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到郊外的观子里,大约是十日之后了。
何隋奉命前去部署,自然是将周围的事物好好的检查了一番。包括观子里的人,那些人的身份与背景之类的,也都不能遗漏。如此下来,七八日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
何凌再花上一些时间,布置了马车和随行的物什。
自家殿下好不容易出一趟京都,她诸事都不敢马虎大意。生怕其中一环出了岔子,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出发之前,何凌扶着棠韫上了马车。车驾缓缓驶出京都的城门,何凌带在身边的人不多,看起来阵仗并没有很大。只当是哪位京中大员的家眷出行,排场略大些。
何凌用手拂开车驾上的帘子,望向外面,见街市上的行人一贯如故,并无什么异常,心里安定不少。何隋在前面开道,穿着的衣物是平常府中小厮的衣物,实属低调了。
“已经出了城门了,殿下若是累的话,可在马车上歇息。”马车上铺上了好几层的软垫,都是用来供棠韫休息的。
棠韫此行出来也只带了阿詹一人在身边伺候。何凌安排了自己伺候她,便将阿詹仍在后面的马车中待着。这里大马车中,就只这两人在其中。
“有你在身边,本宫可不要睡了。”棠韫如此回答道。
明显可见,何凌的耳根子逐渐变红。在棠韫眼中,她整个人便像是一个红扑扑的娃娃般可爱。
何凌声音细微,“内臣不是一直都在殿下身边嘛......”
棠韫有意逗她,全当做没听见她口中所言,“你过来一些,前面有风,你抱着本宫。”
这个人身上和火炉子一样,抱着暖和。最好这一路上,都抱着她才好。
何凌想也没想,很快脱掉自身的外袍,去到了棠韫身边。她将备好的毯子盖在两人身上,双臂抱着棠韫的身子,活像个抱着宝物的猴子。
被她这姿势逗笑的殿下,笑得直往她怀中缩,“何大人这......哈哈......”
“内臣怎么了......殿下你笑什么?”何凌不甚理解,可谓是一头雾水的抱着怀里的人儿。
“没...没......”棠韫连连否认,又往她怀里钻了钻。
何凌虽不知她怎么忽然笑起来,但看着棠韫如此开怀大笑的次数可不多。不就是由着她笑,自己只管抱着就是了。
清晨出城,半路上已有不少清脆的鸟啼相伴。棠韫鲜少有此体会,此刻恍惚之间发觉了自己对山林之物原来也有神往。
能偶尔出来体会一番,感觉颇好。
不过今日出了游玩,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她是要从竹银观带走一个人……
那人的身份藏了许多年了。棠韫偷偷看着何凌,就算以何凌的本事,要查出那个人的身份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毕竟当年的知情人都已经不在人世,要想知道缘由,便只能是从自己口中得知了。
今日心内有了对不住何凌情绪,其他都好。
棠韫淡淡的叹息。
那个人,自己就见过一面。回忆起来已经模糊不清,不知再见到她时,她是否安好……
算起来,那人小自己不多。在幼时见到那人,对她是多有怨怼。父皇将她送走后,自己也曾忆怀过几次。毕竟她生的可爱,小时候像个圆滚滚的毛团子,是粉雕玉琢的漂亮。
棠韫最后还是在何凌的怀里睡了一阵儿。直到马车已行至山脚,她方才转醒过来。
她瞧着,何凌闭着双目,似在养神。她晓得何凌在这样的环境下是万万睡不安稳的。
于是,棠韫便去抚摸她的脸颊。
也不知为何,何凌这个在外面时常风餐露宿的人,肌肤居然一直是滑嫩嫩的。剥了壳的鸡蛋对比起何凌身上的肌肤,还要逊色几分。
只是何凌的身上多了很多的伤痕。那些伤痕是何凌的烙印,是她经历诸多的见证。
也算是自己磋磨了何凌的一种证明。
上山的路较为颠簸,二人全然精神起来。何凌陪护着,走到半山腰,决意带着棠韫骑马而行。
棠韫一开始还不敢相信,何凌能容得自己与她一起骑马?
