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当安常吻过来的时候, 南潇雪下意识阖上了眼。
这样柔软的唇瓣触感是久违了,可更令人心折的是其间清恬的呼吸,像清晨河面初升的雾裹着人,里面藏满深宵的绮梦。
她想抬手去抚安常的后颈, 堪堪忍住, 纤指摁在樟木箱边缘,张开条眼缝。
冬日午后才有这样的浮尘, 比柳絮更细, 绕着安常微颤的睫毛, 太适宜成为“当时只道是寻常”这类词句的注脚。
中午饮的小盏桃花酿,淡淡酒气从安常唇齿间溢出来。
直到安常放开南潇雪, 嘴里问:“你在偷看我么?”
南潇雪并不讳言:“是的。”
安常弯唇:“没见过你这么理直气壮的人。”
南潇雪凝眸瞧了会儿,扬手在她侧颊一刮:“小姑娘,皮肤太薄了。”
那么小一盏酒酿出的绯色,也足以透过薄薄的皮肤渲染, 似一片桃花瓣沾在面颊, 叫人忍不住伸手轻拧,莫名便似捉住了一个早开的春。
安常“啊”了一声。
南潇雪:“捏痛了?”
安常点头。
南潇雪却又拧了她下:“才不痛, 你这样的性子, 要是真痛,你便不叫了。”
安常笑, 又抬手揉了下自己的脸:“我有点醉了。”
南潇雪明白她意思:“刚才的事,想耍赖, 是不是?”
安常也瞧着南潇雪, 大概昨夜推门初见的印象太深, 那竹编灯笼光映出的上挑眼线印在南潇雪眼尾似的, 无妆也透出丝丝清媚。
她想: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呢?分明主动吻了, 却又避而不谈和好。
她因着母亲早逝,从小内敛,旁人有过的骄矜叛逆,好像一次也未在她身上真正出现过,却在这时面对着南潇雪,初现了端倪。
南潇雪说:“你是该气得再久一点。”
文秀英说:“她啊,疼你。”
安常低头,轻挑了下唇,第一次放任自己的性子,转开话题:“从小到大,有多少人夸你好看?”
“这哪里数得清。”
“那,”安常把水晶球放回箱角,又问:“如果我再夸你好看呢?”
“别人说的是听烦了,至于你说的,”南潇雪顿了会儿:“我便受用的再听一听。”
她何尝不知安常在转移话题。
只是小姑娘一向太周到懂事,连唯一一次拍桌还是受她怂恿,这次骄矜便更显难得,像小动物,只在觉得安全时才翻身露出最柔软的那一块。
她便由着安常不谈和好的话,只问:“这水晶球你要留下?”
“嗯,觉得好看。”
把一些旧课本清出来后,安常扣上樟木箱放回墙角,又道:“外婆说我床下也塞了不少……”
正往外清了一半,忽地把一只纸箱往里猛一塞。
南潇雪眼尖:“那是什么?”
“秘密。”
“我们之间还有秘密吗?”
“嗯,有的。”
比如那纸箱里藏起的一双高跟鞋、一支烟、一根长发,一瓣桂花和一张字条,还有几幅素描。
比如我对你毫无选择的心动,比你料想得还要早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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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懒懒睡了个午觉。
安常醒来时,发现南潇雪的一只手搭在她的腰际。
她轻轻转了个身——怕惊醒南潇雪,转一转,停一停,直到南潇雪的侧脸映进她眼眸。
木窗棱里透进的光成为恰到好处的布景,那冷白的肌肤便成了一阙莹月、一片飞雪、一副闲卷的珠帘,一切扰乱了时序、颠覆了四季的存在。
天井里有轻轻的脚步声,应当是文秀英午睡起了。
安常想起身,动作放得很轻,却感到那片优柔的云一般搭配腰际的手,力道忽地重了些。
安常心头一跳,见南潇雪缓缓张开了眸子,她便又像昨夜初遇那般,照进了那双墨色瞳仁中央最深的一块。
“安小姐。”南潇雪懒着声调:“我都装了这么久了,你不陪我再装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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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说了阵闲话,才一同起了,走出卧室,文秀英正在厨房里忙,听见动静探头出来招呼她们一声:“起来了?”
