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上书房殿外回来,九阿哥胤禟一路上都在想着他八哥的事情。
小时候,胤禟长得其貌不扬,康熙帝向来追求十全十美,于此,除了出生那几日来看过他之后,便很少想起,甚至提及胤禟。可想而知,一个不受父皇宠爱的皇子会有何等处境。
胤禟从小就被大一点的阿哥嗤笑欺负,虽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哥哥胤祺,可他从小跟着孝惠皇太后长大,连汉语也是后来才学会的,因此胤禟与亲哥哥胤祺并不亲近。
从小,便没人护着他,哭便也只能躲起来哭。
直到那日他又被年长的阿哥嘲笑,躲在树下偷偷哭,胤禩路过给他递了一块手帕。
“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胤禩只看到一张皱巴巴的小脸上可怜兮兮的表情。
胤禟别过头去,不想让八哥看到他的丑态,这么多哥哥里,八哥是唯一没有嘲笑过他外貌的人,如今要是见了他这副样子,心里定会像其他哥哥一样心生厌弃。
“小九,哭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你越哭,便会越让人觉得你软弱,便越会欺负你。人性就像弹簧,你退他便进,若是你强大起来,要退的便是他人了。”胤禩不想只说一些一昧的哄小孩开心的话,他更想小□□会这个弱肉强食的道理。
“可是八哥,外貌是我无法决定的啊。”
“所以,只要你强大起来,你越是不在意这件事,别的阿哥也自然觉得提起这件事情无趣。”胤禩帮小九用手帕抹掉眼泪,又捏了捏他鼓起来的腮帮子,语气还是那般轻轻柔柔,莫名让人觉得他可信任可依靠。
“更何况,小九,八哥从没觉得你其貌不扬,你莫要如此想,脸上肉乎乎的可爱得紧。”
九阿哥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对他相貌不是持否定态度,就连他亲额娘看到他的脸也总是唉声叹气,于是他难以置信地止住了哭声,还莫名打了个嗝。
八阿哥低下头笑笑,小九……着实是可爱的。
正当俩人推心置腹之时,九阿哥一直倚着的树突然开始摇晃,竟径直掉了一个鸟蛋下来。
两人错愕不已,抬头一看,居然是十阿哥躲在树上掏鸟蛋,脸上脏兮兮的,衣服也被树枝扯破了。
他朝俩人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奶兮兮的声音特别清脆,“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是我先来的。”
九阿哥觉得被人看到他哭非常丢脸,不由一急,“你!”
十阿哥鼓起脸颊,他只比九阿哥小了一个月,根本不怕他,“这样吧,我帮你们保守这个秘密,你们也帮我保守我爬树掏鸟蛋这个秘密如何?”
八哥不由抿嘴一笑,这个小十可真是一个鬼灵精,小九被人知道躲起来哭便只有丢面子,而若是小十他自己被人发现躲了太监和嬷嬷,跑到树上掏鸟蛋,他的后果可不大得多?
八阿哥存了心思刻意逗他,“这不是比划算的买卖,要是我们俩帮了你保守秘密,我们可有好处?”
小十用脏兮兮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表情纯真无比,“八哥,这有何难?我不会让你白白吃亏的,我把这个鸟蛋分你俩人一些如何?”
就这样,三人如同命运般的神奇地绑在了一起,无论八阿哥去到哪里,身后总会跟着九阿哥和十阿哥两个小尾巴。
他照拂他们,同时也为他们承担。
与之换来的是,九阿哥和十阿哥的信任与忠心。
胤禟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想到八哥目前的处境,便不由心神难安。
不管何时,八哥他永远会挡在自己和小十身前,像大山一样。
掏鸟蛋被发现时,是八阿哥主动领了全部的罚。
每逢八阿哥得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东西,总少不了自己和小十的那一份。
而自己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反倒还连累了他,浓浓的自责和愧疚几乎要将胤禟淹没。
不管如何,沮丧和懊悔是没用的,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将八哥救回来。
胤禟快步往翊坤宫走去,那是他额娘宜妃住的地方,事到如今,他能求助的唯有额娘一人。
额娘受宠,在皇阿玛身边还算能说得上话。
而八哥这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是欺君罔上,可往小了说不过是顽劣罢了,罪名如何,全在皇阿玛一念之间。
路上下着小雨,胤禟也顾不得了,只顾着往前赶。
于是到达翊坤宫时,宜妃被他吓了一跳,“小九,你这是怎么了,浑身湿哒哒的,也不知道先避避雨。”
“额娘,儿臣从小到大没有什么事情求过您,此次儿臣,别无他法,只求额娘帮儿臣这一回。”胤禟跪在地上。
宜妃看他这样,便知道事情绝不会简单,纵使是自己的亲儿子,也万万没有不听原委就答应的道理。
“小九,你先起来,和额娘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宜妃问道。
“是八哥他被皇阿玛怀疑代笔,如今还跪在皇阿玛书房里,不允许起来。”
宜妃不动声色,先是命下人给胤禟煮了一碗姜茶,又拿了暖和的外衣给他披上。
如此这番折腾后,她才慢悠悠地和胤禟说道,“我的儿,虽说你与八阿哥自小交好,你从前日日跟在他屁股后头,当额娘的从不说什么,只当你多了一个可亲近的哥哥甚好。可小九,大哥,他毕竟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你的亲哥哥只有胤祺一人,你明白吗?”
