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九年春三月, 冰雪消融,驿道两边的杨柳在料峭春风中冒出了些许嫩芽,康熙给额林珠恩封了“和硕格格”(即郡主, 亲王以上嫡女才可封和硕格格)、乌希哈封了郡君, 两人分别拨了五十个侍卫陪嫁,就此启程回蒙古。
额林珠虽然在宫里办过婚礼了,但到了蒙古自然还要再大宴部族王公, 蒙古礼数也很多,就跟后世结婚一般,男方女方家里各办一场。在宫里办的时候, 额林珠的嫁妆是内务府准备的,太子爷和程婉蕴都低调按照礼数来,省得其他妃嫔看得眼红。
如今要走了,嫁妆什么的才在启程之前又正经地添了一轮,这才是要挣面子的时候。
青杏和碧桃是眼瞧着额林珠从襁褓中那么一丁点长成大姑娘的,两人比程婉蕴更不舍更难过, 一边收拾一边掉眼泪,替额林珠打点行李、收拾嫁妆的时候恨不得替程婉蕴把库房搬空, 足足收拾出二十几辆车, 还想把额林珠睡习惯的拔步床也拆下来带走, 连洗脸的铜盆也备了七八个,甚至连寿衣也不知何时绣好了,在箱子底下放了一套, 看得程婉蕴目瞪口呆。
碧桃振振有词:“咱们满人嫁女有规矩, 出嫁要将一辈子用得上的家当都预备好, 就是一针一线也不用夫家的,这些箱笼就是出嫁女的腰杆, 嫁妆越多这腰杆就能挺得越直!”
程婉蕴无奈笑道:“额林珠是太子爷长女,这身份摆在这儿,准葛尔部还敢慢待了她?不过你们说得也有理,蒙古苦寒些,有些东西的确不好找,反正有怀靖带兵一路护送,多些也无妨。”
到了晚上太子爷回来,看了眼程婉蕴那写了三本子满满当当的嫁妆单子,竟然还不满意,又把自己的私库开了,再添上了十几辆大车的东西这才勉勉强强收了手:“我这些东西额林珠带走一半,剩下一半便留给茉雅奇吧。佛尔果春还小不急,我回头再给她攒新的。”
然后程家又送了添妆的金银器物、庄子田地、还有怀靖从澳洲带回来的各式各样的西洋物件。弘暄、弘晳也赞助了七八个箱子,茉雅奇还点灯熬油替额林珠缝了好几件新衣裳,随后皇上、皇太后遣人来赏赐,六宫妃嫔也跟着添,几个当伯父叔父的爷自然也不能落下,声势越发壮大了。
最后收拾出六十几辆车,从京城一路出关,最前头的马车除了城门,最后一辆车才出宫门,引得无数挤在道路两旁观看的百姓们啧啧称奇、议论纷纷。
“听说是太子爷嫁女!好大阵仗!”
“这么多辆车,得有多少抬嫁妆呀?”
“起码得有一两百抬吧!”
“咦,咱们都是陪嫁丫鬟、几房家人仆妇,这郡主出嫁怎么都陪嫁太监呐?”
“废话了不是,那可是主子用惯的奴才,宫里跟咱们又不大一样。”
“哎,不是说太子爷家的大格格不是庶出的么?怎么也能封和硕格格?”
“嗐!傻了不是,你也知道是太子爷的女儿,各位王爷的嫡女都能封和硕格格,太子爷可是储君,封和硕格格不应当吗?”
“这蒙古世子爷生得倒还挺俊,就是黑了点。可惜不知郡主生得什么模样,都说太子爷的前头两个女儿都是美人呢。”
“怎么,小闺女不美吗?”
“这话怎么说呢……倒不是不美,说是小闺女天生跟皇上有缘,生得有七八分像爷爷,也算……嗯……有福分。”
“噗。”
额林珠走了以后,程婉蕴才察觉到一丝寂寞,最爱笑爱闹的孩子嫁了,院子里欢声笑语都少了一半,连佛尔果春也蔫蔫的,常问:“我能不能去蒙古见大姐姐啊。”程婉蕴只得抱着小闺女安慰:“不妨事,咱们今年九月去木兰又能再见了。”
佛尔果春掰着指头算了半天,才老气横秋地叹气道:“但也有大半年时间见不到呢。”
程婉蕴撑着下巴望着桌上的抽页台历,颇有几分惆怅地点头:“是啊……”
这样分离的愁绪不仅在程婉蕴心里,也在胤礽心里,在他好几次捏着奏折出神后,康熙抽走了他手里的折子,道:“怎么,又想闺女了?”