“外婆,每年直到大年初三,吃的都是年夜饭那些剩菜,您这是忙什么呢?”
“人老了,除了围着厨房转,还有什么事?”文秀英笑着对南潇雪道:“潇雪,你别见笑。”
南潇雪摇头:“怎么会。”
她从前无从想象,舞台之下的生活会是什么样。
现在看来,无非一茶一饭、一笑一语,宁乡这样的地方尚有炊烟,每户人家大抵闲来无事,也早早开始忙碌晚饭,天幕变作水墨画里淡青的布景,其间缭绕的烟丝丝缕缕,不知怎地就绕上了她脚踝。
她一迈步,才恍然发觉,那隐形的线在牵着她往地面上落,往生活里落,而不再是只存在于聚光灯下的魂灵,灯光一熄,只能在浩瀚黑海般的剧场里流离失所。
她生出种感觉:在她跳舞的时候,宁乡这些老人家并不认得她。等她不再跳舞以后回到这里,这些人见惯了她,反而认得她是谁了。
安常已带着她往厨房里走去,文秀英正在洗碧油油的小青菜:“每天大鱼大肉的也不行啊。”
“啊,”安常想起:“外婆,八宝饭快吃光了,明天再蒸些吧。”
“你这孩子。”文秀英佯作对南潇雪抱怨:“你说她是不是孩子口味,别的不肯多吃,倒是甜甜的八宝饭被她吃了大半,那是糯米啊,也不怕不消化。”
南潇雪道:“她本来就还是小姑娘。”
文秀英吐槽归吐槽,还是惦着安常想吃,假意不耐烦的叫她:“我今晚给你把糯米泡上,明早你自己起来洗红枣。”
安常笑着应:“好。”
南潇雪忙着筹备春晚的那段日子,睡眠时间被切得零碎,偶尔偷出一小时的休息时间,却常常睡不着。来了宁乡,意志倏然放松似的,分明睡过午觉,晚上同安常又早早便睡了。
第二天早上睁眼,天光大亮,天井里不知一只什么鸟婉转鸣叫,是北方没听过的声响。
南潇雪的人生鲜有这时才起床的,换了旗袍、拢上安常的扎染印花棉服,洗漱完走进堂屋,见安常正在炭盆前坐下,脚边竹凳上放着盆清水:“你起来了?饿不饿?”
“不饿。”南潇雪拖了张竹椅,也围着炭盆坐下:“昨天吃得有些放肆了。”
“那你省一顿早饭吧。”安常道:“中午外婆新蒸八宝饭,豆沙都是她自己炒的,不放糖,你挑着少尝些。”
“不放糖,也能适合你这小姑娘的口味么?”
安常瞟她一眼。
才答:“不放糖,可以放红枣、桂圆、葡萄干,也能甜丝丝的。红枣用这种干红枣,肉厚,我现在一颗颗的洗干净了,再把核去了。”又问:“你要帮忙么?”
“好。”
南潇雪并没觉得南方冬日难捱,一盆炭火烘得人从脚底都暖了起来,一盆清水足以两个人的手一同浸进去,安常的手指细长好看,浅浅的水光一映,又令人想起初夏的藕苗。
又嫩又水灵。
她挑了颗大而红润的,洗净里从水里捞出来,问南潇雪:“你没吃早饭,要不要先垫垫?”
南潇雪的手浸在水里:“我忙着呢。”
“那我先给你放在一边。”
南潇雪垂眸不语,低头望着指间挑起的水纹。
忽地一颗枣碰到她唇边,她抬眸,见安常冲她弯唇:“我喂你。”
安常心细,枣上的水珠都被擦干,唯独那白嫩手指间还沾着水汽,凉丝丝的贴上她唇瓣。
“逗我?”南潇雪往后退半寸:“我看那些说你痴的人,眼神不知有多不好。”
“那你要不要吃?”
南潇雪就着她的手便咬了一口。
正巧这时文秀英走进来:“安常……哎哟。”
安常的手抖了下,站起来:“外婆,什么事?”
“我知道你们还没和好,我就来问问,八宝饭你要放莲子么?”
“外婆!”
“放不放啊?”
