽咽却更显动人的声音响起:“我知婚事没有婉转的余地,也并没有为难五郎的意思。我只求、只求……”
语声渐渐小了下去,被泪染湿的长睫垂下,白玉耳上浮现了淡淡的薄红,那霞色又缓缓染上了脖颈。
裴琢呼吸一滞,心跳都失序了一刻。
他的目光忍不住往上,落在那张他一直都在回避的面容上。
泪珠还在一滴一滴地往下坠,泪痕冲开了妆容,脂粉都和着眼泪混杂成了一团。
狼狈,但不难看。
甚至比起先前那般美得不似真人,这会儿的狼狈又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神女坠.落凡尘让人不敢玷染。
但是如果坠.落的是污泥里呢?
有那么一瞬间,裴琢甚至恶意地想:她是不是也这么勾着那个人的?
他不得不这么想。
只有将人想得再不堪一点,那点无能带来的刺痛才不那么明显。
可是即便想得再如何不堪,她依旧是那样动人。
足以称得上稀世奇珍的美人,却唯独对他情有独钟,甚至为他背离家族,不远千里而来。这简直满足了每个男人的虚荣心。
可是即便如此,他却无法将人纳入怀中。
冰冷的现实时时刻刻在耳边提醒着,这不是他所能拥有的,他配不上这样的美人。
对方越是钟情,越是显得他无能为力。
裴琢心知自己这样不对,但是他抑不住地迁怒,就连这样的迁怒在对上那般容色都无法维持下去。谁能舍得对这样一个美人生气呢?
可是现在,美人哀婉垂泪,满身狼狈地求他怜惜。
平素压抑的恶念疯长,种种阴暗的想法控制不住的往上浮,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裴琢努力平复着呼吸,但是眼神仍旧不可避免地沉了下去。
——她这么喜欢我,我对她做什么都可以吧?
他反手轻轻握住那只抓着他手腕的柔荑。
下一刻,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杯盘碎裂的声音,像是有人把东西砸到了门上。
紧接着又是请罪,“郎君恕罪,是小的手脚不利落、惊扰了郎君。”
裴琢浑身上下的血在一瞬间冰凉下去。
他不认识这个声音,不是他身边的人。
但若是裴琮的侍从,该称呼他为“五郎君”。
既然都不是,只能是这宅子原本的人……赵韬的人。
38 ? 心甘情愿
◎我得让他满意。◎
杨嫣被裴琢客客气气地送出来的时候, 还是不能理解。
她失败了!她居然失败了!!!
她顶着这张杀伤力极大、连自己对着镜子有时候都要迷糊的脸,居然失败了!
……真不愧是男主。
但这个男主也不是为女主守身如玉的那种类型啊。她作为原配亡妻,怎么也算是个官配吧?!
上了马车后, 杨嫣的困惑不解似乎找到了答案。
碧楼沉默了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请示,“我替小娘子擦擦脸吧?”
杨嫣:“……”
好的,她懂了。原来是妆哭花了。
杨嫣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双眼无神地往后一靠, 喃喃道:“下次别画了。”
不防水的化妆品, 果然是灾难!
碧楼握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好一会儿才轻声应:“好,都听小娘子的。”
……
出师不利,杨嫣倒也没有多消极。
考虑到这种事逼得太紧不好,杨嫣还是休息了两天才再次登门拜访,上门时却得知裴家兄弟因为水土不服病了。人家说是要静养谢客, 杨嫣也不好硬闯,只能送了些药,又托人带了问候, 以表心意。
她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叫人病中做那种事。
*
不管是杨嫣送的药还是带的话,都被原封不动地送到了, 只不过送的对象可能不太对劲。
当冉韬再一次听到转达来的问候, 眉眼间的戾气已经快藏不住了。
这神情到底比第一天知道他离开后裴宅发生的事时要克制得多,那天来禀的人差点以为裴五郎活不过第二日,好在这位裴五郎也是乖觉, 当天晚上就称病闭门谢客了。
冉韬摩挲了手里的纸张, 低笑:“还真是殷勤关切, 一日都没有拉下啊。”
禀报的人不敢答话, 只敛声屏气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生怕在这时候触了主上的霉头。
冉韬到底是挥了挥手,叫人退下了。
他抬手抵了抵眉头,又使劲阖了阖眼,压下了眸中的冷意。
路州最好快点动手。
是的,路州必定是会动手的。
