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收到信的速度很快,毕竟才离家两天,加上大军繁重,行军本来也并不快。信是前一天晚上从咸阳出发的,嬴政是第二天一早睡醒时收到的。
他一目十行地看完消息,生生要被这群儿女气笑了。
最大的四子将闾十七岁,最小的予嫚虚五岁,一起翻墙逃课,说出去谁信呢?要是让六国的手下败将知道他的后嗣都是这幅傻样,只怕要拍掌叫好了!
“来人,伺候笔墨。”
长兄如父,他这个阿父不在,就由扶苏来管教管教他那群不成器的弟妹。他好像记得扶苏还在他面前给那群小兔崽子求情来着,是罚了在辟雍补课一个月?
当晚就收到阿父来信的扶苏平静的表情崩裂,这群小混蛋!还敢逃课!还敢带着小二十三和予予爬墙?
“渠,辟雍那里可有传来公子公主们的消息?”扶苏强忍着现在就带着戒条打马去辟雍的冲动,太晚了,宵禁了,他不能带头破坏规矩。
寺人渠仔细回想了一下,“回公子,只有昨日公子离阳和予嫚公主送了三车东西去辟雍。”
扶苏记得这个,他还夸了幺弟和幺妹关爱手足。只是,没人告诉他,两个小家伙自己也去了!
他到底已经加冠入朝了,住所也搬得离前廷更近,所以根本就没有收到两个弟弟妹妹出宫的消息。
扶苏头疼地抚了抚额,“将送信的人叫来。”
然后快速回了一封信,问嬴政是如何知道这个消息的,因为根据他得到的信息,除了弟弟妹妹们自己,不应该有旁人知道,阿父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予予告状了?
扶苏有些烦恼,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实在是上一个爱和阿父告小状的胡亥已经被弟弟妹妹们狠狠教训一顿了,予予看着那么乖,应该不是会告小状的孩子吧?
收到信的嬴政在心里批判了一下长子做事的优柔寡断、不知变通,你身为长兄,教训弟妹们还要有理由吗?还要费劲巴拉问清前因后果。
不过想了想十八子胡亥去年因为告小状被儿女们收拾的样子,还是很诚实的回复了扶苏的问题。
等信等了一天的扶苏先是松了口气,他真的不想再被弟弟妹妹们拉着一起批判告小状的人了,然后就在心里默默摇头反驳嬴政说的话。
“阿父怎能如此教我?为人兄长自然该以德服人,严慈相济,岂能凭武力镇压,随便找个借口教训弟妹们呢?若是这样,弟弟妹妹们岂会像现在这样信服于我?何况,弟弟妹妹们虽然有些调皮,但是大多数时候是乖巧听话的,哪里像阿父说的需要常常教训才能听话呢?阿父这话实在不妥。”
已经全面了解情况的扶苏准备着手处理这件事了,他叫上了也已经入朝了的二公子承煦和三公子奚钧,这次犯事的弟弟妹妹们实在有些太多了,他一个人可能一时教育不过来。
在听见夫子说扶苏大兄来了的时候,众公子公主们的内心还是抱着一些侥幸的,说不定是扶苏阿兄政务不忙呢?这份侥幸在知道扶苏大兄没有叫小学那边的小家伙们是跌落了谷底。
一群人被带到了校场集合,没错,就是翻的那个墙前面的校场。
扶苏看着蔫头耷脑的弟弟妹妹们只觉得又气又好笑,冷着脸把人分成了三列,里面主意最大,最调皮的归他,下面一看就是被带动着的归两个弟弟。
嬴阴嫚和嬴鸢嫚成为了扶苏队伍里唯二的两个公主,可见扶苏也是十分了解这些弟妹们的性格。
两个人戚戚地看向其他姐妹,恨不能换到二兄三兄那里去。大兄虽然不打她们这些妹妹,但是念叨人是真的很可怕,二兄和三兄就不一样了,他们没那么多教训人的词汇。
扶苏:你要不要猜猜我是怎么积累了那么多教训人的词汇的?还不都是你们这群磨人的小混蛋!
扶苏本来还担心弟弟妹妹们会猜疑是谁泄露了这件事,但没想到的是,他的弟弟妹妹们根本这想到这件事!
他们的想法也很朴实,哪怕是兄弟姐妹里智慧担当的明和,也只是觉得,扶苏大兄知道不是很正常嘛?
扶苏噎了一下,公子承煦和公子奚钧在一旁也憋笑的够呛,全然忘了自己曾经也是其中的一员呢。
“没事儿,等他们及冠上朝就好了,看承煦和奚钧现在考虑事情不就周全了很多嘛。”
承煦和奚钧,……
咸阳的日子就这样平静无波偶尔又有点鸡飞狗跳的过去了。
嬴政这一次东巡的目的地很远,是最东边临海的琅琊郡,即便中间遭遇了意料之中的博浪沙刺杀也没能终止他的行程。
博浪沙是三川郡一个很小的地方,若不是有人会在这里刺杀他,嬴政或许都记不住。
不过,这个地方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一次的刺杀而被后人铭记呢?嬴政沉思。
进了三川郡,嬴政就开始安排人手和车马了。
他抛弃了自己那三架彰显帝王尊贵的豪华马车,独自带了蒙恬和一批侍卫落在了队伍的后面,而后安排好了人手团团包围住了附近的一切入口,请君入瓮,关门打狗。
嬴政骑在马上远远地看着自己的车架,已经不甚清楚了。
他看见有个巨大的黑点像流星一样带着万钧之力砸向他的马车,然后队伍起了骚动。
“蒙恬,你看得见行刺的人吗?”