“放!”
文秀英笑着出去了。
安常复又坐下,南潇雪问:“你紧张什么?”
“不是紧张,是不好意思。”
“还喂不喂我了?”
安常复又抬手,递到她嘴边。
南潇雪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一个冬日,耳畔是不知谁家孩童放炮的脆响,阴天是一种浅淡鸽羽般的灰,炭盆火光映亮了梅雨季会生苔的白墙,埋头吃小姑娘手中的一颗枣时,连面庞也被照得微红。
好似心底那些缱绻,迫不及待涌了出来。
宁乡真像是游离在时光之外的桃源,还停留在那个车、马、邮件都慢的年代,那时的年味还没散去,鞭炮的气息从门缝里钻进来,和袅袅炊烟一起裹出人间的暖调。
中午小歇片刻,下午安常带南潇雪出门闲逛。
大年初二,宁乡的人反而更少,有些老人被儿孙辈接到城里过年,回来探亲的年轻人也闲不住,到附近镇上逛庙会去了。
于是那些静的河、窄的桥、一踏石缝里便要溢出故事的青石板路,便成了独属于她们二人的风景。
安常带南潇雪绕到博物馆,在旧砖墙缝里找到了小宛藏的钥匙,开了门进去。
院子里从前她种下的植物,都被小宛照料得很好,习惯了北方肃杀的冬,瞧见南方枝头的绿意,有种温婉的可爱。
安常把带给小宛的礼物直接放进她工作室。
又带着南潇雪到了自己工作室,虽然小宛时常打扫,仍有股久无人用的灰尘味。
南潇雪道:“看来还没找到接替你的人。”
安常点头:“现在学文物修复的年轻人不算多,毕竟一切求快,连视频都要放倍速看,修文物一坐便是一天,也没人来同你说话,这样熬时间,是要难些。”
从博物馆出来,安常又带南潇雪去了河边,坐到两人都熟悉的木连廊下。
大衣口袋里掏出鱼食,分南潇雪一包,自己拈了些投下去,不消一会儿,一群白红相间的鲤鱼冒出头来。
安常告诉南潇雪:“我小时候,外婆不喜欢出门,尤其不喜欢出远门,其他孩子去什么集市灯会,我是不去的。过年闲来无事,外婆最多就带我来这里看鱼,后来我大了些,便自己一个人来,一坐就是大半天。”
“那些集市灯会,你想去么?”
安常摇头:“我反而喜欢坐在这里。”
阴了大半日的天,这时隐隐透出些天光来,阳光不算破开云层,只是把水面映得更清亮了些。
南潇雪瞧着身旁的安常,小姑娘连看鱼的眸光都专注,好似浸在自己的世界,旁的一切都扰乱不了她。
南潇雪时而觉得她年轻得过分,时而又觉得她有颗苍老的灵魂。
时光在她这里淌过的仿若无痕,令南潇雪想起她说过的那一句:“在我这里,什么都不会变。”
安常忽然说:“我六、七岁的时候,便坐在这里喂鱼。”
南潇雪回神:“嗯?”
“到现在我二十六、七岁了,还坐在这里喂鱼。”
她转过脸冲南潇雪笑:“你看,在我这里,当真是什么都不会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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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年初五,南潇雪为了筹备元宵节的一场演出,需要先赶回邶城。
故宫文物组则是年初八上班,安常定在初七返程。
文秀英叫她:“你就跟潇雪一起走呀。”
安常反问:“我干嘛要跟她一起走?她有她的安排,我有我的安排,我多陪您两天再走,不好吗?”
“陪我也不差这两天。”
“差的。”安常道:“您不肯去邶城,我陪您的时间,别说两天,两分钟也不能差。”
南潇雪什么都没说,安常陪她回房收行李时主动开口:“我还以为。”
“嗯?”
“你会叫我跟你一起回邶城。”
南潇雪正把一件折好的旗袍放进行李箱,抬手把她一缕碎发挽到耳后:“不,我等你。”
“以后你和家人、朋友在一起,又或者你在忙工作的时候,我都会等你。”
返程以前,南潇雪把带来的好茶交给文秀英,又让安常陪她去个地方。
安常跟她出门,才发现她是一路往酒铺走。
“你想喝桃花酿?”