“额娘说得这是什么话,你的意思是叫我不要参与八哥这件事,就白白看着八哥受苦,自己站在一旁袖手旁观吗?额娘,你知不知道……”
九阿哥激动的话语被宜妃打断,“小九,你这么激动干什么?莫说八阿哥,他不是你亲生哥哥,就算他是你亲生哥哥,我一个后妃又能做些什么呢?难不成我还能干扰皇上的决定?再说八阿哥,他亲娘卫氏又不是不在世,又有位高权重的养母惠妃,岂有我越过他亲额娘和惠妃,去掺和这件事的道理?”
胤禟越听越心寒,自小他便知道,在他额娘眼里,什么都比不上他皇阿玛的宠爱重要,任何能让自己额娘降低皇阿玛好感的事她都不会去做。
小时候,因为他长得不好看,所以皇阿玛不爱来看他,就连自己的额娘也因为这个被皇阿玛冷落不少。那这时候他额娘是怎么做的呢?她选择了疏远自己,尚是个无知小孩的自己,没了额娘的疼爱,连哭诉都不知道去哪里?
要是没有八哥,这世界上还会有人记得在意他胤禟吗?
“额娘,儿臣知道,皇阿玛近日夜夜都在您寝宫里,如果您能为八哥说句话,儿臣感激不尽。”胤禟跪下,朝他额娘磕了几个头。
宜妃被他弄得心力交瘁,却又深知自己儿子执拗的性子,拿他毫无办法,但是为了一个不相干的旁人去触康熙眉头这件事,她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要知道,这些年里,她从一个包衣宫女成为四妃之一,靠得不过是皇上的宠爱,而皇上的宠爱是建立在她听话的基础上,从来皇上说一,她便没有说二的道理。
而这宠爱易得却难守,自古君心难测,保不准哪一天皇上就不再宠爱于她了,所以她要牢牢紧握住听话这一个筹码,决不能让任何事情破坏了它。
“胤禟,你要跪便跪着吧,你做这么多事,到时候你看吧,不知道八阿哥他会不会记得你的好?还是做的都是无用功,得鱼忘筌罢了。”宜妃转身不打算管他。
“额娘,如果我说,替换代笔一事是我所为,八哥他根本不知情,却为我背了黑锅呢?”
宜妃听到这话,脚步一顿,被他吓得心跳差点不稳。她回过身来,捂住了胤禟的嘴,“小九这话可不敢胡说,你一定是被雨淋昏了头,快喝碗姜汤。”
说完,她又恶狠狠地扫视着在场的所有丫鬟太监,“九阿哥重情重义,恨不得把所有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可事实就是事实,八阿哥他自己既然做了这样的事情,他便得认,万万没有小九做替罪羊的道理。”
“还有,我宫里的人能待在我身边最重要的便是忠诚二字,今日九阿哥所说之话,要是有一个字传了出去,后果你们不会不知道。都听明白了吗?”
宜妃不怒自威,众下人皆是一抖,一荣俱荣,一损既损的道理他们不会不知,做奴才的最重要便是守好主人的秘密。
“小九,额娘不是不帮,是实在帮不了,你要这么继续折磨自己折磨额娘,你便继续跪着吧。”
九阿哥自小执拗,皇阿玛不见他,除了求额娘,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救八哥,像是赎罪自虐般地,八哥跪在大殿里,他便跪在他额娘这里,体验着他八哥的相同痛苦,仿佛这般,心里会好受一些。
跪在这坚硬的地板上,胤禟感觉膝盖发麻,被硌得隐隐作痛,他尚且如此,八哥他落过水膝盖不能受寒,他该有多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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