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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梦短夜长08


    “如果我没记错, 这样的讨价还价已经是第三次了?,如果算上?刚认识那时, 就是第四次。”安戈涅任由他抬着她的下巴,表情却全无受控的慌乱。


    不仅如此?,那股让哥利亚心烦意乱的凉意又侵染了?她浓烈的眸色。


    每当她这么看他,他都感觉下一句话、下一秒,她就会毫无留恋地让他走。


    红发的alpha从面部轮廓到身体肌肉都?不自觉绷紧。他不喜欢受制于人的感觉,尤其是对方明显不把他太放在心上的情况下?。


    赌气的话语差点?脱口而出,但哥利亚忍住了?。他向来讨厌在口舌上?舍近求远。


    安戈涅轻轻呼气, 嗓音柔和,吐出的每个词都?有满身坚硬的骨头撑着:“每次都?和你?这么来来回回, 我觉得没必要。你?对我不满,不妨直接说?清楚。而且,我也不是非要你?这个保镖不可。”


    义眼相连的体征检测系统检测到心律异常,哥利亚暴躁地挤了?一下?眼睛,关?掉警告。


    他操控义眼的表情有些?狰狞,她疑惑地看他,确认他没有暴怒的迹象, 安抚性?质地伸手过?去按住他的膝盖。


    过?了?几秒, 她接着缓声说?:“如果那群杀手收到命令, 一窝蜂地来追杀我,即便有你?, 我生存几率有多大?我不是太乐观。到了?那个地步,大不了?就是死?。”


    她已经死?过?不止一次。


    哥利亚呼吸一滞,他下?意识按住搭在他膝盖上?的手, 近乎是恼怒地说?道:“好了?,我知道你?不在乎我, 但你?有必要这么诅咒自己么!”


    青年的手掌是那么热,安戈涅指尖朝内蜷起,声调却没有起伏:“我在陈述事实。”


    哥利亚终于沉下?脸,他的头发?是红色的,愤怒却是冰冷的,更像他战斗时亮出的利刃:“对你?来说?,我就只是恰好趁手的一把刀是吗?”


    她摇摇头:“我没有把你?当物件。正因我把你?当独立的一个人,我们真的没什么可谈的话,我不会强行挽留你?。”


    “还没开始谈就已经没得谈了??”哥利亚哈地笑了?一声,“懂了?,你?嫌我麻烦,你?和其他人眉来眼去就已经忙不过?来了?,还要分出精力来应付我这个大老粗。我没法和你?讨论国?家大事,学不来装腔作势地给你?种花,也没法当随叫随到的科技助手,忍耐我那么久,可真是太难为公主殿下?您了?。”


    “你?想对我说?的只有这些??”安戈涅闭了?闭眼,没掩饰倦色,“这两?天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我确实没顾上?你?。”


    “呵,连句抱歉都?不肯施舍我。”


    “我们不是需要为暂时疏远而道歉的关?系。”


    哥利亚语塞,健康的肤色也难掩藏急速涌上?脖子和脸颊的血色。她以为他要发?作怒气了?,但他嗫嚅着,最后沮丧地垂下?毛茸茸的脑袋。


    “我也不是真的要你?道歉。”他的声音低而粗。


    大而宽厚的指掌顺着她的手背,沿着手臂外侧攀上?她的肩膀,用力地捏住,而后无措地、走投无路地碰了?碰她的脸。


    “我知道你?不容易,但我就是不甘心。那天晚上?在两?星群卫,我和你?的气氛明明那么好,就因为一个意外,因为我上?头误判了?……就什么都?崩盘了?!再看现在,这两?天你?总共和我说?过?几句话?又有多少时间和金头发?的单独混在一起?”


    哥利亚咬了?咬牙。要说?出接下?来的话对他而言也非易事。


    “我对你?就那么没用?和他们一样张嘴闭嘴都?是那些?复杂又无聊的事,你?才会觉得这个人有意思?只是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就不行吗?”


    他顿了?顿,单边的眼瞳里有受伤的光芒闪烁。


    “还是和我在一起的开心也是假的,你?只是演给我看?”


    安戈涅没来得及回答,哥利亚的指腹就按住了?她的嘴唇。


    他的声音有一些?罕见的颤抖:“其他都?是虚的,我不在乎幽灵鲨号是不是复活了?,他们如果要害你?,那我大不了?拼上?这条命,把他们一个个杀了?。”


    “我想要的只是你?在乎……一丁点?就好。不是喜欢也无所谓,比不上?其他人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我受不了?你?不管遇到什么,好像都?最后才想到我。


    “我讨厌如果我不挤到你?眼前,你?就记不起来找我。”


    高大的青年将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朝颈窝的位置蹭了?蹭。


    “我就栽在你?这了?,安戈涅,真的,我只要你?一点?点?的主动。”


    安戈涅的手指穿过?红发?,顺着发?丝的方向捋了?捋,她这么做的时候什么都?没想。对于和哥利亚的关?系,她确实是细究得最少的。容易到手的东西?总难珍惜,时间一长,她也免不了?下?意识地觉得他对她的执着理所当然。


    良久,她轻声说?:“如果你?真的离开了?,我还是会有些?不习惯的。”


    不想蓄意欺骗的话,她只能说?到这地步。


    但这样的话语也已经足够。


    哥利亚一震,抬起头时冰蓝色的眼睛里又燃起灼灼的光彩。安戈涅看到自己在他扩张瞳孔里的倒影,非常唐突地想到几个小时前,似曾相识的情境已经有过?一次。


    只不过?那双眼睛是绿色的。


    难言的心虚袭来,哥利亚凑近的时候,她就躲了?一下?。


    对方眯了?眯眼,不依不饶地继续找她的嘴唇。


    很快,安戈涅的后背再次贴上?微凉有弹性?的地面。被费洛蒙融化的思绪因为这股凉意稍恢复了?一些?,她晕乎乎地推罩下?来的庞然大物:“现在不行。我在等?一通很重要的联络。”


    哥利亚有些?气喘,她重复了?一遍才听懂。


    “行吧……”他别开脸,没让她看到憾色,“你?洗个澡就睡一会儿,我陪着你?。”


    安戈涅狐疑地看着他。


    他深感被冒犯:“之前易感期我都?忍下?来了?!”


    大多数时候哥利亚都?算得上?守信。安戈涅小睡了?几个小时,直到特定?联系人的联络铃声叫醒她。不可思议,但她休息得不错。


    她坐起来,哥利亚环住她腰的手臂便落回床垫。他睁开眼,保持出奇端正的睡姿,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她冲他点?了?点?头,下?床操作终端。


    一个加密通讯端口已经激活,除了?她,还有一个匿名用户正在使用中。


    安戈涅拍了?拍脸,深呼吸,发?起了?语音通讯邀请。


    数秒后,她耳畔响起了?旧王安普阿的声音:“你?想要什么?”


    对方开场就那么不客气,安戈涅反而彻底放松下?来,她笑了?一声:“按照预定?流程,明天就是您出庭的日子了?。虽然首都?星发?生了?不少事,但好像庭审并没有延期的消息,我关?心一下?父亲的状况,难道不是很自然吗?”


    安普阿隐忍地抽了?口气,话语带上?尖锐的棱角:“突然有两?个易耘的人和黑制服的家伙一起冲进看守设施,通知我过?一会儿你?会和我联络,怎么看都?不像是要关?心我有没有因为明天而紧张到睡不着。”


    安戈涅就像没听懂挖苦:“您要是精神状况太糟糕,我想请您做的事就难办了?。”


    安普阿疑惑地沉默。


    “明天是您为数不多当庭发?言的机会。按照之前的计划,您会保持沉默。”


    “我再问一遍,你?要干什么?”


    “我


    希望您认罪,为在位时的剥削和压榨之举谢罪忏悔。要不要怪一些?死?掉或者还活着的大臣教唆您变坏由您决定?。但请您将舆论向王室自省、有意革新的方向引导,这点?小事相信您还是做得到的。”


    一秒的哑然,而后是喝问:“你?疯了??!”


    安戈涅将耳挂摘下?来离耳朵远一些?,而后不紧不慢地反问:“到底是谁疯了??提供渠道向路伽的人泄露我的行踪,方便他们绑架乃至刺杀我,又是谁干出来的疯事?”


    她又柔柔笑了?一声:“或许会有人相信那个秘书官是独立行动的,但我不会接受这个说?法。”


    安普阿用上?最无赖的应对句式:“你?要那么想我也毫无办法。”


    安戈涅也放弃了?假惺惺的敬语:“路伽自称是斐铎王太子后裔,如果他们真的得势,你?觉得你?能从他们手里讨得生路吗?”


    旧王已经迅速恢复了?冷静,声音里甚至带上?了?招牌的虚伪笑意:“他们至少手里有兵,能杀几个混蛋,让我在死?前出一口气,也没什么不好。”


    “父亲,那就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想活吗?”


    通讯另一头有片刻诡异的沉寂。


    “你?想说?什么?”


    “你?跌下?宝座之后,我只和你?见了?一面,但那足够我看出来,即便你?嘴里说?着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但其实你?根本不想死?,害怕得不行。哪怕是对我这样疏远的熟人,没说?几句话就绕回自己肯定?会死?这事上?,太刻意了?。”


    安普阿不言不语。


    安戈涅唇角笑弧加深,她以最亲切和顺的语调说?:“路伽的下?个暗杀对象,如果是即将出庭露面的旧王也很合理,不是吗?”


    “你?——!”


    “我亲爱的父亲,我不想说?得那么直白,但你?的死?活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你?猜为什么刺杀案不断,反抗军却除了?封锁首都?星没其他的行动?他们也该猜到路伽的一部分力量就藏在首都?星。”


    安戈涅等?了?片刻,对方显然没心思和她玩问答游戏,她遗憾地摇摇头:“那当然是因为目前路伽的刺杀对象也是反抗军乐见消失的人。敌人起内讧时,旁观等?待插手将利益最大化的时机才是最佳策略。”


    只要路伽不转而针对反抗军和平民,西?格很可能就会继续维持沉默,任由事态发?展。易耘对反抗军很有意见,大概也是因为西?格开出了?他们无法接受的高昂合作条件。收拾残局的一方要获得美名和正当性?总是相对容易。


    虽然于她有些?陌生,但这是西?格作为指挥官杀伐决断的那一面。


    “你?要是死?了?,让人相信凶手是刺杀艾兰因他们的同一群恐怖分子很容易,既免掉了?给你?量刑的舆论风险,说?不定?还能利用一下?部分人对于王政的怀旧情绪,一致对外对抗路伽麾下?这群主张复辟的前朝亡灵。


    “所以父亲,不是我想要你?死?,而是即便我什么都?不做,你?一样可能没多少个小时可以活了?。你?对贵族大人们、对路伽都?已经没用了?,现在死?掉的旧王才是价值最高的。”


    安戈涅每多说?一句,安普阿的呼吸声就愈发?明显。


    王宫中的日子飞快地掠过?眼前,最终定?格在上?次分别时安普阿抛给她的、充满嫌恶的那一眼,她笑得更加灿烂:“不论你?认不认我这个孩子,我毕竟喊你?一声父亲,怎么忍心看你?就那么白白地死?去呢?”


    “你?现在认罪,说?不定?还能换个终生软禁。你?忏悔自省的姿态也方便让我和你?、和之前所有的圣心联合王室君主割席。”


    “不要天真了?!只要退一步就是全盘皆输,王室不能低头,一旦认错就彻底完了?。”安普阿言辞激烈。


    “是吗?我觉得未必。你?也曾经期望过?给腐朽陈旧的秩序吹进一阵新风,但是因为意志软弱、再加上?一群混蛋阻碍你?,这愿望终究落空了?。你?一直为此?暗暗懊悔,而你?没能完成的改革由我来推进,这不是一段佳话吗?”


    安戈涅停顿了?几秒,让自己煽动的话语缓慢沉进对方的心里。


    “你?上?次说?只要能够延续王室,下?个主君是个omega也无所谓。是让渡自辩的权利,还是发?声,现在就是展露你?决心的时候了?。”


    安戈涅的手指在通讯界面上?方悬停,在切断联络前,她说?:


    “我期待您的决断。”


    轻微的白噪音后,周围恢复寂静。


    安戈涅摘下?收音设备,回转身。哥利亚坐着看了?她很久,与她四目相对,猛地捧场地用力鼓掌。


    她忽然就有些?脱力。并非无奈,而是一种从冷酷抽象的政治游戏回到现实的恍惚感。


    无论安普阿做出什么决定?,她很快都?不会再有“父亲”。他们很可能不会再见面。


    那个alpha在她心里从来就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与他走到互相威胁的地步甚至无法在她心头唤起伤感的情绪。


    宇宙时代的人类家庭构架本就不太稳固,成年后与双亲彻底脱钩的人是多数。


    但安戈涅能准确回忆起的东西?太少,这两?个月才建立起一些?新的人际关?系。于是那些?已有的那些?关?联中每断掉一条,都?会有种失去幻肢的空洞痛楚。


    她记忆清晰的岁月中,代替缺位的家人出现在她人生里的是艾兰因和路伽。


    一个依然不知死?活,另一个变成了?她陌生的模样——与生父的决裂猛然间有了?三人分量的体积。


    朝着王位前进一大步,她好像也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成就感不足以填满情感上?裂出的孔洞。她不知道能和谁分享这一刻的骄傲和迷茫。


    安戈涅一言不发?,爬回还有余温的被褥中。


    或许刚才赤脚在地面上?站了?太久,也可能一个人生阶段在展开前就过?去的怅惘本就是寒凉的,她缩了?缩肩膀。


    “嘶,你?的手好冰,脚也是。”


    哥利亚什么都?没问,自顾自关?心起更加切实的健康隐患。


    青年温热的手包覆她的右脚,安戈涅下?意识抬膝脱开,但下?一秒,微有些?粗粝的虎口再次环住她的踝骨,力度比上?次更大,弥漫着金属薄荷信息素的热气像要钻进她的皮肤下?。


    有那么一两?秒,谁都?没有动。


    房间里的声控照明也熄灭了?。


    哥利亚后背侧朝窗户,表情藏在阴影里,义眼瞳仁边缘有一圈刃面反光般的冷色。就是这极幽微的光照出了?他的鼻尖,还有喉结移动的轮廓。


    “你?刚才威胁人的样子真好看。”他没头没脑地说?。


    像一滴水落入岩洞,正因为目的地空旷,水珠砸到岩床的轻响才分外明显。


    是什么性?质的情绪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时此?刻,这个人让她感觉比上?一秒好了?一点?。


    安戈涅还自由的左脚蹬上?他的胸口,像嬉戏,也像确认温度似地贴了?贴,隔着衣物,顺着明显的肌肉线条,往让僵硬更加明显的方向滑。


    “我确实有点?冷。”她低语。


    于是烈焰开始燃烧。


    第92章梦短夜长09


    安戈涅有时候会想, 人为什么会有亲吻这种亲昵方式?


    嘴唇后方是食物触碰到的身体内部的第一道黏膜,唇舌也是智慧生物编织并吐露词藻的器官。它咀嚼并吞下能?量与毒素, 也吐出真理和谎言,对并不算精密的部位而言唇舌已经够忙,没理由非要给它再加一个表达欲求的功能?。


    是因为大部分人在第一次对某个别人萌生出亲近的欲望之前,就看?到了其?他人是那么表明关系、表达渴望的?


