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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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松很快就愤懑地离开了。
他离开的时候,谢停舟仍旧愣愣的守在门边,有些茫然和无措。
兰蔺抬眼:“过来。”
他等到谢停舟过来,才道:“我的拖鞋找到了吗?”
谢停舟这才想起来,最开始兰蔺是想让自己去找拖鞋的。可是他刚刚专心的偷听兰蔺和任松讲话了,一点也没上心。
他只好低着头,认错一般诚恳道:“没有,我刚刚没去找。”
兰蔺也不计较他是不是偷偷听自己谈话了,唇边扯出一点浅淡得几乎在下一秒钟就要消散的笑容:“没事,算了。”
他伸出去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就被谢停舟胆大包天的捉住了手指。
他倾下身子,眨了眨眼,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涌着淡淡的关切:“阁下,你觉得还好吗?”
兰蔺不习惯这样的触碰,下意识想要收回手,却发觉谢停舟握的很紧。
他的手掌心里有薄薄的茧子,因为受伤多次而无法褪去的伤疤磨蹭在手背上的时候,有些不可抗拒的痒。
兰蔺垂着眸,眼睫忽闪两下:“还好,老毛病了。”
谢停舟仍旧带了一点不依不饶,像是很关心这个问题一样,问道:“是不是治不好了?”
兰蔺直起身,瞥了他一眼,从床上下来。
他没有拖鞋,便赤着脚踩在古朴厚重的红棕色地毯上,雪白的皮肤和暗色的地毯相衬,显得脚背更加苍白。
兰蔺走到门口,垂着眸,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小兔拖鞋,声音在这个时候才缓慢的从那里飘过来:“不知道。但是我不想这样躺在休眠舱里面,像一具失去意识的尸体。”
他找到了拖鞋,这才折身,扶着门框,回头看着谢停舟:“我要休息了。你休息吗?”
谢停舟当然没有了困意。
他本来就是那种生长在很艰苦环境里面的人,最恶劣的时候,甚至三天三夜都没有合眼。
再加上兰蔺今天晚上突发的状况,他更加不敢沉沉安眠。
“不休息了。”谢停舟道。
他看着兰蔺重新躺回去,帮他压好被子,这才退到门口,轻轻的帮兰蔺把门关上。
他觉得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谢停舟重新拿出了兰蔺今天下午送给他的光脑,按照说明书和十几年前自己脑中的记忆,很生疏的登上了星网。
兰蔺阁下的病好像很严重,而且像是天生的基因缺陷。
如果自己在这里的话还好,但是假如有一天兰蔺阁下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谢停舟不敢去想后果。
他键入了【精神力缺陷】几个大字,很快,星网上的搜索引擎就为他推送了上千条搜索结果。
精神力缺陷在全星际算来,并不是很罕见的病症。平均一千个婴儿里,就有一个会换上基因缺陷。有些是隐性的,等到临近死亡的时候,才会连同那些要人命的并发症一起爆发出来。
但兰蔺这种,明显是显性的。
兰蔺没说错,像他这样的患者,最常见的治疗方法,就是在休眠舱里面待着。
但是这个休眠的时间要非常长,几乎一年有一半的时间要在里面度过。
兰蔺肯定是不愿意的。
谢停舟有些苦恼,指尖曲起,轻轻的敲击着桌面,发出轻微的“笃笃”声响。
他垂着眸子,忽然想起了之前医生离开的时候对他说的话——
还有一种方法,那就是精神力安抚和移植。
大多数人会选择后面的一种,就像是太子想要剥夺他的器官一样,只有是自己的了,才能免除后患。
除却这个,抽取精神力,应该也是可以的。
谢停舟抿着唇,仅仅只是犹豫了一瞬,就在线上商城里下了单。
他采购了两支能够存放提取过后的精神力的试管,和一只微型冷冻仓。