何凌解释道:“内臣斗胆猜测,殿下是想尝试的。内臣会护着殿下,殿下可敢与内臣骑马上山?”
上山的马,自然慢行。甚至比颠簸的马车还要更加慢些。
何凌揽着棠韫纤细的腰肢,看她满心欢喜看着外面的景色,鸟鸣虫啼清脆好听,二人像入了一副自由美丽的画卷。
心里如此柔软,便是满足吧。何凌暗自想道。
行了半个多时辰,竹银观就在眼前。
漆红的外墙墙,棕黒色的瓦片,整洁庄严。它与其他地方的道观不同,它显得没有那么“清净”,四周延伸出的梅花的枝丫妆点了外墙与整个道观。
这个月份,在竹银观的梅花还开得真好。飘落的花瓣撒在道观门前墙边,为其增添不少的生气。
“到了。”棠韫有片刻的失神,轻声细语。
这就是父皇将她藏起来的地方吗......春日里应是鸟语花香之所,夏日应也不会过分的炎热,秋日秋风萧瑟了些,冬日却有清雅的梅花可赏。是个很好的去处。
这样清心寡欲的地方养出来的女儿家,也不知是个什么模样。她会否嫌弃自己为她寻得去处呢?
但是即便她不愿意又能如何呢?自己来到这里的这一刻,她就没有什么选择了。
“总归......本宫会好好的替你把路铺好......”
棠韫说这话时的声音很轻,恰好迎来一阵风,话语就此散在风中了。
身侧的何凌依稀听见了棠韫的话,没能好好听到真切,“殿下说什么?”
“没什么......外头还是冷,快些进去吧。”棠韫如是道。
何凌与众人便不耽搁,很快入了竹银观。
竹银观在许多日之前就安排了棠韫一行的住处。皇家有礼,总还是要先去见过竹银观的掌教道长。
竹银观的掌教道人是个七旬的老人家了。身体瞧着不错,颇有世人口中仙风道骨之姿。何凌一行入了正殿,方见掌教道人在其中宣讲道法。
听着动静,掌教转身与何凌棠韫一行相视。
随他一起转身的人之中,便有棠韫要寻之人。
她一袭道服,以桃木簪子挽了发髻,与世间俗世万千颇有格格不入之态......
棠韫一时看她看得失神,以至于道长与何凌在自己面前行礼作态,她一一都不曾看入眼中。
那人也棠韫,眼里有微微的探究之意。很快还是随道长对着棠韫行了大礼。
“见过殿下,见过大人。”道长顺着棠韫一动不动的视线看到了自己徒儿的身上,便同众人单独介绍起那人,“这是老朽的徒儿,名为阿竹。”
阿竹此名,是依据竹银观的名字而取。
从那时起,她便一个人生活在这里了吗......这里虽好,可根本比不得京都。棠韫忽而心口钝痛。还好身边有何凌扶着她,才不至于在竹银观失态。
“阿竹......是叫阿竹对吗?”棠韫的语气是连何凌都觉不可思议的柔软。
何凌闻言,脸色亦是大变。殿下是怎么了,怎么对这个名叫“阿竹”的修士,有这般的态度和语气。
此刻还什么都不能够向殿下求证,何凌只能将情绪都控制好,不在表面露出半分。
她心里生出的想法更让她惶恐。殿下与自己所言,指定要来竹银观看梅花,或许不是因为喜爱......而是为了,这个人......
何凌一双眼睛泛起红色,她死死的盯着那阿竹。像是要透过她的身体看穿她的灵魂。
这样的眼神让阿竹惧怕,不由的退后几步。
棠韫未觉察不对,甚至松开何凌搀扶着自己的手臂,朝阿竹走近了几步。
“你今年多大了?和本宫说说吧。”棠韫对她,便是对一个极其心疼的人一样询问。
阿竹不甚理解,朝道长师父投去求助的目光。未得应答之后,只能如实回答,“回贵人,阿竹今岁十六了。”
“对......是十六了......”棠韫几乎是喜极而泣。她那无比淡薄的亲情,好似找到了归处。
皇姐能将她抛弃,将她看做是棋子,她几乎都快忘记了,儿时的皇姐对自己是几多的爱护关心。阿竹便似一张雪白的宣纸,上面没有一点点的污垢,就像当初两小无猜,时常又笑靥如花般的皇姐和自己......