南潇雪摇头,只道:“等我一下。”
安常站在路边,视线追着一只路过的三花猫,一路溜过墙根,又溜进门绕着桌腿转了两圈,大摇大摆往后侧的酒坊去了。
安常视线往上抬,猫绕过的木桌,恰是南潇雪和她坐过的那张,也是她蘸着桃花酿写下“山有木兮”的那张。
正当她发呆时,南潇雪回来了,一袭檀褐色旗袍似染了沉香。在宁乡南潇雪总似更放松些,又或许是青瓷当真有精魄,丝丝缕缕往她身上附,使她举手投足都有种清冷的媚意。
指间这次不是烟,而拎着绾色小坛的酒,与酒铺寻常卖的不太一样。
安常问:“这是什么?”
“我存在这里的一坛酒。”
“你几时存的?”
“秘密。”南潇雪挑了挑眉尾:“春节前老板给我打电话,说存久了口味会变,催着我把酒取走。”
安常点点头:“这样啊。”
南潇雪看她一眼,也没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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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常一直在宁乡待到初七,才准备返程。
商淇本来说派车接,她婉拒,还和以前一样,她拖着行李箱,文秀英替她拎着要带回邶城的姑嫂饼,祖孙俩一道走到站牌,等着那唯一一辆能把人带出宁乡的小巴。
安常的心里有点难过。
她回故宫工作,意味着待在宁乡的时间总不如以前那么多。而文秀英年岁渐渐大了,独守着老屋,她总是不放心。
但老人总是故土难离,加上她母亲的往事,她又不好多劝。
离别前是该多说些话的,到这时,安常又痛恨起自己的笨嘴拙舌来。她越不舍,就越沉默,直到望见微蒙天色间,那辆小巴遥遥开了过来。
“安常。”先开口的反倒是文秀英。
“嗯?”
“等开春暖和些了,我就去邶城看你。”
安常一下子扭头看着文秀英。
文秀英笑:“这么惊讶做什么?我习惯了水乡,不想去北方长住,去看看你总还是可以的。以前我不敢出门,更不敢去邶城,那是你妈妈的伤心地,我哪里敢去?”
“现在我看着你,跟潇雪那样好,我对你妈妈也算有交代了。邶城对我们一家人来说,也不只是伤心地了。”她抬手拍拍安常的背:“我不是没担心过齐大非偶,但我亲眼看着你跟潇雪相处,你啊,比你妈能干。”
安常用力揽过文秀英的肩:“不是的外婆,我不能干。”
“是您和妈妈,把你们所有的好运气都给了我。”
等小巴开到面前,文秀英把姑嫂饼递她:“去吧,上车。”
“我们祖孙俩啊,春天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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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常顺利抵达邶城,毛悦在高铁站接到了她。
“我刚才特紧张。”毛悦说:“特怕我女神也来接你,还有她那个总是很凶的经纪人,我怕万一跟她们撞见。”
“我跟她说了你要来接我,让她先忙元宵演出的事。”安常又想起:“你上次还没回答我,商小姐怎么知道你长得像初中生?”
“哈哈哈我爱吃的姑嫂饼你带了么?文奶奶没忘了我吧?”
两人上了车,安常让毛悦还是送她回自己租的小屋。
“你那房子还没退呢?”
“没。”
“你跟我女神还没和好?”
安常弯唇:“还不算正式和好。”
毛悦趁着前方司机乱变道,猛拍一下方向盘鸣笛:“你别做出那种表情!我不想看!”
初八,安常正式回故宫报到。
颜聆歌特意来祝贺她:“你终于回来了。”
“是,下一次拿「年度最佳青年修复师」的,就不知道是谁了。”
颜聆歌笑笑:“我很期待。”
“我也是。”安常清楚的对她说:“从今以后,这就是我们唯一的关系了。”
南潇雪同导演组开完会的傍晚,商淇约了安常,三人碰了一次头。
商淇告诉安常:“得谈谈潇雪今年工作计划的事。”
南潇雪:“按理疗师和商淇的意思,都希望我减少工作量,以延长我作为一名职业舞者的生命。”
“但我私心想着,如果那样选择,随着我年龄渐长、生理机能下降,很多我想要完成而还没来得及在舞台上完成的动作,就再没机会了。”
商淇问:“你要活成一个传奇么?”