即便裴益之已经送了儿子来卫阳,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若是裴益之控制得住路州,他不必做遣质子入卫阳的这一套,不管是像司州一样投靠闵朝,还是在这关头彻底投奔他,都有的选。但是裴益之没那个能耐。路州虽然名义上是他的路州,但他实际控制程度有限,只能顶着南边大梁朝廷的名头、一条道走到黑。
换句话说,他连投降都没那个资本。
不过是路州各方势力平衡之下推出来的傀儡,连一个来使都敢把他的全家押上,这个“路州主人”的投降有什么意义?没人会在意。
既然都是死路,那还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搏一搏。
他如今接连下应幽两州,正是专心内部、无暇他顾的时候。要是不趁着这个机会咬下他一口肉来,难道真的等他消化完两州的土地、整兵西顾?裴益之虽然一向优柔寡断,但事情到了这种关头,他要是还连这点魄力都没有,连这个傀儡都当不上。
所以,不管裴家七郎知不知道,他都是被他爹送来送死的。
如今送死的人又多了一个。
冉韬垂下眼——
嫣嫣,你求求我。
我说不定能让他活下去。
*
这个冬天确实不安宁。
就在卫阳上下都沉浸在年节的气氛中时,北方传来消息,幽州安平郡守降而复叛,斥赵韬狼子野心,有谋取神器的不轨之心。路州刺史裴益之带兵援之,幽州各地闻讯多有响应。
更详细的消息还没有传来,但是只有当下的这些,对尚在卫阳的裴氏兄弟也已经足够了。
裴七想起了自己临行前父亲眼角隐约的泪痕,脸色骤然苍白下去。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兄弟俩坐在了一起。
裴七最怕这种凝重的气氛,即便是远赴卫阳的那日,作别时他仍旧能逗得送行之人中传出笑声,可这一次、他想挤出一个笑来,却无论如何都没能成功。
他最后只能勉强扯了扯嘴角,脸色难看地对旁边的堂兄道:“是我连累了兄长。”
裴琢脸色同样难看,但却摇头:“都是一家兄弟。”
裴七也说不出什么别的话了,他涩声:“我叫人去备了一桌宴席、丰盛些,兄长可别讲什么靡费了。都这种时候,总要吃饱了。”
裴琢苦笑。
都这种时候了,还能说什么呢?
宅子里大多数人都只是领命伺候的仆役而已,对当下的事并不知情。听闻主家的吩咐,立刻热热闹闹的准备起来。裴七看着这场景,却只觉得苍凉。待到东西布齐了,他干脆摒退左右,屋内只余下兄弟两人。
裴七抬手,“我敬兄长。”
兄弟俩举杯的时候,发现彼此的手都在抖。
酒液在杯中绽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纹,甚至有些洒出了杯外。
裴七勉强遥敬了一下,用左手稳住,一饮而尽。
几杯酒下肚,心神仿佛定了许多,他也终于开口,“我有点怕。我听闻早些年出使李闵的使者被绑缚着悬于营门之上,令士兵乱箭射死;更早的时候,青州的方锤曾令人油布裹身,倒吊着从脚开始点着,把人活生生地烧死……”
两军交战的时候,身在敌营,能有什么好下场?只是分死法而已。
裴七本来只是分散一下心神,这会儿却越说声音越抖,刚被酒气熏出点红意的脸色已然惨白。
裴琢倒是更镇定一些,“当年闵朝初立,李氏此举是为了立威;方锤倒行逆施,终不长久,赵公有大志向,不会如方贼一般行酷烈之事,若为立威……裴家、裴家也不值得他这么做。”
裴七神情像是稳了些,但是仍残留着细微的惧意。
他苦笑:“我多次为史书中忠义之士击节赞叹,有时也觉心向往之,但事到临头才知慨然赴死有多难……若是前几日兄长请医者来的时候,讨两副见血封喉、叫人立即毙命的毒.药就好了,现在也不必受这等煎熬。”
裴琢一怔。
请医者过来……?
他在原地呆呆愣愣地坐了半天,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豁然起身、猛地推开门,大声:“松墨!松墨!!”
裴七被堂兄这突然的做派吓了一跳,在旁边轻唤了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却听堂兄语速飞快地对赶过来的松墨交代,“你去乐平坊、去乐平坊!请杨娘子过来,不、是求她过来,就说……”
裴七不解地听了会儿,到这里终于忍不住高声打断了裴琢,“兄长!!”
他死死抓住了人的手,“兄长你这是做什么?!这是我裴家的事,干什么要多牵扯一个人!!若是事有万一,那就是多添了一条人命,杨娘子待你如此情深意厚,你就忍心?!”
裴琢静静地听完了堂弟这段话,脸上的表情冷静得要命,连刚才的仓促惶急都平复下去。
少顷,他轻轻问:“七郎,你想活吗?”
