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阮氏三雄虽然没文化, 但也不是傻子。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在恶心人。
杨志闻讯赶来,也有点懵。原本是想让他“兄妹阋墙”,怎么糊里糊涂的, 这几个单子被外包出去了?
外包就外包。不管怎么样,把他们仨放倒, 让他们尝尝四肢失控、脑袋敲地的滋味。
他冷笑一声, 目光扫过这三条大鱼,交叉抱了手。
三兄弟要?是沉不住气, 冲上来和?他放对,那正中他下怀。
但三阮却出乎意料的智商在线。阮小五冷冷道:“哪个抽到了俺的签?告诉你, 赶来惹老?子, 教你吃不了兜着走!”
阮小二则笑弯腰, 一口干了一碗酒:“妹儿, 打?算咋地给俺下药啊?说出来, 好?让俺防备防备。”
阮晓露故作为难:“二哥是老?江湖, 怎么会轻易着别人的道儿。我话说前?头?, 完不成, 那位下单的好?汉别怪我。”
阮小七根本不屑于看花小妹,切一声,大摇大摆走人。那意思?明显是:就她?
吴用忙道:“既然已经?抽签完毕, 那就请几位兄弟姐妹各司其职,快去准备吧!
几位选手捧着属于自?己的签单, 有的犯愣,有的出神,有的抓耳挠腮, 有的胸有成竹 ,可谓几家欢喜几家愁。
*
最先出局的是石勇。他鬼鬼祟祟地跟踪阮小五三天, 几次试图往他饭碗里下药,都让阮小五识破了去。最后阮小五烦得不得了,出手把他揍了一顿。
“给三阮下药”这三张奇葩单子一公布,有点脑子的都知道是谁这么无聊。领导层震惊之余,也默认了杨志的做法——用蒙汗药解决陈年恩怨,总比缺胳膊断腿见血丢命要?好?。
阮小五冷笑着,拖着石勇去“投案自?首”。在场头?领们一致决定,兄弟之间闹着玩不算事儿,俩人各打?五十大板,各罚十天义务劳动。鉴于石勇受伤卧床,这罚先记着,等养好?伤再来干活。
*
花小妹主动发?起攻势,酒席上气势汹汹,跑去给阮小七敬酒,嘴里随便夸点江湖套话。
“七哥义气冲天,名?满江湖,小妹敬你一杯!干!”
“小七兄弟,上次在淮东,你我配合作战,打?得痛快!干!”
“阮七哥,你六姐姐能喝,你也必定差不了!干!”
……
美人劝酒,万众围观。无数兄弟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笑嘻嘻围了一圈又?一圈。
阮小七不为所?动。他以前?是有个酗酒的毛病,顿顿吃饭无酒不欢;但在小六的督促下,早就立誓节制,最近两年就没被人灌醉过。
他搭条破布衫,鬓间挽着小黄花,拿个小酒壶自?斟自?饮,坐怀不乱地吃菜吃肉,看你能拿我咋地。
可是花小妹太实诚,每次劝酒,自?己先干。没一会儿,红晕上脸,眼看就要?醉。
阮小七咬着一条牛肋骨,后背无端有点起白毛汗。余光一瞥,花荣正盯着他,眼神冷冰冰的吓人。
阮小七微微闭眼,终于在花小妹第十八次劝酒时,接过酒杯,一口干了。
就当做个好?事。
众人齐声欢呼,声音快把聚义厅屋顶掀翻了。
大家目不转睛地看着阮小七,等着喊:“倒也!”
可是,一顿酒快吃完了,日头?挪到西山,阮小七依然面色如常,等得人好?心焦。
最后,阮小七叹口气,推出去个空酒杯。
“药量不够,重来。”
……
阮晓露抽到个“给阮小二下药”的单子,没理会,先去忙别的活计。
阮小二比她还忙。老?娘要?过六十大寿,他作为有出息的长子,决心办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排面,让东京城的皇帝老?儿都自?愧不如。
训练之余,他天天琢磨:给老?娘打?一身金饰要?多重,一斤够不够?席面上的烙饼卷大葱,要?不要?多加一倍猪油,腻死?这帮馋鬼?大厨房蒸的红糖糕,要?不要?让他们放三倍的糖,齁得人铭记一辈子?
戴宗抽到他这个策划任务,两人一起讨论了几次。
“阮二哥,不是兄弟泼冷水,你未免有点太暴发?户,而且铺张浪费,不仅不合寨规,令堂也不会高兴的。”
阮小二虚心求教:“那,你说该怎样?”
酒席策划看似简单,其实门道很多。预算如何分配,菜蔬如何搭配,何时上什么菜,荤素忌口,甚至五行相克……尤其是山东地方,更是讲究。要?想搞一场超越自?己阶层、让人耳目一新的筵席,不是拍拍脑袋就能搞定的。
戴宗积极思?考:“最好?能找个官宦富贵人家的食单,整些咱们大伙没吃过的东西,精致些,高雅些,方能让人印象深刻。”
阮小二犯愁。阮家上溯八代都是赤脚,这辈子跟“富贵人家”唯一的交集,就是杀富济贫谋财害命。他想破天,也想不出有钱人的宴席上到底该怎么布置,怎么吃喝。
而戴宗自?己呢,半辈子都呆在江州牢城。平日每天接触的饭食,就是馊米饭、臭泔水、烂菜叶、下水汤……戴宗当了七年牢头?,一年比一年清减,自?觉戒了肉,成为坚定的素食主义者。
现在问他猪肉有几种?做法,鱼肉怎么才?能保鲜,鸡肉跟什么搭配最美味……戴宗脑子里一片空白,光想想就犯恶心。
“我还有别的活计,你这个……兄弟再想想,再想想,从长计议,啊。”
阮小二望着伊人背影,只能发?愁。
这么愁来愁去,白天想,夜里想,身长八尺的精壮男儿开始失眠,灌酒也不管用,每天晚上翻来覆去的烙饼,第二天训练时精神缺缺,有一次没注意,竟让两个喽啰给撂翻了。
水寨众兄弟巴结大哥,纷纷献计献策。有的说不如白天绕山游泳三圈,包你晚上睡得香。有的让他去报名?吴学究的扫盲班,一天课上下来,包你眼睛睁不开。还有的说,要?不兄弟试试,给你脑袋上来一拳,保准控制好?力道……
阮小二烦不胜烦。
就在此时,房门推开。他看到六妹妹乖巧进门,往他手里塞了一碗茶。
“二哥,安眠药。”
*
杨志眼看自?己的报仇大业成为儿戏,天天喝闷酒,长吁短叹。
喝着喝着,对面多了个酒杯。有人跟他对饮,同样是长吁短叹。
“真?不是我故意的。”阮晓露愁眉紧锁,委委屈屈,“谁让我病了一场,手里单子被瓜分光,老?大哥还要?搞抽签……”
抽签当时,杨志在宿舍工地搬砖,也就不知道这办法其实是她先提出的。
他只觉得,自?己咋那么倒霉呢!
眼下可好?,人人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似笑非笑,意味深长,肯定都在暗地里笑他。
挑战挑战没把握,暗算暗算玩不过。简直是老?天不让他好?过。
抬眼再看这姑娘,虽然她好?像挺有诚意,挺能跟他共情,举手投足甚至有那么点儿可爱,惜乎姓错了姓,非要?姓阮,让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那你来做什么?”杨志咬牙问。
“梁山跟二龙山的风格可能不太一样,”阮晓露跟他科普,“在这儿,武功高的说了算。武功逊一点儿的,也都得各自?有过人的长处,让人家比不过你,方能赢得尊重。”
杨志冷笑一声。
他是没什么别的特长。但要?论武功,梁山上几个人比得过他?
要?是比得过,当初劫生辰纲,为什么不直接抢,非得下药呢?
“不是不是,”阮晓露一眼看出他还在纠结那陈年旧纲,赶紧补充,“武功高低,不是吹几句杨家将就行。得让大伙亲眼瞧见,才?能心服口服。”
杨志更是来气,脸上青记一鼓一鼓的:“你们——啊不,咱们那个破寨规,又?不让随便打?架,断金亭挑战,又?不能自?己选打?法,如何让洒家施展得开?难道让洒家寻个空地,端个枪,给大伙卖艺?莫不是又?看洒家笑话?”
阮晓露笑道:“没那个破寨规,你把我兄弟给打?死?了怎么办?”
杨志撂下一句“胡搅蛮缠”,摔杯就走。
值日喽啰拦在他面前?:“杨制使,背了那么久的寨规,怎么又?忘了不准浪费?摔碎酒杯是要?挨罚的,今儿您清理聚义厅,申时三刻,到小的这儿来领扫帚。”
杨志:“……”
连个喽啰都欺负洒家!
梁山套路深,洒家要?下山!
“赢取尊重和?报怨泄愤,在这座山上不兼容。”阮晓露的声音在他背后,清晰明朗,“你都想要?,大伙只能一直笑话你。你要?是能舍弃其中一样,我可以帮你。”
杨志冷笑:“凭你?”
“当然凭我。”阮晓露心平气和?,自?斟自?饮,“你看这山上还有别人愿意帮你吗?鲁大师都嫌你烦。”
杨志:“……”
他扣上斗笠要?走,立了半晌,又?摘下。摸摸脸上青记,又?把手揣到袖子里。雕塑似的站了好?久,心里一团乱麻。
外头?更鼓报时,杨志再回神时,手上多了把扫帚。
“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值日喽啰喜气洋洋,“别忘了那边的鸡骨头?!有油的桌子要?拿灰水擦两遍!杨制使,小的先告辞了!您睡个好?觉!”
杨志机械地挥动扫帚,任劳任怨地开始扫地。
扫了几排,回到了阮晓露身边。她正嗑瓜子儿,百无聊赖地拿瓜子皮摆八卦阵玩。
“不要?泄愤。”他终于下定决心,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要?尊重。”
阮晓露盯着他:“真?的不泄愤?”
杨志高傲地一甩头?。
阮晓露依然不相信:“大丈夫一言既出……”
“保证不伤你兄弟一根毫毛!成了吧!”杨志焦躁,“有话快说!”
阮晓露起身,走到柱子前?面,揭下小粉板上盖的抹布,找根笔,歪歪扭扭开始写字。
借着厅中未熄的火光,杨志凑近,细细地读——
断金亭赛程:
活阎罗阮小七挑战青面兽杨志,日期……时间……。
短命二郎阮小五挑战青面兽杨志,日期……时间……。
立地太岁阮小二挑战青面兽杨志,日期……时间……。
“……”
杨志吃了一 惊:“他们挑战洒家?”
放弃水中优势,让他杨志主场?主动找死??
“还没完呢。”
阮晓露继续写。
“入云龙公孙胜挑战青面兽杨志,日期……时间……。
智多星吴用挑战青面兽杨志,日期……时间……。
托塔天王晁盖挑战青面兽杨志,日期……时间……。
*
杨志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低头?看看她,抬头?看看天花板,摸摸脸上青记,又?掐掐自?己胳膊。
“大惊小怪。”阮晓露放下粉笔,“我是巡山一队负责人,每天公布赛程,是我分内之事。”
“不是,这个……”杨志吞吞吐吐,“你让你兄弟上断金亭,那也罢了;后面三位……”
“放心,已获授权。”阮晓露掸掸手,微笑道,“都是你的老?仇人不是?他们都表态了,只要?你不一心泄愤,陈年旧恨,一并解决。”
*
的确,领导层也看不得杨志这破罐破摔、到处寻衅滋事的模样。阮晓露过来提一句“此计何如”,老?大哥、军师和?道长当即表示配合。
断金亭上,杨志迎着满目阳光,心绪起伏。
不泄愤。堂堂正正地亮本事。
“来吧!”
围观群众掀起热烈声浪,惊起一群乌鸦。
就连一开始自?觉分桌的新上山女眷,在山上慢慢的耳濡目染,也试探着开始出门社?交。几个花枝招展的大娘占了边角的座头?,悄声询问周围:“这两个小伙儿真?俊!真?结实!叫啥名?儿来着?”
周围人很友好?,告诉她们:“那个脸上有青记的叫杨志。头?上戴花儿的是阮小七。”
一声锣响。阮小七提个哨棒,吐个门户,怪叫着冲上去。
杨志以棒作枪,沉着应战。
阮小七自?小没师傅教,武功造诣全来自?多年的真?人快打?。虽然靠着天赋和?勤奋,也熬成了绿林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但科班出身的杨志一眼扫过,已经?发?现七八处破绽。
不奇怪。阮小七擅长的是水战,最爱使的兵器是蓼叶刀。今日让他提个哨棒,脚踏实地的干架,那姿势优美中带着点笨拙,有点像刚被冲上岸的小美人鱼。
杨志使的是最擅长的杨家枪法。三五回合,就把小美人鱼逼到角落里。
阮小七这厮贱招,明知不敌,还笑嘻嘻地叫唤:“好?枪法,好?枪法。”
杨志看着那张明媚灿烂的笑脸,有冲动想把他一棒子捅死?。但随后想起了自?己的承诺:不伤她兄弟一根毛。
杨志棒尖轻抖,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扫过阮小七胸膛,顷刻间连攻七八下,紧接着肌肉鼓动,向上一挑。小美人鱼顺势被他抛起两丈高。
全场惊叫。
阮小七欣赏了一眼半空风景,空中向后翻腾两周半转体三周半屈体,一骨碌滚在地上,又?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
片刻后,他身上的衣衫慢慢开裂,碎成一片一片,秋叶一样落在地上,露出一副精壮的宽肩窄腰,胸膛一鼓一鼓的喘粗气。
“不长眼的鸟男女!”阮小七叉腰,中气十足地笑骂,“赔俺的衣裳!”
观众哄堂大笑。
但大家都看清了。杨志这一枪,姿态、力度、角度、无一不落在他们的认知范围之外。更厉害的是,他的兵刃收放自?如,阮小七的衣裳被击碎成十几片,若是任何一次力道稍重,刺破那衣裳,眼下校场上怕是只有一条死?鱼了。
在场诸人自?忖都做不到,于是连天价喝彩。
阮小七骂骂咧咧认输,跳回看台上抖腿。
杨志也有点意外。阮小七的夸张配合,倒让他的枪法从十分精彩到了十二分。与其说是打?擂,不如说送了他一场表演赛。
他想起上梁山的第一天,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当场把刘唐和?白胜揍了个半死?。那时候人们看他的眼神,没有敬畏,而是三分凉薄,三分讥笑,三分嫌弃,外加一分看笑话。
可是现在,阮小七没少一根毛,他得到的,却是掌声。
杨志有点明白了,又?不太相信。调整呼吸,绰着哨棒,微笑拱手:“阮五哥指教。”
……
接下来的阮小五、阮小二,也都拿哨棒上场。两条虎背熊腰的美人鱼,略带生涩地给杨志当陪练,让他又?亮出三五招家传独门枪法,喂饱了观众的眼睛。
“真?不愧是三代将门之后,这一招俺一辈子也练不会!”
“我知道!当年杨六郎连斩三名?契丹番将,用的就是这招!”
“回马枪!俺师傅跟俺说,这招早就失传了!想不到在此处见到,呜呜呜……”
连林冲这样的高手都忍不住站起来,欠身凝望,嗟叹良久。
鲁智深跟武松互相纳闷:“杨志兄弟在二龙山上时,没显出这等功夫啊?”
……
杨志越打?越顺手。一条齐眉棍,被他使成了名?满天下的杨家枪。记不得上次如此酣畅淋漓是何时,也许是十年前?,意气风发?、准备武举的时候?
他打?着打?着,自?己平白有点眼眶酸。
多年不得志的郁结,心中的块垒,被自?己的枪一次次戳得粉碎。
等山风吹干脸,眼中看到的已是寨主晁盖。老?大哥喘着粗气,整理了一下散乱的衣襟,来到他身边,拍拍肩膀,握着他的手腕举起来。
“看见没有?”晁盖高声道,“这就是俺们梁山好?汉的风采!”