南潇雪看着安常:“我只是不想留下遗憾。”
“所以安常,我想与你商量,我会尽量调整,但忙碌的节奏不会大改,你难免还有和以前一样等我的时候,这样可以么?”
安常笑笑:“你不是也会等我么?”
南潇雪一怔,方尔微笑:“是,我也会等你。”
“等我有一天,真的再不能站上舞台的时候,我还会有许多许多的时间,用来等你。”
商淇提出:“还有一件事。”
“春晚联排时是谁偷拍的事查清楚了,一个新创的娱乐新闻app,天使融资快用到头了,也不怕得罪同行,舍命搏一把。其实娱乐圈就这样,有了这样的狠劲,反而能活下来。春节期间我一直在同他们谈,他们的意思是,想拿照片来置换资源。”
商淇把他们的条件说了,十分苛刻。
“我的建议是,不如我拒绝他们,让他们把照片放出来。”
“按他们做事的路数,除非你们绝对不再同框,否则一定会再被拍到。这次让他们放出来,固然粉丝中会有接受不了的,可能安常那边也会受影响,但我会准备其他新闻帮着压一压。”
“既然你们决定在一起,这件事无论怎么拖,总归要面对,长痛不如短痛。”
南潇雪第一反应是看安常:“你怎么说?”
安常平静点头:“可以。”
“不会影响你的工作?”
“沈老师不是那种人。”
南潇雪方才点头:“好,就这么办吧。”
她要赶去拍一个广告,倪漫接了她先走。
商淇送安常出去:“我有个问题。”
“你说。”
“如果你不像现在这么幸运,在你的工作和潇雪之间,只能二选一,你会怎么选?”
“商小姐,记得很久以前我告诉你,人生有些事可以选,还有些事没得选,现在,我还是这么说。”安常答:“如果真到那一步,我会和她一起,找出我们都能接受的办法来。”
商淇摇摇头:“我只是不理解,为什么偏偏要走更难的那条路。”
安常问:“你人生中从来没干过犯傻的事么?”
“从来没有,并且,希望以后也不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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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潇雪筹备演出期间,排练空隙时时给安常拨电话过去。
安常有时能接到,有时在忙,要等晚上才给她回微信。
南潇雪当真没问过关于颜聆歌的任何事,也没追问安常何时搬回家住。
只是私心里想着,明日便是元宵节,不知安常会不会联系她。
她这场演出不在剧场,而是电视台直播,从舞台下来看一眼手机,安常并没联系过她。
抿了下唇角,给安常拨了个电话过去:“在做什么呢?”
“有点事,比较忙。”
“噢。”南潇雪顿了顿。
“你演出完了?”
“嗯,现在准备回家了。”
安常与她短聊了几句,便把电话挂了。
南潇雪有些气闷:忙什么?是与毛悦在一起?还是忙工作?
但她渐渐也悟出,安常浸在生活里,方能把下了舞台的她往生活里带。
她们的关系的确在向好发展,等安常空闲下来,自会联系她。
车一路开回家,倪漫在副驾与朋友联系待会儿去喝酒,司机也接到了家里的电话。
南潇雪望着车窗,自己的侧影孑然映在上面。
车开到别墅门口,倪漫问:“雪姐,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南潇雪摇头:“你下班吧。”
走到家门前,准备开密码锁的纤指顿了顿。
这没什么,她劝慰自己,至少家中,总还有安常留给她的那盏月亮夜灯。
缓缓吐出口气,推门进去,却愣了——
没有夜灯。
却见满室灯火通明。
安常系着那件印有小猫图样的围裙走过来:“回来了?我在煮元宵。”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下班以后,毛悦帮我把东西搬了一部分过来,她回爸妈家吃饭去了。我看了你的演出,又把东西收了收。”安常说:“所以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忙。”
“你要搬回来住了?”