那一瞬间,裴七只觉着抓着对方的那只手足够千钧重。
他很想大义凛然地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居然什么都说不出口。
裴琢轻轻拂开了那只手。
他以气音低道了一句,“放心吧,玉蝉不会出事。”却也不知是对裴七,还是对自己。
裴琢转身看向松墨,这次的语气平静许多。
他抬手取下了自己随身带玉佩,缓声:“有事求人本该亲自登门才显得诚意,只是如今我兄弟二人不好随意走动,只能求杨娘子劳累走动一趟。我等在卫阳实在无他人可求,若是玉蝉还稍微念着点昔年旧情……不、是裴杨两氏的交情,求她赏光、走这一趟罢。”
*
杨嫣还是有点“裴琢这段时间在故意回避她”的自觉的,故而这会儿对方的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地求她过去,杨嫣还真是有点猝不及防。
不管什么原因,人还是要见的。
她满肚子疑虑,想了一路都没想出什么头绪来,倒也猜到恐怕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
就算如此,杨嫣也没料到自己一踏进去就受了裴家兄弟俩五体投地的大礼。
——什么情况?!
裴琢/七:“万望杨娘子援手。”
杨嫣更懵了,“五郎、裴七郎君,这是做什么?”
她赶紧扶着人起来,“你们先起来,是出什么事了吗?”,
等从兄弟俩口中了解完现状之后,杨嫣觉得问题很大。
裴家不是应该在新朝很有面子吗?怎么这会儿和冉韬打起来了?!倒不是说不能打,毕竟北方乱成这样子,但凡不是同一个势力、彼此之间都交过手,并不稀奇,只要降得及时,照样可以在新朝封官进爵。但是都到了这个局势了,还和冉韬对着干,甚至把冉韬刚拿下来的幽州搅得一团乱,怎么看都不像是未来很有地位的样子。
裴琢诚恳再拜:“叔父只是一时被奸人蛊惑,并非本意。求赵公再给叔父一个悔过机会,我们兄弟愿去说服叔父。”
经这么一提醒,杨嫣终于想起点区别来,现在路州刺史是裴琢的叔父、不是裴琢他爹……蝴蝶效应?
杨嫣是打算帮忙的。
就算是为了剧情,她都不可能放任裴琢就这么被冉韬杀了,这可是正经男主、孩子他爹,没了裴琢她找谁去生娃啊?!
但是冉韬真的会听她的?杨嫣觉得不靠谱。不过想到对方那“高不高兴”的问题和“爱屋及乌”的诡异逻辑,她居然真的有那么一点动摇。
杨嫣迟疑着答应:“我尽力去试试。但是能不能成,我也不知道。你们还要自行做些筹谋。”
别光等着她的消息,有办法偷跑就赶紧跑!
裴琢听出了杨嫣的意思,却只余苦笑。
哪有那么简单?这间宅子里不知道多少对方的耳目,甚至他们今日这段对话,他都不知会不会传到赵韬耳中。
虽说如此,裴琢倒是没催着杨嫣立刻做什么,而是顺势问了几句卫阳的情况。杨嫣以为他们有打算,也就仔仔细细地给出回答。
裴琢倒了杯水递过去,大概是因为心不在焉得太过,居然倒的是酒水。
杨嫣尝出来了,但是瞧瞧兄弟俩一个赛一个惨白的脸色,裴琢倒水时甚至还有点儿颤的手,她到底没说什么。
杨嫣顾忌着自己的酒量,喝了两杯就没再动了。
但是奇怪的是,即便如此,她眼前却渐渐出现了重影,意识也变得模糊。一股说不上来的困倦袭上来,杨嫣忍不住地扶了一下头,但是仍旧抵不过那眼皮打架的疲惫。意识彻底陷入黑沉前,她模糊地觉得:醉酒也不是这样啊?
裴七错愕地看着伏倒在桌子上的人,又看向一旁的堂兄。
想到方才兄长递过去的那两杯“水”,他不敢置信道:“杨娘子都已经答应了!”
杨娘子明明都已经答应为他们说情了,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裴琢发抖的手也拿不住添水的银壶,颤抖着砸在地上,他觉得身上冷得厉害,连呼出来的气都是冰凉的。裴七的质问声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落入耳中都带着回音。
但是在这种冷得连身体都要冻僵的寒意中,他脑子却是从未有过的清楚。
对着那声质问,他甚至能涩着声给出回答,“你以为、为什么……赵、他为什么要我来卫阳?”