    对喜欢的人会想要亲吻,伴侣会互相亲吻,被看?到与并非伴侣的人亲吻可?能?会有大麻烦,亲吻也可以是誓约……诸如此类的世间道理并未因为离开原生的星系磨灭。于是不多加思考, 现在的人类依然理所当然地认为,唇舌的接触是某种感情、某种关系的外在体现。


    换而言之, 亲吻或许本身不具有意义,是一种习得的渴望。


    另一种可?能?:就像躯体需要摄入水分矿物质和热量源,人类需要肢体接触,天生如此。牵手,拥抱,亲吻,额角相抵, 还有更多, 全都是刻印在基因螺旋里的需求——


    为了繁衍。


    有必要说?服个?体心甘情愿地延续人类的存在, 于是每个?人的身体都成为巨大阴谋的参与者,在有益于创造生命的举动发生时恰到好处地分泌激素, 制造愉快的幻觉。


    但是,如果拿这个?问题问哥利亚,他根本不会在乎这个?动作是人类社?会塑造出来的习俗, 还是繁殖本能?在作祟。


    他喜欢亲吻。就是那么简单。


    他的喜爱极具感染力。不仅要他喜欢,而且他会不遗余力地传达这份欢喜。


    在这样?的亲吻中, 安戈涅对时间的感知变得愚钝。一起逐渐稀薄的还有氧气,大约实在太热了,本应给人清凉感的金属薄荷信息素彻底包裹她,绿意成了燃料,到处在失火,再努力地呼吸也依然觉得喘不过气。


    不止是气息,因为体格差距,她听到、看?到、一伸手能?碰到的全都是哥利亚,他的某一部分。


    这种压倒性的存在感是助燃剂,却也让她本能?地不安。


    安戈涅开始寻找话题。


    “为什么你的疤痕都留着?”昏暗的光线不足以让她看?清每道旧伤口的模样?,但甚至不需要刻意摸索着寻找,她就一次次地碰到略微凸起的伤痕。


    维持通畅的对话能?让她觉得局势还算可?控。她怀疑艾兰因之所以喜欢在相似的情境中谈事?情,也是出于相似的理由。


    “啊?”对方显然没懂她为什么有这种问题。


    “哪怕不去医疗设施,大多数疤痕也都可?以用药膏消掉吧,”她说?着让指腹顺着他左胸斜上方一条不算深的疤痕轻轻地揉,这里皮肤的凸起并不明显,“比如这个?,不是好不了的。”


    “这里也是。”青年的侧腹有不止一个?椭圆形的浅疤,更像是热武器的烫伤留下的。


    “还有——”


    哥利亚嘶地吸了口气。


    安戈涅没来得及理解是怎么发生的,双腕都已经高过头。


    “别瞎碰!不然我一个?收不住,那就是你自找的。”这么威胁着,他收紧虎口,用尖尖的犬牙在她颈动脉附近比划着,仿佛真的会化身咬断她喉咙的野兽。


    “是哦,好吓人,我好怕。”安戈涅毫无诚意地感慨。反正没了手,还有脚,还有其?他继续探索他伤疤的方法。


    实话说?,他忍耐得气急的态度很可?爱。


    哥利亚听上去有些?咬牙切齿:“好玩吗?”


    “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什么都留着疤,你不是已经离开那个?组织了,难道你相信那种说?法,什么伤疤是alpha的勋章之——?”她这句话在不自然的地方断了,但谁都没在意。她有好几秒都说?不出话,做着口型,一个?劲地推他。


    “好吧,”哥利亚深吸一口气,撑起来些?微,让她以别的方式感受那些?深浅不一伤口,“没别的原因,总会有新?的疤,想着要祛疤反而是没完没了的麻烦,有这个?精力和钱,还不如干点别的。”


    “干别的……比如什么?”


    “修东西,报废的垃圾修一修卖掉可?以换钱。不过最赚的还是帮人改装,细巧活,没手艺的人干不来。”


    “但再赚也没直接抢赚?”


    太空盗笑了,暖烘烘的气流贴着她的耳垂擦过:“哪可?能?天天有大的可?以干,送货、加装不让搞的部件,这些?都是养活人的门道。”


    这种更了解他日常状态的对话到现在才发生,安戈涅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不过,你还真会干细巧的手艺活啊?”


    他的手长年拿武器和扳手,骨节略粗,有粗粝的茧,很难与细巧这个?词语联系在一起。


    哥利亚笑得有些?痞:“不信啊?我还在熔炉的时候就会帮人修家电换口饭吃,搞明白构造就都不难。”


    她很快信了。


    如果不当杀手或是太空盗,哥利亚一定能?当个?优秀的机械技师。确实如他所言,哪怕是不熟悉的,只?要摸索着理解构造,他就能?凭直觉找到核心的部件,并且快速找到最大效率使用它的方法。


    哥利亚心情变得很好,声音懒洋洋地上扬:“说?了你大概也不信,我还会画画。”


    安戈涅慢了好几拍才听懂:“画画?”


    “幽灵鲨号走廊上那些?……都是我画的。”哥利亚说?着在她腹部勾勾画画,像要给她涂抹出飞船两壁同样?的星云出来。


    复刻得成功不成功她无从?判断,毕竟颜料没有颜色。如果他画的是黑洞她大概也会相信,毕竟只?是在那里,就足以把理智的灵光吸走。


    但安戈涅到底没有完全浑噩。


    “你确定……你不会咬我?”


    失控始终是隐忧。而哥利亚在这方面?前科颇多。


    哥利亚咂舌,借着义眼的夜视功能?在扔到旁边的外衣里外翻找了一阵,咬牙切齿的语调有濒临极限的烦躁:“这样?总行了吧!”


    安戈涅看?得不是很清楚,伸手摸了摸——小小的金属牢笼扣在下半张脸,以最原始的物理手段隔绝了隐患。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现实里见到这样?的东西。王宫里的alpha都不屑戴上这样?的器具。


    “你怎么随身有……”


    这个?问题一时半会儿?是没法得到解答了。


    所有复杂的、幽微的,乃至于不那么复杂的事?全都退到意识的角落,为奔涌袭来的洪流让道。


    倒是另一个?她并未刻意寻求过的事?实变得明晰:初遇时哥利亚将她掳走,安戈涅很快发现他对眼泪缺乏抵抗力,她一假哭,他就慌得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


    但这个?弱点也是有场景限制的。


    哥利亚抱着她走过客房外间长长的一面?单向玻璃窗,和她咬耳朵:“你看?,有人闲着没事?干,居然在这个?点放烟火。”


    视野湿漉漉的,化乐星城远处不断升上天际的电子烟火晕染开,她看?到的是一团团互相融合变幻的色块。


    相当长的时间里,她的眼前一直在放烟花。


    安戈涅裹着毯子往睡梦里沉的时候,哥利亚竟然和她讲起了未曾透露的另一部分过往。是不是她要他讲的,她记不太清楚。到后来有一大段记忆都是模糊的。


    有的人是先了解内在再触碰发肤,哥利亚可?能?是反过来的。


    又或许只?是餍足让他放松,使他在自己的事?上分外紧的嘴也稍稍破例。


    “船长……那个?组织的头领,我们都叫他船长。啊?我不恨他,我虽然一直觉得他虽然比魔鬼还严格,但对我们还不错。那时候我也丝毫没觉得自己的日子有什么不对,更不用说?觉得不自由之类的。完成任务,要不就是受罚,谁有空思考别的?


    “我原本是幽灵鲨号的第二号,还有一个?比我更强的家伙。到那家伙死掉,我都没能?赢过一次。然后我就成了第一号,船长很看?重我,居然还让我挑任务。但我总是觉得一号只?有那个?家伙,我还是二号。很好笑吧?那时候我还是个?小鬼。


    “再后来……船长可?能?是相信我了,也可?能?就是老了,变得心软不中用了,他会让我陪他喝酒。只?有我能?在他喝醉的时候近身。”


    哥利亚轻抚她脊背的手停了停。


    “有一次他说?漏嘴,原来一号原本不用死的,只?是他太强了,老头害怕起来,所以让增援的人迟到了五分钟。那个?时候,我就下定决心,他必须死,否则总有一天死的会是我。”


    他低声笑了两声,垂眸看?她的表情。


    她的困意消散了大半,淡然道:“你这么想很正常。”


    哥利亚却摇摇头:“我现在还是怀疑那是个?试探,看?我会不会记恨他,或者试着逃走。但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对他,船长好像就慢慢放下心来,后来甚至说?过几次把我当自己的孩子。我等了两年——”


    略显漫长的数拍停顿。


    “我终于找到机会杀了他,伪装成了飞行舱事?故。”


    他戳了戳自己的义眼,睫毛没有眨动一下。


    “这只?眼睛也是那个?时候没的。把这个?伤伪装成事?故波及费了我好多心思,其?实是被船长死前捅瞎的。该死的老头,差一点就把我脑子也捅穿了。”话这么说?,他的口气却很轻松。


    他对于这个?收场似乎是满意的,对杀死了“船长”没有任何遗憾,哪怕那让他失去了半边眼睛。


    安戈涅注视他良久,终于轻声问:“那么为什么你的新?船还是叫幽灵鲨号?”


    如果是她,肯定会换个?完全不相干的名字重新?开始。


    哥利亚唇线绷紧,俯身下来亲她的时候才吐出答案:“死的时候,他那个?怨恨劲头实在是……我后来一直想,现在有时候也会想,他是不是真的已经完全相信我了,哪怕我继续变强……他也不会杀我。”


    “我是不是,其?实不必杀掉他的?”他的喃语几不可?闻,每个?词都说?得艰涩。


    这个?红发alpha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称得上软弱游移的表情。


    安戈涅的指腹顺着他的唇瓣轮廓摩挲了一周,与他近距离对视。他们身上有同一种洗浴用品香味,这种细节容易让人产生彼此接纳、亲密无间的感觉。


    所以这个?难回?答的问题安戈涅没思考很久,而是干脆地说?道:“你不杀掉他,我和你第一次相遇,可?能?就是你被派来刺杀我了。”


    哥利亚愣了一下,咧嘴笑开,短暂熄灭的火种再次在他的眼睛里狂舞起来,烧到她身上。


    “你说?得对。”


    ※


    轿厢门无声开启的瞬间,提温就意识到他来的不是时候。


    不,没有事?先通知就上门原本就欠妥又失礼。哪怕这栋楼在他名下,从?他居住的大厦顶层到安戈涅上次住过、这次依然住的客房只?有短短几十秒的电梯行程,他也不该轻率地直接来找她。


    更不用说?某些?事?点破之后,他们已经不是可?以随意见面?独处的关系。


    但在反抗军方面?给出了交通封锁解禁的时间表后,他还是踏进电梯来见她——明明可?以直接发送几句话转告这个?消息。


    很多事?只?要不去做,就不会自取其?辱。假如他克制住了愚蠢的冲动,他也就不会落入此刻这般难堪的境地之中。又譬如,他安排的烟火秀接近尾声,安戈涅却好像根本没注意到,没有任何联络,于是他一找到借口就下楼。


    金发青年条件反射地露出了嘲弄的微笑。只?有数秒,他压下了唇角。


    他应该立刻按下关闭键返回?,但是出于难以解释的理由,他反而往前一步踩住分隔电梯和外界地面?的那一线金属框。


    感应装置启动,于是轿厢门迟迟没有阖上。


    联盟的室内装修讲求简洁美、实用性和私密性,隔音当然不会是问题。Alpha的五感都极为敏锐,提温立刻锁定了问题的源头:


    通往内间的门留了一条缝,疑似是毛巾或者别的织物的一角卡在了那里,匆忙之下没被发现。


    仿佛要将注意力从?听觉和嗅觉上挪开,提温面?无表情地环顾四周。


    他的视线骤然定住。


    窗玻璃上留了一双重叠的掌印。


    而在窗外,绚烂的电子烟火正在盛放,从?这栋楼这个?角度望出去的视觉效果恰好最佳。


    又一颗明亮的星升上天空,穿过玻璃上那一团暧昧的云,在最高处炸开;随火花迸裂舒展的绿色光蔓之上,点缀了成串铃铛般的小巧洁白花朵。


    只?有数秒,在化乐星城上空绽开的铃兰燃尽,这场表演也结束了。


    第93章梦短夜长10


    释放掉情绪, 待办清单上的事项不减反增。


    安戈涅翻了翻未读消息,拍掉哥利亚环着她的手?臂, 踩着毛茸茸的拖鞋到套房外间去。生理上的亲近感很容易与心动混淆,现在?不是思考和哥利亚关系是否转变的时候,但他的费洛蒙容易让她分心,换一个?环境十分必要?。


    走出?卧房,她就愣了一下。


    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香氛,地板和窗户都闪着洁净的光。有人来打扫过了?什么时候?


    左右四顾,她很快在?墙角发现了正在?充电的圆形管家机器人?。看来过一段时间它就会自动作?业, 以确保客房环境始终整洁舒适。


    随着客厅被打扫得焕然一新,尚且鲜明的某些记忆也仿佛与这个?空间失去关联。安戈涅坐到沙发上, 凝神阅读来自易耘的消息。


    由?于新的三起袭击,反抗军对首都星的空域封锁很可能会延长。如果没?有特殊许可,陶朱双蛇的船只即便将安戈涅送到首都星近旁也无法落地。女爵十分遗憾地表示,她对反抗军的影响力?有限,要?怎么争取到降落的资格,还是要?仰仗公主殿下自己?的能量。


    换而言之,她得去和西格直接谈。


    眼下距离首都星时间开庭还有三个?标准时。安普阿是否会当庭忏悔仍存在?变数。说不定他就是不想活了呢?


    略作?思索后, 安戈涅给西格发了消息, 和他约时间在?庭审后一对一视频通讯。


    首都星还是清晨, 但西格没?几分钟就有了回音:“好。”


    一如既往简洁。但过了几秒,他又问:“你休息过了?转移到联盟路上应该很辛苦。”


    “我小睡过了。”


    “那就好。我敲定通讯时间了就联系你。”


    下个?联络对象是布礼。依然无法接通。


    也许布礼那时也在?艾兰因的车队里……她打开与艾兰因的联络记录, 输入了好几句不同的话,最后全都删掉。


    相似的情境下,艾兰因是发送再撤回。她却?连发送的勇气都欠奉。


    啪地关掉通讯视窗, 安戈涅集中精力?,整理了一个?粗略的提纲出?来。她不能无准备地与西格谈判, 一样的错误她不会再犯。


    思路梳理暂告一段落,她抬头,就看到哥利亚靠在?门边,双目炯炯地盯着她。


    他上半身只搭了条毛巾,大喇喇地露着线条健美?的胸腹肌肉和窄腰。因为他肤色偏深,那些她在?昏暗光线下以触觉感知过的伤痕反而不怎么吓人?。


    “把衣服穿好。”安戈涅只望了他一眼,就再次把注意力?转到面前?的视窗上。


    哥利亚笑得露出?牙齿,懒洋洋地拉长声调:“干嘛,你不喜欢看啊?”


    她不搭理他,拉出?回形针吉祥物,打开内置消息窗,阅读提温留下的文字讯息。内容和易耘送来的消息差不多,但对封锁预计解除的时间更具体。


    稍作?迟疑,她询问提温是否方便见面。易耘的态度转变、还有与西格的约定都有必要?和他说一声。


    对方一如既往地秒回:“当然。”


    “哎,你去哪?”


    “回首都星遇上一点小麻烦,我有事找提温谈。”


    哥利亚听到提温的名字,表情有一瞬间极为怪异。他很快板起脸确认:“他找你去的?现在??”


