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
茂密的树枝遮挡住阳光,斑驳的树影落下铺在陆迢遮住眼睛的手臂上。
“你怎么了?”
平常生龙活虎的人,乍一安静下来,到让人不习惯。
陆迢把胳膊拿开,睫毛上沾了点眼水“胃疼,有点想吐,你能陪我去校医院吗?”
冉宁看着她脸色惨白,一手拉起她的胳膊架在脖子上,另只手环住她的腰“起来。”
校医院——
陆迢吃了药,躺在病床上,半个多小时药效起来,惨白的脸颊立刻回血。
“要不要喝水?”冉宁站在床边问道。
“嗯。”
陆迢往上撑了些身子,接过水杯喝得很慢,一点一点往喉咙里咽,才喝了几口,上课铃就响了。
不知怎的她突然坐直,一双眼珠漆黑,像是蕴藏了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你能不能陪我会儿,我还是有点...不舒服。”
她的嘴角紧绷,腮帮子明显地挫了挫,那一刻的表情...说不出的怪异。
冉宁眼睫微颤,不经意扫过自己的脚尖儿,黑色的鞋头儿沾着一抹白——
“你刚刚干嘛叫我陪你来?”
“不叫你,叫谁啊?”
“你可以叫穆雪,你跟她关系不是挺好吗?”
“我哪有?!”
陆迢有点激动,肩膀猛地一晃,杯子里的水都洒了出来。
“没有就没有。”冉宁赶忙扶住她的胳膊,把杯子拿过来放到旁边的小高桌上“你急什么。”
“你冤枉我啊,我能不急吗?”陆迢眼睛瞪得贼大,抬头纹都被她挤出好几条“我跟她充其量就是同班同学,就是学校里说几句话的那种,根本没多熟。”
“照你这样说,那我跟你也没熟。”
“咱俩怎么能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冉宁语气平淡,漂亮的眉眼清丽脱俗,一会儿是天上的皎月,一会儿又是水中的娇花...
看的陆迢心神荡漾,忽然间梗住,喉咙好像被人塞进去一只大象,但凡张口就会有怪声发出。
冉宁看着她突然戛然而止,却又欲言又止的表情...抿了抿嘴角,卷翘的睫毛微微低垂。
两片薄唇翕动,略带迟疑地开口——
“陆迢,你...你是不是——”
陆迢梗着脖子,声音好像被海绵夹着,硬从喉咙里挤出“什...么?”
年轻的心最怕迟疑,眼珠滚动的那一下,就能让参天大厦轰然倾塌。
冉宁的目光中有疑惑、有不安、有纠结、有矛盾...可唯独少了那么一点期待。
陆迢性格开朗外向,但并不代表她不会受到伤害,心脏前所未有地狂跳起来,怕被她不问,更怕她会问。
头上的汗从发间渗出,顺着鬓角淌到下颚,最终落在白色的床单上,深一块的小点,像个擦不掉的污点。
“那什么...我的意思是,咱们不是一起补课嘛~我都送你回过家的,怎么也比穆雪熟啊...”
陆迢笑着,脸上表情自然,语气轻松——
“行了行了,不说了你快去上课吧,我睡会儿。”
说完,陆迢拉过被子,转过身背对冉宁。
“你不是要我陪你吗?”
“不用了~我一个人能行。”
冉宁先看着她,没走,过了会儿——
“随你。”
陆迢在校医院的病床上,睡了一下午,等冉宁课间再过去的时候,就看见穆雪在里面,给她剥香蕉。
吃吧,疼死你。
...
隔天——
陆迢从教室门口进来——
“白黎,笔还你,谢谢。”
说完校服袖子擦过冉宁的课桌,慢吞吞地朝座位走去。
冉宁则全程低着头,脑袋后面的头发丝都没有动一下。
白黎看了看后面那位,又看了看旁边这位——什么情况?
“你跟陆迢吵架了?”
冉宁捏着碳素笔,黑色的墨迹很快算完一道式子——
“没啊。”
“那你怎么不理她?”
“她又没跟我说话。”
“.....”白黎眨了眨眼“可是...她刚刚有看你...”
...
胡奶奶布置了三页册子,说中午做完下午要讲。
临上课还有半小时,冉宁回头看了眼,穆雪在陆迢座位上,一会儿翻翻这儿,一会儿动动那儿,陆迢靠着桌子就站旁边,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别的班混进来,没位子呢。
冉宁抽出数学册子,看着胡奶奶布置的作业,突然站起来,径直向后走去。
陆迢绝对看见自己了,那下巴颌儿都快缩脖子里了。
不过,冉宁没跟她说话,而是冲穆雪说“数学册子你写了吗?”
穆雪早上迟到,哪知道胡奶奶来过“什么数学册子?”
“胡奶奶早自习之前布置的,说下午上课之前做完,她要讲。”
“啊?!完了...多不多啊?”
“三页。”
冉宁把自己的册子给她“这样吧,我先借你,抄快点还有二十分钟。”
“你人真好!谢谢谢谢!”
穆雪抱着册子就跑回座位奋笔疾书。
陆迢看着冉宁,摸了下鼻尖“那个...我也没写呢。”
冉宁面带微笑,声音像春天般温柔——
“是吗?那你可得快一点,还剩十五分钟。”
“.....”
