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趴在他的背上,压力慢慢地舒缓,眼皮也越来越沉。
清楚自己已经脱离了危险,身体的力都卸了下来,放松自己睡了过去。
好累,今天又杀了很多人啊。算了,回头再找怀月要一个木鱼,没事敲敲好了。
陆焰十分庆幸,虽然中间有些波折,但他还是把人带回来了。
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绝不会再让她受伤了。
林溪做了很长的梦。
梦见了许多年的潭州,她和兄长在院子里乘凉。
兄长向来精打细算,不舍得耗费烛火,借着月光给她缝补新衣服。
难为他了,一个哥哥又当爹又当妈。
周围邻居奉劝他,不然早点娶了媳妇回来,这样也有人照顾兄妹起居。
他长得俊郎,还懂得一些医术,人又踏实。很多人家愿意把女儿嫁过来的。
等成亲后,有人帮忙操持家务,他也能专心读书,早日考上功名。
兄长拒绝了,说家务不费多少时间,不影响读书。
有个十里八乡都富名远播的寡妇,常常来他们家转悠,想要带着家财下嫁。
那位寡妇也不过二十来岁,是个苗条貌美的姐姐。
林溪心里只恨兄长是个木头,又恨自己不是个男的。
不然别说让对方下嫁了,她都愿意上门去入赘……
心里愤愤不平,正想好好去劝劝,不想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
然后把她从梦里推醒了。
林溪睁开眼,就看到围在床边的一众人,依次是陆焰、舅父、阿兄、林彦、踏雪。
而刚才推她的,明显就是一脸慌张,还没有来得及收回手的林彦。
林彦自顾自地拍了下胸口:“没死就好,没死就好,真是被你吓死了。”
一众人:“……”
这是所有人都有的担忧,但你没必要说出来吧!
林溪有那么一瞬间,怀疑刺杀的事情,也只是一场梦。
但是从床上坐起来,牵扯到后背的伤,这才确定不是幻想。
她真的干掉了沈重霄。
而且陆焰不知道从哪里拉到一队人,成功把她救回来。
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
把时间拨回半日前。
林溪出府几个时辰都未回来,梁境安察觉到了不对。
因为不光是她,连着她的几个随从也都不见了。
以林溪的身手,走在街上哪里需要人保护……那她是去干什么了?
梁境安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把踏雪叫过来问话。
踏雪平心静气地说大小姐以前也常常去玩,没什么奇怪的。
梁境安也就没再追问。
心想随着她去吧,难道还能闯出什么大祸?左右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了。
随着时间推移,梁境安的不安越来越重。
刚打算派人出去寻林溪,刚好何持让从大理寺放班回来。
于是他把疑问,和林溪的兄长说了一下。
“什么?林溪不见了?”
梁境安虽然担心,但还是下意识安慰道:“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何持让想也不想道:“糟了,怕是十有出大事了,我说她最近怎么格外听话。”
“出大事?”
事到如今,何持让安也顾不得太多,凑上去压低声音说:“端王就是她杀的,沈重霄的腿也是她伤的,只怕是她把心一横,要在离开京城前动手,还想刺杀沈重霄一次!”
中间隔了这么长时间,该做的不该做的,想来都已经做完了。
他是担心林溪的安危!
“什么?你说什么?这不可能!”梁境安满脸的惊愕,每个字他都知道意思,怎么连起来就不懂了……
何持让面色复杂,难掩担心之色:“我只是怕毛毛会出事。”
话音一顿,他又说,“当务之急,还是想把人找到。国公爷,国公爷?”
被人连声呼唤,梁境安如梦初醒。
哪怕打过再多仗,尸山血海出入过数次,对于刚听到的事,也是没办法坦然处之。
吾家有女初长成,倒拔路边垂杨柳。
梁境安一时间心情跌宕。
这是不是有些过了?对,这实在是太过了!林溪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但眼下不管怎么样,得想把人平安地弄回来。
梁境安找了心腹手下,正准备清点亲兵去寻林溪。
……然后有又来上门来报信。
来的人说话井井有条,自称是陆焰的手下。
陆焰已经做了安排,派人去搭救林溪了,想必不会出事。
让他们就不必去了,而是留在原地,做最坏的打算。
国公府的库房,还以琼楼的隔层,都有他弩床。
搬出来用上,就算来了再多人,一时半会儿也没法攻陷。
要是不想正面冲突也没关系,厨房下面有一条密道通往城外。
可以问问大小姐身边的踏雪姑娘,她知道具体位置。
梁境安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踏雪:“……”
就算打过多少仗,统领再多兵都没法坦然接受这样的突变。
他这个女婿……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平时看着还行啊?挺稳重的一个人!
他到底从哪里募集到的人手?好在这个家伙对林溪倒是真心实意的。
何持让和那两个人朝夕相处,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他早有了心理准备。
这样的妹妹,看上这样的妹夫,既荒谬又正常。
算了,总比妹夫真的病恹恹的好。
何持让:“还是早做安排。”
梁境安看着,相比自己淡定多了的何持让,更加不解了。他都不意外吗?