    安戈涅疑惑地盯他:“我问过他,他现在?有空。”


    “那我陪你去。”


    “你留在?这或者做自己?的事,不要?跟着,”安戈涅从哥利亚的手?臂中脱出?来,略微踮脚,掐了一下他的脸,“乖。”


    红发青年张了张嘴,好像一时间忘了怎么反应。


    她见状噗嗤笑了。


    等电梯轿厢门关闭,安戈涅脸上的笑容便倏地敛进去。哥利亚显然想趁着身体的熟悉感还在?,和她有更多感情交流。


    他的想法没?有任何错。或许错误的只是对象。位置互换,她不一定受得了自己?这样的恋慕对象。想到这里,她嘲弄地扯了一下嘴角。


    通过身份识别,安戈涅换乘上特殊的电梯,再一次来到这座摩天大楼的顶层。


    带路的机器人?遵循和此前?完全相同的行动程式,并不进入主人?的私人?空间,只在?轿厢门开启后闪烁提示面板,无声地表达邀请。


    电梯门外依然没?有开灯。


    化乐星城各处的照明在?遥远的下方攒聚成微光的河流和平原,映射到高处时只剩下余晖,堪堪勾勒出?靠在?窗边的人?影,还有搁在?小桌上的酒具。


    盛酒的长颈水晶瓶显然敞着盖子放了很久,微涩的酒香从瓶中逃逸,却?在?通风系统都噤声的封闭空间里找不到别的出?口,于是厅中充盈着烈酒的味道,只是吸入便仿佛有热度冲上太阳穴。


    “要?来一杯吗?”提温向她举起一只空杯,杯壁映出?窗外模糊的夜景,那幽火又转而模糊地照亮他背光的脸。他似乎在?笑,但从声音到影子都弥漫着危险的气息。


    见她惊疑不定地驻足原地,提温又轻笑两声:“不要?就算了。没?有逼人?喝酒的道理。”


    他搁下酒杯,透明的器皿与白?色的台面互相叩击,他的力?道有些大,立刻传来一声几欲碎裂的不祥脆响。


    提温喝醉了……?


    Alpha的感官本来就敏锐,提温又有些洁癖,与她吃饭时酒水每次都浅尝辄止,从未贪杯。因此在?安戈涅的印象里,他实在?很难与这个?酒气弥漫的空间联系在?一起。


    金发青年吸了口气,开口时空气里那根刚才绷紧到发不出?声音的弦仿佛不复存在?,他又是清醒镇定的:“你有什么事和我说?”


    安戈涅便简略将易耘转而支持她、协助她威胁安普阿为她铺路的事陈述了一遍。顿了顿,她又补充:“首都星的空域管制一时半会不会解除,我约了和西格再好好谈一次。这回我更有把握和他达成共识。”


    提温安静地听她讲述,直到她收声都没?说一句话。他只是认真?地、太过认真?地注视着她,好像她是某种?亟待研究的新物种?。


    安戈涅不禁怀疑他有没?有听进去哪怕一句话。


    他一开口,就证明了她的担忧是不必要?的:“你想到来告诉我这些进展,我很高兴。”


    乍一听没?问题的礼貌措辞,细细揣摩选却?显得古怪——这说法的潜台词是,他原本并不期待她与他通气。难以判断这是控诉、嘲讽,抑或是真?心实意的感慨。


    “应该的,不是吗?”安戈涅谨慎地回答。


    “你自己?就已经做得很好,是否告诉我这些……其实不会有什么区别,”提温举起酒杯端详里面剩下的浆液,但更像在?观察自己?被弧形杯壁扭曲的滑稽倒影,“我现在?无法给你更多的助力?。母亲已经对你开价的情况下,她也不会允许我那么做。”


    他微微偏头思考了几秒,抬手?往另一个?空酒杯里倾倒佳酿,往安戈涅的方向推过来:“还是陪我喝一杯吧,祝贺你又往前?一步。”


    这着实是个?很难拒绝的邀请。


    “或者,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和你一起等待旧王庭审露面的结果。那对你应该至关重要?。”


    她走近一点,不确定是坐到沙发上,还是和他一样直接席地而坐。


    “啊,这里有点脏。我刚刚不小心把酒泼到地毯上了。选你舒适的座位就好,不要?管我。”


    安戈涅最后在?地上抱膝坐下,与提温隔了一个?小桌。从这个?角度,她看到提温身侧的地面确实有一小滩暗色的污渍。


    只是混杂在?酒香中的铁锈气味让她很难相信,那真?的只是杯失手?泼出?的酒。


    “你……”安戈涅眸光闪动,找不到合适的措辞问询。


    提温的很多事他们从不正面谈论,但她心里有猜测。


    上一次、她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房间里也有鲜血特有的气味。他坚持先换衣服,再次出?现时房间里有香气浓郁的芍药花。而他又是伤口能够极快愈合的体质。


    他有自残行为并非一天两天。


    “啊——”提温轻轻叹息,却?没?什么露馅的懊恼之情,“没?什么,压力?大的时候,觉得无趣的时候,我经常会这么做,反正也不会有严重的后果。”


    “为什么?”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单手?撑着额角,用目光向她确认:真?的想知道吗?说好了要?保持距离。


    “你说你几乎没?有痛觉的……”半晌,她轻声说。


    提温怔了一下,惊讶于她还记得:“在?神经末梢分布密集的部?位还是可以唤起痛觉的。所以挑选位置很重要?。”


    “为什么?”她又问一遍。


    他低头笑了笑:“先喝了这杯我再告诉你。”


    安戈涅盯着小半杯烈酒里露出?的漂亮球形冰块,明显犹豫了片刻。提温见状唇角笑弧加深:“你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没?必要?勉强自己?喝。我能理解的。”


    简直像在?委婉地让她走。


    她眼睫朝上快速撩了一下,表情几乎没?有变化,拿起沉甸甸的酒杯就灌了一大口。


    无法解释这一刻她在?想什么。


    明知道那么一大口烈酒下去会误事,几个?小时后她需要?清醒地面对西格。可她没?法扼杀暴涨的探究心。


    提温一瞬间变得面无表情,好像过于惊讶因而忘了该调动面部?肌肉。


    安戈涅预期中烧入喉管的辣意并未出?现,滚过舌面的是略显甜腻的糖浆汽水,气泡已经流失殆尽。她有点瞠目结舌,不禁抽动鼻尖,空气里的酒味不是假的。


    提温愉快地低笑两声,抬手?晃了晃一个?金属制容器:“酒在?这里。”


    她这才意识到踩中了恶作?剧陷阱。可他看起来并没?有十分得意,沉默了片刻才说道:“你喝了,我得遵守诺言告诉你原因,你现在?捂住耳朵还来得及。”


    安戈涅捏紧了冰凉的杯壁。


    “痛觉让我能确认自己?还活着,这是大多数情况下,也是至今为止我这么做的原因,但也有的时候,”提温唐突地停住,声音和视线都压低,“我在?试着用物理痛觉遮盖心理因素造成的痛觉。”


    他的笑声有些空洞,翠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这么说拐弯抹角……其实也就是所谓的心痛吧。”


    安戈涅有些难以呼吸。她想别开脸回避,提温却?已经陡然转开话题:“刚才的烟火,你看到了吗?”


    她愣了愣,不知如何作?答。实话实说是绝对不行的。


    “我已经休息了,没?有注意……是化乐星城有什么特别的活动么?”


    提温的声音很淡:“只是不定期会有的电子烟火表演而已。感兴趣的话你可以搜一搜图像,应该很多人?都看到了。”


    安戈涅于是接入光网搜索,在?化乐星城的实时讨论岛上搜索烟火,很快翻到了市民拍摄的图像和视频。


    ——最后烟火模拟的那个?花应该是叫铃兰?现在?挺少的了,但是做得真?像啊!


    这条讨论回复让她微微一震。


    视窗随着视线继续向下滑,在?夜空绽放的铃兰花朵撞入眼帘。安戈涅眨了一下眼睛,机械地继续向下翻。


    她知道提温正看着她阅读市民的讨论,他的目光仿佛有实质,让她有一瞬间产生细密针扎般的刺痛。


    ——说起来怎么突然放烟火,今天不是什么节日吧?


    ——谁知道呢


    安戈涅不至于明白?不了,这场烟火是为谁而点燃的。


    得找个?合适的理由?……不,还是直接为没?能发现这份惊喜而道歉为好。几股思绪互相争斗尚未决出?胜负,她缓慢地从视窗上抬起头。


    提温正安静地看过来。


    骤然的了悟如电流般击中安戈涅。


    不应该的,她身上没?有留下哥利亚的信息素气味,她反复仔细确认,惹得哥利亚甚至赌咒发誓肯定没?有。


    但提温无言的注视表明一切。


    他知道,什么都知道。


    第94章梦短夜长11


    安戈涅撑着桌面站起来。她的第一反应是离开?这里。


    她不该来找他的, 那才是正确的做法。从她踏入电梯的那一刻起?就是错误。


    “为什么要走?”提温笑着问,“你没有义务顾及我的心情, 不是吗?我和你之间什么都没发生,完全可?以和从前一样,我会保持局外人的距离,不对你的私生活做任何评价,也不会有任何?想法?。”


    一拍无法呼吸的停顿。


    “还?是并非如?此?”


    安戈涅回转身,唇线紧绷着,僵硬的一条封住了所有可?能脱口而出的话语。


    “是哥利亚开?出了新条件?他和路伽手下的那群杀手确实?有些渊源, 想回避也正常,”他略微偏头, 一缕发梢蜷曲的散发滑落眉骨,遮住半边的眼睛,可?他依然透过发丝看着她,“你完全可?以拒绝和他做交易。现在你有那个资本。”


    她的手指握紧又松开?。“不是交易。”她低声说。


    提温僵了一下。他坐正了与她目光胶着相缠,瞳孔比窗外的不眠夜更黑。


    半晌,他勾起?唇角,轻轻地咬字:“啊, 原来如?此。”


    热的血涌上脸颊, 安戈涅的手指尖却是冰凉的。她抑制着颤抖, 扯了扯嘴角:“是啊,我只是被气氛带跑, 找不到人倾诉,冲动之下选了最简单粗暴的方?法?释放情绪。”


    她不自觉将双臂环到身前,声音因为紧绷有一些变调:“现在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


    仿佛有一阵突然的酒意侵袭, 提温眉心揪起?,缓了两拍才说:“我不在乎道德伦理那套东西。你要怎么使用自己的身体, 是你自己的事。”


    安戈涅哑然。这一贯是提温的态度。


    也在这时候,思维的纱幕掀起?一角,露出难以直视的事实?:因为清楚她的行为在许多人眼里是轻浮放荡,不符合一个教养良好的omega应有的美德,害怕被评判、被轻视的其实?是她自己。


    提温拿着金属酒瓶晃了晃,听?着里面液体撞击瓶身的闷响愉快地笑起?来,好像对液体那种粉身碎骨又重组的柔韧心有所感:“不过我也不是完全不在意,但?那也是‘为什么不是我’……这样可?笑的疑问。”


    她抓着自己的手臂不说话。


    提温自顾自地讲下去,语声低而快速:“现在你和他在一起?,比和我相处更轻松。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之前你在我身边太放松,完全不把我当作异性。我可?以把这当作进?展吗?不,我本来就不该期待有进?展……”


    安戈涅向?后退,生?硬地打断他:“你醉了。”


    金发青年歉然笑笑,不太稳当地站起?来:“你说得对,我去洗个脸清醒一下。”踉跄走出两步,他忽然停下,没有回头看:


    “我再回来的时候,你大概已经不见了吧。”


    她确实?有这个打算。


    这一切都可?以算作酒后失态,24标准时后、几天或是更久之后,说不准他们甚至可?以拿今晚的细节当作谈资,佐着没那么苦涩的酒水互相取笑。


    提温进?内间的时候忘记带上门?,她很快听?到了水声,而后是一声沉闷的响动,似有重物落地。


    心头重重一跳,安戈涅朝里面走了两步,扬声呼唤:“提温?”


    没有回应。


    她来不及多想,循着水声冲进?平层深处。


    浴室的门?开?着,她一脚踩进?浅浅的积水里。


    不知道怎么回事,天花板上的花洒开?到最大,在浴室里下了一场温暖的绵密暴雨。


    提温怏怏地靠着玻璃隔板,抬头看着花洒,任由打湿的衣物裹紧皮肤,仿佛对身处的环境一无所觉。


    热气蒸腾,他平日里略显苍白的皮肤也透出一些赤色,从脸到身体都是。或许正因为这抹不自然的红晕,循着踩水声看过来的时候,他湿漉金发下的眼睛焕发着异样的光彩。


    “我好像按错开?关了。”他愉快地宣告,活像个弄坏家里下水道的恶童。


    很难想象是怎样的错误会让他无视旁边宽敞的盥洗台,直接跑到花洒下面。看来他是真的醉了。


    “这样你会晕的……”安戈涅左右四顾,找到了操作面板,伸手去关花洒。


    一条手臂从后箍住她的腰,猛地把她拉过去。


    花洒正下方?的水流猛烈,安戈涅的睫毛上顿时全是水珠。她睁不开?眼睛,于是贴住她后背的胸膛、还?有在她身前重叠的手臂触觉便?加倍明显。但?一瞬间侵占她所有注意力的是前所未有汹涌的alpha信息素。


    香根草与柑橘结成的网收紧再收紧,明明到处都是下落的水柱和液滴,她却不受控地口干舌燥。


    “提温,你放开?。”安戈涅挣不脱,只能讲道理。


    他笑起?来:“才不。”


    “你以为那是杯烈酒,但?还?是喝下。你有最好的抽身机会,却还?是进?来看我怎么样,明明知道我不会轻易死掉。”他贴着她的耳廓叹气,打湿的头发刮蹭着她耳后还?有脖颈,又痒又有点冷,“亲爱的,我给了你两次逃走的机会,两次你都偏要正面踩进?陷阱里。”


    她张了张口要反驳,最后陷入沉默。


    “你不该这么好骗的。是唯独不对我设防吗?因为我是安全牌,你才始终不把我认真看待?”与质问一起?,比啄更重比啃咬轻的吻落在她的肩膀上。


    安戈涅缩起?肩膀,提温将这读作拒绝,哂然轻笑。


    “你说我有时候不太像个alpha,或许因此你才愿意和我相处——你认定了我不会对你出手。可?我和你避而远之的他们没什么区别。”


    “提温……”


    “嘘,听?我说完。”


    轻薄的人造面料吸饱水后便?有些发脆,沉沉压在身上,失去了遮挡的用途,像需要被撕开?的纸张。然而其下潮湿的皮肤却对外界刺激变得愈加敏锐。安戈涅清晰地感觉到,提温的手隔着皮肉轻轻地触碰肋骨的下端,像在丈量他的手臂再收紧多少就可?以勒断她的骨架。


    而后,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在后颈上贴了一下。


    她一个激灵,立刻意识到那是他的鼻尖。


    “这是止咬器留下的压痕?”提温好像摇了摇头,友善地给出建议,“如?果你还?打算和他维持这样的关系,你之后得注意检查自己身上。哥利亚未必会提醒你遮住,他恨不得所有人都看得到。”


    “你——”


    “嘘。”青年的指腹轻柔而不容违抗地压住她的唇瓣。他是个不太讲道理的雄辩家,非要他说完才给她机会辩驳。


    但?这个原本只是意在让她收声的动作逐渐变质,指腹摩挲揉按的每一记触碰都变得暧昧。安戈涅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忽然狠狠张嘴咬下去。


    指尖的神经末梢很多,希望这份痛意能让他恢复正常。


    提温吃痛抽了口气,有几分表演成分,他随即就势将手指送进?齿后,捉迷藏般地压她躲闪的舌头,搅碎成型前的音节,又像在邀请她咬得再凶狠再深一些。


    与此同时,他又用鼻尖顶了顶她后颈腺体的位置。


    “想要在你身上留下印迹……比如?在这里注入信息素,让其他人远离你,享受彻底拥有你的幻觉。这样卑劣的alpha本性我也全都有。”


    安戈涅整个人冻住了。


    本能的恐惧彻底控制住她。


    他立刻离开?了她的后颈,还?松开?臂膀,让她转了个身与他面对面。


    “但?是,拥有这个词总意味着宾语那一方?的不自由,我太清楚那是什么滋味。如?果我允许自己对你那么做,那么我就没有理由拒绝奴役。”


    “你或许是对的,我和我的同性们有那么一点微小的分歧。但?我依然不觉得你两次选择留下来是对我放心。你也承认,现在哥利亚更让你放松。那么,我能不能期待你其实?……”他惘然收声,与她隔着温热的雨帘对视,将另一种猜测埋葬在水声里,“我真的可?以那么想吗?”