裴琢的声音有点抖,但是语气却是异常的冷静。
“我得让他满意。”
他得让那个人满意。
赵韬没有要玉蝉……
是因为不想吗?不。
没有人面对这样的绝色还不动心,那人甚至没有掩饰过自己的意图。
是因为不能吗?不,更不可能。
这里可是卫阳,他想要做什么,轻而易举。
这么一来,答案就很明显了:那人要的是“心甘情愿”。
为什么没有心甘情愿?
因为有他在。
所以,那个人更需要的、其实是玉蝉对他的彻底死心。
没有什么比“被情郎亲手送到另一个男人榻上”更让一个女人死心了……
裴琢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
在这种彻骨的寒意中,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得让他满意。”
幽路两州的消息,连在外面的玉蝉都不知道,他们两个几乎被软禁在宅子中的质子为何会这么快得知?是谁让他们知道的?
39 ? 聪明人
◎我没法放人。◎
冉韬对这个结果没那么意外。
从裴五称病不见客, 甚至周道到专门请了医者上门的时候,冉韬就知道这是个聪明人。
有时候聪明得过头,就有点让人讨厌了。
当然倘若这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也一样令人不快。
总归是个从头到脚、连根头发丝都透露着碍眼的人。
……
冉韬抬手,将那层厚重的帘帐挂起。
入目便是一张毫无防备的睡靥,浓墨的长发披散开来被压在身下,鸦羽的长睫低低垂下。仿佛那根枝头开的最极尽妍丽的花,却不慎探出了围墙, 没了重重墙壁的阻隔、静静地等着人攀折。
即便当年身份的云泥之别让他连心意都不能言明, 但是冉韬如今也得慨叹:幸好嫣嫣生在杨家。
她该呆在云端上的,不然只会被拉入最深的泥淖。
……可她怎么从杨家跑出来了呢?
冉韬伸手,轻轻摸了摸那张脸,却没有做更多。
他等得起。
从应州到卫阳再到现在,他等了这么久了。
或许还要加上以前那许多许多年,他等得太久太久了, 有的是耐心。
他等着嫣嫣醒。
如果嫣嫣醒了之后还想救裴琢……
想到这种可能,冉韬的眉眼间浮上一层森然冷意。
——那人都这么辜负嫣嫣了,嫣嫣却还心心念念地惦记着, 他让人去死一死不为过吧?
如果嫣嫣不想救了。
冉韬神色稍缓。
——但没有嫣嫣说情,他又凭什么网开一面?
要怪就怪裴益之没那个控制路州的能耐吧。
说不准裴弘之有?不过人死得早了些。
冉韬承认当年路冀两州的那场仗有他的推波助澜, 若非当时赵雍刚死、卫州情况不稳, 澹台克又想借着和赵雍的舅甥亲缘拿兵权,暗中小动作一直不断,他甚至想亲自去。
嫣嫣该庆幸自己还没有嫁过去。
不然, 他早两年就跑一趟路州将人抢回来了。
……
冉韬想了很多, 但是对着那张沉睡中的脸, 他思绪渐渐平静了下去, 连日来积攒的烦躁和戾气散去,他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只是看着。
渐渐的、某个朦胧的想法模糊地浮了出来。
小娘子。
再对我笑一笑吧……
我或许、会放过他?
垂下的羽睫似有所感地颤了颤,冉韬呼吸屏住。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却出乎他的预料,那双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柔软的脸颊贴在手掌上蹭了蹭,娇柔的身躯就这么依偎着交.缠过来。
冉韬微愣之后,表情都扭曲了。
——他做得倒是彻底!
不!不对!!
裴琢哪里来的那种东西?!
杨嫣:这次的梦好奇怪啊,居然还是有反抗的?
她试图强硬一点,但是情况发展好像不太对。
……
冉韬伸手抹掉了滚落的泪珠,这温柔的动作似乎造就了某种错觉,怀里的人原本的啜泣挣扎都停了下来,安安静静地由着他擦眼泪。
冉韬的动作顿了顿,下手有点重。
染湿的长睫颤了颤,浸着水光的眼睛睁大,人还哭得眼泪汪汪的、神情中却露出了几分控诉。
冉韬哑着声:“嫣嫣,你真的要这时候对我哭吗?”
还哭得这么乖。
他刚才被对方亲上了来的时候,尝出了一点酒意,有点猜到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会儿停却停不下来了,他俯身吻掉了泪珠,低声轻笑着哄,“再哭一哭。”
冉韬不确定这个小醉猫还有几分意识,不过对危险的直觉还是在的,最直观的反应是、吓得哽住了。
泪珠在眼圈里打转儿,蓄满了眼眶也没落下来。
瞧着比刚才更可怜了。
这么一个大美人泪盈盈地盯着你看,又惶恐又无助,眼底还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信赖,简直是毫无保留地袒.露出自己最柔软的一面,你是想帮她呢?还是想欺负她?