观众全沸腾了,开始是乱喊,后来形成节奏,齐声大喊:“青面兽!杨家枪!青面兽!杨家枪!……”
杨志呆立半晌,丢下哨棒,对晁盖躬身下拜。
“杨志万死?!今日以后,兄弟对梁山肝脑涂地,矢忠不二!”
第 92 章
那一日过后, 杨志判若两人,逢人便笑,从社恐变成了?社牛, 连带脸上的青记都活泼了很多,被他笑出各种形状。
跟旁人擦肩而过时, 别人一笑, 他也报之?以微笑,再?也不会觉得是人家嘲笑他。
别人指着他窃窃私语, 他也不会觉得是在暗地里笑话他,反而很大?方地朝人家拱手:“不敢当, 不敢当!”
原来人家是在议论他真人不露相, 果然好功夫。
丢了?一次生辰纲, 让他觉得自己人生尽毁;直到现在才发现, 那不过是一次微不足道的挫折。以他这身本事, 跌一小跤而已?, 缘何久久爬不起来?
还有那几个劫取生辰纲的“案犯”, 恨了?那么久, 忽然发现自己也没什么资格去谴责他们。就说?他杨志落草以后,抢人家的宝贝还少吗?
过度自卑,才容易钻牛角尖。一旦有了?自信, 整个世界都顺风顺水。
当然一切全因他有本事。都是靠他自己。
不少人提着礼物登门?拜访,只求传授杨家枪的一招半式。杨志推托这是家传秘法, 不好传与外人。依旧有脸皮厚的赖着不走。最后是武松发火,替他清理门?口,踢出去好几个人, 才清静下来。
但不传枪法,还是不少人来巴结他。不说?别的, 跟这种高手搞好关系,往后战场上照应一下,那就是生与死的区别。
杨志收了?一堆礼物,宿舍里放不下,想了?想,提着一蓝子水果,去拜访阮六姑娘。
路上免不得遇上不少熟人,个个寒暄两句。又碰到吴用,两人相视一笑,就地喝了?几杯酒。
到了?金沙滩,她正带着巡山一队练有氧。一群人蹦蹦跳跳,虽然武功造诣加起来可能?才顶一个杨志,但人人活力四射,笑容就没从脸上消失过。
杨志看了?一会儿,耐心?等队伍解散,才信步上前?。
阮晓露一扭头,笑意弥漫。这杨制使不愧是官场里混过的,解除黑化状态以后,还挺会做人的嘛。
杨志开门?见山:“给三位阮兄下药那事,是洒家一时脑热,不该给你出难题。不过你们也当众臊了?洒家,算是扯平。洒家略备薄礼,往后大?伙都是兄妹,互相照应。果子……”
说?着一伸手——
杨志脸又青了?。
他的果子呢?那么大?一篮水果呢?
好像是刚才走山路的时候,跟这个攀谈跟那个打?招呼,就丢了?……
旁边几个巡山一队一边拉伸,一边窃笑。
这青面?兽该叫青面?熊,狗熊掰棒子,走到哪丢到哪,倒霉之?星焊死在他头顶上。
杨志青着脸,微微一扭头。
几个窃笑的赶紧调整表情,齐做站姿辅助曲颈伸展,挡住脸。
若在以往,杨志此时早就该爆发,拂袖而去,然后咬着被角伤心?一晚上。
但此时,他居然没觉得怎么生气,反而笑了?,自嘲一句:“不知便宜哪个喽啰。”
有点尴尬,但并非灭顶之?灾。
他的武功全山共睹,还怕因为这点小事,折损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形象?
阮晓露赶紧打?圆场:“晁大?哥 给我那二十斤桃子我还没吃完呢。心?意到了?就行。”
杨志抓抓头皮,望着水泊,无语凝噎。
他想了?想,怀里掏摸许久,摸出来一个小瓷瓶。
“总不能?空着手来。这个送你。”
阮晓露接过一看,瓷瓶上小小封标,“江南安道全”。
摇一摇,哗哗响。
她讶异:“这是……”
“解药。”杨志笑道,“在二龙山时,花大?价钱托人寻的。凡中了?蒙汗药,只要神智未失,赶紧含上一粒,可保一刻清醒。含三粒,药性立解,三个时辰内不会再?被麻翻。”
阮晓露觉得开眼界:“你试过?”
“没有。”杨志坦然道,“后来再?没这个机会。”
但是一直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在梦里,也许已?经实践过千百次。
阮晓露感叹一会儿,伸手还回:“这东西?不便宜吧?还是你自己留着……”
“不需要了?。”
杨志说?毕,拱手告辞,扬长而去。
*
阮晓露攥着一瓶莫名其?妙的解药,感觉攥着杨志三年的人生。
她想,估计是他不想要了?,又舍不得扔,找个接盘侠继续宝贝。
……也不占地儿,留着吧。
翻开任务列表,三个任务还只完成一个。阮晓露马不停蹄,背上包袱下山,直奔济州府。
“十贯钱买一堆东西?”,挑战开始。
这桩事说?难也不难。她完全可以自己贴钱,帮助李忠和周通买齐需要的物品。
但她坚守职业素养,知道这口子不能?开,否则自己当场破产。
再?说?,要在竞赛中拔得头筹,就不能?作弊,重在诚信。
她打?算照李忠给的攻略,先打?听一下城里有没有回收旧布的二手市场。
李小二的客店大?门?半掩。阮晓露以暗号敲门?。
“我来住店……”
脚步声近,有人从门?缝里张了?一张,随后却砰的一声,大?门?拍在她眼前?。
阮晓露吃一大?吓。
“李小二,小二哥!”她低声喊,“是我呀!”
门?后,李小二不应,却也没走,半天,才从牙缝里迸出句话:“恕不接待!”
阮晓露忙道:“如今官府都不搜捕梁山好汉了?,你没觉出来?不会有危险……”
咔哒一声,李小二给大?门?上了?闩。
阮晓露:“……”
周围有邻居探出头,好心?告诉她:“这店主人惨哪。前?两日,他浑家去鸡屎坡旁边的岳庙里上香,不合被强人给劫了?。报官也不济事……”
阮晓露吃了?一惊:“出了?这种事?”
那邻居道:“他求爷爷告奶奶,说?谁能?把他浑家救出来,愿以全部家财相赠,可哪有人敢接这种活?跟梁山好汉作对,那不是找死么?”
阮晓露差点呛一口气,“梁山好——”
“可不是!”那邻居又怕事,又要八卦,压低声音,“人家梁山泊,如今家大?业大?,聚了?四海八荒的强人,官府不敢近前?。说?是除暴安良,但那么多?身怀绝技的大?王,可不是为所欲为么!哎,这李小二也是个苦情之?人,可惜啦……”
阮晓露愣半天,不敢相信。
梁山第一指导思想,“不近女色”才是真好汉。在这种风气笼罩下,整个山寨就是个巨型和尚庙。上至伟岸寨主,下至传令喽啰,都是标准的进狱系、以及禁欲系猛男。
——想女人了??那是练得不够,再?加五百个俯卧撑。
再?说?,聚义厅里的军规白纸黑字“不准抢老乡闺女”。就算真有人控制不住兽`欲,铤而走险,那宿舍里藏了?个民女,不至于瞒得全山无人知啊。
而且抢到李小二头上?谁不知道李小二是梁山物流的重要对外窗口,没了?他,水寨的鱼都没地方卖。
阮晓露觉得蹊跷,回身拍门?。
“可能?是误会,小二哥,咱们冷静分析一下……”
门?那边空空荡荡,只响起断断续续的哭声。
“滚!给俺滚!”
再?赖在人家门?口,未免引人注目。阮晓露心?情沉重,转身走人。
一边走,一边想。
倘若自己是李小二,老婆被强盗劫了?,没人主持公道。那第一个想到的,会是向谁求助呢?
*
“张娘子,姐姐!”
阮晓露拍响张贞娘的门?。
不出意料,一进院子,一股金疮药味。
屋子里的织机全部闲置,梭子丢在地上,半匹未完成的锦缎已?经积了?薄灰。
“老伯身体?还好?”阮晓露急问。
张贞娘愁得脸色蜡黄,刚要寒暄,锦儿端着药匆匆走来。
“老相公一大?把年纪了?,还非要替别人打?抱不平,还以为自己是东京教头呢!这下好了?,伤筋动骨一百天,还得娘子日夜照顾,折腾人不说?,也没法做生活,幸亏有点积蓄……”
阮晓露觉得自己猜对了?:“是不是那个李小二来找过他帮忙?”
锦儿朝卧房努嘴:“你自己去问。”
一进门?,张教头卧在床上,鼻青脸肿,手上脚上都打?了?绷带。
“姑娘……让姑娘见笑了?,呵呵,小伤,没关系,她们小丫头大?惊小怪……”
倒是挺乐观。
倘若是个梁山壮小伙子,这种伤也得将养个十几日。更别提张教头一个退休干部,有够受苦的。
锦儿来给张教头换药。阮晓露赶紧让开,心?里懊悔。
来得太?急,也没给人家带点水果什么的。
但是该问的还得问。
“老伯,”她寒暄两句,小心?切入话题,“您是不是为了?帮李小二,才让人打?成这样?我听人说?,李小二的浑家被强盗……”
“抢去山上,杳无音讯。”张教头挣扎着起身比划,又被贞娘按下去,“第二天就找到我,想让我帮忙救人……奶奶的,你看看,如今的绿林堕落成什么样,竟然跟那高衙内一路货色,强抢民女……简直无耻!”
阮晓露沉默片时:“那李小二为何不来找我?他跟梁山做了?这么久生意,我们有的是好汉愿意替他出头……”
“你知什么?”张教头啐一口,“抢他老婆的强人,就是梁山好汉!他哪敢再?跟你们有半分接触?”
连张教头也这么说?。阮晓露讶异:“真的是梁山的人?是哪个?那我得赶紧回去汇报,杀他的狗头!”
张教头呵呵大?笑,脸上皱纹一圈圈漾开。
“岂能?有假?我寻到那强盗窝点时,那强人自报家门?,说?他是梁山豹子头林冲!”
阮晓露噗一声,差点把茶吐出来。
后头张贞娘和锦儿也憋不住,吃吃笑了?两声,驱散了?一点点愁容。
“我家官人是断不会做这种事的。”贞娘掩口笑道,“只是被人如此讹传,听在耳中,也真是怪怪的。要是我会武功,早就找去教训他了?。”
张教头随即重重叹息。
“老了?,不中用了?!一个依草附木、假名托姓的江湖宵小,把我打?成这样,你说?气不气人?”
阮晓露觉得应该生气,又忍不住笑,只好别过头。
这强人冒充谁不好,冒充林冲,让“岳丈”一眼打?假。
她道:“那您去跟李小二澄清一下呀。”
张贞娘解释:“那李相公听说?我父亲吃亏,又是气,又是怕,见天儿闭门?不出。我跟锦儿两个女流,一个要照顾老父,另一个也不好日夜赖在人家门?口。只好等我父亲伤愈,再?去跟他细说?。”
阮晓露点点头。
从李小二的角度来看,老婆还在强盗手里受苦,这是最揪心?的。至于这强盗到底是何来头,他也不需要关心?。
她把手头的零钱都留给贞娘,嘱咐她关门?闭户,转头回梁山。
*
“李大?哥,周大?哥。”阮晓露风尘仆仆,不及歇息,径直找到桃花山抠门?二人组的宿舍,“借一步说?话。”
李忠和周通搓着手跑出来,兴奋不已?。
“这么快就完事了??没多?花钱吧?咦?东西?在哪?”
“没那么快。”阮晓露故作生气,“当我是神仙啊?”
李忠嘿嘿笑:“没关系,没关系,是我们不争气,让姑娘为难了?。没关系,便宜货哪是那么容易寻的,都是要等、要抢……”
漂亮话一句接着一句,钱是肯定不会出的。
“两位大?哥,”阮晓露打?断他,“我听说?你们在桃花山颇有积蓄,只不过为了?兄弟义气,身先士卒对抗官府,舍弃了?山寨的基业。因此现在囊中羞涩,又不好意思跟人借……”
两人一左一右,同步尬笑。
“……既然如此,两位大?哥有没有兴趣,跟我去发一次小财?你们口袋里有钱了?,自然就不用将就二手货,可以买最新?最好的!”
抠门?二人组尬笑到一半,听到两个关键字,四只眼睛骤然一亮,两只脖子迅速欠来。
“发财?”
随后周通摇头: “不是说?以后不许随便抢劫,下山巡路都要报备吗?除了?卖鱼,还能?怎么发财?我们又不会水。”
阮晓露站起来,郑重说?道:“有人冒充梁山好汉,强抢民女,影响恶劣。你俩若能?施展本事,将那娘子营救出来,她的老公愿意重谢。”
李忠周通都是一惊,第一反应是:
“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冒充俺们梁山兄弟?”
想想不奇怪。梁山江湖口碑日盛,自然有人蹭热度,贴牌作恶,借势欺人。
李忠马上又问:“谢礼多?少?”
阮晓露笑道:“反正那家人不穷。”
两人跃跃欲试,互相商量几句。
随后周通犹豫:“这,要不要去问寨主批准?”
“晁天王的脾气你们还不知?这是惩奸除恶的事,他知道了?,只有表扬,不可能?批评,说?不定还会给你们叙功分赏呢。”阮晓露催促,“事不宜迟,想挣这钱,就赶紧出发。”
她话音未落,抠门?二人组已?经火速穿戴完毕,提了?朴刀。
“烦请姑娘带路!”
第 93 章
雄赳赳, 气昂昂,刚下到山门,路边等了一个人。
“听说有人冒我之名作恶?”林冲全身披挂, 面沉如水,顿了顿手中的枪, “烦请姑娘带路。”
阮晓露吓一跳:“谁、谁告诉您的?”
这消息也太灵通了吧!这帮人莫不是背着她建了个微信群?
林冲笑道:“你知不知道, 自从你们梁山物流开始抽签竞赛以来,山上兄弟都去哪找乐子?——跟踪各位选手, 看他们到底如何完成那么多刁钻古怪的任务。”
林冲一挪身,背后好?几个小喽啰, 罗泰为首, 朝着阮晓露挤眉弄眼, 傻笑告罪。
阮晓露:“……”
没有微信群, 这些光棍大哥的八卦能力也不可小觑。
“林教头请。”她拦不住, 只好?接受了组队邀请, “不过?话说在前头, 要是救出人?家?娘子, 这谢礼,李大哥周大哥得分大头。“
林冲放下花枪,眺望远处:“我分文不要, 只要那冒充我的鼠辈的项上人?头。”
李忠周通对看一眼,各自暗喜。
多个帮手, 还不抢报酬,热烈欢迎。
“出发,出发!”
到了金沙滩, 却没有喽啰迎大家?上船。
反倒是通往鸭嘴滩小寨的土路被整修了一番,插了个路牌儿。
阮晓露热情介绍:
“几位大哥可能不知, 如今出水泊,有两种方法。一是从金沙滩下水,喽啰摇船,花半日光景。你们若不耐烦,也可去鸭嘴滩水上活动基地,张横张顺兄弟俩正在试验新式作战帆船。今日风大浪小,估摸不到一个时辰就能出泊子。”
林冲惊讶:“作战帆船?”
李忠周通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瞠目结舌。
“不到一个时辰?”
梁山大寨哪哪都好?,就是有一样,藏在八百里水泊当中,主打一个与世隔绝。当然这也是个极大的优势。有了这天然屏障,便可独自猥琐发育,官兵剿不进来,也能远离许多无谓的绿林纷争。
但相应的,出一趟水泊,时间?以天来计。一进一出,一天没有了。
很多本来想投奔梁山的好?汉,尤其是爱热闹、有点社会关?系的,都被这“通勤距离”给劝退了。
如今阮姑娘却说,能将航行时间?缩短到一个时辰以下?