“是,我要搬回家住了。”安常叫她:“南老师,换了衣服去洗手,元宵煮久了,皮子该破了。”
南潇雪依言照做,然后走进厨房。
安常道:“想着你不能多吃元宵,我又拌了些小菜,你帮着端出去吧。”
“好。”
等安常解开围裙走到桌边,手里多了只绛绾色的小酒坛。
南潇雪望着她。
“南老师,我才是宁乡长大的那个,你当我不知道,这绾色酒坛,是以前有人在女儿出生时存桃花酿留下的。只不过现在没了古法,酒存不了那么久,三年内是最佳赏味期,所以老板打电话催着你把它取走。”
“你现在拿过来,是今晚要喝?”
安常点头。
“你既然知道这绾色酒坛是怎么来的,那也明白开了这坛桃花酿的意思?”
“以前不还是我告诉你的吗?出生时存酒,嫁娶时开启,取意情似桃花,灼灼绚烂。”
安常动手便要启开酒坛,南潇雪在她手上一摁:“所以你今晚要开这坛酒,又是什么意思?”
“南老师。”安常眸眼微弯:“你说我还能是什么意思?”
南潇雪挪开了手。
安常先扒开封坛的那层泥,接着是一层红纸,往日的人存酒时,会把最美的祝福亲手写在上面。
所以这时,南潇雪封酒时所写的清隽字迹,在安常面前露了出来:
【祝安常:
永远快乐。
——南潇雪】
安常心里一动。
南潇雪存这坛酒时,是两人在宁乡正要分开,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久到安常还没有对初雪、对长明灯、对流星一次次许愿,祝南潇雪快乐。
南潇雪却早在那时,便把她心中最好的祝福,送给了她。
此时坐在她身旁的南潇雪,瞧着那行字却另有一番感慨——
存酒那时她以为是二人的诀别,莫名存下这坛酒,想着永不开启,让它裹藏着这一祝愿,封存于时光。
分明最初的祈愿已是这样纯挚,到了后来,一路走一路拾获,拥有的越多便想要的越多,险些几次失于偏颇。
她看起来有多傲慢,心底便有多恐惧。
不肯让安常去故宫,无非为着舞台下的自己不讨喜,怕安常去见识过更好的世界,便再不肯回来。
但这慢性子的小姑娘,成了她俩之间的掌舵人,慢慢带她学着松弛,学着放手。
然后带着这坛酒,回到了她身边。
安常告诉她:“一季的酒有一季的风味,你存的这坛是梅雨季所酿,你尝尝,有什么不同。”
桌上两只青花小酒盏,是安常从宁乡带来的老物件,两只低飞的燕,取的是“双飞燕子几时回,夹岸桃花蘸水开”之意。
安常斟出陈酿,两人端起酒盏,轻轻相碰。
润而婉转的一声之间,好似有无数时光碎片迸溅:宁乡的石桥、乌篷船、竹编灯笼,邶城的剧场、聚光灯、散场后的观众席……
而所有的碎片拼凑起来,拼出现下执酒相对的她俩。
南潇雪饮下一口,心想这酒真好,味道跟以往尝过的都不同。
柔和又缠绵,好似把整季的梅雨都封存其中。
明明喝起来轻盈,一盏落胃,酒气涌上来,脑中却是令人着迷的晕眩。
安常忽地望向窗外:“下雪了。”
这是春节后的第一场雪,因此也具备了另一重初雪的意味。
南潇雪放下酒盏,牵着安常走到窗边,自身后拥住她:“是,下雪了。”
两人一同往远处望去,昏黄路灯下,纷扬的雪落在别墅区尖尖屋顶的幢幢房屋上,恰是安常留在老樟木箱内那水晶球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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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把十二年视作一个轮回,那么,在两个轮回以前。
那时南潇雪年方八岁,刚搬到罗诚家,瘦得惊人又沉默,总是清寡的一张脸并不讨老人喜欢,于是每日送她去舞蹈教室的那一路,也成了苦差,她摸熟了位置,便固执要求自己上下课。
罗诚也不再坚持,只派司机相送。
这日她下了课,司机却因私事耽误了时间,她背着双肩包等在路边,见一个中年女人拖着拖车,上面捆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
路过她时,冲她一笑。
拖车上的袋子封口不严,一个小物件骨碌碌滚下来,掉在车沿缓冲了力道,又落到地面。
南潇雪并非什么热心肠的人,却说不上为什么捡了起来,看清那是一个水晶球后,冲中年女人的背影喊:“你东西掉了。”