    安戈涅甩甩头,任由水珠从眉间鼻梁上滑落。在不停歇的人造雨里,她始终有自己在落泪的错觉。即便?真的有眼泪,或许也意识不到。


    她闭着眼睛开?口,这样她的口吻也能更坚决:“我以为上次我们已经得出了结论?。”


    提温翘起?唇角,只有一秒,他面无表情,柔和却也冷酷地反驳:“但?不论?是保持距离,还?是回到原来的关系,不论?哪样你我都没能做到。”


    安戈涅又要去摸操控面板,再一次被拉回来,她只得顺着话头问:“那么你要怎么做?”


    “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个选择。”


    金发青年捧住她的脸,拇指指腹顺着眼下轻柔地擦过。


    “我其实?也可?以对叛逃死心,努力在陶朱双蛇内部向?上爬,‘出人头地’,或者说好好当他们的走狗。或许我能在母亲死前说服她解除我身体里的这颗炸弹,说不定,有一天我甚至也能摸到副理事的位置。”


    安戈涅难以置信地抽息,却险些呛水。


    提温无奈地弯了弯眼角,俯身替她遮住水流。


    “你疯了吗?!!”她在他身上几乎闻不到酒味,但?这个提议实?在是太意外……也太荒谬了,除了发酒疯冲动提议找不到别的解释。


    对方?口气平稳:“我在集团内部掌握的资源越多,能给你的好处和助益也越多。对你来说,比起?追寻那三把严密看守的秘钥,并且很可?能在中途丧命,我那么选大概还?能晚一点成为一滩烂肉和断骨头。”


    “不……我想问的是这么做你有什么好处?”


    提温眸光剧烈闪烁了一下。


    “至少我会对你有用。”


    她瞳仁收缩,下意识摇头,却不知道要否定什么。


    “以前看到有人因为感情纠葛犯错,我总觉得他们愚蠢可?笑。可?没想到,我会远远比他们更加无可?救药。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轻快地描绘起?美好蓝图,“逃走是为了证明我还?能有别的存在方?式,能感受自己还?活着。”


    “违抗本性让人痛苦,但?我不讨厌这种痛苦。所有痛觉都让我感觉自己确实?还?活着。哪怕是你给我的那些……我一边觉得无法?忍受,一边又已经对这种痛楚上瘾,难以想象回到之前的麻木。”


    他拨开?她垂到眼睛上的发丝,低下来与她额角相抵。


    “原来嫉妒是这样猛毒般从内侵蚀身体的情绪,原来我也会有这样多的感情。安戈涅,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感觉自己活着。”


    “所以回答你上次的问题,如?果要为了你永远与陶朱双蛇捆绑,我是否愿意?”


    提温直直地看进?她的眼睛深处。


    “那会是我的荣幸。”


    第95章梦短夜长12


    安戈涅的第一反应是捂住提温的嘴, 防止他再说出更惊人的话来。


    他没闪躲,垂眸看着她, 金色睫毛微动,末梢挂着的水珠坠落,汇入四周热气弥漫的水幕,也许落到了她的手上,也许没有。


    “你开出这样的条件……是为了什么?”她哑声问,“换得我?与别人全都划清界限,还是别的?”


    提温开口的时候嘴唇贴着她的掌心挪动, 他还有心情揶揄:“亲爱的,你这样捂着我?的嘴, 我?怎么回答?”


    她一愣,没好气地说,用眼?神催促他回到正题:“你可以后仰。”


    他无言思考了片刻。她见状彻底失语了,在?吐出那番话之前他好像根本没考虑过索求什么回报。


    这实在?不像他。


    提温没花太久便得出结论。


    “我?很想说,我?不需要你为我?做出任何改变,我?愿意无条件地付出。但我?果然还是没法无私到那个地步,”他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你和其他人见面我?可以接受, 但你那独一份的特殊对待必须给我?。”


    “特殊对待, ”安戈涅轻声念,尖刻地指出这个标准的漏洞, “每个人对特别的定义都不一样。你要怎么确定我?真?的唯独对你不同??”


    她在?谴责他给的条件太优厚。


    提温笑了笑。


    下一刻,安戈涅被推着穿过浴室的雨幕,直到后背撞上淋浴隔断。蒙着水汽的玻璃隔着衣物贴上皮肤, 凉意激起?颤栗,与同?时苏醒的另一种悸动合流, 刺激源头来自?触觉——


    她身后是玻璃墙,面前是提温。他吻住她。


    长时间沾水的嘴唇变得有些麻木,第一秒,安戈涅甚至没理解那轻微的触感是什么,只是木木地靠在?玻璃上。


    她甚至忘记闭眼?,只是看着忽然放大到令人不安的眉眼?细部发怔。


    提温一开始说不上熟练,只有本能的贴近和吮咬。但他几乎立刻开始一拍一动地观察她的反应,探索归纳如何加深这个吻。


    于是来自?唇瓣的刺激逐渐增强,辗转厮磨,犹如撬门,灵巧的舌尖快速地往她的齿缝中试探,终于勾出回应,而后找到机会突入。


    现学现用能带来的加成有限,提温的吻技稍显青涩。即便如此,当他无意识顺着她的脊椎一节节地来回抚摸,安戈涅无法抑制身体的颤抖,紧紧揪住他的衣领。


    如果不那么做,她站不住。


    他忽然后撤寸许,略微偏头,在?水幕倾泻中分辨其他的响动。他盯着她,低而清晰地问:“你和他们接吻,心脏都会跳那么快吗?”


    “会的。”


    细密水柱砸落地砖的水声震耳欲聋。


    提温的表情和动作都在?这场雨中凝固。


    安戈涅还有些气喘,她闭了闭眼?,缓慢地说下去:“亲吻也好,其他的肢体接触也罢,都说明不了什么。有感觉不等?于心动。至少对我?来说不是。这或许是身为omega的诅咒,alpha可能也差不多。”


    提温抓着她手臂的手无措地松开了一点,而后再次收拢,用力?到她有些痛。他执拗地追寻答案,面色有些苍白:“你还是没告诉我?,你希望我?怎么选。”


    她仰头望着她时已然是标准的笑脸。金发青年瞳孔略微放大,良久没有眨眼?,好像被这笑容刺伤。


    安戈涅只当作没有看见,自?顾自?说下去:“有一种经久不衰的爱情故事类型,大概可以叫假日恋情?因?为新环境还有连串的意外?,双方的距离急速拉进,短时间内催生出强烈的感情。但这份感情只属于假日,等?到假期结束,双方都要回到原本的现实中去。


    “你我?也可以算是这种。”


    提温立刻反驳:“在?这趟多灾的假期之前,我?们已经有许多其他的回忆。”


    安戈涅没否认,只轻声说:“但我?希望你我?可以那么定性。”


    “作为假日恋情?”他扯了一下嘴角,眼?睛里没有笑意,“所以你拒绝我?的提议,还想用这个粗糙的概念给我?对你的感情印上保质期。”


    “不可以吗?”安戈涅反问。


    她环住他的脖子,主动压缩距离,让胸膛贴上胸膛,指尖贴着他的后颈画了一道竖线。这样的情况下,身体任何肌肉的绷紧都难以掩藏。


    后颈是敏感部位,alpha也是这样。


    安戈涅对提温的反应恍若不觉,踮脚轻声细语:“那也意味着,回首都星之前,几乎任何事都是被允许的。”


    搭在?她上臂的五指下意识收紧,只有片刻就松开。


    “回首都星之前。”提温慢慢地念了一遍。


    他抬手,像是要抚摸她的脸,却?突然收回去,反而以奇异的表情低声说:“你很有把握,觉得只要我?那么做,就能将感情封存起?来搁置,让它自?然腐烂。你这种思考方式……”


    声调轻柔,他的言辞却?尖锐:“让我?深感冒犯。”


    安戈涅怔了怔。


    提温唇角勾起?嘲弄的笑弧,从头到脚地打?量她,又是过往那种手术刀般的审视,没有因?为所见的景象而沾染上任何情|欲。他的口?气很淡:“你似乎认为,只要我?对你的欲望得到释放,处理对你的情绪也会变得容易。”


    他态度严肃的时候,那双绿眼?睛的颜色浓郁得有些骇人。擅长调侃的动听嗓音里没有任何笑意:


    “安戈涅,性不是我?的目的。”


    安戈涅难以忍受地别开脸,他的眼?神、他的指控都让她被突如其来的羞辱感吞没:“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留下一些回忆。”


    提温的声音冷而急促:“我?不需要那种回忆。”


    她看着近处玻璃上的水珠汇流又分裂,良久才轻声说:“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更好的办法我?已经摆在?你面前,但你选择拒绝。”


    “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特别。”


    “是吗?只要你想,让我?相信自?己是特别的应当轻而易举。”他勾住她的下巴,轻柔而不容拒绝地将她扳回来。对视的瞬间,他眼?里有脆弱而执拗的光彩动了动。


    他凑得更近,发声时潮湿的吐息与她交缠。


    “至少现在?我?就深陷你在?乎我?的美妙幻觉之中。”


    甜美的恶寒蹿上脊背,安戈涅有种不祥的预感。


    “或许你是对的,alpha与omega生来相互吸引,有感觉绝不等?于心动。但是反过来,”提温叹息似地呼了口?气,“心动肯定有感觉。”


    砰砰,砰砰,聒噪的心跳又在?挨着耳膜吵闹。安戈涅下意识推开他,提温先一步抓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贴住她心脏的位置。


    眼?神可以逃跑,心跳却?不能。他的手并?不热,然而她的心脏就像着了火,提速又提速。


    “我?认命地留在?集团内部对你有利无害,你没有理由拒绝,你也接受过不少这样的’帮助’。但为什么我?不行?”提温的口?吻几乎是循循善诱的。


    安戈涅固执地保持沉默。


    “上一次你也说不希望我?为你与陶朱双蛇捆绑。那时我?还不太确定,或许你只是在?道德上有一些独特的坚持。可现在?我?觉得——”他狡猾地停住,盯着她,像在?询问是否需要他继续,还是说,她愿意来填补这空白。


    安戈涅闭上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我?不否认,我?有一些在?乎你。”


    提温一动不动地听着,好像目眩神迷。


    “我?不知道是哪种意义的在?乎。那不重要。确定的事有两件,第一,我?不需要你自?我?牺牲,也不想要。第二?……”


    她笑了。


    “我?的在?乎并?不是什么稀有宝贵的东西,我?可以给很多人,但那点好感往往不长久。它不值得你拿自?由去换。”


    说到这里,她抬手拭去提温眉骨上淌下的水——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动作,两个人都湿透,而且还有下一串、再下一串水珠不停歇地同?时浇在?他们身上。


    可没有别的动作能更好的传达她此时此刻的感受。


    在?她的字典里,喜爱的词条下定然有一种解释是徒劳无用。


    “好感并?不可靠,我?和你才相识多久?这对你来说可能是第一次,但你之后肯定还会对其他人——”


    提温蹙眉,生硬地打?断她:“用时间长短来衡量情绪的真?伪轻重并?不明智。与你相遇之后的这两个多月,比我?之前度过的所有年月都要丰富。”


    安戈涅哽了哽,深呼吸:“好,我?不质疑你的感情。但我?现在?没有余力?认真?对待你的这份心意,我?们的关系没法更进一步,你也清楚这一点。我?也不希望你放弃自?由。所以……”


    她咬住下唇。


    提温神色莫辨,等?待了片刻也没等?到下半句,微笑了一下。


    “我?对你是什么感情,你对我?有多少在?意,到最后都不重要。我?和你都能接受的结果,还是只有继续煎熬,努力?维持原来的合作者关系,直到那些多余的情绪自?我?消亡。”


    他像是突然间戴上了温和的假面,柔声向她确认:“是这个意思吗?”


    这样狡猾、既要且要的表态一定让他失望了。安戈涅想。只要颔首默认,他对她的美好滤镜或许就会长出第一道裂纹。


    她想点头,也知道该点头的。


    可沾水的头发缠住了脖颈,这个简单的动作居然变得异常艰难。


    “也可以是另一种关系。”


    这话从她唇齿间冒出来的时候,安戈涅都愣了一下。


    这个念头仿佛是突然冒出来的,但又是那样合适,她立刻就接受了。


    她不敢相信荷尔蒙还有费洛蒙产生的错觉,所以她不要以爱为名的奉献,比起?爱恋结起?的纽带,还有更加稳固恒久的关系。


    “我?和你某些境遇、还有想要的东西都有点相像,就连达成目标也一样困难重重。有时候我?会想,我?和你,到底是谁面临的困难更多?考虑到你是个alpha,而我?要面对的是比一个财团更庞大的东西,可能还是我?这边更难一点。”安戈涅自?嘲地笑了两声。


    她用额头抵上提温的胸口?,这样她就不必看着他的表情说完这番话。


    “之后,我?们依然可以尽力?互相帮助,你至今保密的那些事都可以对我?说,不方便出面的事我?来做。你对我?也一样。我?不需要你为我?舍弃自?己的愿望,我?也不会为了你妥协我?想要的。


    “但答应我?,不论我?最后能走?到哪一步,提温,你都要脱离掌控获得自?由。”


    提温的身体清晰地颤抖了一下。


    安戈涅沉吟片刻,编织出略显戏剧性的花哨台词,以轻松诙谐的口?吻念出来:“都是生来就戴着镣铐的囚徒,我?和你之中,至少得有一个如愿解脱吧。”


    她抓着他肩膀的手指揪皱了湿透的衬衣,低语几不可闻。


    “不然这个世?界也太不讲道理了。”


    电子音鸣响,唱出欢快的乐句,提醒用户花洒开启时间太久,水流即将自?动关闭。提温的回答也淹没其中。


    随后,下了很久的这场室内雨也终于渐渐止歇。


    只剩两个湿透的人互相倚靠着,良久良久。


    第96章梦短夜长13


    温暖的水汽尚未散尽, 安戈涅却很快觉得寒冷。浅浅的淌水声远去又靠近。


    下一秒,厚实的毛巾将她从后包裹得严严实实, 提温的声音因而显得有些遥远,他交代琐碎事项的语调平静稳当,让人?根本想不到数分钟前他们在谈论什么:“先?把身上擦干,换洗的衣服机器人等下就送进来。”


    “你?呢?”见提温从头到脚滴着水往外走,她?问了一句。


    他愣了须臾,轻声笑:“这层不止一个浴室。”


    联盟的科技不?可?思议,换洗的衣物看上去轻薄, 穿在身上却暖和又柔软。安戈涅踩着毛茸茸的拖鞋往外走,不?禁打了个哈欠。


    或许是冲水太久有些脱水, 也可?能是乍冷乍热,她?又有些困了。


    恰好提温从走道?的另一个方向过来,他除了发梢还微微濡湿,已经看不?出任何异状。他确认了一下时?间,提议道?:“庭审还有两个多小时?才开始,你?可?以先?补觉。”


    安戈涅犹豫地?说:“我回?客房等就好……”


    再和他待在一起,她?说不?清自?己?会不?会在疲劳下误判, 做出什?么之后后悔的事。


    “再待一会儿吧, ”提温环着她?往走道?更深处去, 态度自?然,“你?如?果换一身衣服回?去, 哥利亚肯定要追问到底,那只会让你?更累。还不?如?等之前那身清洁熨烫完毕再下楼。”


    这很合理,安戈涅不?费力气就能想到哥利亚的反应。她?用余光瞟了提温一眼, 没再推辞。


    提温带她?进的卧室宽敞整洁,内饰风格也与?这栋楼保持一致, 以无任何多余的简洁凸显格调。但她?立刻察觉到差异:称不?上强烈,但这个空间里弥漫着熟悉的alpha信息素气息。


    如?果不?是日常使用的空间,信息素根本不?会累积到可?以察觉的浓度。


    她?侧眸质询地?瞪着他:“这是你?的卧室?”