林冲感?到难以置信:“就是新来的那江州兄弟俩?他们有这等本事?”
“也是集体的力量。”阮晓露笑道,“跟我来。”
看这三位的神色跃跃欲试,想必也不是那因循守旧的胆小鬼。
刚到鸭嘴滩外栅,就看到水面上几点鲜红跳跃。十几艘轻盈帆板正乘风破浪而来,帆布上点了红漆,速度惊人?,好?似一排排翱翔的鱼。
张顺一身反光腱子肉,只双手缠了布,方便牵拉缆绳。他踏在其中一条板上,大声指挥:“关?门,左转!”
张顺自从加盟梁山,就爱上了帆板——水里潜泳虽然酷炫,但是太他娘的冷了!
经过?无数次风帆拍脸、浪板撞腰,张顺眼下已经是合格的帆板运动员和帆船驾驶员,水上速度提升好?几倍,更?加非人?哉。
帆板上的喽啰听话地拉帆转向。呼啦啦,一下子扑倒一大片,红帆布在水面上无助地漂浮,几个脑袋先后浮出水面,大口喘气。
帆布盛满风,凭常人?的力量几乎无法拉动,稍不注意就人?仰板翻。但熟手经过?练习,便可慢慢掌握平衡,利用自身体重四两拨千斤,累积到极高的速度。
但与此同?时,航板超过?了寻常人?力所能达到的速度。很多人?脑子跟不上眼睛,还没反应过?来,航向已经偏到姥姥家?。一开始整齐划一的队形,到了水中央就开始布朗运动,还有几个帆板干脆撞到一起,来了个连环追尾。
张顺急了:“连个转弯都转不好?,回头如何在水面上放箭?我告诉你们……”
哗啦啦,一阵邪风吹来。张顺只顾训话,面前三角帆瞬间?瘪下去,糊了他一脸。
张顺脚头重脚轻,脚下一滑,也下去了……
阮晓露远远看到,笑了一阵,叫道:“今天风急!你们换黑色帆!这个太大啦!”
张顺在她身边钻出水,阳光灿烂地打招呼:“林教头,李忠兄弟,周通兄弟——来乘船?”
自从阮晓露在浔阳江上改造了运输船,又蒙盐帮多次使用,查漏补缺,给她当免费测试员,她心里的新式帆船模型已经日臻完善。等回到梁山之时,她就琢磨着,可以开发几款适合在湖泊里航行的帆船帆板,在风力合适的时候,速度可以大大超越手摇船,成为一支快速机动部队。
然后,在保障安全的前提下,再?研制带帆客船、运输船,缩短进出水泊的时间?。这样她自己忙活跑腿的时候,也省不少时间?。
当然,只凭自己的能力和资源,搞不定?这么大项目。正好?,张家?兄弟的新水寨也招不到人?。经过?领导审批,在鸭嘴滩设立水上活动试验中心,由张顺牵头负责。阮晓露当教练员,定?时过?来指点一二?。
她自己只提供个技术点子。出力的都是别人?。以现有的材料强度,其实也达不到现代帆船运动的器材标准。全靠水寨上下集体研究,反复改进,才做出合适好?用的船。
所以阮晓露也不居这头功,可劲儿夸别人?:“哇,新船型!看着就风驰电掣!横哥,顺子,你俩悠着点儿,咱经费有限。”
张横拉过?一艘载人?小帆船,笑道:“还在试验,不过?最近几次都没出过?事故——几位仁兄,请?”
三个旱鸭子面面相觑。
阮晓露微笑,朝一个喽啰招招手。
喽啰搬来一叠麻袋似的东西?,吭哧吭哧开始吹气。
林冲皱眉:“这是——羊皮袋?”
“救生衣。”阮晓露介绍,“腋下和脖颈各套一袋,可保落水不沉。”
梁山虽然四面环水,一派水乡气象,但多数头领都生长内陆,全然不通水性。阮晓露记得在原著故事里,梁山大军去征方腊,在水泊里叱咤多年的好?汉居然不会游泳,水里淹死?好?几个。
具体是谁她不记得,否则高低得拉到水寨,接受一下阮小五的魔鬼训练。
不过?话说回来,在水泊里推广全民游泳运动,阻力重重。一是大伙观念改不过?来,二?是没那个闲工夫。
不如搞点救生衣,慢慢推广使用,每艘船上都备几个,水上安全从我做起。
林冲在喽啰的帮助下,率先穿好?救生衣,好?奇地登上帆船。
张横掌舵,四个喽啰操帆。
“来啊!怕啥!”
李忠和周通抱着身上的“救生衣”,尚在犹豫。
张顺驾个帆板,踏水而来:“但有落水的,我来救!”
两人?这下放心,一闭眼,先后踏上贼船。
*
翌日,李家?道口。
李小二?头也没梳,脸也没洗,拼命鞭那拉车的驴儿,仍然嫌慢,离着半里地就跳下来,踉踉跄跄往前奔,一头扎进朱贵酒店。
抬头就看见他浑家?刘四巧,失踪几日,虽然憔悴,但手脚齐活,眼里有光。
“大嫂!”
李小二?当即就跪下了,两人?相拥而泣。
许久,一个干净手巾递过?来,“擦擦。”
李小二?才回神,猛然抬头,看到个不计前嫌的熟人?。
“阮姑娘!”他咚咚咚磕头,“您真是小人?夫妻的再?造恩人?,小人?有眼无珠,那日慢待你,错怪你,恩人?恕罪!恩人?恕罪!”
阮晓露笑道:“别谢我,谢我旁边这几位。”
那假林冲原是个江湖混混,去年投奔梁山,想混个头领当当,奈何满脑子男盗女娼,“政审”没过?关?,吃了个拒信。遂带着几个小弟,盘踞在济州城外 的鸡屎坡,平时偷鸡摸狗劫色劫财,专一欺负落单百姓,从来不敢招惹梁山大寨。
近来胆子渐大,仗着跟梁山的一点“渊源”,冒充上了梁山的顶尖高手,效果?卓著,屡试不爽。路人?听说是名?誉京师的林教头,吓都吓晕了,自觉破财免灾,都不用他动手。
夜路走多遇见鬼。这次让真的梁山好?汉找上门来,假林冲吓得魂不附体,一击即溃。阮晓露本来也提个刀,跃跃欲试地想检验一下自己的武功水准,李忠和周通根本没给她这个机会。在梁山上不甚出彩的两个好?汉,一时间?化身杀神,砍瓜切菜,顷刻间?放倒全场。
最后真林冲收尾,盘问两句,确定?是无恶不作、死?有余辜的下流团伙,当即挨个砍了脑袋。
窝点深处,果?然发现了李小二?的老婆刘四巧。说来她也倒霉,好?好?的出门上香,听说左近有个“林冲”出没,专一劫财杀人?。她一点没被吓住,还想着见到“恩公”能叙叙旧,于是傻乎乎地抄了那近路。
等到发现真相,已经悔之晚矣。
她窝在一个脏兮兮的角落,连同?其他两个被掳掠的年轻女子,正抱在一起哭呢。
赶紧安抚,雇个车儿,一同?送到李家?道口,遣人?去她们家?里,通知过?来领人?。
李小二?冲着几位好?汉连连磕头:“小人?、小人?此前曾发下悬赏,救我浑家?。此番必不食言,回去小人?就砸锅卖铁,重重酬谢几位义士!”
李忠赶紧扶他起来:“不用不用,你回去依旧好?好?经营你的客店,我们不要你的财。”
周通也叉腰挺胸,说得冠冕堂皇:“就是,俺们救人?,那是替天行道、除暴安良,又不是为了银子!那成什么人?了!”
倒不是抠门二?人?组转性。在假林冲的窝点,大伙搜出近百两银子,都是他们劫掠所得。时日久远,这银子也找不到苦主,只好?带走,总不能一起烧了。
阮晓露一刀没砍,表示这钱受之有愧;林冲更?是浑不在意这些财物;于是全给了李忠周通,乐得两人?合不拢嘴,一路下山都是蹦跳前进的。
阮晓露悄悄问周通:“这回,不需要那十贯钱的预算限制了吧?”
周通咧着嘴点头:“不需要,不需要,拣最好?的买,花多少钱都没事!”
飞到手里的横财,终于花起来不心疼。
李忠更?大方,打开包袱,取出两锭大银:“这些,拿回去给大嫂将养身体……”
说到一半,觉得两锭大银未免有点多,犹豫了一下,慢慢缩回左手。
要充仗义,是不是给一锭就够了?
好?在李小二?也不敢要这钱,慌忙推辞,说自己家?里还有积蓄,怎敢要恩人?救济。
李忠赶紧把银子塞回包袱里,跟周通交换目光,各自暗喜。
李小二?挨个磕了头,又转到林冲面前,“恩人?高姓大名?,回头小人?在家?里给您上香 ……”
林冲笑了,扶起他。
“还认得我么?”
李小二?如痴如醉,呆立半晌。
“林教头,上次沧州一别……你怎么清减了?”
……
第 94 章
李家道口远离府城, 平日难得热闹。今日出大事,消息没多久传开,又值赶集, 四周村坊的百姓都聚在官道上。旋即便有?那大胆的,小心翼翼凑过来围观。人越来越多, 扶老携幼, 想?一睹梁山好汉的风采。
朱贵有点愁:“可别把做公的引来。”
“来了也没事。”阮晓露给他定心,“我们?这回?又没打劫。”
让店里小二盛了点冷菜, 等了一个时辰,来了一对务农的老夫妻, 认领他们?失踪多时的女儿。一家人相见, 抱头痛哭, 哭得几个梁山汉子都眼圈红。
“久闻梁山好汉专施仁义, 扶危济困, 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你们?就是活佛啊!活佛啊!”
说着, 插烛似的磕头。饶是几位好汉脸皮厚, 也不由得?有?愧,赶紧扶起来。
“哪里哪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老乡太抬举俺们?了。”
李忠周通落草以来,天天听的是路人的求饶之言, 是小弟的奉承之言,是绿林同道的客套吹捧之言。可从没听过贫苦百姓的一句“谢谢”。
就连他们?这次下山收拾假林冲,原本动机也不甚高尚:为了一份报酬而已。
今日突然成了老乡口里的“恩人”, 成了雪中?送炭的大好人,两人有?点转换不过来角色, 愣着愣着,眼?眶湿了,想?起自己入土已久的爹娘,几次想?掉泪。
林冲接过李小二?敬的一杯酒,更是有?点出神。上一次听到有?人管自己叫恩公,好像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快回?家吧。”他挥挥手,“回?家好好团聚去。”
老夫妻朝梁山几个人拜谢过,急着领闺女回?家。
“没事了,爹娘来了,坏人害不到你了。乖女咱回?家,娘杀鸡炖肉给你吃,啊。”
老两口牵着闺女就要走。阮晓露拦在前头。
“等等,别就这么出去。”
她掀开里间的帘子。雅座上温着一壶酒,李小二?夫妇还在和林冲絮絮叨叨地叙旧,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跪,一会?儿跳……
“小二?哥!”她叫,“待会?给这家人捎上一程,到集上帮着也雇个车儿!”
这年?头百姓生?活不易,底层男多女少,民风不像上层那么保守。寻常贫家才不管什么“失节事大”,二?嫁三嫁的比比皆是。像这老夫妻,闺女被强人掳掠几日,解救回?来,唯有?欢喜,不在乎她失了多少名节。
但自家爹娘不在意,外头可几十双眼?睛看着呢。虽然也同样是淳朴百姓,但万一里头混个龌龊之徒,传几句流言蜚语,人家姑娘还怎么过日子?
瞧瞧李小二?就很机灵,预先?雇了车子,四面拉帘,让老婆安安心心回?家。
这老夫妻一愣,也反应过来,悔得?跌脚:“多谢女侠提点。”
免不得?又千恩万谢,朝阮晓露拜了好几拜。
唯有?第三个被掳掠的少妇,举止文雅,一直在小声啜泣,等了大半天,仍是没有?家里人过来。
周通不放心,向朱贵讨一匹马,问明地址,亲自去她家里催。
过了好一阵,怒气冲冲回?来。
“这个妇人,娘家没人了,丈夫是个臭读书?的。我去的时候,正在给他老婆办丧礼,说他老婆死了!我跟他说你娘子没死,他还不信,说我再胡言乱语就告官!奶奶的,俺当时就拔刀——”
朱贵和李忠都急了,齐齐吟诵:“滥杀百姓,军法处置!兄弟莫冲动啊!”
“俺懂,俺懂。”周通赔笑,“那丈夫让俺给绑来了,叫他再装傻,哼!”
马背上果?然五花大绑,捆着个白白嫩嫩的书?生?,撅着个腚,死样活气转眼?珠。
还好梁山军法只规定“不准强抢民女”,“民男”不在保护之列,否则周通还得?挨罚。
那少妇双眼?一亮,紧张地站起来,“官人!……”
周通一刀挥过,砍断绳索,那书?生?连滚带爬地站起来。
“喏,你看看你的娘子,是不是全须全尾的在这儿?你现在总信了吧?——不用谢,俺们?替天行道……”
那书?生?茫然看看酒店四周,又看看脸色蜡黄的少妇,忽然竖起眉毛,往地下啐了一口。
“谁是你官人?我没你这样的娘子!哼,是你非要出门赶集,非要耽搁那么晚,非要趁黄昏赶路,强人不捉你捉谁?还有?脸跟着这帮狂徒回?来,谁知一路上干了什么好事!你怎么不跟他们?跑了算了?”
那少妇哭出声:“官人!”
那书?生?抓过柜台上记账的纸笔,挥毫片刻,丢下一张墨迹淋漓的条子。
“我没你这等伤风败俗的娘子。今后一别两宽,莫再相见了!”
然后怒气冲冲,大踏步出门。
留下一屋子好汉懵圈。
李忠先?反应过来:“蠢驴,说谁是狂徒?敢污蔑你爷爷?”
那少妇拾起“休书?”,哭到昏厥。
“他嫌弃我,不要我了!”
哭到伤心处,突然疾奔,一头往熏黑的柱子上撞去!
“哎,娘子,别……”
好在周边围着几个武林高手,反应都快,立马拦住。
几个好汉义愤填膺。
“俺们?辛辛苦苦救来的人,轮得?到你说三道四?”
周通早跑出去,揪住那四体不勤的书?生?,一通乱拳,骂他不识抬举。
“今儿你要么把老婆带走,要么让爷爷揍上一百回?合!臭秀才,一肚子坏水儿!这世上读书?的没一个好人!”
那书?生?细皮嫩肉,哪禁得?起这等揍,眼?看翻白眼?,却?依 旧扯着破碎的嗓子挣扎:“你们?、你们?一群不晓礼义的粗汉,凭什么置喙我的家务事?我自休妻,你们?着什么急?莫不是心里果?然有?鬼?——别打了!别打了!伤了人命,你们?军规要罚的,我都听见了——”
血可流,头可断,家风不能乱。这书?生?也真是清风高节。
那少妇慌得?如热锅蚂蚁,也直叫:“别打了!别打了!”
阮晓露欣赏了一会?儿周通的身手,叫他住了手。
“强扭的瓜不甜,你就算强迫他把娘子带回?家,能保证他过后不会?抛弃她、虐待她?回?头要是她再出事,你这是救人还是害人?”