冉韬再次确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人。
小娘子手把手教了他那么多年,也没有把他的性子掰过来。
他深吸了口气,亲了亲人,低声哄:“觉得疼就打我,抓我、挠我……”
冉韬说是这么说,可是最后也是他一手扣住两只细细的手腕摁到了头顶。
另一只手臂撑在旁边,伏着身喘.息着,投下来的影子将人彻彻底底地笼住。
冉韬使劲儿咬了咬牙。
小娘子那点力道,抓人简直像是在助.兴,偏骗她还心软,抓了之后又要在伤处摸一摸,柔软的指腹贴在细微刺痛的地方一点点蹭过去,直教人后脑都麻了。由着人这么橑拨下去,他真怕把人弄死。
冉韬缓了口气,才哑着声换了个提议,“小娘子骂我吧。”
“家奴、恶奴……欺主的刁奴,骂什么都行。”
说完却对上一双睁大的眼睛,连挣扎的动作都滞住,泪浸着的眼中是明晃晃的错愕。
冉韬微怔之后,忍不住笑了。
他想起来了,小娘子其实不太会骂人,就算早先老宅里人人都怕的那几年,她其实也不骂人不打罚人,她就是凶……小狸奴伸爪子一样的凶。
小娘子长成这样子,是该凶一点。
不然,她若是对人人都笑,就不知道有多少人肖想她了。
“小娘子不会骂?没关系,我教你。”
他俯身附耳过去,才说了几句,就觉得怀中人一僵,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冉韬嘶了口气又闷笑:居然听懂了。
带着莫名的兴致,他在人耳边一句一句、不厌其烦地教。
只可惜小娘子实在不是个好学生,直闹到了最后才带着哭腔、嘶哑着声骂出了一句“畜生”,骂完了之后,又接着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真是可怜见儿的。
冉韬凑过去亲了亲人,口中却是问:“什么畜生?”
梨花带雨的美人茫然地抬头看过来。
冉韬含笑重复了一遍,“是什么畜生?驴?还是狗?”
眼睛一点点瞪圆,那茫然的表情渐渐转为不可置信,本来已经软下去的身体突然地挣扎起来,没扑腾两下就被摁住了。
——这不是还有力气吗?
PanPan
*
第二天。
杨嫣意识回笼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实在是昨天晚上这个梦过分恶劣了些,虽然以前的梦境都很模糊了,但也绝对没有这么、这么……杨嫣甚至没法找出一个合适的形容来。
身体的意识被唤醒,那股不对劲儿的感觉越发浓重。
好像不是梦!
杨嫣一下子被吓醒了,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愣了好半天。
鼻梁英挺、剑眉入鬓,没了醒着的时候那种压迫感,终于能好好看看这张轮廓分明的俊脸。
本来该好好欣赏欣赏的,但杨嫣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难道我终于忍不住对他下手了?!
她正满心恍惚间,那双眼睛睁开了。
杨嫣:!
怎么办?!
冉韬早就醒了。只是察觉身边呼吸声变动的一瞬间,他下意识地闭上眼。
可怀里的人醒是醒了,却半天没有动静,冉韬终于耐不住睁开眼来看看。
等瞧见了人之后,他脸上不自觉地就带上了笑,有些话脱口而出:“下个月十五怎么样?是个好日子……这个月廿七也行,就是时间上稍赶了些,我叫他们快些,也能赶上。”
杨嫣懵:“什么日子?”
冉韬禁不住凑过去亲了亲人的脸,“成婚。”
杨嫣:???
她觉得自己起码错过了十集剧情。恍惚回到了应州那次,前一秒还是生死危机,下一秒就亲上了。
杨嫣艰难地组织语言,“我觉得……”是不是有点快?
不对,这已经不是快不快的问题了,而是根本毫无准备。要是她没记错的话,前段时间两个人还是非常纯粹的关系,白天见面都客客气气打招呼,互相把“不熟”写在了脸上。冉韬甚至还给她把未婚夫找过来了……
这迟疑推诿的回应仿佛兜头一盆凉水,冉韬原本滚烫的情绪骤然冷却下来。
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起,不过神情倒也算得上冷静。
他轻轻地摸了摸那张脸,温声:“没关系,我等你愿意。”
顿了顿,又道:“先搬过来吧,乐平坊杂人太多、什么人都能过去,你一个人住在那里不安全。搬到我这里,我收拾一间单独的院子,就像是应州时那样。”
杨嫣下意识就想摇头。
周围的环境一安逸,她认床的毛病又犯了,这么一折腾,她又不知道要失眠几天。
冉韬加重语气:“嫣嫣!”