胤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让皇阿玛看笑话了,儿行千里母担忧,当阿玛的也不遑多让,也不知这孩子如今走到哪里了。不过儿子也是一时不习惯罢了,劳皇阿玛担忧了,只盼着今年到了热河再好好团聚。”
“按脚程算,起码过了热河了。”康熙把折子一扔,心里却也不是滋味。
太子那话说得无意,康熙听得却入了心。
等到端午家宴时,康熙瞥了眼坐在后妃堆里面色惨白骨瘦如柴的良妃,再看儿子堆里少了一个老八,又有点摇摆不定。
晚间胤礽在淳本殿看书,何保忠进来与他耳语,就得了消息,康熙派人出宫去过问老八的起居日常,还问了他的女儿风寒可好了没有。
老八被康熙突如其来的关心点燃了自由的希冀,写了长长的一封自罪书给康熙,他文采过人,又擅长拿捏人的情感,从小时写起,回忆着和康熙为数不多的相处日常,写得十分感人。
后来康熙又让太监去了八爷府上几回。
胤礽握着半卷书,听完只是笑了笑。果不其然,皇阿玛怎么会由着他一人独大?他闻弦音知雅意,到了中秋团圆家宴之前,就联系了其他老四老五、十三十四,再给老大老三也递了信,几个兄弟一起跪请康熙开释老八,至少让他出来和一家子吃个团圆饭。
“兄弟一场,再大的错儿都过去了,老八之前是猪油蒙了心,想必现在也知道错儿了,往后定然就改了,皇阿玛可宽恕了他吧!”
康熙很感动,还流下泪水,夸太子深明大义、其他几位爷也“懂事了”。
“但胤禩狂悖,犯得又是谋逆重罪,朕不杀亲子,已是法外开恩,何况汉人常说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贸然开释与法度有碍。但你们兄弟几个又这般恳切相求,朕便开恩叫他出来团圆一日,回头再派专人送他回府。”哭完一通,康熙又恢复了理智,只松口让胤禩出来放风一日。
胤礽和兄弟们连忙叩头谢恩。
出了乾清宫后,胤褆用一种冤大头的眼神将胤礽从头到尾都看了一遍,然后摇头道:“你这仁也仁得太过了些吧?”
胤礽不解释,泰然自若从他们出宫与他们道别,看着他们一家家马车出了宫门口,才若有所思地回望乾清宫的方向。他若是不拉着兄弟几个给老八“求情”,任由老八给康熙下猛药,只怕真能忽悠着康熙将他放出来呢。
胤礽可一点都不怀疑老八那厉害的舌头。想想老九老十被他忽悠成了什么样子,要不是有十四那一桩事将他们打醒,他们都快成他的奴才了。
反倒他们兄弟都为老八说话,康熙便能从那团圆、儿女都在身旁的想法中挣脱开来,能让康熙再次想起当年的那些事:镇魇太子、御帐杀人、买官卖官收买人心……都想起来以后,这点因时间淡化而产生的心软自然也就没了。
或许皇阿玛还会想:这老八被关在里头,居然还能让跟他有仇的兄弟们替他开脱说话,他是不是又给他兄弟下降头了?
等到了中秋家宴,宴席还未正式开始,弘晋和十八带着二十阿哥满大殿捣乱,一会儿揪几个皇叔的辫子一会儿躲到桌案下头吓唬人,胤礽和程婉蕴瞪了他好几眼,结果弘晋直接跑到康熙背后去藏,将康熙逗得哈哈大笑,还将小儿子和大孙子都抱到膝盖上坐,亲自给他们夹菜卷饼。
胤褆连忙搂过自己只有三岁的小儿子弘曜,低声教他几句吉祥话,也想将他赶上御驾前头去彩衣娱亲,谁知眼前晃过一个单薄的身影,胤褆抬眼看去,竟是近两年没有见过的老八来了。
他穿得朴素,辫子竟然白了一半,跪在康熙脚下痛哭流涕,康熙叹息了一声,让他去拜见良妃,回头有什么话再说。胤禩见到良妃那病弱不堪的样子,更心痛如绞就暂且不提了。
也不知是不是被胤禩白发斑斑的模样刺激,康熙在宴会上神思不属,屡次将眼神扫过殿前的儿子们,就在儿子们轮流上前祝酒完了以后,他忽然开口:“朕的诸位皇子大多都是好的,只是被有些贪官污吏、心怀不轨之人利用了!借着今日的好日子,朕有意加封诸位皇子。”
胤礽捏着酒杯笑容不变,静静地看着上头的皇阿玛,勋贵凋零了,旗权收回了,但也不能放任太子党渐渐做大,还有什么法子能维持这朝野内外平衡吗?
当然有,那就是给儿子们封王!
老大败了、老八倒了,犹如大浪淘沙一般,与其拉一个起来,不如平等地将全力分给几个看重的儿子,儿子们相互制衡,也能约束太子,这样不至于再出现老八这样的事。
一举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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