阮六姑娘说话有?分?量。周通气愤愤地住了手。
那书?生?一头一脸的血,一瘸一拐地跑了,压根没有?回?头。
一边走,一边号丧:“我的爱妻呀!你清白死节,是个烈女呀!丢下我一个人,以后日夜思?念呀……”
那被当场休了的少妇面如死灰,呆呆的像个木头人,反复喃喃:
“我没家了,他不要我了,我没处去了,没法活了……”
几个好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受不得?妇人啼哭,拼命想?办法安慰。
朱贵忽然道:“娘子说什么话,哪有?跑个男人就没法活的道理?我们?梁山大把的年?轻后生?,都是讲义气的好汉……
李忠也笑道:“而且有?军规约束,绝对不打女人。你跟我们?上山,随便挑,包你选到满意的!”
周通跳将起来:“娘子,你也姓周不是?俺可以做你干哥哥,以后谁欺负你,俺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那姓周的少妇吓得?花容失色,以为才出狼窝又入虎口,连声道:“奴家不敢,奴家不配……”
“哪有?什么配不配的,到了山上,俺们?保准把你当娘娘供着……”
周通笑呵呵说到一半,余光一瞟,瞬间变脸。
“俺们?说着玩的,呵呵,呵呵,六姑娘别当真。”
阮晓露方才走神发愁。“惩奸除恶”结束得?漂亮,受害百姓也解救得?彻底,本来是个正能量典型,偏偏那臭秀才来整了这么一出,教?大伙如何收尾?
一不留神,几位大兄弟已经开始自我介绍,姓名年?龄籍贯排行一口气交底儿。当然不敢显得?太猴急,只是猛夸集体,这个说梁山好汉讲义气,那个说梁山好汉身体壮,恨不得?立刻把这少妇拉到山上开相亲大会?。
阮晓露一个眼?刀横过去,几个人悻悻住口,各自憨笑。
“想?娶媳妇也别在这当口耍聪明。”她重重放下个酒杯,严肃道,“要帮人就帮到底,否则让人家觉得?你们?目的不纯,不是真义士。”
大帽子扣过来,几位义士无话可说。
朱贵委屈道:“可这小娘子没了家,总不能让她流落在外头吧?我们?只是好心给她指条路,没有?恶意……”
“我明白。”阮晓露笑道,“有?句话朱大哥说得?对,跑了个男人,还没法活了?这位周娘子,你看起来知书?达理,女红织绣必定也出色吧?你若无处安身,我正好认识一位纺织为生?的娘子,就住济州城内。她以前就曾对我说起过,想?多几个人一道帮手,日子也过得?热闹。但她不会?张罗,在济州也没什么亲朋,因此便搁置了。近日她照顾老父,分?不开身,家中?几架织机闲置,想?必她不会?介意多你一个劳力。”
那周娘子开始面容木讷,听着听着,神色微动,不由得?站起来,捏着手里的布帕子。
“当……当真可以收留……”
“不是收留你,算你给她打工吧,挣钱养活自己。”阮晓露想?了想?,“不过我只管牵线搭桥,做不得?主,等我去城里问问那位张娘子,她点头,才可以。“
周娘子喜极而泣,盈盈拜了下去。
“若能如此,奴家永记大恩!”
阮晓露连忙扶起来。
旁边几位大哥都张着嘴,颇不服气。
同样是真心助人,为什么人家就不领自己的情,却?对阮姑娘千恩万谢?
看脸?自己也不磕碜呀。
这个问题足够他们?思?考好几天。
“不过话说在前头,”阮晓露生?怕对方期望太高,又解释一遍,“我得?去征求那位张娘子的同意……”
“同意,当然同意!”门外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也莫说什么收留不收留,我那里正好有?闲置的织机。姐姐历经辛苦,你若不嫌弃,咱们?一道劳动,磨练手艺,也算个伴儿。”
阮晓露惊喜回?头:“贞娘姐姐!”
张贞娘从一辆小车儿里探出头,娴雅地朝她微笑。
酒店外头,围观人众果?然越聚越多,风尘仆仆的,显然是大老远过来瞧新鲜。
阮晓露忙把张贞娘拉进院子。不过张贞娘矜持,不肯进去吃酒肉。
阮晓露:“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锦儿笑道:“大街上都传,说梁山好汉下山了,出手就整治了官府都奈何不得?的恶人,救了许多百姓。我家娘子本不想?来,但老相公非要来瞧一眼?……”
马车里,张教?头大呼小叫:“哪个是杀了鸡屎坡盗匪的好汉?总算给我报仇了,哈哈!受老头子一拜!”
围观群众交头接耳,说这高手就是不一样,不仅不害人,还管那官府管不得?的事,要么叫绿林侠客呢。
老百姓的心思?简单而朴素。害他的,就是匪;帮他的,就是侠。管你出身是良是贱,触犯多少国家法度,只要能在绝望的日子里给他搭把手,他就认你是英雄。
李忠和周通头一次尝到当侠客的滋味,那感觉真好哇,两人头重脚轻,挺胸收腹,一边咧嘴笑一边谦虚:“不光是我俩,还有?这位聪明的姑娘出谋划策,还有?这位掌柜的通风报讯,还有?这位教?头……”
他俩嘻嘻哈哈,把林冲从里间拉出来,“他是最?厉害的……”
林冲已跟李小二?吃得?半醉,微红着脸,朝外头老乡拱手。
猛然听到,咫尺之外的院子里,有?个声音温言软语:
“姓周?娘子幸会?,我姓张,眼?下就住在济州城隍庙后西街。这是我的丫环锦儿……”
林冲的醉笑凝固在嘴角,恍惚扶住一根柱子,不知今夕何年?。
第 95 章
“走走走, 躲远点儿,躲远点儿。”
朱贵稍微一招呼,阮晓露李忠周通, 还有店里几个傻小二?,就像赶羊似的一拥而出, 自觉离那酒店远远的?。
倘若换了别的?草头兄弟, 大家也许还会兴高采烈地听个壁角,吹一阵口哨。可那是林冲啊, 谁敢窥探他的隐私。
只听?见屋里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低缓而沙哑。窗纸后面隐约两个相拥的?影子, 久久不曾移动。
朱贵拿起把扫帚, 刷刷刷, 扫着那不存在的?落叶。李忠灵机一动, 拿起把斧子帮忙劈柴。周通说?他?去看看后院养的?猪长得怎么样?了, 一溜烟没了踪影。
阮晓露:“……我出去看看有没有做公?的?。”
轻轻带上院门?。此时看热闹的?百姓已走了大半。大柳树下, 却闪出了几个不太和谐的?身影。
酒店本身涉黑, 今日又聚了许多百姓, 捕盗巡检何涛闻讯过来巡场,确保没有闹事的?。
阮晓露眨眨眼?,朝何涛挥挥手, 意思是俺们没闹事,你回去歇着吧。
“姑娘留步。”何涛却扇着招风耳, 一板一眼?地把她截停,“借一步说?话。”
阮晓露以为?他?今天只是例行公?事,没想到会凑上来跟自己说?话, 微微惊讶:“有事?——哎,你升官了?恭喜啊。”
何涛眼?中闪过得色, 依旧说?:“姑娘留步。”
何涛这双招风耳,就是济州府对梁山态度的?风向标。刚开始缉捕阮氏三雄的?时候,他?威风八面好不气派;后来他?大败亏输,不得已跟这帮草寇同流合污时,那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低声?下气做小伏低,让阮晓露都觉得有点受之有愧;如今州府和梁山和平共处,双方各有把柄在手,何涛的?态度又硬回去一点点,挺着胸,打着官腔,挡在阮晓露面前,就是不让她走。
太守张叔夜的?图书印章还在梁山库房里,三把钥匙锁着。怕啥。
她回身吩咐一个店小二?:“跟朱贵大哥说?一声?,我进城一趟。辛苦他?把店里的?人送回去。”
跟着何涛走街串巷,不一刻来到济州府衙侧门?。
守门?的?盘问?一句,何涛道:“是太守大人亲眷。”
顺顺利利地放了进去。转到后花园,几个小厮侍婢自觉退散。
水亭里看了一会儿鱼,张叔夜就来了。
“免礼。”老爷子应该是刚下班,官服还没换,急冲冲的?当头就问?, “城外这么大动静,怎么回事?”
自从上次梁山“做客”归来,虽然丢了个印章,但济州府抢劫案发率直线下降,官道客流量稳步提升,杀人灭门?案更是往年同期的?零头。张叔夜对此也比较满意。
可是今日,城里本来开集,集市上却门?可罗雀,人都不知去哪儿了。
一问?才知道,土匪下山,行侠仗义,百姓扶老携幼,都去围观他?们了!
阮晓露还是规规矩矩行礼,然后长话短说?:“有一伙江湖烂人,冒充俺们梁山名义,杀人越货欺男霸女,老百姓说?官府管不得,俺们就替您管了。鸡屎坡半山腰的?歪脖子大槐树底下,现埋了五个人头,都是罪行累累的?恶棍。送您了,拿去示众吧。”
张叔夜脸色微沉,看向何涛。
何涛赶紧说?:“那伙强人端的?厉害,派去过好几拨捕盗,全都铩羽而归,小的?正在组织下一波清剿……”
张叔夜也知道自己手下这些?捕盗的?水平。朝廷给的?粮饷本来就缺斤少两,训练也跟不上。让他?们去进山剿匪,一个两个还能对付,碰上成群结队的?硬茬,也就只能做做样?子,否则来个有去无回,以后自己更是手下无人了。
“本官会派人再?探。”他?不置可否,敲打阮晓露,“你若有欺瞒,下次可就不是从这个门?进来了。”
阮晓露赶紧乖巧:“哪能呢,俺们行得正立得直,您随时抽查。”
张叔夜莞尔。就算是他?自己的?下属都不敢亮此大话。这帮匪徒还真?是挺自信。
再?看何涛,“你也给本官打起精神!要是让人家看到笑话,你的?成绩还不如人家土……人家江湖豪杰,本官要你好看!”
何涛赶紧跪下,赌咒发誓,以后一定工作第一,性命第二?,以报恩相知遇之恩。
张叔夜问?阮晓露:“你如今还是寨子里家属?立了那一大功,何时正式入伙呀?”
阮晓露一怔,没想到老爷子还惦记这个。
“正式入伙,俺二?哥是提到过两次,不过……”
张叔夜放低声?音,语气慈和,道:“若是哪天他?们要给你排什么座次,务必记着,换个人来跟本官汇报。毕竟嘛,你懂的?,官匪有别,让人家看到本官接待所?谓‘梁山好汉’,不是耍处。”
阮晓露心里微微跳了下,片刻权衡,做出保证:“我在山上吃住不愁,当头领有什么好?也不多发几个钱。”
张叔夜哈哈一笑。
“那么下次,本官随召,你要随到——不能是别人,只能是你一个。对外就称是本官的?远房姻亲甥女,看门?的?老王会放你入内。”
太守也有他?的?考量。梁山那些?壮汉个个武艺精通、杀人如麻,头顶的?通缉令能糊天。当然不能放这种煞星进他?的?府衙——不仅危险,而且万一被人抓住把柄,足可大做文章;而这个年轻的?阮姑娘,上次造访梁山时,没见她施展什么绝技,武力上不足为?虑;况且她并非梁山头领编制,只是个家眷,也没做下过什么大案,背景清白得多。选她做这个白手套,更加的?名正言顺。
“走吧!天晚了。”
张叔夜接过一盏茶,望着这大姑娘活蹦乱跳的?背影,面露微笑。
这帮社会盲流虽然肌肉发达,好在心机不重。张叔夜打定主意,徐徐图之,早晚要将他?们引上正道。
*
李忠和周通拿着鸡屎坡缴来的?银两,全身上下鸟枪换炮,新衣新裤穿得合不拢嘴。
不过两人节俭惯了,新行头舍不得糟蹋,平时身上都罩个破衣,到了聚义厅开会时才脱下来。新被褥也舍不得磨损,外头套块破布,差点让小喽啰当垃圾给扔了。
但两人神清气爽,逢人就说?:“阮六姑娘神人,收了军功券,不仅给俺们置备了东西,还让俺们当了回大英雄!”
(至于发了一笔小财,两人自知格局太低,忍住没说?。)
消息传到聚义厅,晁盖果然没有批评,反而又惊又喜,当即吩咐摆酒席。
“咱们学武功是干什么的?,就是为?了杀恶人,帮好人!来来来,大家都向他?们俩学习学习。以后心中除了兄弟义气,还要记着锄奸惩恶、替天行道,才不枉咱们一身的?本事!”
众人连声?叫好。
和官府签订停战协议以来,水泊里无仗可打,山上的?雄性荷尔蒙已经到了爆棚边缘。断金亭校场里排列组合,已经打腻了;偶尔有江湖仇敌胆大包天,想来梁山逞逞威风,大伙都舍不得把他?们一次打跑,非得七擒七纵,每个人都排队抡上两拳,才依依不舍地把人给丢出去。
能让大伙找个新机会活动手脚,必须鼓励。
阮晓露趁机说?:“咱们山东的?老乡都是淳朴之人,讲究个知恩图报。兄弟们热心助人,他?们也多少能表示一点儿。以后咱不劫道杀客商了,像李大哥周大哥一样?,帮老乡排忧解难,又能有财物进账,又有架打,还能保一方平安,践行和济州府的?约定,一举多得不是?”
早就有这个想法。这次正好有李忠周通的?正能量典型,赶紧趁热打铁。
林冲笑容满面:“兄弟第一个支持。”
晁盖听?得入神,猛地转头:“吴学究,赶紧安排一下啊!”
*
众人拾柴火焰高。“梁山新区”建设慢慢有了雏形。除了多出来几百间宿舍,睡得下新上山的?几千兄弟之外,又多了如下功能区:
裁缝铺、铁匠铺、几百亩垦出的?荒地,菜园子、养猪场、账房……
水寨也添了分寨,“水上活动中心”里帆船云集,大伙进出水泊,很少坐手摇船了。
三阮不甘示弱,搞了几个养鱼塘,像模像样?地放了点鱼苗蟹苗,以示“土匪种田”的?决心。又给鸭嘴滩周围设计了专门?的?陷阱,只有帆船帆板、以及梁山水寨特定规格的?手摇船可以通行,其余杂船若是接近,一律触礁沉底。
这些?大胆创新,得到领导的?一致夸奖。
山上人多了,军功途径也随之增加,五花八门?的?物流需求也与?日俱增。不过鉴于眼?下物流专员正在“竞赛上岗”,暂时不接单,等选拔出合适人手,再?一并开张转型。
眼?看赛程近半,无数双八卦的?眼?睛,兴高采烈地盯着几位竞赛选手的?进度:
戴宗正在打包行李,准备启程去东京;石勇挨了阮小五的?揍,至今没起床,剩下的?一个任务恐怕只能泡汤;武松好像压根没开始忙活,天天在后山抡拳使棒,要么就是喝酒、看风景、半夜对月发呆;孙二?娘刚倒腾完猪崽,可惜山路崎岖,跑了三只,眼?下正在满山寻;花小妹据说?真?的?找到了“游子弓”的?所?在,可惜主人惜售,价格还没谈拢。
阮晓露自己,三个任务完成了两个。剩一本《齐民要术》。
看似很简单。能上后世历史课本的?巨著,在当前肯定是火爆畅销书,不难找嘛。
谁知城里问?了几个书商,都声?称没听?说?过这本书。
阮晓露觉得我莫不是来了个假大宋。灵机一动,去找圣手书生萧让。
书馆刚下课,萧秀才揉着眉心,被一群熊孩子气得不轻。见到她来,如见亲人,躲开一粒弹子球,拉她回到教室,问?她来意。
“《齐民要术》……”
萧让果然知识渊博,告诉她:“这本书讲的?是训农裕国之术。前朝曾有手抄版本,但在战乱中毁得差不多,如今市面上的?抄本皆不全,而且错误频出。我听?说?,唯一完整传世的?是天圣中崇文院刻本,极其稀少,非朝廷要人而不可得 ——你们要这本书作甚?”