蒙恬也正眯着眼拼命想要看清,但很可惜,“臣无能,并不能看见歹人的模样。”
嬴政带着人停在原地,等着人来接驾。
接驾的郎中令来的很快,“陛下英明,果然有胆大妄为之人意图行刺,臣来接应陛下之前已经命人全面搜查歹人,还请陛下回舆坐镇。”
饶是嬴政还在为歹人行刺感到愤怒,但当他看见那架四分五裂的马车时,仍旧忍不住惊叹。
“此真猛士也,朕若在此,焉能存?”
嬴政这会儿是真有些遗憾这个壮士不为他所用了,要是真像他那个文盲小女儿说的就好了。
郎中令在一旁为嬴政呈上了凶器,描述着方才的场景。
“此铁棰自东南投掷而出,力贯千钧,途中误伤护卫一人,那人手臂已见骨,血流不止。”
嬴政微颔首,“朕在远处也见到了,让医者好好医治那护卫,爵加一等。”
“臣待属下多谢陛下。”郎官令喜滋滋地给属下领了赏,他们这些近身护卫和战场上的兵士不同,少有能靠自己晋升爵位,不过还好他们大多出身贵族,倒也不至于要靠着拼杀爵位来逆天改命,不过一条胳膊换个爵位还是很值得,他还遗憾不是自己呢!
队伍驻扎在了博浪沙,嬴政从自己的随行兵士里抽调了人,又从附近的城池里抽调了人手去抓捕刺客。
出乎他的意料的是,搜寻了一个下午,竟然半根毛都没看见?
嬴政沉着脸,怒极反笑,“区区一个刺客,朕两千精卫和一千护城卫找不到踪迹?你们告诉朕,他是长了翅膀不成!”
最后,也只在凶器飞来的方向找到了刺客的足迹,说明刺杀的是两个人。
嬴政看着脱帽请罪的三川郡郡守和附近几个县的县令、县尉,一阵冷笑。
这博浪沙野地被他的随军几乎是翻了个底朝天,那刺客必是进了城池。他大秦户籍查的如此森严,这些人告诉他城池中不曾有外来人的踪影?
他的记性很好,三川郡的郡守是老秦人,兰以县的这两个是韩人和赵人,香林的有一个是燕人,枫樵县的是两个魏人。
好啊,这是六国的余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和他任命的官员沆瀣一气,玩弄他于股掌之中!
他面无表情地扔下手里的请罪书,“不必了,蒙毅拟招,命天下大索十日,取此二人首级者赐爵。”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谋划了这场刺杀的张良耳中,他并没有在这层层搜捕中狼狈逃窜,而是安稳地通过兰以县县令的手成功离开了三川郡,兰以县在三川郡和南阳郡的交界处。
听到了这个消息的张良送走了重金雇来的壮士,讽笑,“始皇帝,你手下的官吏都已经千疮百孔了,再是大索天下又能如何?暴君,又怎能得民心以用呢。”
“罢了,我且再等上一等,此次行刺还是太冲动了些。”说完看了看咸阳的方向,就向东方潜去。
消息自然也传回了咸阳,高傅母一点儿也不想让这些血腥的事情传进小公主耳朵里的,也怕小公主因为这个想起陛下来。可架不住嬴予嫚越来越喜欢到处跑,总能在一些地方听见风声。
“那两个人可真大胆,竟然敢刺杀陛下,我听说陛下调了重兵围了博浪沙,没想到还是让那两人逃了出去。”
“真的吗?天呐,这两个人是会飞吗?”