你也不想我把他抽筋扒皮吧?
冉韬深深呼吸了一下,到底没把后半句话说出口,他不想两人的关系变得这么赤祼裸又血淋淋的。
杨嫣:干什么啊?又凶!
她忍不住小声抗议,“……我认床。”
冉韬想着人在马车上都睡过去好几回的样子,却也没反驳什么,只是道:“那就连床一起搬……白日里我找几个人过去,有什么想要带走的东西,你都叫他们搬着就是,给你原样带过来。”
杨嫣:“……”
倒也不用这么大动干戈。
事情发展成这个样子,果然还是有哪里不对吧?!
冉韬在那张像是还没回过神来的脸上轻轻吻了吻,更详细地解释了现状,“幽州那边,我留了贺方尚在守,他反应一向很快。安平郡那么大动静,他若是人在幽州,不会让庞赤儿闹出来,他不在那。”
杨嫣的思绪被冉韬这话拉着走,听到这里不由一愣:不在幽州,那在哪儿。
她因为取材的缘故,倒是了解不少冉韬手下将领的事迹。要是她没记错的话,这位贺将军很擅长……绕后掏敌人老巢?
冉韬也给出了答案:“他去路州了。”
裴益之赌他幽州人心未服,他也在赌裴益之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赌赢了,又一次。
澹台克骂他的那句“疯子”不假,毕竟他从一开始就是拿命在赌。斩将夺旗先登……哪一个不是九死一生?他赢到了现在。
他看着杨嫣的眼睛,缓声:“我没法放人。”
我即便放了人,他们也无处可归。
作者有话说:
他其实根本没给人留活路(狗头)
看看嫣嫣当年教小狗崽的,再看看狗东西教嫣嫣的,啧~(指指点点.jpg)
40 ? 过去
◎我真的不需要!◎
冉韬的话一出, 那点晨起的暧昩氛围霎时散了干净。
杨嫣也终于想起来,眼下的情况不是冉韬哪根筋搭错了问“成不成婚”的问题,而是她本来打算找冉韬帮裴家兄弟说情的事。
她本来确实是打算来找冉韬的, 但是她人在裴琢那边、话还没说几句就被放倒了,再醒过来就是现在这状况,很明显是裴琢动了什么手脚。
杨嫣捋顺了事情发展,居然没有觉得多意外。
毕竟是能一言不合搞死老婆的狠人,她现在连人家老婆都不是, 动手更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了。
冉韬打量着杨嫣这像是终于回过神来的表情, 他顿了一下,开口问:“要我帮你杀了他吗?”
杨嫣切切实实感受到了冉韬这话里的认真,她简直整个人都一个激灵,开口太急差点呛到:“不用!”
那可是男主啊!这种话放在话本子里面都是标准的反派发言,冉韬这是想干什么啊!!
冉韬沉默。
他眼底的戾气一闪而过。
那个人都那么干了,嫣嫣居然没生气, 非但没有生气,还想接着帮他求情。
他一向知道嫣嫣的偏爱,但是到了这个地步, 还是让他心生切齿之感:为什么?凭什么?!那个裴琢有什么?!!
若说少年之交,他才是那个陪着小娘子一起长大的人。为了那一纸婚约?可是裴琢废物到连婚约都护不住!裴氏名门?如今的北方哪还有什么名门?!……
裴琢能给的, 他现在都能给, 甚至能给得更多。
为什么小娘子不看看他呢?
冉韬最终还是垂下眼,掩住了眼底森凉的杀意。
他温声:“没关系,嫣嫣你慢慢想, 我会按你的意思办。”
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有点危险, 冉韬无意在杨嫣面前露出更狠戾的那一面。
小娘子都已经很害怕他了。
他扶着杨嫣起身, 自己的动作倒是更快一点, 没多一会儿端了盆水回来,打湿了布巾想要给人擦脸。杨嫣从刚才开始动作就有点僵,这会儿更是不自然地回避了一下,她按住了冉韬的手臂,低声,“能不能让碧楼……或者篱莺过来一趟?”
冉韬没有动,而是问了句,“怎么了?”
美人晨起、眉眼间还带着点慵懒的倦意,娇痕点点、粉面含.春。他不太想叫人看见,婢女也不行。
杨嫣纠结了一下,觉得这事儿也没什么,也就开口了,“月事带,你让篱莺帮我拿一下。”
冉韬愣了一下,接着也不知道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都变了。
“是不是伤着了?!”