    对方举起双手:“这层没有客卧。”他说着退开两步,坐到落地?飘窗的地?毯上,打开一堆视窗开始忙碌,很随意地?说:“请便。”


    安戈涅环顾四周。即便是卧室,也几乎看不?到任何属于提温的私人?物品——随意地?扔在地?毯上的一件衬衣,摆在窗台上的水杯,没有更多了。


    尤其?是床铺,它?平整干净得像是从来没人?掀开过被褥,她?没忍住好奇心:“我想问很久了,你?是不?是根本不?需要睡眠?”


    提温从手头的活计上抬起视线:“如?果你?指的是这张床,我确实很少?躺在上面。需要休养精神的时?候我在哪里都可?以睡。”


    “比如??”


    他指了指身下的地?毯:“地?上,沙发上,都可?以。”


    安戈涅沉默了好几秒:“不?会不?舒服吗?”


    “我每次都只睡几个小时?,而且……”他轻轻叹了口气,“就算身体在抗议,我也感觉不?到。”


    怪不?得即便在奇怪的时?间段找他,他也基本醒着。这和艾兰因的规律生活作风完全是两个极端。安戈涅噎了噎,猜测道?:“是因为你?太忙了,随时?可?能被叫起来?”


    “太规律的作息会让我想起以前,”提温盯着眼前的虚空看了好几秒,“我……大概已经很久没有安心地?睡过一觉了。”


    安戈涅哑然,他见状笑着摇摇头:“你?休息吧。如?果觉得室温太高或者太低,床头的面板可?以调整。”


    “嗯。”


    她?爬进床褥远离窗口的那一侧,几乎是同一时?刻,房间里的照明便暗了下来。她?翻身面朝提温:“你?可?以开灯,不?影响我。”


    “我不?需要照明。”


    “哦……”她?又翻回?去背对他。


    枕头和被褥上沾染的信息素气息很淡,床垫和客房应该是同一款,躺着极为舒适。但安戈涅闭眼良久,却再也抓不?回?刚才还缠着她?的那缕睡意。


    她?翻来覆去地?换睡姿,到了第五或是第六回?,提温终于出声:“睡不?着?”


    “嗯。”


    “为什?么?”


    她?稍加斟酌:“静不?下心。”


    “因为之后的庭审,还是因为要和西格谈判?”


    安戈涅摇摇头。但她?半张脸裹在被子里,不?确定提温有没有看到回?答。


    片刻的沉默。


    “因为我在这里?”


    她?没回?答。


    他有些无奈地?笑:“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我不?会做任何事。”


    “我知道?。”


    “那么我到外面去。”这么说着,提温便收拢了投影站起来往外走。


    安戈涅用手肘支起半边身体。他恰好回?头看过来,时?机太妙,巧到她?怀疑他根本就没打算离开。


    “算了,那你?出去吧。”她?撇嘴,砰地?倒回?软绵绵的被窝。


    “如?果你?不?介意,我也可?以偶尔在床上小睡一会儿。”提温的声音近了一些,就在床侧。


    她?闭着眼睛:“这是你?家,你?和我这么客气好像不?太合适。”


    “那我就不?客气了。”


    床垫另一侧承重略微下陷,安戈涅眼睫颤了颤,什?么都没说。


    寂静的半分钟。


    她?睁开眼睛,提温靠在床头,又在同时?进行多项作业,一个窗口不?断刷新着各种媒体平台的咨询页面,更浅的字符以肉眼跟不?上的速度一行行增加,应该是在用人?工智能提取而后分析文本内容;中间的视窗是化乐星城的公务文件,他在一页页地?快速阅读,但贪吃蛇的游戏小窗浮在最上方。


    安戈涅眼珠乱转地?看忙了好一会儿,他任由臃肿的像素蛇自?取灭亡,游戏结束,他俯身过来,手虚虚盖住她?的眼睛:“睡觉。”


    “嗯。”


    安戈涅重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她?开始还难以忽视近处alpha信息素的源头,但不?知不?觉间,她?居然真的睡了过去。


    身边的呼吸变得平缓悠长,提温操作投影面板的动作停住。只需要一个手势,在黑暗中发亮的视窗立刻尽数化作光点消失。


    他侧首看安戈涅许久,伸手小心翼翼地?触碰她?挤到被子外面的一缕黑发。


    他可?以剪一小缕下来。只有一小截就好,她?根本察觉不?到的程度,那会成为他的私藏。


    这个念头唐突地?冒出来,而后肆意膨胀。


    提温自?嘲地?勾起唇角。说着可?以战胜写在基因中的占有欲,他却还是会在猝不?及防的时?刻突然受到蛊惑。


    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俯下去。


    安戈涅仰卧着,不?知是否在做梦,头微微往另一边偏,无防备地?向他露出颈侧。清幽柔软的信息素从陷在枕头中的位置散逸,并未包含邀请的意味,却还是勾得他往下低了一些。


    不?可?思议,直到最近,安戈涅的信息素其?实一直并没有给提温留下太过深刻的印象。是纤细却不?甜腻的花香,有时?候会掺进其?他的信息素味道?——他拥有的也就是这样模糊的认知。


    但现在提温想将她?的信息素记得更清楚具体一些。


    他不?接受她?的假日恋情提案,但在某些方面,这个类比十分精准:回?到首都星对他们而言都无异于自?云端落回?现实,像现在这样同处一室的安宁时?刻肯定很难再有。


    前所未有的紧迫感缓慢地?扼紧他的咽喉。安戈涅像陡然闯入的一颗彗星,就连陶朱双蛇内部都有了变化。集团内部并非一块铁板,户濑砂有新的谋划,她?的敌人?或许会争相在安戈涅身上下注,但也可?能转投西格或是路伽。


    继续伪装乖顺、缓慢地?在集团内部累积影响力可?能行不?通了。不?能寄希望于论功行赏,只要某个人?点头,他身体里那小而可?怕的装置就可?以成为华丽刺杀的奇招。


    他也必须动起来。


    提温仰面躺倒,一眨不?眨地?看着笼罩在黑灰夜色中的天?花板,像座雕像。


    极致的寂静中只剩呼吸声。


    警告窗口突然跳出来。是大楼防卫系统,有人?试图闯入高风险等级区域。


    提温在警报发出声音前开启静音,悄无声息地?起身往外走。


    五分钟后,他见到了警报触发的始作俑者。


    “放我出去!”红头发的alpha在铁笼般的逼仄空间里暴躁地?来回?踱步,察觉他靠近第一反应就是怒喝。


    提温与?陷阱铁笼保持两步距离,像是怕被对方的唾沫星子溅到。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未受许可?不?要闯入主人?的私人?区域,这点做客的礼仪都不?知道??你?应该感谢我没有启动防御反击程序,否则我现在面对的就是一具尸体了。”


    哥利亚磨了磨牙,转而问:“她?人?呢?!!她?那么久都没回?来,你?对她?做了什?么?!”


    “她?已经睡了。”


    “你?——!”一记重拳砸在牢笼上,奇异的合金材质立刻弯折出个凹坑,指骨的轮廓清晰可?见。金属条随即慢慢复原,直至舒展平整。


    如?果是普通的金属,恐怕已经在这一击的威力下折断。


    “收起你?贫瘠的想象力,我和你?不?一样。我只是和她?聊了聊,她?很疲惫,但之后还有重要的事要做,所以我让她?先?好好休息,”提温适时?顿住,咬字略微加重,“在远离干扰源的地?方好好睡一觉。”


    哥利亚对此嗤之以鼻:“她?明明在我怀里睡得很香。”


    这么说着,他意有所指地?抬起了下巴。


    提温今天?罕见有兴致和对方斗嘴,言辞锋锐:“她?在我这里应该只待了一个多小时?,连这点时?间都无法独自?忍耐,立刻闯进来找人?,恕我直言,这只显得你?对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缺乏信心。”


    哥利亚涨红了脸,骂了两句又嗤笑:“轮不?到藏着掖着的胆小鬼来教训我。”


    “你?现在该担心的对手确实不?是我。我对你?没有兴趣。安戈涅很快会回?首都星,艾兰因生死不?明,暂时?没有人?牵制西格,他又占有欲很强,你?可?能有一段时?间没法接近她?。”


    提到西格,哥利亚脸色不?太好看,低声咒骂:“安戈涅确实偏心那家伙,要不?是我,他能活到现在?”


    提温抬了抬眉毛,却没追问。


    哥利亚狐疑地?盯过来:“你??你?就什?么都不?做,你?不?怕她?一回?首都星就不?搭理你?了?在那里,西格和手下那群黑制服的可?比你?有权有势。”


    提温笑了笑,并不?作答,转开话?题:“你?要怎么处理那堆到处乱窜的老相识?我或许可?以期待一下你?大展身手,直接把他们全都干掉?”


    这个话?题抛出来,哥利亚当即脸色微沉。他摩挲着腰间的短刀刀柄,半晌,粗声道?:“如?果他们不?来害她?,我不?想去找他们的麻烦。”


    提温兴致盎然地?追问:“因为‘伙伴情谊’?还是罪恶感?”


    红发青年森然盯他一眼,身周氛围陡变,威压暴涨,带着明确的警告意味。


    提温不?为所动,耸了耸肩,抬手解除牢笼门锁。


    “如?果你?能找到并活捉路伽,那会省事很多,安戈涅也会感谢你?,她?有很多事想要当面质问他,”他停了一拍,“不?过我更推荐直接消灭他,留活口只有后患。他在不?同人?面前的形象很不?稳定,这样的人?很危险。”


    哥利亚一个跃步从悬空的牢笼边缘跳到了提温所在的平台之上。他手痒地?按了按关节,最后忍住了给金发青年一拳的冲动,只恶狠狠地?道?:“不?用你?教我做事,那小子搅黄了那么多事,我早盯上他了。”


    提温笑眯眯的:“我可?以给你?一些建议。你?可?以主动和老朋友们联络,先?加入他们,依言杀掉几个目标,在首都星制造更多恐慌气氛,慢慢博得他们的信任,在成功进入核心层之后接近路伽,一击必杀。身为前一代最优秀的鬼牙,你?肯定会受到热烈欢迎。”


    哥利亚没说话?。他显然已经考虑过这个做法,只是尚未下定决心。


    这个方案极具可?行性,并且只有他能实施。但最大的问题在于,即便能杀死路伽,他也未必能活着离开案发现场。


    “如?果需要后勤援助,我很乐意和你?合作。”


    哥利亚冷着脸哼了一声,却没直接拒绝。


    提温见状加深笑弧。


    哥利亚嫌恶地?斜睨他:“你?总是这么笑真的怪恶心的。没别的事我走了,如?果再过半天?她?还不?回?来,我就再来闯一次。”


    提温对挑衅毫无反应,淡然看着哥利亚走近。擦肩而过时?,金属薄荷味的alpha信息素存在感猛增。


    这还不?够,哥利亚又极具火药味地?撞向他的肩膀。


    提温就势让了一下,卸掉了袭来的冲力,同时?快速确认对方的状况:脚步稳健,呼吸平稳,完全没有受伤,甚至可?以说因为活动了一番筋骨愈发活蹦乱跳。


    哥利亚明显没有打算认真搞破坏,只是以这种方式闹一场,逼得他出面告诉她?安戈涅的下落。


    虽然看起来行事粗疏,但作为潜入者和刺客的水准毋庸置疑,也知道?如?何行动能将效率最大化。


    与?化乐星城这栋大厦顶层区域安全风险等级相近的地?方有……提温在脑海中快速过了一遍地?名。


    或许可?行。


    提温眯了眯眼,一个此前并未认真纳入考虑范畴的提案浮上心头。


    红发青年大摇大摆,即将走到平台尽头的门前,就在这时?,提温忽然出声:“我有个私人?委托。”


    第97章梦短夜长14


    嗡的一声轻响, 光点汇聚成人形,黑发深眸的青年出现在安戈涅眼前。


    他显然刚处理?完公?务, 军帽没摘,身上还搭着黑色制服长外套。和她一样,他也在动态捕捉仪前呆站了几秒,这才想到已经可以坐下。


    “西格。”安戈涅抓住扶手椅边缘,轻声念他的名字。


    他沉吟片刻后开?口:“总觉得……应该和你说好久不见。”


    上次联络是差不多24个标准小时之前,面对?面地谈话?也仅仅过?去了几天。


    但密集的意外和转折让分开?的数日变得仿佛有数倍长,更不用说他们上次是以未得出结论的争执道别的。


    “之前联系时别人在场, 我没有机会说,但我要再次为我上次的表现道歉。”


    安戈涅摇了摇头:“我不生?气了。”


    这是实话?。那?时候的失落和不被理?解的愤怒已经飞快地褪色, 她现在已经能心平气和地和西格的虚像独处,甚至仔细地观察对?方的外貌。


    他明显比之前消瘦,看起来很久没好?好?休息了。


    安戈涅柔声问:“你吃过?饭了吗?”


    西格愣了愣:“还没有。”


    她调侃似地又发一问:“怎么,你的新秘书官还没有学会怎么督促你按时吃饭?”