……还是他太小题大做。
这简直太疯狂了。
梁境安:“踏雪,你为什么不早点和我说。”
踏雪:“因为我不想国公爷为难,抱歉。”
梁境安:“……”
所以要让他在最后关头,突然发现这一切吗?
这些人……你们这些人。
好在他身体硬朗辞去军职后,又在家休养了一段时间,不然还真的受不了。
天啊!天啊!
只是惊愕之后,无论如何他都希望林溪能平安无事回来。
若是在事发之前知道,他一定会千方百计地阻止。
但这是在事发后,那有些准备就不得不做了。
真到了生死关头,必须二选一,自然亲人更重要。
——
林溪视线转了一圈,轻轻咳了一声。
踏雪忙捧着水杯上前。
陆焰会意,知道她又来戏了。
他坐在床边,抬手把她抱了起来,方便喝水。
林溪自己完全能喝水,但是这个情况,还是装的柔弱点比较好。
她低头小口小口地去抿,踏雪递来的水。
梁境安憋了一肚子疑问。
太子遇刺身亡的消息,已经传回来京城。眼下人人自危,街上店铺都关了门。到处都是抓捕刺客的军队。
民间更是谣言四起,说沈家坐不稳江山,周帝德行有亏。
不然为何儿子会一个接着一个死……
那些四处扫荡的军队,倒也不敢搜查国公府。
梁境安:“你……”
他的话才起了头,林溪挽起了衣袖,露出还未愈合的剑伤:“真的好疼。”
她近来皮肤养白了不少,那一道伤疤看着倒是触目惊心。
占了外貌的便宜,她这样可怜兮兮地说疼,无法让人狠下心肠。
林彦:“肯定很疼!你们还是不要说林溪了吧!她都受伤了啊!”
梁境安:“你给我闭嘴!”
林彦:“……”
何持让:“还知道疼还这么鲁莽!我看你是越来越无法无天!”
林溪:“后背也疼,后背的伤可深了,躺着都觉得疼,坐起来也疼,每时每刻都疼。”
林彦:“那真是太可怜!不如你趴着睡觉吧?”
何持让本来还想训斥,听她这么说,连忙又问:“现在知道疼了,你这么大的人也不会照顾自己,都是成亲的人了。”
说完看了陆焰一眼,这个人到处透着古怪不说,还任由林溪胡闹。
这样的事,一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
林溪借坡下驴:“不用了,让我疼着也好,长个记性。我知道错了下次就不敢了。”
一众人:“……”
陆焰在心里摇头,好话歹话都让夫人一个人说了,这让别人说什么好呢?
梁境安沉默片刻,找回了被带偏的思绪,沉声问:“沈重霄又没有得罪你,你为何一定要……下杀手。”
林溪别过头:“他是没得罪我,但是你得罪了他。”
“舅父自持纯臣,哪位皇子都不站队,因为这样,没少被废太子和端王的人记恨。沈重霄比他们更心狠手辣,若是他日登基,便是国公府覆灭之时。”
“你肯同他虚与委蛇,帮他做事,自然就没有今日的事了。”
她怎么会有又错?所以比起检讨自己,她更习惯在别人身上找问题。
梁境安:“这是他亲口说的?我看是你的揣测!”
林溪:“那我为什么不揣测别人?他话里话外就差明示了,不然何以我和他次次见面都不愉快!早知如此,那日你们何必拦着我,我刺他一剑被发配潭州岂不是更好。”
梁境安没料刚问两句,林溪反而开始发脾气。
竟然还振振有词,一点都不觉得做错了。
“你是任性妄为惯了!先前瞒着我杀了端王不算,还要接着刺杀太子。”
“端王是死于沈重霄之手,我只是路过补一刀而已。后来一想,这样不公平,于是两边都补了一刀。若不是他们兄弟阋墙,我哪里能有机会下手,你看太子对我那么不敬,我不也没做什么!”
我可是个好人!
事实证明,还是很有补刀的必要,若不是沈重霄几乎相当于废人,杀他还真没那么容易。
至于太子……那个废物成不了气候,死不死都是一个样子。
经过她这么一提醒,梁境安又问:“等等,太子不能人事,是不是你做的?”
林溪:“难道所有坏事都是我做的吗?你不要什么都觉得是我做的!”
陆焰声音幽幽道:“还要喝点水吗?”
林溪躺了回去,拉过被子盖住头:“不喝,让我渴死算了。”
梁境安气得不轻,她做了这样的事,难道自己还不能说了?
还有单武那群随从,居然跟着她一起胡闹!简直是岂有此理!
这些人都瞒着自己!真是岂有此理!
这可是谋杀太子,是诛九族的大罪!是逆臣才做的事!岂有此理!
何持让:“毛毛,好好说话。”
林溪把被子拉下来一点,露出的眼睛滴溜溜地转。
她放软了语气,可怜兮兮地又问:“舅父,你是不是要把我交给衙门啊?”