杨嫣根本没反应过来,人就被往下一拽,像掀了壳的乌龟一样被摁住了。
杨嫣:???
干什么啊!
要不是杨嫣踹得及时,差点大清早就出事。
……
杨嫣坐在梳妆台前面的时候还很气,主要有点恼羞成怒。她想起来了,这个人昨天晚上真的很恶劣!都是一些什么奇奇怪怪的癖好?居然会有人主动找骂!!
再对着镜子一照,气更不平了。
杨嫣身上很容易留痕迹,但是也很容易散,多半睡一觉之后就不剩什么了。早些时候冉韬都很克制,就算留下什么重一点的痕迹,也都在衣裳能挡住的地方,但是这次显然不是这样,深深浅浅像是狗啃了似的留了一脖子……不只是脖子。
杨嫣拉开了抽屉去找妆粉,真找到了之后却是一愣。
她没记错的话,这是冉韬的卧房吧?
杨嫣动作顿了顿,她抬头看向个不管是位置还是样式都很熟悉的梳妆台——因为太熟悉了,她简直想也没想的就坐过来了——表情忍不住微妙起来。要是没记错的话,她上次过来的时候,里面还没有这东西吧?
想想冉韬早晨起来问的那句“成婚”,杨嫣陷入了思索。
正这么想着,身后却传来一阵水声,杨嫣透过镜子往后看,冉韬在洗刚才那条擦脸巾。
杨嫣:……!
洗什么啊?那种东西,她难道还会再用第二回吗?!
但是好像放那儿不管也不行。
杨嫣拒绝再深想下去,转身专心致志的给自己上粉。
脖子上用粉遮了,脸上也要上粉,不然那么明显的色差叫人一眼就看出问题来了。只是脸涂了粉之后,眉眼和唇都要再描一遍,免得都被粉遮去了颜色显得人都憔悴了……总之就是一系列连锁反应带来的繁琐工作。
本来事情就很麻烦了,偏偏身后的水声一下接着一下,扰得人心烦意乱,杨嫣能清楚地听见拧干又换水的声音,她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发现冉韬已经洗完了往外晾。
——往、外、晾!
杨嫣失手画歪了右边的眉毛。
“你干什么啊?!”
冉韬闻声回头,疑惑地看过来。
杨嫣:“……”
好吧,确实是她反应大了。东西洗了,不晾起来还能怎么办?但是一想到那东西擦过什么她就没法平静以待。
冉韬像是意识到什么,笑了一下,“好,晾里面。”
杨嫣:“……”
*
等冉韬终于处理完那些事过来的时候,杨嫣还是忍不住咬着牙质问:“你难道结束之后都不清理的吗?!”
冉韬正拿着打湿的帕子过来帮杨嫣擦着画歪的眉,他动作放得很轻、擦得很细致,杨嫣却反应很大的往后仰,一直到被另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了后颈、还想要推着人往后挣。
冉韬:“乖,别动。等我擦完。”
这句没什么特别的话,杨嫣却突然呼吸急促了一下,从脖子到耳际都红了个透彻。
冉韬低笑了一声。
他缓声回应先前那句质问:“是我的错。下次不会了。”
杨嫣:“……”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
早晨发生的事儿太多,杨嫣觉得自己得回去仔细捋捋。
裴琢的问题可以暂时放一放,冉韬既然说了不会动手,那男主的生命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杨嫣主要是在想冉韬早上说的“成婚”的事。
说实话,杨嫣之前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剧情需要另算,但是她对自己换马甲后的规划中绝对没有这一项……她不太想成,毕竟现在的成婚可不是扯张证的事,离起来又比离婚冷静期麻烦多了,遇人不淑更是哭都没地方哭去。而且冉韬这也太突然了,他怎么就一下子想起这事了?难不成真的是睡了之后想负责?
杨嫣想了好久也没有想明白,决定换个简单直接点的办法。
——直接问本人。
冉韬的答案出乎意料:“在应州时已经在准备了,到现在也有些时日了,不仓促。”
他可舍不得委屈小娘子。
杨嫣艰难把那个差点脱口而出的“啊?”吞下去,问:“应州?什么时候?”
她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不显得那么震惊,但是她真不记得自己在应州的时候,冉韬有提过类似的话题。
冉韬的神情稍稍柔和了下去,“见到小娘子的时候。”
他没想到会在应州见到小娘子,他还以为要过些年,整兵南下的时候。不,也或许是去路州抢亲也说不定。
杨嫣:?!