就当他欠兰蔺的。谢停舟想。
半小时后,送货上门的机器人敲开了别墅大门。
抽取精神力并不艰难,但是极为疼痛难挨。
他害怕自己外溢的精神力,会让兰蔺感觉到不适,于是又把自己关进了卫生间。
光线暖白,落在他的脸上,勾勒出淡淡的阴影来。
谢停舟忽然发觉,比起他还在斗兽场的时候,自己变得有血色多了。
在兰蔺身边,他不需要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不需要每一天都在忧心自己会什么时候死去……更不用仔细的筹谋什么时候才能从这个苦海逃走。
这些事情对以前的谢停舟来说,是每天都需要提在心头,仔细思量的。
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已经不需要他来考虑了。
兰蔺已经帮了他太多。
谢停舟没有多想,没有丝毫犹豫,将那根粗针头刺入了自己的脖颈处。
血丝伴随着精神力外泄,染红了他的衬衫衣领,荼蘼颓艳,像是一朵娇艳的花。
他把花洒打开,热水从上方泄出,淋在他的肩膀上,把浓稠的血冲淡成了淡粉色。
谢停舟身上的衣服全部湿透,十分狼狈,可是只有握着装有精神力的两支试管的手依旧没有沾染到血水,干净非常。
他不耐疼痛地眨着眼睛,落着淡淡白光的睫毛轻轻颤动着。
……真的很疼。
像是一百只野兽从身体内部将他劈开,狠狠的啃噬着。
这种疼痛是绵长的、持久的,几乎没有其他任何办法能够消解。
原本被兰蔺养出了一点儿血色的脸颊再一次恢复成苍白的颜色,透着血管里淡淡的青。
谢停舟关掉了花洒,马不停蹄地在旁边的储物柜之中取出一套干净整洁的衣服换上——
他记得的,兰蔺不喜欢血味,他还有洁癖。
可是,精神力是干净的,谢停舟不想因为自己的不整洁而让兰蔺讨厌了。
他做完这一切,拿着两支试管走出卫生间,脚步很轻地走到了兰蔺房间的门外。
谢停舟没有敲门,而是轻轻拧开房门把手,里面床头灯发出的暖光流泻到地板上,像一把薄薄的碎银。
兰蔺睡得很熟,呼吸绵长而均匀,看上去情况应该还算好。
谢停舟总算放下一点心来,也不敢贸贸然吵醒兰蔺——
他刚刚才经历过救治,现在心体和心肯定都很疲惫。
而且……现在还没到发病的时候,他的精神力似乎来晚了些,显得有些没有必要了。
他叹了口气,把两根试管摆在了床头柜上,偷偷拿了一张嫩黄色的便利贴,借着灯光写了几个字,告诉兰蔺这些是可以用的。
谢停舟的目光停在上面,感觉那张黄色的纸上像是缺少了些什么似的,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他想了又想,提笔,在上面补了一个落款。
——那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狗毛绒绒的脑袋。
谢停舟本来想走的,但是,他发现自己现在站都没办法站起来了。
……抽取精神力的代价实在太过沉重,像他这种身体健康的成年男子,一次也只不过是能够抽取两支。
要是长期抽取的话,可能需要间隔好长一段时间。
他得多补补,这样的话,才能有健康到足够支撑这么多取纳的身体。
这样的话,兰蔺阁下……应该会舒服多了吧。
他一边想着,脑袋不自觉地缓缓下落,像是小鸡啄米一般,一点一点的。
谢停舟没有察觉,在黑暗之中的兰蔺垂放在身侧的手忽然动了动。
他把手掌翻了过来,稍微移动了一些位置,很自然的接住了谢停舟的侧脸。
他像是找到了舒服的位置,又实在太疲累,丝毫没有察觉异常,甚至还在兰蔺手掌蹭了蹭。
兰蔺的眼睛缓慢睁开,视线越过他的黑色的发顶,落到了床头柜上的那两支试管上。
笨死了。他想。
只有谢停舟才会这样吧。
像一只毛绒绒的、无家可归的狗狗,愚笨又死心塌地的,用这种方式对他好。
还好有他在。
以后,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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