梁境安:“……”
这个人变脸翻书一样,一会儿一个样子。
放眼他的军队,都找不到这样的泼皮无赖,哪里有一点像他?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但是要想办法遮掩平息。
他舍不得把林溪交出去,而且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届时受到牵连的人很多。
思及此处,梁境安狐疑地看着床上的人。
莫非正因如此,林溪才吃准了自己?
好气啊,但是又舍不得打舍不得骂,还得替人考虑周全。
梁境安气极反笑:“你是不是来和我讨债的?”
林溪认真道:“不,我是来还债的。”
坏事这次我都做了,此后,你就可以一直平安。
何持让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每次毛毛闯祸,事发前他一定会喋喋劝诫。
但当一切都成了定局,他反而不会多说什么。
毕竟也没用,反而会影响两个人心情,更应该思考解决问题的法子。
“等你的手好了后,一天抄五张字帖,先抄半年再看。”
林溪:“……”
不愧是阿兄,是知道怎么惩罚她的。
若不是她实在是天分不高,不然迟早要成为一个书法大家。
梁境安本来还想训导几句,这时宫里有人传话,说让他进宫一趟。
便只能暂时作罢,等回来后再继续劝诫。
一群人合起伙来骗他,真的要气死了。
——
皇帝紧急召见百官进宫。一直称病不去的梁境安也去了。
不过他只是去了,全程一言不发。
周帝惊怒之下,扫向龙椅下的一张张脸,最后定格在了梁境安的脸上。
无论对英国公有多不满,但发生了大事,他还是最信任这个人。
只是和往常不一样的是,梁境安和其他人并无两样,站在那里不说话。
因为他在生气……
周帝点名,梁境安也只说这段时间病了,不太清楚。
这一刻,周帝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忽然之间,他就成了孤家寡人。
不仅于此,连着太后知晓突变后,也只是派人来送了果子,让他节哀顺变。
若是从前他还顺风顺水的时候,太后定然会第一时间亲至询问……
倒是前太子十分积极,不断地出谋划策。他的心思就差摆在明面上了。
周帝继位后,周旋各方势力战战兢兢,践行中庸之道。
若是有人做得好,也不会给太多赏赐,以免让其他大臣不满。
若是有人做错,也只是小惩大诫,既不会让人记恨,又保全了仁君名声。
这样长期端水的弊端,就是他身边再无亲近的人。
变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
等人走后,林溪松了口气,躲过了一场批判。
“陆焰你也睡上来,睡在我旁边。”
“嗯。”陆焰躺在了她身边。
林溪:“我舅父没有问你什么吗?”
“刚才他们心思都扑在你身上,大约从宫里回来会问。”陆焰声音淡淡道。
那些手下,在回城之前就已经遣走了。
他也有想过,要不然就此带林溪离开,但又强按下了这个念头。
若是此时林溪突然消失……国公府势必脱不了关系。
他已经有了决议,等林溪睡着后马上就走。
毕竟京城已经不再安全。
林溪在被子下,把玩着他的手。
陆焰的体温比一般人凉,此刻她因为受伤浑身发热,完全是把对方当成降温的冰块来用。
“哎,你说如果舅父一直生气怎么办?”
陆焰:“你要怎么样?”
林溪:“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反正这几天就要离开京城了,大不了到时分开走,叫不到我他就不会烦了。”
陆焰心想正好,你可以跟我走,还没来得及开口,听见身边人又说:等分开了半年,舅父自然什么气都消了,到时候我再回去好了。
”……”他在心里笑了下,自己真是半点亏都不愿吃。
想的还真是长远。
林溪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他的手掌,手感好像有点不对,掀开被子看了看。
“你的手受伤了啊?擦了药没有?”
先前萧春鹤一剑刺来,陆焰推开林溪用匕首格挡。
对方力气很大,又是突然扑来,震裂了他拿着匕首的虎口。
“已经擦过药了,两三天就好了。比起你的伤轻多了,你不要休息吗?快闭上眼睡吧。”
“好吧,你的伤比我轻多了。”
“是啊,所以下次你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再受伤了。”
陆焰心里有了决定,等林溪一睡着,他就悄悄离开。
是时候该走了,虽然很舍不得,但也没关系,过不了多久他们又会再见。
只希望没有他在的这段时间,林溪能一切安好。
林溪还想和他说话,但她又开始犯困了,毕竟这一日实在消耗了太多体力。
等伤养好后,等离开京城后,天高任鸟飞,她要去很多地方。
毕竟她既有银子,还有时间,更有心爱的美人相伴。
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开心,疲劳消失了大半。
抱着陆焰的胳膊,她觉得十分心安,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林溪是被烫醒,睁开眼睛后,发现外面天依然没亮。
房间里漆黑一片,连着月光也没有,周围更是安静到诡异。
她伸手摸了摸身边人的额头。
也许是因为看不清的缘故,触感才更灵敏。
陆焰浑身滚烫,烫得很不正常,就像不断燃烧生命的火炉。
想到白日里宛燕最后的那句话,林溪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拽紧了心脏。
那个女人居然不是胡言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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