...
白黎抱着手机发花痴“你说人家学校多浪漫,不是种樱花就是种银杏,那叶子落下的时候要多么有多美,哪像咱们学校...就知道种柳树,一到四五月份,那柳絮飘得到处都是,上体育课跑步我都不敢张嘴。”
“你想看樱花?”冉宁一手撑着头,另只手翻着书“去玉潭公园呗,现在是赏花期。”
“公园有什么意思呀~就得在学校。”
冉宁勾着嘴角笑了下“你到底是想看樱花,还是想跟潘....”
“嘘嘘!”白黎急忙去捂冉宁的嘴“你瞎说什么呀!”
说着又往后看了眼“听到怎么办...”
“听到听到呗,省得你干着急。”
“冉宁!!我现在才发现你原来这么坏!”
白黎红着脸,气不过地在冉宁肩上拍了一下,随后却又凑过去挽住她——
“哎,难道你不想吗?”
“想什么?”
“就...穿着校服跟喜欢的人走在校园,满天樱花飘落,落在你的肩上、你的头上,那场景多美啊,即便以后你们不在一起,也会铭记这一刻吧。”
冉宁垂眸沉默,直到上课铃响,白黎还没从幻想中苏醒,她抖了抖肩膀,抽出胳膊——
“醒醒吧,上课了。”
“呜呜呜~~你这个狠心的女人~~”
冉宁捏着笔尖,忽地一下刺痛——
哪有樱花?树都没有。
...
下午体育课,老师让大家跑了两圈,就自由活动。
白黎拉着冉宁去小超市买了一兜儿零食,两人站在看台底下,正准备开吃。
突然一股风吹来,铺天盖地的樱花瞬间从天而降——
白黎跟冉宁同时愣住。
哪来的樱花?
还没等两人反应过来,就听不远处的穆雪指着她们身后喊——
“陆迢!你干什么呢?!”
两人齐刷刷向后转身,陆迢高举手里的白色塑料袋使劲儿抖落,她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大兜樱花瓣,满天樱花飘落,落在肩上、头上,看台如同花池,情不自禁地让人心动。
浪漫总要付出代价,事后,陆迢被罚打扫看台。
...
晚上九点半,补习班下课。
冉宁在前面沉默地走着,陆迢在后面闷头地跟着,自行车滚珠转动发出吱吱响声。
大约跟了一段距离,冉宁突然停下,转过身——
“你跟着我干嘛?”
“我没有啊,我回家。”
“那你骑车啊。”
“脚疼,不想骑。”
“一会儿胃疼,一会儿脚疼,你有地方不疼吗?!”
冉宁抓着书包带,目光逼向陆迢——
“你是不是偷听我跟白黎说话了?”
陆迢明明比冉宁高出大半头,却被她咄咄逼人的气势愣是压得矮了一大截儿,不由自主地向后退——
“没有啊。”
“没有你撒什么樱花。”
“我撒着玩不行?”
“在看台上撒着玩?你有毛病还是我有毛病!”
陆迢梗着脖子,死死握住车把,骨节攥地都发疼。
“你平常不是话很多吗?现在怎么不说话?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痛处被戳到,陆迢终于炸毛,她本来就是急性子,冉宁的事情已经快要把她逼疯了,猛地松开车把,自行车应声倒地——
“我想什么?我能想什么?!我就是有毛病又怎么了?我又没干坏事,我就爱跟人屁股后头儿打转,我就喜欢不骑车回家,我就愿意在看台撒花瓣,怎么了?不行吗?我怎么就有毛病了?!”
“你喊什么?!”
“....”刚刚委屈得要死,这会儿立刻就怂“我...我没喊...”
冉宁眼里射出来的视线像要吃人,陆迢咽了咽口水——
“你...你想干嘛?”
话音未落,眼前的人突然伸出手,在陆迢的头上使劲儿乱撸——
“哎、哎哎——你再来我不客气了!”
她抓住冉宁的手腕,用力将人往前一带,另只手环住她的腰,年轻的身体撞在一起,电光火石之间,暗涌炸裂。
心脏咚咚咚的狂跳,分不清谁是谁的...
冉宁下巴抵着陆迢的肩,陆迢有点发抖...
“你知道是不是?”
“知道什么?”
“我喜欢你。”
冉宁没有回答,用另只没被钳住的手,慢慢插进她后脑的短发,轻轻地揉了下。
那是人生中第一个心动的拥抱,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只有街边昏暗的路灯,奇怪的是...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而后来...再都没有过。
...
喜欢同性这件事,是冉宁从来没想过的,自己喜欢规划,喜欢计划,无论做什么,都要制定一张详细的时间表,唯独这件事,从没计划过,它来的那么突然,却又那么不真实。
回家后在网上搜了同性恋三个字,找了一部同志电影看。
好像没有那么可怕。
直到跟陆迢分手...偶尔还是会梦见那天——
而她又发现一件事,自己并不是喜欢女生,只是喜欢陆迢,而恰好陆迢是女生。
....
食堂人声嘈杂,冉宁回过神儿来,摇摇头——
“我不喜欢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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