    他苦笑了一下:“要怪我这个不太好?相处的长官。”顿了顿,他说道:“你气色比上次联络的时候好?了一些?。”


    安戈涅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吗?到了化乐星城我除了和人吃了一顿饭,好?像基本就在睡觉。”


    “那?也好?。”


    寒暄到这里告一段落。“那?么,新闻你看了吗……?”她含蓄地发问。


    西格松弛的表情略微收敛:“庭审的转播我看了。”


    “我是得到的文字消息。”


    数秒沉默。


    半个小时前, 对?旧王安普阿的审判第二次庭审开?启。此前公?众大都认为旧王本人会行使沉默权, 将?辩护的重责全权交给法律代理?人。


    出乎所有人意料, 安普阿不仅发言了,还发表了一段几乎超时的长篇自述。


    他承认王政下的诸多政策不合理?且腐朽, 比如征收omega、比如将?大部分星球交由空降的总督管理?。他并非没想?过?改变现状,但在触怒利益集团王位不保和自身安全之间,他退缩了。


    他还坦白?身在首都星的王宫中, 信息实则十分闭塞,导致他与民众身处的一日日的现实逐渐脱节, 深陷幻觉,以为王宫外还是他登基初期的繁盛景象。


    安普阿还对?近日首都星的连环刺杀事件做出了评价。他诚恳地请求路伽停止这样的恐怖行为,因为每次袭击都有可能波及到无辜的民众。在王国分裂危机空前的时刻,他呼吁所有王国人回想?他们共同拥有的东西——语言,历史,还有在对?抗第九共和国的冲突中服役乃至丧生?的祖辈。


    最重要的是,他十分自然地将?话?题转到了路伽身上。


    安普阿不否认路伽确实拥有继承权,虽然他是个omega,但从血缘上,他在继承人顺位上仅次于公?主安戈涅。但这些?都不那?么重要,王室是否应当继续存在、这根维系各个星球的纽带是否要剪断应当由王国人决定。如果路伽真的要和王太子斐铎一样声称自己全心为王国,那?么更应该放弃暴力手段,这是他作?为一个长者、也是他的亲族的请求……


    总体而?言,这是份相当好?懂的忏悔书。


    媒体向来擅长抓住焦点:安普阿透露了两个此前未知的重大事实,其一,路伽是个omega;其二,他公?开?认可了公?主安戈涅拥有优先的王位继承权。


    至于安普阿的悔罪态度有多诚挚,就各有各的看法了。


    “我不会问你在助推旧王改变想?法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认罪是我乐见的,”停顿半晌,西格紧绷的脸部线条更凸显出态度的严肃,“你的想?法并未改变,你还是想?要王位,是这样吗?”


    “是,这几天的所见所闻让我更加坚定。”


    安戈涅换了个坐姿:“顺便?一问,现在我是和指挥官西格对?话?吗?”


    黑发青年木然眨了眨眼,一瞬间没掩饰住被击中般的痛楚。她这样将?他的社会身份与他的人格切割的姿态让他受伤——


    因为潜台词很清楚,无论她对?他本人怎么想?,身为指挥官的西格是对?手,甚至可能是敌人。


    她将?腰背挺得更加直,同时尽可能平静地说道:“我们的意见有很大分歧,所以我有心理?准备,你的看法可能会让我受伤。但我宁愿你对?我诚实直接,我不希望……你哄着我、实则看轻我,觉得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西格,”她的声音有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上次见面时我或许还不够成熟。但现在艾兰因不在,我必须独当一面。我想?要的是你对?我……身为另一个政治玩家的尊重。”


    她微笑了一下:“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西格看上去差点要立刻站起身到她身边来。但他随即意识到,在眼前的只是安戈涅的投影。她在王国之外的某座星城。


    他松开?抓住椅子把手的五指,淡而?苦涩地弯了弯眼角:“好?,我知道了。”


    随着这一个小动作?,年轻的指挥官眉眼间那?点柔软的情绪迅速地收敛干净,他利落地反问:“那?么,你现在又是以什么身份来和我谈?”


    她并无犹豫:“公?主安戈涅,同时也是个omega.”


    “你希望说服我,让我接受君主制值得保留。”


    “你可以这么概括。刚才的推测也没有问题,确实是我推动父亲选择悔罪。但愿这件事足够作?为入场券,证明我有资格和你谈论我的未来……还有王国将?来的道路。”


    西格一颔首,爽快地推进?话?题:“现在艾兰因缺位,易耘不足以团结起惊惶的旧党,废除君主制的阻力前所未有的小。安戈涅,现在我们有机会建立真正全新的秩序。”


    “我们”之中包含哪些?人呢?


    安戈涅没有问出来,反而?先指出其他漏洞:“反抗军可以镇压控制住首都星,可其他区域呢?你手下的人力远没有多到能平定每一颗星球的地步。”


    “希望王政彻底终结的人每颗星球都有,需要加大兵力的只有部分地区。”


    “如果有打算独立自治的总督,还有现在对?你不满的人,他们只要有机会,就会全都立刻涌到路伽的身边去,你真的打算开?始内战吗?”


    西格绷紧唇线沉默。他当初愿意与艾兰因合作?就是因为想?避免内乱。


    “但这不足以证明,你作?为新君就会有足够的凝聚力,能让王国以现有的规模继续存在。而?且你想?要让君主制以什么形式留存?”西格的身体因为专注微微前倾,“我绝对?不会接受完全的复辟,由君王和他们的心腹内阁完全主宰政治的时代必须结束。”


    “我并没有抱那?样的幻想?。”


    西格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安戈涅感觉得到,他松了口气。


    “你想?建立的新秩序,具体来说是怎么样的?”安戈涅发问的同时不禁感到有些?难以置信,她居然到现在才第一次询问。


    正如西格下意识排除掉她作?为圣心联合王室后裔的身份,她也鲜少?主动触及他作?为反抗军指挥官的那?一部分。她其实也不够了解他。


    只能怪直面他们之间的立场冲突像撕开?带脓的创口,痛到无法忍受。


    在城破那?日前往死亡彼岸的生?命无法归还,即便?其中许多人或许称得上罪有应得,即便?反抗局为了稳住局势必须采取雷霆手段,更不用说他并不知道利丽就是公?主安戈涅。


    但她还是有理?由恨他,他也完全有权利憎恶她代表的庞然大物。


    把西格仅仅当作?全心对?她好?的alpha相处起来显然要轻松许多。


    然而?只看着他吸引她的内敛和温柔,同时对?立场矛盾视而?不见,后果就是双方一厢情愿的失望。


    安戈涅领悟到此前失误的短短几秒,西格也整理?好?措辞。


    “我希望王国每个人都能吃饱,住在可以遮挡风沙有光线的房屋,不论他们是谁、什么性别,都有尊严地选择他们想?要的活法。”


    她一怔。


    他垂眸哂然,好?像因为自己坦白?到有些?煽情的说法难堪:“我知道这太理?想?化,而?且要让这个理?想?实现很困难。但还是得有人去做。”


    “首先是不合理?的税赋,总督制必须废除,首都星以外的星球并不是王国中心的钱袋粮仓。要尽快筹措到一笔巨大的贷款或是现金,让王国币值和物资供应在一两年内保持稳定,确保劳动的人能够养活自己。


    “然后是政治制度,废除君主制,让更多人能够发声,包括omega们。我并不认同照搬共和国的制度。他们的星球数量没有那?么多,即便?每个地方的公?共事务和财政都由两星群卫统筹,也不会让官僚机构变得太臃肿,汇报需要时间,但好?歹能够及时处理?问题,即便?有瞒报也会很快被发现。这点与王国不同。”


    原来西格也能这么健谈。这样的感叹在安戈涅脑海中一闪而?过?。


    “我不会乐观到觉得让每个星球自治就会有好?结果,恰恰相反,总督原本也都是外来人,他们与每颗星球的权贵合作?。不彻底改变游戏规则,只会让权力集中到另一批恶棍手里,反复犯同一个错。但也不能把所有既得利益者杀光,那?样不行……”


    西格眉心微蹙,显然勾起了一些?头痛的回忆。


    “在星系边缘的那?段时间,我和最早的那?批伙伴试着管理?过?几个废星,我知道变革建立新秩序有多困难。”


    “别的需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修订新的律法,维护现有的基础设施,修建新的设施创造新岗位,与共和国签订正式的和约,促进?通商……”


    他看向安戈涅:“我还需要继续说下去吗?这些?想?法当然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坦白?来说,我更擅长打胜仗。但幸运的是,我的身边有一群比我更清楚该怎么做的人。”


    安戈涅无端有些?怅然,或许是西格描绘的图景确实有诱惑力。她静默了片刻才表态:“我相信你和你信任的下属们对?王国的未来有明确的规划。之前阻挡你实施计划的是艾兰因为首的旧权贵,现在还多了一个路伽,是这样吗?”


    西格简洁颔首:“我不会夸口说会一切顺利,但在这个过?程中,哪怕是首都星的贵族们,只要愿意做出一些?让步,谁都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至于你的安全……你大概不想?听我再承诺一次。如果你对?参政有兴趣,新的秩序里那?一样是可能的。”


    “真的?”安戈涅坐直了,“我正好?想?问,你刚才说的其他想?法都很好?,但具体来说,要怎么让omega们有尊严地活着?”


    西格微微一怔:“律法会保障你们的人身安全和自由,给你们应有的权利,比如成年的年龄,还有与其他人订立契约的权利……等?到时机成熟,像共和国那?样推行名额制也是可行的,先是一小部分,但越来越多的omega也会有工作?,能够养活自己。”


    “等?到时机成熟……”她笑了笑,“大概需要多久?”


    西格陷入深思,面上隐现了悟。他虽然谦虚只会打仗,但在于军务无关的许多事上也足够敏锐。然而?即便?如此,她不点破,他好?像就意识不到这个问题。


    安戈涅压下复杂的情绪,尽可能平静地陈述:“正如你刚才所说,王国需要处理?的问题太多,即便?你……即便?新政府确实有心改善omega的境地,但到最后,恐怕这个议题也还是要给更紧迫的事让道。


    “作?为omega的人生?,与alpha乃至beta的生?活很多时候都是错位的,王宫里有位老人甚至说,我们的时间流速和其他两性别大类的都不一样。按照你的设想?,坦白?地讲,很长一段时间内,绝大部分omega会获得的生?活和待遇可能不会有太大改变。”


    西格张了张口,但他没有反驳。


    “以性别分布概率来说,omega只是人群的十分之一,而?在剩下那?九成的人眼里,明天、下个月今天能不能吃饱穿暖无疑更加重要。如果这百分之十的人也开?始进?入社会,竞争有限的工作?岗位,会不会立刻被其他人赶回房间深处?要说服人们为了不是自己的那?一小部分做出切实的牺牲会很难,非常难……”


    安戈涅的眼前浮现蓝色静电度假村里,坐在休息室里等?待同性客人的那?对?omega姐弟。


    他们已经那?么幸运,却还是无法真正称得上与所有同僚平起平坐。


    “而?且不是每个omega都会像我一样,遇到你一样正直和善的人去保护他们。等?待是不行的,只有书写出来的律法也完全不够,必须有人真的站到台前,让所有人看到omega也可以是掌权者,也可以受尊重,而?不是那?神秘的、只是某些?人所有物的那?十分之一。更不是在任何记录中没有留下姓名的、模糊的一群面孔……”


    安戈涅抽息了一下,她无法解释,但终于得以顺畅地将?隐隐约约的困惑用话?语捕捉定型,而?后倾吐出来,仅仅是这件事就让她有流泪的冲动。


    严格地维持到现在的、身为公?主安戈涅的距离感也随之破碎。


    她知道这么做狡猾,但她也必须打动西格,从情绪上动摇正直且温柔、却是个alpha的西格才行。


    “不那?样不行,西格,如果不那?样,恐怕直到我老死,这世界的这一部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如果可以,我完全不想?当站出来的那?个,我并不像你那?么坚定崇高,但你说得对?……”


    她对?他笑了笑。


    “还是得有人去做。”


    第98章梦短夜长15


    西格没有立刻作?答, 数次欲言又止。具体而感性的视角果然能够触动他。


    但尚不足以完全说服他——


    “你是只打算成为omega们的君王?要?成为?所有人接受的主君,你就不能只代表十分之?一人口的利益。我能理解你的忧虑, 但过分强调你的特殊只会让大众对你没有归属感,甚至怀疑你与他们利益对立,那种情况下,你选择登基无异于自我毁灭。”


    安戈涅笑了一下:“我刚才那番话,因为?听众是你我才会说出?来。”


    西格怔然眨了眨眼,工作?状态下他的意志力强悍,喜悦的弧度才弯折出?端倪便立刻收敛回去?。


    “我最在乎的是什么, 我为?什么选择登基这条路,其他人不必知晓。我是成长环境复杂的王室后裔, 与父辈不同,我理解普通人的苦难、愿意接受革新,而且恰好?是个omega,一开始我需要?展现这些就够了。”


    西格摇摇头,敏锐地抓住关键:“如果你想?要?的是政治影响力,哪怕王室不复存在,你也完全?可以在新政府中谋求一个职位, 大方地推行你的主张。安戈涅, 为?什么非得是王位?”


    她沉默了数秒, 抬眸不躲不闪地与他对视,徐徐说道:


    “让我猜猜那种情况下我能获得什么位置, 性别平等推广大使?卫生副大臣?那样?我能发话的事务范畴是非常有限的,只要?我表露出?一点对经济规划、对国防外交的看法,会不会就有人用眼神让我闭嘴?那样?我是不是也只是一个表明新政府对所有性别一视同仁的漂亮摆件?


    “但给我更高的位置, 恐怕也难以服众——君主制都不存在了,凭什么还要?优待一个至今只会对着镜头微笑的前朝公主?”


    西格以难解的冷静态度作?出?结论:“所以, 你渴望保留血缘带来的地位和特权。”


    她食指与拇指相碰,做了个俏皮的手势:“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我不介意成为?圣心联合王室最后一代君王。”


    他身体?微微一震。


    “我与你们起跑线不同,只有特权这样?的东西,只有权杖披风这样?华丽的包装才能让我在名义上高于?你们,那样?,我才能勉强不被低看一眼,”她垂下眼睑自嘲地笑,“我希望更多的omega境遇改变是真的,但我不否认,我最在乎的可能还是自己的安危。”


    顿了顿,她轻声问?:“对我失望吗?”


    他的答句有些生硬:“我没有立场指责你那么想?。”


    “而且撇开君主制的存亡,我和你并没有更多的分歧。我很赞同你描绘的愿景,我也并不是说你要?抛开让所有人受益的政策,唯独优先?解决omega面对的问?题。但我也希望你理解,我不愿意将改变的期望全?都寄托在其他人身上。


    “西格,我们完全?可以合作?,我来当连接新旧世界的桥梁。保留一部分的旧制度也是个表态,可以帮你们稳住贵族,争取到更多时间,那样?你们就不必在解决最紧迫的问?题的时候,还要?担心应对内乱。”


    “路伽也不会是问?题。想?要?复辟百年前秩序的梦想?家,和愿意参与变革的新君,哪一边看上去?比较正?义?反抗军联合原王国军联合行动都会变得名正?言顺。还有,向捂着钱包不放的贵族们筹措资金,有君主的名义,事情会好?办很多,不是吗?”


    西格眸光动了动,并未立刻表露出?意动,而是确认:“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愿意只当一个名义上的君主,只保留尊崇的地位,但不拥有干政的实权?”


    安戈涅反问?:“那种形式延续的君主制,你可以接受的吗?”


    漫长的半分钟沉默,他终于?说道:“视情况,我可以考虑。”


    她露出?笑容:“至少我们之?间不再是毫无?商谈的余地了。”


    “具体?的条款我们可以慢慢谈,但我目前的想?法是,其他都可以商量,只有一件事我很坚决。我希望保留君主对内阁法案的否决权。”


    西格的神色再度变得锐利:“这等同保留了君王干政的特权,我不会接受。”


    “我想?也是,但这项权利是否有害取决于?坐在王座上的人在什么时候、怎么使用它,”安戈涅放缓声调,“西格,你相信我吗?”