她觉得情况有点不对。这好像不是她一开始以为的纯粹见.色起意的身体关系。想想她一直以来的待遇,好像也没有哪种“见.色起意”是她这种的。
杨嫣不太确定地想,冉韬真的是想娶她啊?
她迟疑着试探:“我以前对你不太好,你还记得吗?我、我打过你……就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用鞭子抽你了。”
冉韬转头看过来。
杨嫣又是心虚又是怂,下意识躲闪了一下,但是还是努力地看回去。
冉韬不太确定地问:“嫣嫣、你是想再试试?”
杨嫣:?
冉韬说着,摩挲了腰侧的鞭柄。
杨嫣的视线也跟着落过去,冉韬注意到了这一点,解释:“湘乌是我惯用的,太沉了、有些压手,容易伤着手腕。你要是用的话,我给你换一条?”
杨嫣:“……”
她连连摇头,心虚气短道:“不用。我不用。”
为什么话题走向会变成这样?!
幸而冉韬没再说什么,而是笑着抱了抱人,让人侧坐到自己的腿上来,贴着脸蹭了蹭问:“怎么突然想起这些事了?”
杨嫣:反思一下自己过去的罪行。
她支吾了一下,没敢说出来。
但是冉韬好像不在意的样子,只是问了这么一句,也没非要什么答案,看起来心情好像还不错。
杨嫣见他这样子,又支楞了不少,她接着,“你在应州的时候,问我那个玉铃铛。你还记得吧?那天我不小心把你推进水池里去了……”
这么说着,杨嫣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冉韬好像对这件事印象深刻,她不会踩雷了吧?
在杨嫣渐渐紧绷的情绪中,冉韬奇怪地偏着头看过去,“推?小娘子记错了吧?是我自己跳下去的,小娘子还拦了我。”
杨嫣:啊?是这样吗?
过去太久了,她记得没那么清楚,看冉韬这信誓旦旦的模样,难道真的是她记错了?
等回过神来之后,又觉出问题来。
她拔高了声调:“你自己跳下去?!”
冉韬笑起来,“是我的错,小娘子已经教训过了。”
杨嫣:啊?她居然还教训过?
瞬间心虚.jpg
冉韬却忍不住凑近了亲了亲,“怎么今日想起这么多旧事?小娘子还记得什么?”
既然对方都这么问了。
杨嫣一鼓作气,“那次乞巧……”
她没说完,因为冉韬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淡了不少,她觉得也不必说完了,两个人应该想的是同一件事。
却不想冉韬开口问,“小娘子还觉得气?”
杨嫣:“啊?”
她为什么气?
“我没后悔过。我总想让小娘子知道我的心意。”
杨嫣:???
什么“心意”?原来冉韬还表白过?!乞巧那天?
或许是因为她那时候光顾着震惊冉韬的身份去了,没有听到?
杨嫣屏着气,小心翼翼,“我叫你跪了碎瓷片。”
冉韬“嗯?”了一声,似乎在回忆。
少顷,倾身把人抱住,“那小娘子觉得解气吗?”
杨嫣:……
不,她只觉得惊吓。
……
…………
几天之后,杨嫣桌子上多了一根鞭子。
金红相间,手柄上还嵌着宝石,看着就很名贵的样子。
杨嫣:“……”
我真的不需要!!!
作者有话说:
狗子真的没什么奇奇怪怪的癖好(试图解释.jpg)(有点解释不清)
不过他确实帮忙洗过了
*
上章狗子问的什么畜生或许补个注释?
(我觉得他这个问题还是非常浅显,大家应该都懂,不是单纯在挨骂)
[知乎:金瓶梅里应伯爵都讲过什么笑话?第一个回答里的倒数第二个,第51回]西门庆笑道:“五儿,我有个笑话儿说与你听──是应二哥说的:一个人死了,阎王就拿驴皮披在身上,教他变驴。落后判官查簿籍,还有他十三年阳寿,又放回来了……(有兴趣可以去查查完整版。其实也没什么啦,就是一个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明白狗子在问什么的不用专门去查,查了还不明白的,那就算了,不重要 #已经非常努力在解释了.jpg)
还有狗子在嫣嫣耳边说了什么这个……
给大家举个例子,知乎上有解释“他家卖的拖煎阿满子,干巴子肉翻包着菜肉匾食饺,窝窝蛤蜊面,热烫温和大辣酥”的意思[知乎-《金瓶梅》中那些晦涩难懂的,这个答案的结尾部分],狗子说了类似的话啦(当然说的是另一个性别的、还带了点脏字的那种),所以他觉得嫣嫣能听懂挺诧异的
嫣嫣:话本子看得多。懂得可多了.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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