阮晓露照实说?:“寨子里新来许多头领,有几个想在山上开荒种地。听?吴学究说?,有这么本书……”
萧让笑着摇摇头:“这个加亮先生呐,还是这么……”
阮晓露告辞出门?,才明白萧让那笑容的?意思。
《齐民要术》虽是农学名著,但向来是朝廷垄断,只发行给高阶官员,用来指导百姓农桑之事。而民众自己要想通过“自修”来提高种田水平,难度升天。
和制盐一样?。朝廷为?了垄断农业技术,宁可牺牲效率和产能。
不过……
“非朝廷要人而不可得?”她猛省。
第 96 章
戴宗正要乘船出泊, 被人拦在鸭嘴滩。
“戴院长,”阮晓露开门见山,“合作吗?”
戴宗莫名其妙, “姑娘,不是你提议的竞赛吗?”
随后他脸色转晴, 自己明白过来。
如今有六位选手同场竞技。其中两人合作办点事儿, 起码能把?剩下四个人甩下一截。
当?初也没规定 ,必须自己的任务自己完成啊。
戴宗也是聪明人, 一拍即合:“你要什么?”
“你要去东京看望宋公明哥哥,对不对?”阮晓露坐在船头, “我还听我二?哥说, 给我娘置办高档酒席这事, 你好几?天都躲着他?, 想来是进展困难。我可以给你出个主?意, 条件是, 你到了东京, 帮我做件事。”
去东京长途跋涉一趟, 费时费力,不如旅程外包,雇一个二?级跑腿。
戴宗来了兴趣:“一言为定!细讲。”
阮晓露:“宋公明宋大哥如今在蔡京府上做抄事, 你去找他?的时候,顺便请他?介绍一个蔡京府里的厨子, 一问便知……”
戴宗听得一愣,随后一拳头拍在船帮。
“我怎么没想到!”
蔡京是正儿八经的钟鸣鼎食之家。如果能把?他?家的菜单给抄回来,何愁席面不排场?
随后又有点懊悔。这么简单的主?意, 他?自己也能想到……
但已经跟她“一言为定”,他?戴宗如今是梁山好汉, 不能耍赖。
“姑娘要我做什么?”
“也不太麻烦你。”
阮晓露递过去一张纸,上头只?四个字:《齐民要术》
“据说这本书只?有贵人府上才有收藏。帮我问问。若蔡京府上有……”
戴宗脸上青筋暴起,眼看要炸,“你给我点拨一句话,让我去太师府上偷东西??”
“……我再想办法弄。”阮晓露云淡风轻。
戴宗:“……”
好吧。还算公允。
*
等了三天,戴宗旋风般返回梁山。
阮晓露赶来相?迎,再次膜拜:“你这速度……”
比马拉松冠军还快啊!不科学啊!
戴宗不接这话茬,神色郁郁。
“我向宋大哥递了话,他?一切都好,也有信送来梁山,问各位兄弟们好。今日例会,聚义厅上宣读。”他?把?披风丢给小喽啰,朝阮晓露微微拱手,“但我拜托宋大哥问遍了太师府上的大小人等,从没见过《齐民要术》这本书。抱歉,无功而返。”
阮晓露慢慢点头。也不太失望。
反正只?是投石问路。戴宗没理由?瞒她。毕竟蔡京权势虽大,不是专门管农事的,朝廷也不会把?种田秘籍发给他?。
宋江到哪都有好人缘。到了太师府,尽管职位卑微,定然也混个上下脸熟。如果他?都打听不出来,那十有八九就是没有。
这年头的知识垄断也太夸张了!
她转而笑?问:“菜单拿到了?让我开开眼界。”
谁知戴宗更?脸黑:“你道蔡京他?们家如何开筵席?全是民脂民膏!那一道鹌鹑羹的菜,是几?百只?鹌鹑的舌头炖出来的。一顿饭动用的厨子足有百来个,有人和面,有人做馅,有人有专门镂葱丝儿!这样的席,谁敢在梁山上开?做上一桌,耗山寨一年钱粮,我才不做这损阴德的事儿!”
旁边几?个喽啰听得舌头缩不回去:“奶奶的贪官狗官,杀不干净!”
戴宗当?了半辈子皮鞭挥向穷苦囚徒的牢头,终于接受了一回革命再教育。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大步上山,顺带咒了蔡京十八辈祖宗。
*
阮晓露早有第二?手准备。戴宗脚步声还没消失,她就拎起打包好的行李,自己领了条帆船,出了泊子,径直往北。
她手里攥着个地址,一路走?,一路打听,行了两日,来到沧州城外一所大庄园门前。
四下一周遭一条涧河,跟林冲描述的一致;阔板桥旁都是柳树,和武松说的无二?。
院墙内,隐约可见雕梁画栋,朱甍碧瓦,是个富贵人家。
可是上了那阔板桥,她不由?得皱眉。怎么门口?排了一大队人,足有三五十个?
林冲武松也没跟她提,说这里定期施粥啊。
门口?的庄客忙着接待客人,见她凑近,看都不看,挥挥手,“排队排队!后面排队!”
她只?能跟到队尾。
排队的都是七长八短的江湖汉子,烈日下擦着汗。
听得有人搓着手说:“如今梁山大寨收人严格,俺上个月被拒了,过来跟柴大官人这里讨个举荐信,再去二?战。”
有人说:“我不指望上梁山。能在这里躲过杀人罪,我就谢天谢地。”
还有人笑?道:“你们都是江湖好汉。俺不一样。俺这几?日手气背。柴大官人既然奢遮,俺来了,怎么也得给几?两银子打发,哈哈哈!”
……
随着梁山出名,小旋风柴进的庄子,作为梁山的人才储备库,也跟着门庭若市。
小旋风柴进,是故周柴世宗的嫡系子孙。因为陈桥让位有德,太祖皇帝敕赐丹书铁券,诸人不许欺侮。
江湖上好汉,哪怕做下弥天大罪,只?要跑进柴进的庄子,就相?当?于进了保护区,无人敢搜。柴进又有钱,想留多久留多久。如果想投奔绿林山头,柴进还能给开个介绍信。
有人看到队尾一个单身小姑娘,嬉笑?着打趣:“小娘子,你知道这里的主?人是何来历?他?只?看重英雄好汉,可不收风尘行院之人哪!”
无怪他?轻率推论。单身行路的妇女,这年头不少见;然而单身跑到柴大官人庄园求庇护的女眷,在旁人眼里,肯定自身有点儿问题。
阮晓露假作惊讶,回:“你前头有个要插队的。”
嘴碎那人赶紧向后转,跟紧前面的人。
可是等了一会儿,还是有几?个忍不住嘴贱,又回头搭讪。
“姑娘遇到何种难处,先给我们讲讲,说不定哥哥们能帮你排忧解难,嘿嘿……”
说着伸手挽她胳膊。
阮晓露吓一跳,“诶?”
柴大官人的庄客看着呢?!
在梁山上人人恨不得供起来的阮六姑娘,下了山就是路人甲。这年头没有社?媒和照片,就连大佬宋江走?在路上,也可能被不长眼的毛贼捉去吃肉剥皮。
眼看那咸猪手又往自己怀里伸,阮晓露不忍了,撂下包裹,干脆利落伸手一带——
啪!啪!啪!
三个江湖烂人脸着地,哎唷哎唷起不来。
大动静终于惊动了庄子里的人。几?个衣衫光鲜的庄客跑过来大惊小怪,指着阮晓露说不出话。
“你你你……”
阮晓露待要解释,那庄客却又惊又喜,叫道:“你既有此等本事,别排队了,快跟我进去!”
顶着太阳排队的一群人都惊呆了!
*
小旋风柴进,正如无数梁山兄弟所描述,生得龙眉凤目,唇红齿白,全身上下都是气质。不管跟谁站在一块儿,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其中最富贵的。
不过,许是贵人日理万机,他?那一双凤眼之中,隐约透着些许疲惫。
他?原本在接见一个前来投奔的义士。听庄客说有位姑娘一连撂倒三个糙汉,赶紧告罪,过来见识见识。
“柴进有失迎迓!”声音敞亮,温暖如春,“柴进广结天下豪杰之士,今日头一次见到女侠来访,难得难得。不知女侠因何事而来,快让人看座……”
柴进那热情的语气让人如沐春风,好像久旱逢甘霖,好像刘备终于找到诸葛亮。
不过这热情也并非独独对她。方才他?跟其他?来投奔的义士攀谈,火热的态度始终如一。
阮晓露怕他?失望,赶紧澄清:“我不是来投奔的……”
刚刚自我介绍一句,柴进的惊喜不减反增:“啊,梁山阮六姑娘,有求必应,排忧解难,更?闻你游历淮东之时,拔刀相?助,杀尽无良官兵,保全一村百姓性命——真侠女也!不期今日来踏贱地,得识芳颜,宿生万幸!”
阮晓露被他?捧得晕头转向,笑?呵呵道:“我那么厉害?”
想想也不奇怪。柴进府上养着天南海北的江湖豪客,自然能听到各种第一手信息。而这些豪客为了给自己抬咖,讲故事的时候肯定怎么夸张怎么来。
——道理她都懂,可是夸得她真舒服啊!
她总算没昏头,呈出一厚沓信:“我就来跑个腿。”
梁山不少好汉都跟柴大官人有渊源。阮晓露在山上也久闻柴进大名。今日前来拜访,顺便帮有需要的好汉们捎个平安信。举手之劳,不要军功券,纯赚个人情。
一时间军师的小院爆满,都是排队来求写?信的。草莽英雄知恩图报,都没忘了柴进当?年收留之恩。
吴用写?得手酸,唉声叹气:“谁能把?萧秀才请上山,重重有赏……”
一沓厚厚的书信呈到眼前。柴进一怔,接过来翻一翻,激动万分。
“林教头……杜迁……武松……啊,你们都好,你们都好……”
江湖上久闻柴大官人仗义疏财,但他?跟宋江的“仗义疏财”又不一样。这是一种完全不求回报的——有钱、任性。
他?就像一个大肆兴建希望小学的慈善家,看到他?资助的学生一个个茁壮成才,寄来歪歪扭扭 的感谢信,心中的满足无与伦比。
至于这其中,“成材率”多少,有多少银子打了水漂,柴进完全不在乎。多年前王伦也被他?资助过,然而得知王伦在江湖火并中惨死?,柴进也只?是感叹一句:时也命也。
完全不记恨杀掉王伦的林冲。
柴进忙着读大伙的感谢信。庄客关闭大门。
“今儿大官人有事,暂时不见客了。大家回去吧,回去吧,明儿再来。”
不出意料,门外一片怨声载道,还有人脾气爆,当?场就开骂。
骂得还很难听。柴进一个皇亲贵胄,脸色不免难看,轻声朝左右抱怨:“这些人也忒粗鲁。”
阮晓露忍不住提建议:“柴大官人,你得管管你这门口?。我排队的时候可见识到了,没几?个优秀的,都是把?你当?凯子……不对,来薅羊毛的……”
柴进让人给她看了茶,无奈笑?道:“那怎么办?一概拒之门外,万一错过了真英雄,岂不是万年遗恨。”
柴进态度这么好,阮晓露忍不住当?上了精神贵族,替他?谋划:“可以在门外摆个擂台嘛。你家里这么多武师,派他?们过去检验一下,到底又没又真本事……”
“不妥。”柴进又拆开一封信,读得眉花眼笑?,“万一有人人品高洁,只?是武功逊一点,岂不是要沧海遗珠了?”
阮晓露想了想,又道:“你有这么多门馆食客,派他?们先做一下前期筛选,人品合格了,再引荐给你,不就行了?也免得你每天什么都干不了,光接见江湖混混。”
柴进依旧摇头:“好汉们慕名而来,慕的是我柴进的名。倘若我连脸都不露,随便指派什么人去打发,岂不是怠慢人家?人家怀揣诚意而来,我起码要见一面啊。”
阮晓露:“……”
看出来了。柴进抱怨归抱怨,还是很享受这种江湖顶流的甜蜜烦恼。
那就不给他?瞎出主?意了。
读完信,柴进命人设宴款待阮姑娘。
“姑娘如欲留宿,我叫人收拾客房……”
“不用客气。”阮晓露忙道,“其实还有一件事……”
*
“《齐民要术》?”
柴进微微凝眉,向老?管家投去疑惑的目光。
老?管家一摊手:“咱们藏书阁里几?千几?万本书,就算有,也找不过来哇!”
阮晓露从中听出希望,忙道:“请大官人帮忙!”
萧让告诉她,这本书被统治阶级垄断。戴宗进一步告诉她,就连蔡京府上都没有。
再高阶的“统治阶级”,阮晓露打破脑袋也接触不到。她想来想去,突然发现,这不是现成有个“前朝余孽”嘛!
宋室对后周皇族还是很优待的。生活水准一点不差,也允许他?们保留了许多私人收藏。柴进府上,光她能看到的地方,就有无数她叫不上名字、也说不出成分的奇珍异宝,让人犹如身处一个精致的小众博物?馆。
如果说,除了大宋皇室,如今还有谁家可能藏有《齐民要术》的善本,那就是柴进家!
阮晓露满怀希望地拜访柴进,送了他?一沓“受助儿童感谢信”,听了他?一通夸夸,吃了他?一桌好菜,可是临到头,柴进却面露难色,对她摆摆手。
“不是柴进不愿援手。我家那藏书阁,确实遗珍颇多,其中不乏孤本珍本,几?辈人没有动过。如要寻书,须得我亲自在场,才能放心。以我家藏书的数量,就算是起早贪黑的翻动,最起码要找上三五日。可是姑娘也看到了,敝庄宾客繁多,柴进又有诸般杂务,实在是分不开身哪……”
话音未落,厅里突然窜进来一个小男孩,拉着柴进衣裳就跳:“好无聊啊!那些人都不肯陪我玩!”
阮晓露吃一惊,看那孩子三四岁年纪,梳两个角儿,坠着珍珠,脖子上挂着银项圈,胖乎乎的胳膊腿儿像藕节,整个人像个年画娃娃,散发着奶香奶香的气息。可惜这年岁的人类幼崽都是无限待机,几?句话的工夫,已经把?柴进拉到门外,蹦跳了几?十下。
“陪我玩陪我玩陪我玩……”
柴进回头,无奈一笑?,意思是看吧,我忙着呢,闲不下来。
一边走?一边哄那孩子:“走?走?,带你去读书,今天该读哪本了?……”
阮晓露一个人留在厅里发愣。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不过,偌大个庄子,没个保姆吗?
虽然以这位幼崽的精力,大概需要七八个保姆。但柴进也不是请不起呀。
旁边老?管家苦笑?:“姑娘体量。有这位公子在府上,别想一刻宁静。夫人已经累病了,大官人又不放心别人带,只?能亲自陪玩。找书的事,改日再谈吧。”
第 97 章
柴进接待了一上午的江湖豪杰, 匆匆吃个午饭,又带了一下午的?娃,筋疲力尽靠在椅子上, 软成一摊泥,让侍婢给他揉肩膀。
侍婢的手还没碰到他衣服, 他就沉沉进入梦乡, 不省人事。
……
等柴进醒来,天都快黑了。柴进一慌, 一跃而起。
“孩子呢?”
府上下人都不敢管他,他不得把家给拆了!
急急忙忙询问下人, 转到后院。柴进吃一惊。
只见那花园外的?空地上, 不知何时堆砌起一个大?沙坑。沙子都是现?成从校场里运来的?, 地上几个粗筛, 给筛细了, 铺成一尺厚, 旁边用砖砌了个简陋的?围墙。
而那个粉雕玉琢的?雪娃娃, 此时满头满脸都是沙子, 成了个脏兮兮的?小土球。此时左手一个小水桶,右手一个大?调羹,正专注地建设他的?沙子王国。
沙坑旁边的?竹椅上, 阮晓露翘着二郎腿,偶尔指点一下:“搭个城墙……挖个护城河……那里再造个堡垒, 完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见柴进赶来,小朋友斜了一眼, 奶声奶气:“不要扰我。不要踩坏我的?都城。”
柴进怔了半天,眼泪都快下来了!