嬴予嫚小心翼翼地站在树后面偷听,忍着害怕和慌乱听完就急急忙忙往宫里跑,路上因为心不在焉和眼泪花挡住了视线还狠狠摔了一跤。
一回到曦阳宫就让傅母心疼的不行。
嬴予嫚也不管傅母一叠声儿地问她疼不疼,只紧紧搂着高傅母的脖子追问,“傅母,阿父被刺杀了是真的吗?”“阿父真的被刺杀了吗?有没有受伤?”“傅母你带我去找阿父好不好?呜呜呜,我想阿父了。”
高傅母真的是头如斗大,不知道这小祖宗是从哪儿听来的。
“没呢,没呢!陛下英明神武,早有防备,一点儿也没受伤,小公主别担心昂。快不哭了,傅母给你看看腿上手上摔成什么样了,赶紧叫侍医来看看。”
嬴予嫚一点儿也不理会,只顾仰着头嗷嗷哭,嘴里还喊着要阿父,没一会儿就哭的满头大汗。
急的高傅母也是满头大汗的,眼看小公主哭的都要背过气去了,高傅母一咬牙一跺脚,派人去找了扶苏。
她想,扶苏公子是长公子,陛下最是倚重,小公主也很喜欢扶苏公子,想来扶苏公子应该能哄住小公主。
扶苏一收到消息就急忙赶来了,他是最早知道这件事的人,不过知道阿父早有准备,并未受伤后便也放下来,没想到今天就收到了曦阳宫的消息。
看着哭的抽抽噎噎,嗓子都哑了的小家伙,扶苏真的是又心疼又无措。
他其实算是除了离阳外嬴予嫚接触的最多的兄长了,毕竟她出生的时候,扶苏已经及冠了,不需要再被困在辟雍,自由时间很多,有时嬴予嫚在咸阳宫都是扶苏带着的。
兄妹两的年纪差的实在有些大,扶苏看她就像是看自己的女儿一样,虽然他去年才成婚,还没有子嗣。
“予予,过来大兄这边,大兄抱。”
扶苏熟练地安抚着小家伙的情绪,任是谁有过这么多弟弟妹妹,都能掌握一手顺毛捋的绝活。
傅母的决定显然很正确,在知道阿父遇刺后见到大兄,确实在很大一部分程度上安抚了嬴予嫚内心的害怕担忧,对她来说大兄就是阿父的代言人,或者说是代餐,像是一个年轻的阿父。
“哇——大兄,我,我想要阿父。”捡到依赖的人,小姑娘心中的惶恐委屈更是倾斜而出,哭得更大声了。
“予予不哭了,大兄不能把你送给阿父,但大兄可以帮你写信给阿父好不好?予予自己问问阿父平不平安好不好?”
嬴予嫚不想接受这个办法,她还是只想和阿父在一起,可是在几轮车轱辘话之后,她就知道大兄不会同意的,只能委屈地接受了这个退而求其次的办法。
“大兄,等我长大了是不是就可以和阿父一起出去了?”嬴予嫚眼巴巴地看着扶苏。
扶苏叹气,予予是真的很黏阿父啊!奇怪了,明明其他弟弟妹妹们没有这么黏人的。
“对,等予予长大了,健健康康了就可以跟着阿父了,所以予予不能哭了,快快让侍医给你看伤口。”
嬴予嫚止住哭声,低头看向自己被捋起的袖口和衣摆,也就看见了狰狞的伤口。
泪,飙了出来!
“哇——看见肉肉了。”
明明怀里的幺妹哭的很凄惨,可是扶苏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有些想笑,小家伙是真的有些可爱,哭起来都可怜又可爱的。
等侍医处理完伤口,嬴予嫚已经哭睡过去了,额前的碎发被汗沾湿在脑门上,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也红肿肿的,有点像水里的蛙,丑丑的。
扶苏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到床上,然后大松了一口气,这小家伙哭起来是真厉害啊!也就是她哭起来也可怜可爱,要是像胡亥哭的那丑样,他肯定就受不了了。
活动了一下手臂,他看向伺候在一旁的高傅母,“等会儿用帕子沾了热水给公主身上擦一擦,换身衣服小心受凉。吾便先回宫了,若是有事再派人来寻。”
夜里扶苏没睡沉,他梦见了博浪沙的场景——阿父坐在第三辆马车里,那铁棰砸了第二辆,在地上还冲出去好远,停在了阿父的马车前。
等被寺人叫醒的时候,他还被那铁棰的凌厉气势慑得有些缓不过神,不过阿父的来信不是说他早有防备,一路跟在队伍的后面吗?
寺人见主人好像恍了神,只能又提起声音重复了一边,扶苏这才回过神来。
“什么?小公主高热不退?”
扶苏迅速起身披上了外衣便匆匆离开,侍从连忙跟上。
曦阳宫灯火通明,侍医紧皱着眉头,使女们急匆匆地要去找巫来祈福,她们已经很熟悉公主生病后的流程了。
扶苏摸了摸幼妹的头,不悦地看向高傅母,“吾令你有事及时来禀为何不遵?公主高热不退为何不早早来报?”
高傅母委屈又自责,公主时常生病,发热也是常有的时,她总是不愿意随便去打扰旁人的,毕竟她们小公主只是一个无母的公主罢了,本就不是同母所出,若是寻的烦了,讨了这些公子们的厌怎么办?不是谁都会像陛下一样对小公主如此耐心的。
可是没想到公主这次发热迟迟不退,也怪她今天公主哭了那么久后她就该时刻盯着的,也不至于要等守夜的使女听见公主呼吸粗重后才发现了。
嬴予嫚这一昏迷就是一天一夜,可叫许多人心焦不已。
不提外面的人急成了什么样,嬴予嫚倒是没感觉有什么难受,反倒新奇的很。
“你是谁呀?”
“我是你的金手指啊,予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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