自己一眼就能看出阿竹是当年的那个人。她的容貌,并没有很大的改变。就算多年未见,记忆里的连已经模糊,可看到阿竹未施粉黛,但有清水芙蓉般的气质和容貌,她就十分确信了。
棠韫温温柔柔的笑着,问道:“阿竹姑娘能带本宫去住处吗?”
“好......贵人随我来。”
......
往后几日,棠韫只许阿竹陪在身侧,不论是外出赏梅之时,还是平素下棋饮茶叙话,全都是阿竹陪伴在侧。
何凌与她分房而眠,在这几日中少有机会能与棠韫独处。心里的疑问更是不得而解。
她远远守着殿下,看着二人在交谈之间时不时露出的笑意,听着她们之间传来的笑声,何凌无比的烦躁幽怨。
来竹银观前明明让何隋查了其中所有人的身份底细,为什么会丝毫异样都没有?!
这凭空出现的阿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殿下对她......太过不同......这样的人留在殿下身边,始终是个祸患。
一日,何凌就躲在梅树之后,仔细看着对坐饮茶的两人。
她看到了殿下这几日出现在脸上的笑容,殿下与阿竹侃侃而谈的模样......殿下甚少出现在别处的温柔......
何凌看着她们便觉像尖刺一样......
偏偏这时,棠韫问了阿竹,“阿竹,本宫会带你走,你往后就跟在本宫身边......”
这便要带人回府了吗......远处的何凌苦笑出声,痛苦的合上双目,几乎站不稳。半晌,她的视线追随二人入了厢房,等到厢房的门关严实了,她才慢慢的挪动了脚步,离开了原处。
......
夜间,何隋带了一包袱的军务前来。他解出包袱中的公文,放在何凌桌案上。东西还未放稳,何凌便从暗处走了出来。
她身如鬼魅,脸色惨白,眼角是不知何时染上的猩红。
何隋当场愣在原地。
这还是他家大人吗......怎么变做了这番模样。
且不说大人平日便有阴柔之美,现在看到大人,一袭白色的外袍,散开的长发,猩红的眼角,活脱脱就是话本子里的女鬼啊。
“大、大人?您可吓死属下了......”
何凌摇晃着重如千金的脑袋,靠近何隋。
“才来吗?今日有些迟了。”
何隋怕她责怪,解释起来,“今日上山的路不好走,马匹崴了蹄子,属下心疼好马,便徒步上山,这才晚了。”
何凌忽然问道:“你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吗?”
何隋想了想,回答:“子时了......大人恕罪。”
可何凌忽然狂笑起来,笑的跌坐在地,“子时已过!到现在,她们还居于一室!”明明几日之前,殿下还在自己的怀中......那样的笑,也只属于自己啊!
“大人在说什么?属下不太明白。”何隋连忙跪地相扶。
不经意间,何隋触及何凌手臂上的肌肤,感受到滚烫的温度,大惊:“大人!大人您身上好烫,可有不适?”
何凌回答不了他的话,站起来才片刻的时间,便轰然倒地,失去意识。
“大人!!”何隋想要搀扶,却根本来不及,只能口中喊着自家大人,动作极快的想要将她扶到榻上。何隋想不通,为何大人会有这般反常的举动。
以往大人就算在梦中,都是警觉非常。
今日的大人,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何隋为了将人好好的扶到榻上,便将何凌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这样更好使上力气。
可他抱住何凌的身体,却不经意间触摸到了不该存在的柔软......导致他一个大男人好似入定一样,搂抱着自家大人站了一刻钟。
何隋整个人像被闪电劈开,顿时动弹不得。
“大人......”何隋口中喃喃自语,脑中一片模糊,甚至觉得无法呼吸。
“何凌......我家大人......不是、不是宦官......是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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