这孩子可?爱归可?爱, 就是太黏人。每天对他魔音灌耳,不是“快过?来”就是“陪我玩”,何时把他往外赶过??
听到柴进脚步声,阮晓露连忙站起来,跟着柴进来到厅里。
“姑娘,”柴进面色复杂,“这沙坑,是你让我府里下人做的??”
“开始他们不愿听我差遣。”阮晓露坦承,“我跟他们说,保证能让小公子安静下来。他们抢着干活。”
柴进:“……”
阮晓露笑道:“不用谢。大?官人日理?万机,我想办法给你分个忧。歇了有一个时辰吧?感?觉如何?”
柴进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胄,带孩子无非是读书写字,最?多玩个拨浪鼓、泥娃娃、或是七巧板、华容道这种益智游戏。费的?是大?人,但对小孩来说,根本?无法消耗那源源不绝的?体力。
阮晓露想了想,一个松软合适的?沙坑,才是小孩的?耗电神器。过?去体校里多少精力爆棚的?熊孩子,进了沙坑都安静如鸡,教练不吼不肯走,有的?还得让大?人给拎出来。
柴进结结巴巴:“可?、可?是太脏了啊……”
“丢桶里洗洗就成。衣服可?能洗不干净,下次换身粗布的?,或者干脆不穿。”阮晓露很轻松,“反正你家肯定烧得起热水,做得起新衣,对吧?”
柴进想抗议她这种越俎代庖的?做法。他是好客不假,可?从来没有客人在他家挖沙坑呀!
但他嘴里说的?是:“姑娘为我府上分忧,柴进感?激不尽!”
而且深深一揖。
呜呼!只要让这孩子不时刻缠着他,把他府里挖成梁山泊的?陷坑都行!
几个小厮搬来桌子,摆上餐盒。又倒了热水,将那餐盒温着。好像在做什么仪式似的?,忙忙碌碌半天,摆了一桌满汉全席。
柴进刚刚雀跃起来的?心情又低落下去,苦笑道:“该喂饭了。”
小崽子精力过?剩,追着喂一顿饭,比陪玩还累。他让厨子变着花样做好吃的?,各样精致细点不重?样,这孩子看也不看。下人跪着求吃,根本?不理?。只有柴进亲自哄着,绕着花园追三圈,吃一口,给个面子。
眼看饭点又到,柴进深深吐纳几口,捋起袖子,准备战斗。
“慢,”阮晓露揭开一个食盒,“等等。”
盒子里是荷叶藕香糯米鸡。香气氤氤氲氲,飘到沙坑里面。
年画娃娃那忙碌的?双手,忽然暂停了。皱起鼻子闻了闻。
然后跳起来欢呼:“我饿了!”
一道烟飞奔出来,好像一枚巡航导`弹。
阮晓露及时截停这颗导弹,拎起来,按到水盆边,涮干净手。
柴进急道:“哎,那是冷水!也没烧开……”
人类幼崽在他眼前跑成残影,已经跳上椅子,抓一块鸡肉就往嘴里塞。太热,呼哧呼哧的?哈气,却舍不得吐出来。
柴进如痴如醉,看着这娃 娃炫了一整个大?鸡腿,又一手一个大?包子,左一口,右一口,全无吃相?。吃的?都是离自己最?近的?饭食,什么近够什么,全然不辨滋味。
平时负责热饭盛饭喂饭捡饭的?下人,此时全都改了行,围着小娃娃劝。
“慢点吃!”“别噎着!”“小心骨头!”“来小人给你擦擦嘴……”
柴进热泪盈眶。
阮晓露觉得大?官人少见多怪。这种吃法,体校日常而已。
体力消耗多了,自然是吃嘛嘛香。
柴进为了哄孩子吃饭,每顿都花样繁多,满满一桌摆上去,足够喂饱一整个幼儿园。这娃娃被喂惯了,头一次自主进食,不知节制,眼看那小肚子越来越鼓。阮晓露留意着孩子食量,吩咐下人把饭收了。
这孩子想抗议,奈何肚子饱饱,眼睛已经发直。嘟囔几句谁也听不懂的?话,眼看歪着要倒。
“让人带去洗洗睡吧。”阮晓露笑道,“对了,今日走不了,我需要一间?客房。”——
第二天一早,柴进起个大?早,处理?庄务,又接见资助了十几个英雄好汉,觉得身边有点安静。
他半是忐忑,半怀期待,悄悄走进后院。
他这宝贝公子正在沙坑里撒欢。而十几个府中?仆役,正在阮姑娘的?指挥下,忙碌制作着另一样东西。
“这是蹦床。”阮晓露低声介绍,“用软布包牛筋编织而成……”
也是体校孩子最?爱玩的?器械之一。现?有的?材料弹性略显不足,但托起一个幼儿园小孩刚刚好。
柴进看得心痒痒。这玩意大?人也能玩吗?
他不禁问:“姑娘如何知晓这许多孩童玩耍之玄机……”
就算是生?了七八个的?熟手妇人,也想不出这些绝招啊!
“明?天可?以做个海绵坑。”阮晓露兴致勃勃地说,“不过?现?在天然海绵太贵,估计你府上也没多少,成本?有点高……嗯,还可?以搞个攀岩墙,但是需要注意安全。池塘清理?一下可?以做个小泳池,安装一些设备。我以前有个熟人,退役……退隐江湖之后就开了个亲子游泳班,我也观摩过?一些伎俩,保准把你小孩累到不睡不休……”
柴进世?界观连连刷新,感?慨孩子还能这么带。
他是精细人,也明?白阮姑娘不辞辛苦,帮他带娃,意欲何为。
招招手,唤来一个下人,低声吩咐:“叫老管家去藏书楼等我。”——
阮晓露带了几天的?娃——其实自己也没多辛苦,只是指挥柴进庄子里的?下人,一点点攒了个儿童乐园。
沙坑、蹦床、海绵坑、攀爬架、篮筐、球网、跳水台……
有时候她自己也去尝试一二,跟个小娃娃一决高下,乐在其中?。
反正孩子不是她的?,她不用操心补钙、词汇量和幼升小,只负责让他每天玩到睁不开眼。
唯一要操心的?,就是在柴进赶来之前,把一个煤球似的?幼崽洗洗干净,洗回?原样。否则柴大?官人要疯。
第五日清晨,庄门大?开,进来一个风尘仆仆的?大?汉。但见他人高马大?,即便在山东汉子中?也算是拔尖的?,脸上淡淡一行金印,一部垂到胸口的?大?胡子十分显眼。
“柴大?官人!”大?胡子朗声招呼,“俺回?来了!这几日受累你,俺来给你好好赔罪……”
柴进还没出来,正在蹦床上挥洒汗水的?小公子听到声音,喜笑颜开,鞋也没穿就跑了出去。
“胡子回?来了!胡子回?来了!”
那大?胡子弯下腰,一把将小公子抱进怀里,举高高。两人一同大?笑。
阮晓露还在琢磨该给“儿童乐园”添置点什么器材,猛然看到一个奶爸不请自来,惊诧莫名。
“你是……”
柴进匆匆赶来,跟那大?胡子对拜,激动得两眼发光。
“朱都头,你可?回?来了!”
那大?胡子“朱都头”上下打量柴进,朗声大?笑,拍拍他肩膀。
“柴大?官人,可?以嘛!兄弟还以为,有这小祖宗在,你怎么也得瘦上三五斤……”
那小公子在大?胡子怀里蹭两蹭,扭身跳下地,头也不回?地扎进沙坑。
大?胡子惊呆了,摸着自己胡子发愣。
“……他不要我抱?”
柴进笑道:“多亏有人雪中?送炭。我给你介绍一下……”
阮晓露看看这大?胡子奶爸,又看看柴进,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一件事。
“你……柴大?官人,哎……这娃不是你的?啊……”
柴进大?笑。
“要是我的?孩儿,我早就丢给后头丫环婆子,图个清静!——阮姑娘,这位朱仝兄弟,是郓城县马兵都头,是个义胆忠肝的?豪杰。你在梁山泊,可?曾听到他大?名?”
柴进这么一介绍,阮晓露才意识到:“对对,好像晁大?哥提到过?,当初生?辰纲事发,郓城县派人来捉他。有个兵马都头故意怠工磨蹭,让他及时逃走……啊对了,宋大?哥是不是也是你放的??”
说起来这朱仝也跟梁山有缘。他当着县级公务员,却凭借职务便利,一次次将自己负责追捕的?绿林豪杰放虎归山。当年晁盖、宋江犯罪之后,之所以能顺利逃走,全赖他刀口抬高一寸,可?谓功德无量。
但正所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今年朱仝故技重?施,又放了个讲义气的?好汉。这次被县里捉住小辫子,撸了编制,判了个刺配沧州,这才跟柴进相?识。两人都是“梁山人民的?老朋友”,英雄惜英雄,当即结拜了兄弟。
“到了沧州,兄弟倒没受罪。”朱仝微笑,指了指那玩耍正欢的?小公子,接着道,“知府大?人的?小衙内,不知为何偏偏瞧上我,非要我抱着玩耍,寸步不离。知府就没让我下牢,在他府里当了个保姆。前几日知府夫人上京探亲,知府干脆让我整日带着这孩子。恰逢我要办点私事,知府和柴大?官人也是多年相?识,蒙他恩准,将这孩子托付在大?官人庄子上两日……”
“当初你说的?两日,”柴进佯怒,揪着他的?胡子笑骂,“结果一去七八日,要不是有阮姑娘帮我顶着,小旋风变死旋风了!你该当何罪?!”
朱仝捋着胡子,有点不好意思:“我也不是有意耽搁,是梁山兄弟太好客。今天这个设宴,明?天那个办席,非要留我……”
柴进龙颜大?怒:“这就是你的?‘私事’?我在府里拉扯小孩,你在梁山吃酒?”
朱仝理?直气壮:“我都替知府拉扯了几个月的?小孩,柴大?官人如此豪杰仗义,不至于几天就叫苦吧?”
柴进:“你……”
两个三十多岁大?男人,八拜之交的?生?死兄弟,就为了少当几天奶爸,互踢皮球,眼看就要动手。阮晓露都替他俩害臊,脚趾抠出个聚义厅。
“行了你俩,”她让下人搬俩凳子,拿来俩扇子,给两人扇扇火气,“现?在谁也不用推了。这孩子现?在玩挺好,乐不思蜀,只要给他吃给他睡,再玩三天不成问题……”
“多谢姑娘两肋插刀,”朱仝一揖到地,笑道,“不过?我要接他走了。唉,分别这么久,还真想念……”
他一脸姨父笑,好了疮疤忘了疼地跑到沙坑旁边,尖着嗓子道:“小衙内,跟俺回?家啦!”
小朋友却倔得很,在蹦床上翻滚跳跃,把旁边的?朱仝当棵虎背熊腰的?葱。
朱仝:“小衙内,是我!胡子叔叔!来,跟我回?府,你爹想你了。”
小衙内:“我不走,我就要在这里玩。”
朱仝假装吹胡子瞪眼:“你走不走?”
小衙内焦躁起来,带着满身泥沙,扑到阮晓露身上。
“我不走!除非你把她做的?东西都给我带回?府!”
阮晓露眼前一黑,赶紧找个借口遁了。陪娃耗电这种光荣任务,还是交给一米九的?山东大?汉吧——
朱仝和小衙内一个要走,一个要留,后院里僵持。
柴进招招手。阮晓露赶紧溜出去。
托盘里盛着个木匣子。打开来,是一本?发黄的?古籍,字迹清晰,纸张柔韧,带着浓烈的?樟木清香。
“《齐民要术》的?官刊善本?,寻了三日,总算在最?上层的?架子中?找到。”柴进拈须微笑,“不是在下夸口,整个山东河北,怕是找不出同样的?第二本?。姑娘拿去,可?莫要毁坏了。”
阮晓露毕恭毕敬地捧过?来,不敢用力呼吸,生?怕给吹坏了。
略翻一番,里头内容之丰富,让她大?开眼界。不仅有各种五谷瓜果蔬菜栽培之法,更有养殖、酿造、烹饪、农具机械 、煮胶造墨……
几千年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从农田到成品的?一条龙使用手册,当代的?种田百科全书。
很多官方垄断、需要到州府官商处才能买到的?物资,这里都有制作方法的?介绍。
阮晓露忍不住说:“这书藏起来发霉太可?惜,要是能成批印刷,发给老百姓,那大?伙的?生?活肯定便利许多……”
柴进笑而不语,听她畅想。
阮晓露声音渐小,没听到柴进的?回?应,有点失望。
想想也是。柴进要是敢这么做,等于把“反宋复周”刻在脑门上。
柴进轻轻一叹:“柴某只是个仗义疏财的?任侠,没工夫做别的?。这书借你一个月。下月此时,请你原封不动的?还回?来。”——
三个抽签任务终于全部完成。阮晓露风尘仆仆地赶回?梁山,做了几天的?收尾工作。
一个月“赛程”转瞬即逝。这一日,聚义厅人头攒动,挤满了焦急的?吃瓜群众,都等着公布竞赛结果。
第 98 章
土匪的日子过得不安稳, 剪径可能被抓,干架可能见血,操练容易受伤, 巡山遇上豺狼虎豹更?是倒霉催的。很少遇到这种毫无风险、纯瞧热闹的好事。
例会还没开?始,就有人抢着坐满了前排座位。平时爱迟到的, 也都准时打卡前来。大家?交头接耳, 猜测比赛结果。
“送信那事最简单……给鲁和尚找沙包也不难,大不了自己上, 哈哈……抓药?你别说,看似简单, 万一遇上珍惜药材, 还得上山入海的去寻, 未必是个轻松活儿……”
晁盖兴奋得脸膛通红, 交椅上坐立不安。
吴用咬着笔杆子, 赶在死线最后一刻, 挥毫写了一篇《有求必应赋》, 赞颂几位参赛选手?为山寨兄弟排忧解难的无私奉献精神, 此时正捧着刚出炉的文章顾影自怜。
林冲面?带微笑,平素有些暗淡的面?庞,近来红润了不少?, 人也开?朗了许多,跟左右兄弟交头接耳, 猜测最后的赢家?。
花荣是今次例会的轮值主?持人。他朝气蓬勃地?踏上台,朗声宣布比赛结果。
“石勇——采购致耳聋药物,未完成;寻找常见菜籽, 完成;给阮小五下蒙汗药,未完成。”
一片嘘声。
不过鉴于石勇被阮小五胖揍, 此时还在养伤,这?嘘声他也听不到,不会造成什么心?理?创伤。
“戴宗——拜谒龙虎山,完成;探望宋公明,完成;策划阮老太君六十大寿酒席,时间紧迫,未能完成。”
三个任务完成两个,而且都是长途跋涉的辛苦活儿。大家?还是很给面?子地?叫好,给个鼓励奖。
只有阮小二不满:“俺娘过寿只有半个月了,你叫俺现在怎么办?”
戴宗向?那声音洪亮之?处瞟了一眼,小声说:“兄弟觉得,你那个猪油蘸糖的菜谱也挺好的……”
“孙二娘,”花荣继续盘点,“往山上搬运优质猪崽,丢了三只,部分完成;济州府家?信递送完成;玉臂匠金大坚已经同意入伙,不日便能举家?搬来。此外,圣手?书生萧让也答应一并上山。此项任务超额完成。”
众人倒吸凉气,表示惊讶。
晁盖笑道:“二娘招揽两位豪杰入伙,不仅完成任务,是不是还要?算立功呀?”
有人识趣地?狂吹口哨。有人大声问:“他两人虽与我梁山有渊源,但一直好好的在济州城开?馆做生意,大姐如何说得他们动?莫不是下的蒙汗药?”