为什么呢?大概为着她与女人萍水相逢,以后再无见面的可能,女人冲她的那一笑,是不求任何回报的。
女人回头接过:“啊呀,小姑娘,谢谢你。”
南潇雪摇摇头,中年女人又问她:“你怎么不开心的样子呢?你长这么漂亮,笑起来多好看。”
南潇雪心想:我并没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女人好像看穿她所想,冲她晃晃水晶球:“我看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雪,你知道南方是很少下大雪的,那边的小姑娘想看这水晶球里的景色,可难得很呢。”
女人走了,司机把车停在路边,匆忙向她道歉:“小姐对不起,我来晚了。”
南潇雪登车前,扭头望了眼,女人的背影早已消失在人群中,仿若从未出现过一般。
她并不知道,后来一列火车,把女人载回了南方。
在经济落后的一众水乡小镇,她在邶城淘来的这些小物件,总有销路。
趁着春节前,她一路叫卖到宁乡,却见那条窄河边,一位老人抱着个两三岁的小姑娘,正不停的走、不停的哄,小姑娘不知有什么伤心事,哭得满面泛红,声音一哽一哽。
女人推着车过去:“怎么了这是?”
老人只是叹气。
那是更年轻些的文秀英,她总不能跟一个陌生人说,女儿过世时外孙女这样小,其实什么都不懂,却常常哭,止都止不住,好像心里对一切都知晓似的。
女人顺手拿起一个水晶球:“小姑娘,看这个,是不是很好看?”
小小安常瞪着朦胧泪眼,望着水晶球内飘落的雪片,也不知是否被转移了注意力,当真不哭了。
文秀英问女人:“这个多少钱?我买了。”
“嗨,这水晶球被我摔过一次,你看底座都磕坏了一块,送给小姑娘吧,不收钱了。”
“那怎么行。”
“不妨事,快过年了,我清完货该回家了,你别说这邶城的东西质量还真好,我那么一摔,竟也没摔破。”
临走前,又冲安常笑道:“小姑娘,别哭了,等你长大了,能去好远好远的地方,真正去看这样一场雪呢。”
“到时候,你有再多的伤心事,总会被一场雪抚慰的。”
女人推着车远去,文秀英拿着那水晶球,逗着怀里的小姑娘:“是不是呀小安常?”
“不伤心了,等你长大了,能去好远好远的地方,去看一场最好的雪呢。”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南老师和小安的故事到这里正文完结啦~
忍不住多说两句:关于南潇雪,大家都有自己不同的理解,在我看来,南老师可以用八个字概括:“一派天然,至情至性”,无论前期的清冷傲慢,还是后期的犹疑恐惧,她其实从来没有伪装过自己,这大概是天赋赋予她的底气,她对于性情的袒露总是一腔赤诚,从没“圆滑”的考虑过其他更多。至于安常,我想她大概是“理智的冲动者”,她前期有过许多退缩和犹豫,因为她无比清楚和南潇雪这样的“天才”在一起会面临怎样的艰难,有人说安常没为南潇雪冲动过,我想,安常此生最炽热的冲动,便是明知南潇雪是怎样一个人、却纵身跳到了她旁边,并且决定后就再也没有放开过她的手。
在连载过程中,有小天使问过,为什么不写到她们在一起就完结,在我看来,写到在一起那时,是梅雨季酿出的一个童话,写到后来,才真正变成了落到人间的故事。无论性格还是位置,她们都是太过不同的两人,这样的两人如何逐渐磨合、真正走到一起,才是她们真正互相治愈的过程。
好了说了这么多,感谢所有一路陪伴到这里的小天使们!这部文有很多非常棒的评论!连载期我每天翻评论区都觉得是种享受!
还有两章番外就全文完结,有缘的话,我们下个故事再见啦~
【作者专栏里两篇预收,麻烦大家戳一戳收藏~(开文前可能文案会有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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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当时只道是寻常”出自《浣溪沙》,“双飞燕”一句出自《春游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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