    这是对西格、而非反抗军首脑的提问?。


    黑发青年闭了闭眼,像是强行将答句咽了下去?。


    “政治不仅仅是利益交换,也讲个人交情。对方是否值得信赖,很多时候只是感情上的判断。”


    这是艾兰因身体?力行教她的。


    她看着对方投影形象的眼睛。再精妙的仪器也很难完全?复刻出?含义丰富的微表情。她就没法读出?他是否因为?她的注视而有所心动。


    但她也只能继续说下去?。


    “如果仅仅考虑政治立场,将你看作?叛军头领,作?为?亡国公主的我应该对你充满戒备,提防你事后算账。但我了解你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我相信你不会有意伤害我。我也相信你是真心诚意地想?让更多人过上安稳的生活,所以我会给你力所能及的协助。”


    她轻轻地吸了口气?。


    “那么你是否也愿意相信我,相信我不会滥用否决权,会当一个合格的政治伙伴?”


    “安戈涅。”西格轻轻念她的名字,像叹息,也有一点惊异。


    “我不要?求你现在做决定。但这是我想?向你展示的某种可能性。如果你愿意认可我作?为?伙伴的价值,”安戈涅垂眸,表情一瞬间变得难以解读,“联姻也是我可以接受的。”


    西格第一反应是蹙眉,显然想?起了上次争执的诱因。但他坐正?的姿势泄露了附加条件的吸引力。


    她见状笑了笑:“不是我作?为?筹码被赠送给你的那种,而是作?为?互相扶持的政治伴侣的结合。”


    略作?挣扎后,西格克制地说:“我还需要?仔细考虑。这次我不能无?视身边人的看法。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做的决定。”


    安戈涅一直绷得笔直的背脊终于?略微向后靠了些许。“我明白。但在那之?前,我可以回首都星了吗?”


    西格对这个问?题并无?犹豫:“好?,我到空港接你。”


    “那不太好?吧?”她轻笑,“虽然我也很想?见你,但消息传出?去?,会显得我在用自己贿赂你。”


    西格并不担心自己的行踪走漏,但没坚持:“那么之?后见。”


    “嗯,之?后见。”


    通讯切断,西格的身影很快化作?光点消散。安戈涅在原位坐了片刻才起身离开会议室。


    提温从客厅的昏暗角落里冒出?来:“结束了?”


    “嗯。”


    “谈得怎么样??”


    她看了一眼会议室的拉门,她在里面的时候没有上静音锁:“你不都听见了?”


    他一耸肩,很无?辜的样?子:“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尽快。”


    须臾沉默,他颔首:“我去?安排。”


    “你也一起回首都星吗?”


    提温眼神闪了闪,淡然回答:“我在化乐星城多待一阵,处理一些事,之?后再回首都星。”


    安戈涅张了张口,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


    对方见状就笑,摆摆手,往另一个方向的房间深处走:“不会很久。”


    过了没到半分钟,托着小篮子的机器人悬浮着飘到安戈涅面前,虚拟的脸庞做出?了一个可爱的微笑表情。


    安戈涅往篮子里一看,原来是刚才淋湿的那身衣服已经清洗熨烫完毕。她拿起上衣抖开,鼻尖凑近了一些。


    清爽洁净的洗涤用品气?味在面前扩散开来。和她惯用的产品气?味并不一样?,但也和这层楼浴室的味道、提温信息素的气?息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打湿的头发皮肤和衣物全?都恢复原样?。


    就好?像那场雨没有下过。


    也是在这个时刻,安戈涅在干爽的香气?中清晰地感觉到,这个难忘的假期要?彻底结束了。


    ※


    安戈涅抵达首都星北部空港时恰好?在人工降雨。


    易耘提出?要?派人接她到安全?的庄园住一段时间,安戈涅婉拒了。她没住几天的新居安全?等级很高,躲到女爵的地盘上去?难免显得她怯懦胆小。


    而且如果路伽要?派人刺杀她,藏到哪里可能都差不多。


    安戈涅留在首都星的那班人马近日展露出?过硬的实力,整理的首都星动向挑不出?什么错,接应她的流程也安排得稳妥。


    她回到首都星没必要?保密,在人心惶惶的时刻毅然回归也是潜在的宣传点,但太过张扬又有炒作?嫌疑。于?是秘书官就请了两?家对她报道的形象向来相对中立的媒体?,拍摄她肃容抵达的照片,留待次日发布。


    安戈涅撑伞从小型客船的舷梯上下来,稍作?停留给镜头捕捉她的时间,而后就钻入等候她的深色中型飞行器。


    第一排坐了保镖,后方的座位有两?排,她按照习惯就近选择位置,等飞行器门安全?锁启动,靠在中排座椅上轻轻呼了口气?。


    也就在这个时候,她猛地一个激灵。


    有人在看着她,从后方,毫不遮掩,大大方方。


    安戈涅扶住椅背猛地回身,瞳孔瞬间放大。


    一个人端坐在后排座椅靠窗的位置,手臂撑在窗侧,指节抵着额角,黑色宝石戒指在拐过空港明亮指示灯塔的时候低调地闪烁了一下。


    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对方的小半张脸,但即便只是模糊的轮廓也熟悉到惊心动魄。辨认出?一些人已经是近乎本?能的技巧。


    安戈涅盯着帽子下面、与漂亮下颚线相贴的那一截银白发丝,有些恍惚地想?,头发居然剪短了。


    ——这就是她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而后重逢的实感才真正?击中她:


    是艾兰因。


    第99章应许冠冕01


    安戈涅立刻回转身?直视前方, 就像目击幽灵之后,只要不做出反应就可以当作没见到。


    窸窸窣窣, 细密的人造雨敲击着窗户与飞行器外壳,节奏不急不缓。某根紧绷已久的弦在雨声的节拍中松弛,下飞船的时候她自觉精神不错,此刻却几乎被突如其来的疲惫淹没。


    随即涌上心头的是愤怒。


    她握紧双拳,嘴唇抿起。她应该是在等待对方主动开口,但良久良久,只等来一声呼唤:


    “安戈涅。”


    这种语气很熟悉, 充满长者居高临下的宽容和无奈。倒好像毫无缘由闹脾气的是她。


    “你不准备做任何解释吗?”安戈涅扯了一下嘴角,话语中的尖刺也变得更加明显, “比如为什么明明还活着,却完全不联系我?”


    她得到的答案没有一点让她意外的地方,这确实是艾兰因,如假包换,不是幽灵也不是伪物:“隐瞒我的生死有利于观察局势,确定谁是敌人、谁又是真的朋友。而且如果必要,‘艾兰因’可以就此死亡, 我就此隐退到幕后。”


    “如果你真的有隐退的打算, 你大可以直接让人公布死讯。”


    “这取决于你是否需要我协助, ”艾兰因的声音里多了丝安抚的笑意,“但你做得很好。”


    以前他很少那么直白地夸奖她。安戈涅别开脸看着窗外的雨雾, 一言不发。


    艾兰因向来是个有耐性?的人,但今天他缺乏和她沉默角力的兴致。等了片刻,他就略微倾身?, 越过座椅触碰她的肩膀。


    安戈涅猛力甩开。


    他的手在原位停顿了半秒,按在了座椅靠背上?段, 无声地将皮面按出深深的褶皱。


    “你在共和国境内,我无法?确定你身?边有多少其他势力的眼?线。如果你表现?得不够自然,暴露我的动向在其次,或许还会给?你带来危险。”他又解释,还在解释。


    安戈涅扯起嘴角:“完美的骗局要最先骗过自己人,我能?理解你为什么瞒着我。但明白道理是一回事,控制情绪是另一回事。你应该清楚身?边人生死不明对?等待消息的人来说?……是什么感觉。”


    她最后一句话堪称露骨,直指她和西格一起失联时他的反应。


    艾兰因良久没开口。


    安戈涅闭了闭眼?,哈地嗤笑了一声。


    他却忽然平静地说?:“我不觉得你有我那时那么焦急。你并没有那么在乎我。”


    她呼吸一滞,嚯地回头。


    从?重逢到争执开始,他们终于又一次对?上?眼?神。


    艾兰因不知?道什么时候摘下了帽子,他偏分的发丝垂到颊侧的样子十分陌生,但他隐含不快的温和表情又是如此熟悉。


    他以陈述事实的口吻说?道:“你也没有试图直接联系我,确认我的生死。我什么都没有收到。”


    安戈涅太?阳穴之间嗡地震了一下。她不假思索地反问:“如果我联络你,你就会回复?”


    艾兰因没有立刻作答。


    她笑了:“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所以我已经学乖了,我就不该向你寻求答案。”


    他瞳仁收缩了一下,温文?的表情像一张揭不下来的面具。


    “你消失的这72个标准时……不,不止是你失踪的这段时间,我离开你身?边的这几天内发生了太?多事,多到我仿佛已经变成另一个人,”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上?次也是。政变的时候也是。好像每次只要远离你,我就终于摆脱了某种静止的魔法?,变成我也觉得陌生的样子。”


    “现?在易耘走投无路主动来寻求和我合作,陶朱双蛇的人有意在我身?上?下注,西格说?不定也会同意我登基。即便你不在,我好像也不是什么都做不到。所以为什么我……”


    安戈涅哽了哽,深呼吸。


    “艾兰因,你倒是告诉我,我为什么一落地就要被你这么惊吓、这么……试探?你还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她在艾兰因身?上?察觉到相?似的困惑。


    他也并不想和她在重逢的五分钟内就争吵起来,可他们还是不可思议地达成了这小小壮举。


    又过了几秒,艾兰因忽然开口:“如果你之前联络我,我确实无法?立刻回复你。因为直到昨天,我都在接受各种手术。”


    安戈涅愕然沉默。


    “你要回来的消息我也是从?其他渠道得知?的。我可能?潜意识里期待着,你见到我会更欣喜、更关切一些——”艾兰因唐突地收声,将下半句藏在了略带自嘲意味的微笑里。


    “你身?边的人我完全联系不上?……布礼也是……”她不由为自己辩护了一句,然后她硬着头皮问,“伤到哪了?”


    艾兰因往座椅上?一靠,看向身?侧的空位,动作意味明显:他要她坐到他身?边。


    安戈涅不解地偏头,拒绝接他的眼?色。


    “直接亲眼?确认更加直观。”


    她顿时无语,但艾兰因情绪起伏比平时大,大概确实还在伤病员状态。和他计较细节就没完没了,她这么说?服了自己,神色淡淡地挪到后排。


    她打量了他一眼?,没看到什么受伤的端倪,抬手就要调亮内部照明。


    艾兰因按住了她的手。


    而后,他解开高领衬衫的衣扣,一粒,两?粒,三粒,直到她能?看清楚他从?颈侧到右肩膀的皮肤——


    一道不长但醒目的伤口斜斜滑过他的右边锁骨,打了个叉似地深入右胸。


    创口处理得很干净,并不可怖。新植的皮肤呈现?出淡粉的色泽,与他原本白皙的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依靠最先进的医疗技术,这道伤口估计不久后就会彻底消失。


    即便如此,现?在它极度刺眼?。


    因为艾兰因身?上?原本是没有任何伤疤的,确切说?,称得上?瑕疵的地方都找不到。他以钢铁的意志严苛地贯彻着对?自身?的管理,从?生活作息到体态健康。无暇是他彰显自身?意志和能?力的外在体现?。


    所以哪怕对?他的愤恚多到难以细数,安戈涅和他在同一张床上?醒来,看到他在晨曦里穿衣的样子时,心里总是很难涌上?憎恨的情绪。


    美丽是不讲道理的。


    而现?在,这道伤口给?她的感觉,就像是无暇的画布被粗暴地勾了缺乏美感的一笔。


    “爆炸前我就跳出去逃生,但飞行器的零部件像一层暴雨,很难躲掉,其中一片插在这里。”艾兰因轻描淡写地讲述当?时的情形。


    她因为这番描述屏息的同时,感受到他的视线游移。他在紧密观察着她的反应。


    艾兰因大概希望看到紧张和疼惜。但她不知?道自己表现?出了什么。


    安戈涅垂眸,指腹在伤处上?方将触未触:“很痛吧。”


    他笑了笑:“锁骨差一点断掉,没有扎进胸骨缝隙伤到肺叶是万幸。但疼痛本身?还能?忍受。”


    “只伤到这里一个地方?”她无端有些怀疑。这好像还不至于需要接受接近两?天手术的地步。


    艾兰因沉默了须臾,才淡淡道:“头上?有一处皮肉伤比较严重。但现?在基本看不到了。”


    安戈涅皱眉,压住他的肩膀要凑过去在发间寻找受伤的痕迹。


    他轻松地躲开,浅灰色的眼?睛里有她难读懂的雾气:“不是什么好看的东西,我不想让你看到。”


    她哑然,转而想到:“不对?,你说?你在接受手术,那么哪里还有闲心观察局势……”


    “大多数时候我都清醒着,外面的动向一直有人向我回报。精密的头部手术有很高风险,如果我接受麻醉,可能?会再也醒不过来。”艾兰因用的是理所当?然的口气。没故意遮掩,但也没强调伤势危急。


    他向她展示算不得太?严重的伤口,好像要博得她的同情和怜惜。但又把更严重的那部分事实遮掩过去,她不问,他大概根本不会说?。


    自相?矛盾,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两?人再度陷入难堪的沉默。


    安戈涅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抿紧嘴唇。她没法?对?他道歉,但这样不再无坚不摧、向她示弱的艾兰因让她不知?所措。


    她就这么沉默着,替他一颗颗扣好纽扣。这样至少她不用抬头。


    艾兰因的声音从?很近的上?方传来:“看到我还活着,你有没有哪怕一点庆幸?”


    安戈涅扯了扯嘴角,含混地答:“我知?道你没有那么容易就死掉。”


    “失血再多一些,或者那时候没撑住闭上?了眼?睛,我就确实死了。”嘴里说?着纠正的话语,他微凉的手指顺着她的发梢挪动到耳垂,而后是颈侧动脉的位置。


    血管脉动的起伏因为触碰变得愈发鲜明,幻觉缓慢降临,好像她的血液和生命在他的指腹下流动,而后与他身?体里流淌的血同调,以相?同的节奏舒张。


    奇异的紧张感和安心感同时来袭。


    艾兰因没说?下去,但话语明显未尽。


    他是否在等待她顺势问一句“为什么你坚持下来了”?安戈涅从?这个问题面前逃走了,她突然说?:“如果发消息给?你,却一直未读……那会影响我的情绪。那个时候我需要保留精力做正确的判断。”


    “真的吗?”艾兰因问。


    她愣了一下,因为这问句的诚恳。


    ——他确实不知?道答案,无法?确定她在说?漂亮话安抚他,还是真心实意地坦白。


    她给?了他一个微笑:“真的。”


    其实她也不知?道答案。


    ※


    飞行器穿过绿化带,滑入安戈涅新居半地下式的停车空间。


    “你打算藏在我这里?”这个问题本身?就有种奇异的错位感,一直以来都是她因为各种原因在艾兰因的宅邸里避风头。


    “不欢迎我吗?”飞行器门已经开了,他却没有立刻下去,好像真的只要她一句话,就会坐着这飞行器回不知?道哪里继续销声匿迹。


    安戈涅含蓄地翻了个白眼?:“你的医疗团队呢?”


    “治疗已经基本结束。你这里也配备了医生。”


    “你不怕我身?边的人走漏风声?”