孙二娘顶着全场高?光,高?深莫测地?一笑。
“想?知道?先吃老娘蒙汗药。”
虽然孙二娘卖关子,但后来还是有人问出来,最近济州府房价上涨厉害,金大坚作为手?工达人,工作室早就严重超负荷。他想?要?扩张,却始终没这?个财力。孙二娘稍加游说,说俺们梁山地?方大,给你拨个五百尺大院儿,想?怎么堆东西就怎么堆东西。金大坚思?考一番,当即放弃在济州当房奴的计划,转头扑进住房包分配的土匪寨。
至于萧让,教了十几年熊孩子,最近终于被大夫警告,再这?样天天动怒,有中风偏瘫之?虞。
于是萧让辞了塾师的活计,主?动要?求上山,条件只有一个:给他拨个清静住处,让他能安心?码字,写他的游侠话本。并且方圆一里之?内不许有熊孩子。
孙二娘跟他保证:“你放心?,山上基本都是光棍兄弟,生不出孩子。”
……
花荣等大伙安静下来,请孙二娘入座。
“咳咳,武松武二郎……”
花荣有点尴尬。武松加入竞赛,根本就是为了给阮姑娘帮忙,让她不至于被石勇给暗算顶替了。接受任务以?来,武松该干嘛干嘛,完全没忙活,交了个彻彻底底的白卷。
花荣略带尴尬,宣布了这?个事实。
聚义厅里静了一刻,随后有人小声哀号。
“俺的药……”
“俺的作文……”
还有一个怒气冲冲的巨大声音:“说好的给洒家?寻个撮鸟打呢?就这?么糊弄洒家??”
鲁大师觉得自己可委屈。上了梁山,受那劳什子军规约束,不能随意揍兄弟。他忍无可忍,几次想?收拾东西走人,奈何大丈夫一诺千金,说好在酒坊打工一年,无论如何也要?干满十二个月。
这?才想?起拜托梁山物流,给他找个罪行累累的练拳沙包,让他能合法合规地?暴力一下。
一开?始,他听说武松抽到这?一签,还暗自喜欢,觉得武二郎送来的沙包肯定特别好打。
没想?到这?鸟头陀完全无视,让大师父如何冷静得下来?
“……行,你等着,洒家?明儿就揍你!……”
武松带着冷笑,自斟自饮,不理?会这?些杂音。
花荣拼命给值日喽啰使眼色,让他敲了几声锣,总算全场重新安静下来。
“花二小姐……”
花小妹不等她哥哥发言,自己大步上场。
“铁笛买来了。游子弓也寻来了。蒙汗药也下成功了。三个满分。”
花荣:“……”
大家?可都看见,那蒙汗药是阮小七不堪其扰,自己闷下去的。花小妹据为己功,未免有点过于自信。
但也不能说她失败。只能说是阮小七给她送了分。
最后一排的长椅上,马麟披头散发,举起一对锈迹斑斑的铁笛,吹起了一首优美抒情的小调。温婉的笛声仿佛一双柔软的手?,抚进在场每个人的心?,让这?些好勇斗狠的绿林草莽,一瞬间变得大度又平和。
刘唐满脸的横肉都堆起笑,咧着血盆大口,柔声道:“当然算满分哦,咱可不能为难姑娘家?哦。”
一群人神色温顺,好言附和:“就是哦,花二小姐干得漂亮。”
花小妹巧笑倩兮,朝底下大哥们深深一个万福。
马麟吹完最后一个音符,满场安静。
随后有人暴躁叫骂:“别他娘的磨蹭了!赶紧宣布最后一个!俺的种田书到底他娘的找没找到?”
花荣赶紧往下念。
“阮小六姑娘——采购随身衣物被褥等一系列物资,完成;《齐民要?术》善本寻到,完成,正在抄写,随时可以?借阅。另外……给阮小二下蒙汗药,完成,并且受害人情绪稳定。也是三个满分。”
大家?“哗”了一声。
六个参赛者?,两个大老爷们都几近交白卷,而“连中三元”的满分答卷,出自两个最年轻的姑娘!
晁盖神色微动,对这?个平局表示惊讶。
“咱们梁山各项工作,向?来是能者?居之?。这?么看来,物流事务的负责人……”
花小妹抢着道:“虽然阮姑娘也很厉害,但我的任务显见更?难些!你们不知道我为了寻那铁笛,跑了多少?州县!最后才寻到一个满身疤的怪铁匠,那个人……”
“我还有话说。”
阮晓露举起手?,打断花小妹的自我营销。
“这?是宴席酒菜单,是我向?柴大官人府上厨子要?的。他家?曾是贵胄,但如今只是地?方财主?,饮食宴请并不算太铺张,但内容搭配都是上乘,咱们山上完全可以?照搬。”
阮小二又惊又喜,抢过那一沓菜单,翻了翻,不识字,拿去请吴学究讲解。听了几句,喜笑颜开?,将那菜单揣进怀里宝贝。
“某位兄弟需要?的药材,路过沧州药铺时我顺便给抓了。识字班的作文我帮着写好了,但是军师明言不许作弊,因此依旧会给你不及格。还有耳聋药……”
时隔一个月,蒋敬更?加消瘦憔悴。他摸着自己秃顶,伸长脖子,满脸狐疑。
世上真有这?种药?其实他自己也并不是十分确定。
阮晓露微微一笑:“不妨蒋大哥亲自去看一看?”
蒋敬起 身,急切跟上。
走了两步,就忍不住问:“哪个药铺有如此灵药?”
阮晓露笑而不语。
“你休要?糊弄我。”蒋敬走了一会儿,焦躁起来,“我考考你,掌管耳力的是哪支经脉?如何才能封闭之?……”
他猛地?止步。周围竹林清幽,面?前一个小院门,里头是一间陌生的小屋。
蒋敬疑惑,左右看看:“这?是……公孙道长的丹房?”
“——的隔壁。”阮晓露丢给他一把钥匙,“请。”
蒋敬迟疑片刻,推开?那小屋的门。
“啊……”
这?屋子从外面?看就很袖珍,不过两丈见方。前一阵山上大兴土木盖宿舍的时候,这?样的房子一天能盖十几间。
进门一看,却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好像这?房子的“套内面?积”,比外面?看的还要?更?狭小一些。
小屋里头只有一套书桌椅,桌上点着明亮的灯烛,摆着崭新的笔墨、圆规、直尺和算筹。小木架上厚厚一摞无字草纸。旁边书架上摊着一摞颜色各异的书籍,《九章算术》、《周髀算经》、《海岛算经》、《数术记遗》、《黄帝九章算法细草》……
另一侧靠墙,还放了个小小的贵妃榻,上头叠着个被子,供人小憩。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贵妃榻边地?上放着两个坛子。一坛酒,一坛清水。食盒里盛着不怕坏的零嘴:炸小鱼、咸肉脯、梅子干、杏干、甘草糖……
蒋敬瞳孔缩小,大步上前,熟练地?抓起算筹,摆了个他最近一直在研究的式子。
不知何时,屋内变得无比安静。风声、人声、虫声、鸟鸣声,通通消失在他耳边。整个人仿佛踏入一个异界空间。
……
蒋敬惊觉回头,发现门已关了。门外隐约传来女子喊叫之?声。
他开?门。阮晓露满头大汗,站在门口。
“呼……叫了半天,现在才听见?”她喘着气,满意点点头,“这?隔音效果比我想?的还好嘛!”
蒋敬:“……隔音?”
阮晓露敲敲墙,闷闷的几乎无声,“两层密实砖墙,中间填了丝绵,能隔绝外界噪音。蒋教授,蒋老师,这?个研究所?,环境不错吧?只是没有煮茶的灶,这?里地?方太小,怕你烟气中毒。要?喝茶,得去道长那儿蹭。”
蒋敬脸上涌起血色,声音有些变调:“这?……这?是给我的?”
“我跟军师申请过了,以?后你就在这?儿安心?做研究,只要?定期去例会,十天里抽出一天参与山寨事务,盘个账、培训一下掌库管账喽啰什么的,其余时间随你安排。”阮晓露笑道,“如何,比什么耳聋药,要?强多了吧?”
蒋敬热泪盈眶。凹陷的眼窝里亮晶晶。
“这?山上只有姑娘懂我,真不知如何感谢……”
“你用了军功券,这?是你应得的。”阮晓露告辞出门,挥挥手?,“不用谢,以?后别老考我就成!”——
阮晓露一阵风般去而复返,聚义厅里已经炸开?锅。
晁盖一再向?旁边人确认:“阮姑娘不仅完成了自己抽中的三个任务,还顺带帮别人完成了四个?一个月之?内?”
而且别人只是机械完成任务,她却能透过现象看本质,精准解决当事人的真实需求。譬如李忠周通想?要?低价扫货,换个直性子的,可能真会卡着预算,给他们搜罗一堆破烂。而阮姑娘却问出他们缺钱的难处,给他们对接了一个“清剿恶霸”,让这?两人名利双收,囊中不再羞涩,自然也不需要?压价买次品。
譬如蒋敬嫌山上吵,想?把自己弄聋。换个憨的,也许真就给他搜罗来一堆毒药,放任这?性子怪异的天才自残自伤。而阮姑娘却以?鱼干为报酬,找几个喽啰帮忙,硬是在几天之?内,给蒋敬整了个隔音办公室,保全了那一双不太秀气、但过分灵敏的耳朵。
这?种对客户需求的企业级理?解,梁山众糙汉扪心?自问,还真没几个人有这?等玲珑心?。
花小妹气哼哼坐在一旁,嘴巴上能挂油瓶。花荣和几个狗腿小弟围着她安慰。
但阮姑娘的优势实在太明显。阮小七笑道:“不比一遭,还真瞧不出谁是骡子谁是马!这?要?是随随便便让那石勇管了物流,俺们还有好日子过吗?”
一群人应声大笑。
石勇卧病在床,还好没听见这?哄堂的嘲笑。
梁山逻辑,一切以?实力说话。当初是觉得阮姑娘一个女流,体力跟不上,才考虑换人。如今她病也好了,业绩也一骑绝尘,没理?由不继续任用。
吴用在新的山寨人事任用簿上,重新写下阮小六姑娘的名字。
众人热烈鼓掌。
阮晓露举手?。
“这?次竞赛,除了我,也有几人表现出色。如今物流工作非一人能胜任,不如请他们一起,大家?各自发挥长处,都来出份力?”
戴宗、孙二娘、花小妹、武松,都是当初她为了智斗石勇,临时拉来的帮手?。除了武松明显是做人情,直接交白卷以?外,剩下三人,阮晓露觉得都可以?吸纳到自己的工作中,也算是回馈他们的帮忙。
领导们听了她的提议,讨论两句,一致通过。
戴宗、孙二娘、花小妹,在竞赛中表现出众,推荐加入梁山物流,接受阮六姑娘指挥。
晁盖拉过戴宗,嘱咐两句悄悄话:“别觉得在姑娘家?手?底下干事丢脸。阮姑娘不是一般女子,是女中豪杰……”
戴宗苦笑。阮姑娘的“豪杰”之?处他早就领教过了,用不着领导给他做心?理?建设。
加入物流工作,就能稳定挣军功。这?才是他眼下最需要?的。
花小妹前一秒还在抱怨“比赛不公平,我抽到的签最难”,听到如此安排,当即转嗔为喜,脆声道:“谢谢晁大哥!”
孙二娘却马上推辞了。满山抓猪崽把她累得不轻,现在身上还都是勇闯密林留下的血印子。
“寨主?,最近是不是还要?增开?几处哨探酒店?”她爽朗笑道,“六妹子,不是我不帮你哈,我觉得我还是比较适合盘踞在一个地?方……”
阮晓露忙道:“那是自然。做自己喜欢的事,才有动力嘛!”
至此,她终于算是当上了个小总管,有了戴宗和花小妹两个手?下。两人都颇有个性,不能颐指气使,多半得哄着干活。但两人却又都各有长处,非常适合当她的左膀右臂。
戴宗不用说,一双长腿特别能跑。虽然阮晓露没看出他有适合长跑的身材,也从没见过他在山上施展什么“神行术”,但毋庸置疑,他跑长途跑得飞快,堪称人形绿皮车,三天往返东京不是梦。
这?么神奇的技能当然很适合跑腿。阮晓露也不多问,把那些需要?跑长途的单子都交给他。
而花小妹呢,她居然能圆满完成三个任务,阮晓露觉得有点难以?置信。这?大小姐似乎打通了什么任督二脉,接连采购两件宝物,都顺利得过分,好像一个老练的生意人。
难道是终于开?窍了?又或是请了高?人指点?
阮晓露不轻易下定论,先将她吸收进队伍,观察一阵再说。
梁山物流接到的各种单子,不用她每单都亲力亲为去完成,分配给两位下属便可。至于这?两人再如何“外包”,如何各显神通,她就不管。
再让何成牵头,挑几个伶俐喽啰,作为支援小队,做一些接待、记录、分拣的杂事。这?些小弟过去给阮晓露打下手?,熟悉工作流程。
阮晓露本人呢,只负责审核客户需求和评估队伍绩效,顶多当个场外指导,帮两个下属出谋划策。只有别人都搞不定的单子,她才会亲自出马。
梁山物流顺利扩容升级,如今拥有一个主?管、两个干事、若干支援,办事效率追星赶月,得到众好汉的一致好评。
除了一个人不满意。
“洒家?的撮鸟呢?嗯?”鲁智深在酒坊干了一天活,时常便想?起来,“闷杀洒家?!洒家?要?揍人!你们还欠洒家?一个沙包!”
第 99 章
鲁大师要的沙包, 那可不能是一般的沙包。大师手下不打无辜之人。须得是罪有应得的撮鸟,比如?镇关西那种?恶霸,他才能揍得爽快。
可是梁山上都是兄弟, 即便有人犯错,自有军规处置;而山外纵有地痞恶霸, 从来?都是躲着梁山走, 谁敢没事来挑衅?
所以,鲁智深的这点要求看似容易, 却很费事。
好在“梁山物?流”只管“使命必达”,却没承诺办事的时限。鲁大师也只能等。好在他心大, 有个新鲜事儿就?能高兴半天, 每日搬搬酒坛, 踩踩酒曲, 没事耍耍禅杖, 拔拔树, 有的是乐子, 慢慢的也就把这事忘了。
*
离“偷家危机”过去? 整整半年。这半年内, 山寨顺利接纳了青州绿林新移民?,完成人口翻倍,相关基建工作进展顺利, 各事务运行平稳,大家吃得饱、喝得足, 感受到了梁山大家庭的温暖。
聚义厅召开全体?大会,正式讨论山寨转型事宜。
“大家看到了,不劫掠剪径、不入济州府, 山寨依然可以维持收支平衡。”山寨财政部长蒋敬今日上工,秃顶上秀发微生, 红光满面地宣布,“后山垦的荒地,第一批小?麦下月就?可以收割。加上酿的酒醋、养的猪羊鸡鹅、种?的菜、水泊里养的鱼、摘的莲藕、还有后山采摘的桃、杏、梅、李、枇杷、山枣、柿子……足可以供给半数的吃喝。另外半数粮米进账,可以通过下山行侠仗义,收取老乡一定的酬劳。到目前为止,也?不至于短缺……”
蒋敬一招手,小?喽啰搬来?一沓厚纸,上面是精心誊写的账目收支表。一行行,一列列,写得一目了然。有些重点行列还用不同颜色标了出来?,每页纸都像是艺术品。
蒋敬在他的专用研究所里忙了半日,才设计出这么个老少咸宜的对账单,又花了一个时辰查漏补缺,确保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出错。
让梁山这帮文盲看看,术数算学的用武之地。
大家虔诚接过对账单副本,齐声道?:“谢谢蒋大哥!”