    “ 我很放心。”


    话说?到这份上?,再赶人好像不太?厚道。而且之后一段时间,如果有艾兰因在旁提供建议,她心里确实会更踏实一些。


    即便如此,安戈涅整理完行李,换了一身?衣服走近卧室,看到艾兰因正靠在窗边的长沙发上?看书,她还是先怔愣了须臾。


    他是那么自然地融入了她的生活环境,好像他原本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就像她不知?不觉就会在他的庄园里过得很舒服一样。


    “今天有什么打算?”他抬起头。


    “没什么打算……”即便有,也被艾兰因的出现?打乱了。


    “那么不如先好好休息,你回来的消息要明天才发布,其他的事也可以届时再说?。”


    安戈涅克制住瘫到床上?的冲动:“这几天我好像一直在休息……”


    “但你休息好了吗?”艾兰因一句话问住她。


    不论在化乐星城,还是从?联盟回首都星的途中,她都是断断续续地睡,靠药物也靠要养精蓄锐的意志,但睡的总时长不短,睡得却大都很浅,还经常做梦。


    她没正面回答,反而说?:“你比我更需要休息。客房已经收拾好了。”


    艾兰因了然笑了笑,委婉却也直白地回答:“我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你了。”


    安戈涅注视他片刻,慢慢地踱过去,在沙发另一端坐下。艾兰因摸了摸她的额发,很自然地按住她的后心,引着她枕到他的腿上?。


    “你腿上?没受伤?”她确认。


    他有些哭笑不得:“没有。”


    安戈涅闭上?眼?又睁开,冷不防问:“路伽……他的身?份,你一直知?道吗?”


    抚摸她头发的手停了停。


    “斐铎一脉并未完全断绝的传闻一直有,但我并不知?道他就是那位王太?子的后裔,否则我也不会允许你和他交好。”


    她呵了一声:“王宫里竟然也有你不知?道的事。”


    “斐铎死去的时候,上?一代侯爵都还很年幼。”


    闻言,她打量了艾兰因一眼?。她从?来没见过艾兰因双亲的画像,他幼年和少年时期的照片也从?没找到过,也很难想象他是除了现?在这样以外的别的模样。


    就好像他没有幼少时期。


    “你的那个神秘朋友呢?他没有跟着你回首都星?”艾兰因的提问同样突然。


    “他有自己的事。”安戈涅一笔带过。其实是提温把哥利亚“借走”了。他没说?要干什么,她也没细究。


    艾兰因抬了一下好看的眉毛,似乎对?此有些惊讶,但没做评价。


    安戈涅阖上?眼?帘,没话找话地问:“你在看什么?”


    “古代诗歌。”


    “在这种时候读诗?”


    “正因为是这种时候。”


    她嗤笑一声,仍然闭着眼?睛:“什么诗,能?念几句给?我听?吗?”


    艾兰因沉默了片刻才问:“就像以前一样?”


    她的睫毛尖惘然颤动了数下,但是没有撩起眼?帘看他的神色,只轻快地回答:“就像以前一样。”


    于是艾兰因开始用古代语中的某个亚种语言念诗。


    安戈涅原本想抗议他为什么不用通行语译本,但想想就算了。可能?因为一丁点的心虚——在艾兰因的督促下,她学过一点这种语言,但疏于操练,已经忘得差不多。


    她只大致连蒙带猜地知?道这好像是首叙事诗,可能?还有些宗教元素,讲某个恶魔的人间故事。


    “我以创世的第一日起誓,


    以创世的最后一日起誓,


    我以犯罪的奇耻大辱


    和永恒真理的胜利起誓。


    以失败时的伤心痛苦、


    胜利后的片刻遐想起誓……” *


    当?恶魔开始以花里胡哨的排比向迷恋的人类女性?起誓时,安戈涅已经昏昏欲睡。她对?诗歌总是缺乏耐心,无法?在和谐的音韵节奏里找到乐趣。


    艾兰因的声音止歇的时候,安戈涅突然清醒了一点。外面的雨已经几不可闻。


    “读完了?”她迷迷糊糊地问。


    他笑了笑,很轻很温和的一声,而后说?:“还没有。”


    她就等着有催眠效果的朗读继续,却等来了别的。


    “你这次……你辛苦的时候我都没能?在你身?边,”艾兰因好像屏住了呼吸,终于吐出的后半句便更像是叹息,“我很抱歉。”


    睡意瞬间消散,安戈涅惊异地瞪大眼?睛看他。


    他低眸也看着她。她未加掩饰的错愕让他的眼?睛更像起雾的镜子了,他小心地将情绪用恰到好处的阴影包裹起来。于是她看得到雾气后有波动,但只能?看个隐隐绰绰,包括瞳孔里映出的她的小小轮廓。


    这可能?是他第一次对?她郑重其事地道歉,为“这种程度的事”道歉。


    艾兰因应该也意识到了这点。


    就像以前一样,但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


    安戈涅随意地摇摇头,重新闭上?了眼?睛:“没关系,我没放在心上?。”


    第100章应许冠冕02


    首都星中央区, 王室司法庭。


    正是白?昼缩短的时节,早晨十?点天堪堪亮成稀薄的淡蓝色, 宏伟的灰色建筑物外已然停满转播车,大片新闻无人机准备就绪泊在车顶,像成群等待起飞的机械信鸽。


    对旧王安普阿的叛国罪审判今日将会宣布判决。


    近来首都星局势本就紧张,安普阿又是高风险目标,因?此为?了确保法庭内人员的安全,只有少?数媒体获准列席,同时明令禁止直播和摄像。


    这意味着, 在获知判决结果的记者冲出来报信前?,没有人能知晓厚重的数道门后?, 此刻正在发生什么?。


    来看热闹的人群也挤挤挨挨地等在法庭的栅栏外,只有到得早的人有位置,警卫很?快拉起了警戒线,肃容劝告陆续过来的路人远离。侦查危险物的银色圆形无人装置四处徘徊,由于敏感?等级调到最高,警报误触了好几次,引得虚惊一场又一场。


    在凉意明显的晨风里, 表情?各异的人踮着脚、勾着脖子往法院大门台阶顶端张望。有人以口?罩掩面, 外面又绕一圈深红色的围巾, 圣心联合王室的徽记刺绣使用的金线在逐渐明亮的天光照射之?下,张扬地闪烁, 无声地表明态度。


    而就在几步外,举着“废除君主制”主题电子标牌的年轻人交头接耳,时不时以充满敌意的眼神打量身披王室颜色装饰的支持者们, 吐出“死刑”“暴君”之?类的词语时也并未压低声音。


    还有人试图在司法庭门口?直播,镜头转向立场鲜明的在场其他人, 很?快被警卫劝离。


    十?点过十?七分,先是新闻车开始骚动,而后?无人机几乎同时开始起飞,绕着半空的警戒线环行拍摄法院状况。响起来的还有难以计数的光脑随身终端。


    “终身监|禁!剥夺王室头衔和所有特权,财产没收!判决当场生效!”


    不知道是谁大声念了出来。


    失望的喊叫和欢呼同时爆发——是剥夺头衔与特权,而非从?根本上否定王室的合法性。这判决是个?足够明显的信号。


    司法庭外已经?人声鼎沸,石质建筑物内部也热闹极了。几乎所有记者都在朝同一个?方向挤,围住听完判决后?离场的公主安戈涅。戴口?罩的安保人员化身人墙隔开她和人群,但动作极为?克制,竭力与媒体保持距离。


    “殿下!您对判决是什么?看法?”


    “公主安戈涅,你保留了头衔,并且可能拥有更?多,有什么?想说的吗?”


    “下一步是什么??”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汇成人声的海潮,气势汹汹地浸没她的耳膜。


    “公主殿下!殿下,请您看一下镜头!”


    “没有作为?证人出庭是考虑到继承权做的决定吗?”


    “还是说,现在已经?应该称呼你为?陛下了?”


    随着安普阿失去君主头衔,按照王室继承法例,安戈涅作为?前?任君王认可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已是事实?上的下任君王,距离完全登基只差贵族代表们集体宣誓效忠,还有一场正式的加冕礼。


    安戈涅穿黑色正装,没有戴任何首饰,及肩的中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她表情?严肃,看不出悲喜,在保镖们的簇拥下快速通过主法庭外的长走廊。


    闪光灯一直在亮,她的每步每个?表情?都被捕捉记录,而后?逐帧分析寻找线索和差错。


    最后?留在镜头里的是一个?在安保人员簇拥之?下,显得有些纤细的omega. 她偶尔与相机对上的眼睛本来是深红色,因?为?过度曝光而变得艳丽如血,那是历任圣心联合王室君王也拥有的眸色。


    因?为?略微瞪大眼睛,她紧绷的肃穆面孔透出一丝年轻的茫然。


    但她没有躲闪镜头的逼视,难解的表情?可以有多种解读,唯独没有怯懦和羞赧。


    这张照片迅速登上新闻平台头条,随后?在光网上病毒般地传播。配图的标题各异,对这张图像中安戈涅表情?的解读也清楚地显露出不同媒体自身的立场:


    主张全面革命废除君主制的人在她的眉眼间读出稚嫩的冷酷,以及与安普阿年轻时神态几分的相似。


    拥护现行体制的人盛赞她的冷静得体,将重点挪到她的丰富成长背景上,选择性地忽视她严格来说是个?私生子,继承权留存诸多司法问题。


    呼吁性别变革的则从?她利落的着装选择和表情?中读出表态,将不那么?符合Omega刻板印象的细节全都认作有力的政治动作。


    共和国的媒体远远地看热闹,好奇地审视古董体制的新一代遗物……


    但这些评头论足安戈涅都只看一眼便划走。


    庭审结果公布第三天,热度依然不减。一打开媒体平台就会?看到自己某时某刻的同一张脸着实?是怪异的体验。而且比起舆论的厮杀,更?重要的博弈就在她一墙之?隔的地方进行着。


    王室和反抗军双方的法律顾问正在逐条拟定她作为?新君的权利和义务。这将是她以新任君主名义发布的第一份公文,是告全体臣民的国书。


    整体方针和不可退让的底线双方都交代过,剩下的细节是双方专业人士精细到一个?词一个?句法的战争。即便如此,安戈涅必须在场,不能真的把事情?全权委托给代理?司法顾问。


    安戈涅回到首都星之?后?的十?天,绝大部分时间和精力几乎都花在了这场谈判上。


    为?了走到这一步,安戈涅一方同意成为?新任君主之?后?,做的首件事就是给予反抗军组建临时军政府的权利。为?期两年的过渡期满前?,临时军政府会?改订法律,牵头组建新政府。


    她对临时军政府推出的法案保有否决权。这个?条件遇到的阻力比安戈涅预想得要小。僵持了大半日才谈下来的条款则涉及王国军的去留:


    如果没有听君王行事的武装力量,她即便拥有否决权也影响力有限。


    而要让反抗军内部的激进派接受新君依然保有军事力量,显然难以接受。


    几番拉锯之?后?,双方勉强在王国军的人数上达成了一致。


    驻守边防的王国军本来就独立性极强,暂时保留原编不动,常年过剩的首都星士兵减员三成,由他们自行选择并入反抗军继续服役,或是接受岗位调派参与战后?重建工程,或是直接遣散返乡。


    留在首都星的王国军人数经?过艾兰因?把关。差不多处在会?让反抗军有所忌惮、但并非无法强行镇压的程度。


    在第二波刺杀之?后?,路伽那里毫无动静。即便是安普阿宣判都没能炸出新的动向。没有人因?此放下心来,这沉默更?像是酝酿爆发的寂静。


    “殿下,您的人又送东西来了,您的那份放在休息室。”来找她的是穿黑制服的年轻军官,语调客气,但并未改口?唤她为?陛下。


    安戈涅看了一眼时间,确认她在外面透气休息的时间还够,颔首后?便转身往走廊另一端走。


    艾兰因?就真的在她那里住下了,深居简出。她早出晚归在王宫和家两点奔波,他就时不时让人以她的名义送点心之?类的东西过来,不止给她,被变相困在圣心王宫里的所有人都有份。


    虽然一开始也有拐着弯说她骄奢的人,但拿人东西手软,遣散大半仆役的王宫里伙食颇为?可怜,而艾兰因?选择的又都是朴实?美味的品类,真计较起来并不昂贵。每天下午的点心便渐渐成了惯例,这个?时段谈判的休息也会?适当延长。


    安戈涅有点不是滋味地感?慨艾兰因?手段的同时,却也不免期待起今天会?是什么?好吃的。


    推开休息室门,甜香扑面而来。


    安戈涅却愣了一下。她随即立刻反手锁门,压低声音:“你来干什么??!”


    休息室里的人戴着口?罩,发丝是深褐色,朴素的棕色西装和平顶帽像是一起售卖的优惠套装,就连站姿也有些萎靡。即便这番伪装细致到举止,安戈涅还是不费力气地认出了他:


    除了明面上正在“住院治疗中”的艾兰因?还能是谁?


    “你疯了吗?”她后?怕地看了一眼身后?,努力回想刚才那个?军官的表情?。没认出来?应该没有。


    “我本来期待的是更?热烈些的欢迎,”艾兰因?轻缓地叹气,“昨天你回来得太晚没说上几句,我来看看你怎么?样。”


    说着他将甜美香气的源头朝她的方位推了推:“坐下来慢点吃?”


    安戈涅靠在桌边,拿起还有余温的小蛋糕咬下一口?,含糊地抱怨:“坐够久了……每天坐牢一样。”


    她话出口?就有些后?悔,暗暗责怪那一根在艾兰因?面前?就不由松弛下来的神经?。她谨慎地往门边看,怕被过路人偶尔听到。


    王宫门扉的隔音效果都不太好,否则也无法在年年岁岁间,让多少?密谋和偷欢都遭到有意无意的窥探。


    艾兰因?抬手将她唇角沾到的一点蛋糕碎屑抹掉,从?容自若地给她斟茶,漂亮的红色茶汤缓缓注入暗纹雅致的白?色瓷杯里,水声给话语多一层遮挡:“怎么?就和坐牢一样了?”


    他当然知道在这宫殿里以什么?音量交谈是安全的。


    她也跟着把声调压得更?低,嘟嘟囔囔:“话也不能乱说,动也不能乱动,认真跟着每一条的辩论思路又容易累得大脑缺糖。”


    他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把杯子也推过来:“但你乐在其中。”


    她沉默片刻,看着茶杯里的波纹低声说:“虽然累,但我真的开口?的时候,那间大房间里没人敢无视我。”


    艾兰因?轻笑,没说话,抬手捋顺她翘起的一缕头发,手指却突然打弯,绕到她的后?颈,轻轻划了一道弧线。


    一阵难掩的酥麻立刻从?腺体贯穿脊柱,安戈涅缩起脖子瞪视他。


    艾兰因?淡然宣告:“你的信息素有增强的趋势,发热期近了。”


    她嗅不到自己的信息素,只能相信他的判断:“我带着抑制剂,等下出去之?前?就打一针。”


    “现在的抑制剂是新品类,效果不一定好。你还是——”艾兰因?没说下去。他也知道即便劝说她回去休息,安戈涅也不可能答应。无论是抠字眼的商谈还是新君的告臣民书都等不了。


    她尤其不能因?为?是个?omega在这种时候拖慢进度。


    “今天早点回来。我帮你处理?这个?问题。”他轻描淡写地说,眼睛在这一刻亮得像是流动的水银。


    她不由自主吞咽了一口?唾沫。


    不知道与受伤是否有关系,又或许只是单纯体谅她近来劳累,艾兰因?最近又回复了以前?那副清心寡欲的状态。


    她回首都星和他重聚后?,他就没碰过她。生活在一起,不可避免有些火星点燃的瞬间,他却总是几乎立刻忍耐下来。


    “西格会?发现的……其他alpha也会?。”她轻声说。


    艾兰因?眯了眯眼睛,尚未作答,休息室门忽然被从?外敲响。


    “安戈涅?休息差不多了结束了,等你准备好了我们就一起回去。”


    她闻言脸色不由微变。


    是西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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