然后齐齐开始给自己扇风。天气?热,蒋大哥的扇子发得正是时候。
一时间厅内凉风习习,从闷热高压瞬间转为强对流天气?,好像刚被?孙悟空扇了七七四十九下的火焰山,成了全寨最舒适的去?处。
蒋敬气?得太阳穴突突跳,清静好久的耳朵重新开始嗡嗡。晁盖连忙让他坐下,接过话头。
“既然新规试行顺利,也?积累了不少经验,那么从今日起,咱们山寨便正式转型——巡路剪径,即刻废止。此后咱们梁山兄弟的日常安排,除了练兵、开会,便是帮助左近老乡办事,真真正正成为济困扶危,救拔贫苦的仁义之师。如?此一来?,同样有金银进账,军功照发,且不会频繁与官军发生冲突,减少无谓伤亡。诸位兄弟,意下如?何?”
厅内静了片时,众好汉大声道?:“听大哥的!”
虽然寨主所言之议程细节,不少人并未完全理解,但大伙都是草根出身,没什么太宏伟的追求。只知道?听大哥话,便有酒喝,有肉吃。晁盖平素威望高,大伙都相信他是真心为山寨着想。老大哥振臂一呼,自己跟着冲就?是了。
但欢呼过后,也?有少数人清醒过来?。
何成大胆发言:“大哥,这么一来?,咱不跟官兵干架,不打家劫舍,那不是成良民?了,还算啥强人?”
刘唐也?道?:“就?是!俺不是不想帮老乡做事,但要是只帮人干活,那不是成了收钱办事的佣兵、镖师了?走在江湖上,还如?何抬得起头?”
周通穿着他那身簇新的红布衫,小?心斟酌措辞:“老大,上次俺们杀了那个假林教头,的确得了不少百姓赞誉。但济州就?这么大点儿,有几个江湖宵小?供咱们收拾?等坏人都清理光了,老乡不需要俺们了,咱们钱从哪来??”
宋万恹恹的道?:“就?算咱们不再作案了,官府那通缉令上也?不会除咱们的名,何苦来?哉?”
……
这几人都是从小?走入歧途,当了一辈子强盗,他们所知的一切来?钱方法都出自《宋刑统》。在他们的认知里,就?不存在第二种?生活方式。
跟他们交好的喽啰们低声私语。
但也?有明白人。杨志道?:“洒家原是军官,本指望边廷一刀一枪,博个封妻荫子,光宗耀祖。叵耐如?今滥官当道?,污吏专权,这条路走不通,只能入绿林行侠仗义,图个今世快活,并非天性?爱强取豪夺。只要能不违侠义之心,上无愧天地,下无愧父母,做什么不可?又不是跟官府同流合污!洒家支持转型!”
杨家枪传人说话果然有分量,说得一群人频频点头。
林冲也?站起来?,正色道?:“不管旁人怎么想,我林冲从今日起,只替天行道?,不再挣那不义之财。”
林冲是山寨元老,虽然并不嗜血,但落草这几年来?,杀人越货的事也?干过不少。他猛然这样表态,惊了一群人,不知为何林教头突然放下屠刀,慈悲起来?了。
朱贵轻声跟邻座八卦:“那日在俺酒店,林教头见到了他娘子……”
谁也?不知他俩夫妻重逢,那一个时辰到底说了些什么。但从那日以后,但见林冲笑容渐多,隔段时间就?下山闲玩,穿回来?鲜艳簇新的衣服,带回花样零嘴,分给手下喽啰。谈话里偶尔会出现城里流行的俗语,成了山上的潮人。至于剪径活动,再也?没参加过。
武松抱着双臂道?:“我武松平生只愿打天下硬汉。如?今山寨附近的硬茬子都消灭得差不多,只剩下平民?庸手,欺负他们,有何意思?”
阮小?七叫道?:“不耐烦说来?说去?的!跟以往一样,赞同的举手!多数为胜!”
爽快的七哥一呼百应。大家呼啦举手。
吴用眼珠转动:“烦请蒋敬兄弟计数。”
蒋敬头疼刚好点,冷不丁又被?点名,痛苦地揉太阳穴。
术数算学如?此博大精深,他们只知道?让他数数!
但今天是说好了的“工作日”。蒋敬半闭眼,开始摆烂。
“六成五。通过。”
吴用耐心道?:“蒋敬兄弟,大家这摩肩继踵的,不能只靠目测。你再一个个数下。”
“厅里两?百九十七人,举手的一百九十三,六成五嘛,再往精里算也?没用啊。”
吴用震惊:“你只瞥了一眼……”
尽管在场没有第二个人能算出这个结果,但晁盖选择相信自家兄弟。
“人数过半!通过!那咱就?干起来?!”
小?喽啰搬来?酒肉,众人一边欢呼,一边开始喝酒。”
“为了山寨,干!”
……
酒过三巡,领导们总算想起来?。
“对了,至于这新政策的落实方法,咱们请阮六姑娘给大家详细讲解一下。”
山上的后勤杂务,凡是跟练兵干架打家劫舍不相关的,阮六姑娘都多少说得上话。众人习惯性?地转头,看向水寨长桌后面那个身影。
阮晓露早有准备,撂下酒杯站起身。
“不敢。”
众好汉以多数票通过山寨转型的议程,在她意料之中。毕竟那些真接受不了、不杀人放火就?活不下去?的终极反社会,在六个月的“试验期”里,早就?撂挑子不干,跟山寨分道?扬镳了,轮不到现在投票。
她自己当然也?是倾向于“转型”的。但上山这么久,她辛苦跑腿积极揽活,不为别的,就?为了尽自己一份微薄力量,把这片无法无天的山头打造得更?宜居些,更?适合正常人类生存。
但山上这么多能人异士,每天日子过得像传奇。总得让他们过上跟寻常土匪不太一样的生活。
她没什么野心,不想操纵这么多人的命运。只知同学们活得痛快,她自己也?过得舒坦。
“先宣布一个好消息,”她朗声道?,“我在考虑多招点巡山队队员……”
“哇——”
万众挤破头的巡山队终于扩招了!不少兄弟立刻喜大普奔,开始摩拳擦掌。
“……但是工作内容稍有变化,大家考虑好再报名。”阮晓露道?,“首先,巡山一队由白胜负责,工作内容不变,每日照例巡遍三关、传达寨主和军师的指令、以及收集断金亭约架邀请;巡山二队由罗泰负责,每日固定去?往李家道?口朱贵酒店。那里会有专人收集左近老乡们的需求。巡山三队,杜迁负责,工作与巡山二队一致,路线是每日前往南山孙二娘酒店,收集老乡请求。巡山四队,负责人空缺待招,每日前往李立大哥的西山酒店……”
巡山队一下子扩招四倍,而?且还空出一个队长!
众人开始还偷着乐,到后来?纷纷乐出声,七嘴八舌:“俺报名!俺现在就?报名!”
也?有人笑问:“每天去?酒店巡查,这是什么路数?查他们账?”
“酒店里有专人负责接待附近老乡。老乡们若有什么难处,需要梁山好汉帮忙解决的,一律回报山寨,待领导审核过后,公布聚义厅,等待志愿者报名参与。”阮晓露说得很慢,确保人人都能听懂,“老乡若有谢礼,那么七成归山寨使用,三成归志愿者自己。老乡若穷,那么视乎任务难度,军师审批之下,可获丁等至丙等功。四个巡山队,统一由我统筹调度。大家有问题么?”
这个“老乡发布 委托,梁山好汉接招”的模式,自从李忠周通身上实践一番,眼下已经逐渐成熟。从某种?意义上,是梁山好汉给左近的乡亲们“跑腿”服务。
阮晓露心里把它称之为“梁山物?流plus”。
当然明面上还得有个更?气?派的名字。
*
金沙滩上,水寨接待客船的码头边,悄然建起一个簇新的小?院。
小?院一共两?进,前面是办公区和厨房,后面是生活区,有两?间卧室,一个堆满器械的健身房,还有一小?片小?菜地。
阮晓露高高兴兴搬新家,把老娘接到朝南的卧室。
阮婆婆高兴得合不拢嘴:“新房子总算造好了!寨主老弟靠谱,没敷衍俺!”
当初梁山被?官军偷家,阮婆婆被?赶进小?黑屋,关了好几天。齐秀兰为了稳住老人家,随口一说,说领导决定给您造个新房,让您暂时搬出来?,等一等。
阮婆婆信以为真,此后每天盼住新房。
如?今新房矗在眼前,总算给老婆婆一个交代。
这里是比着客馆的条件造的。而?且地理位置比客馆更?优越。后头是山,前面是水,坐拥开阔水泊盛景,是个依山傍水的湖景房。出门就?是码头,自带停船位,交通极其?方便,方便阮晓露汇总南来?北往的各处物?流信息。
离水寨半里地,东西两?侧各有岗哨,安保过硬。既闹中取静,又可以享受水寨的诸多生活配套。
卧室的砌墙砖瓦,用的是蒋敬办公室剩下的隔音材料,确保老婆婆每夜睡得安稳,万一有人发酒疯满山乱窜,或是野兽成群乱吠,都吵不到她。
几个小?喽啰合力,把那吴学究墨宝、“梁山物?流”的旧招牌,挂到新院门的左侧。
新院门右侧,立了个新招牌,圣手书生萧让挥毫,上书“梁山公益”。
*
阮晓露验收新房,喜滋滋地端详这俩新招牌。回身一看,杜迁带领巡山三队,喊着寨规口号,整齐划一地朝自己跑来?。
“江湖通告刚传下去?,响应的人不多,孙二娘酒店只接到一单老乡任务。”杜迁喘匀了气?,向她汇报,“东溪村有个泼皮,平日无业,专喜跟踪村里的姑娘媳妇,搞得村子里人心惶惶,妇女不敢单独出门。告了几次官,但他只是尾随,并未做什么侵犯之举,也?没理由治罪。官府的孔目节级也?拿他没办法,每次只能训诫了事,嘱咐那告官的百姓,哪天他真的害了人,再来?扭送,肯定处理。
久而?久之,成了滚刀肉。那泼皮也?是机灵,抑或得到高人指点,只在律法的边缘来?回游荡。那人自己又不知在哪儿学了点功夫,动辄上拳头,寻常人也?不敢和他理论。后来?衙门也?懒得管了,任他整日游荡。
近来?村里王员外的孙女又被?他尾随,从茅厕出来?,兜头一张垂涎的脸,吓得她终日啼哭,不敢出门。王员外说,他以前识得咱们晁天王,知道?是个古道?热肠的好汉。如?果梁山好汉能帮他解决这个泼皮,给他家孙小?姐出气?,顺便造福村里,他愿以纹银三十两?相谢。”
说得挺清楚。按照阮晓露制定的模板,时间地点人物?事件都齐全。
杜迁又呈上几张纸:“这是王员外的签名,并村中几位父老的手印,证明所言不虚。”
既然是“惩奸除恶”,必须要先确定事件的真实性?,避免好汉们一腔热血,让人当枪使。
阮晓露接过单子,仔细从头看到尾,先核准了,按个自己手印。
等白胜带巡山一队经过时,再呈报聚义厅,做二次评估。
过不多时,晁盖的回复批下来?:“我在东溪村做保正时,确有过这么个不学无术的后生,那时他年纪小?,还没干出什么坏事,只是整日对别人女眷污言秽语,还让我碰见过,训过两?次。不成想,这厮长大以后竟是个祸害。既然官府管不得,那咱们梁山就?替他管管。这厮罪不至死?,别出人命就?行——哪位兄弟愿意走这一遭?”
话音未落,鲁智深一跃而?起,捧着肚腹,呵呵大笑:“阮姑娘果然不失信!洒家的撮鸟来?了!你们都退后!谁也?别跟洒家抢!”
……
第 100 章
三日后, 东溪村王员外带人拜山,送来袈裟一件,素斋一席, 许诺的纹银三十两,并一面大?锦旗, 上书“怒目金刚, 功德无?量”。
晁盖亲自率人,敲锣打鼓下山来迎。两位老熟人多年没见, 发现各自添了?皱纹白发,感慨万千。
王员外纳头便拜:“替天行道的英雄好汉哇……”
晁盖赶紧扶起来:“老员外, 行这大礼作甚?你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受得了吗?快起来快起来, 折杀晁某啦!来来, 备轿, 请员外上山吃酒!”
王员外一个激灵, 赶紧推辞:“老病中风, 这酒早戒啦。家里儿女还等着, 得赶紧回去。”
请绿林好汉帮忙救急, 那是?没办法的办法。以王员外的胆子,可不敢跟这帮强人深入结交。
王员外又拜谢鲁智深:“大?师父法力?无?边,只一拳, 那泼皮至今走不动路。咱们东溪村这下可算安全了?,全赖师父清德。这桌素斋是?老儿特地请县里的厨子做的, 请师父务必笑纳……”
鲁智深一听,火冒三丈。
“洒家不吃素!谁爱吃谁吃!你莫不是?怕花钱,拿青菜豆腐来糊弄洒家?难道洒家下山揍人, 只是?贪你这一桌清粥小菜?”
旁边众兄弟好说?歹说?,这素斋送给戴宗和公?孙胜, 把大?和尚拉去吃肉。
鲁智深大?笑而去:“也吃洒家打得痛快!下次找个皮厚点?的,让洒家多打几下!”——
鲁智深给山寨挣来的锦旗,挂在了?聚义厅正对大?门?的那面墙上。每次开例会,领导都要指着它教育众兄弟:“咱们学武功、闯荡江湖,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像咱们一样的老百姓不再被恶霸欺侮,为了?管那些官府管不得的事!瞧瞧人家鲁师父……”
而远在梁山脚下的东溪村,那个从此半身不遂、连个七岁大?妞都打不过的泼皮,就成了?梁山好汉行侠仗义的活证据。王员外逢人就宣传:“梁山公?益——是?叫这个名儿!只消去他?们那个哨探酒店——听说?有三个,离咱们最近的是?一个姓孙的妇人当垆——阐明来意,他?们就能帮你解决问题!——当然,人家不是?什?么活儿都接,得等几日,等人家那寨主准了?,就会派好汉下山,解你的燃眉之急。当然,若能给人家塞点?感谢金,来帮忙的英雄就会厉害点?儿……”
王员外德高望重,说?得乡亲们心?驰神往,啧啧称奇:“大?王们肯下山办好事?”
还有人怀疑:“官府不管他?们吗?”
官府还真不捉。济州府捕盗官兵,和梁山上这群法外狂徒,似乎达成了?一个微妙的生态平衡。官兵管不过来、或是?懒得插手之事,梁山接手,从来没遇到?过官军阻挠。
这个小小的“公?益”生态圈,目前涵盖东溪村、西?溪村、石碣村、李家道、以及一部分济州府外的穷山恶水。
老百姓弄不清其中玄机,只知道“梁山公?益”这玩意并非洪水猛兽,能碰。
——反正官府就算整治草寇,整治的也是?他?们。俺们清白良民,跟大?王们路上碰见,说?句话,总不至于有罪吧?
抱着这个心?态,又过几日,有人大?胆在南山酒店坐了?半日,吞吞吐吐地提出了?又一个要求。
“俺、俺的姐夫虐待俺姐姐……”——
阮晓露坐镇“梁山公?益”办公?室,饶有兴趣地阅读一项项老乡发布的任务,心?里数着山上各兄弟的特长?技能,寻思该把每项任务推送给谁。
需求最多的是?保镖业务:“在下带一批货去大?名府售卖,借过宝地,听说?贵山寨的大?王们可以保护沿途客商安全……”
朝廷对经商之人收税,规定?行商之人必须走官道,而且必须在每日规定?时间内上路。因为官道好管理,每隔一段就有“收费站”,交了?钱才有路引,才能接着往前走。脚程越长?,收费越高。
如此一来,自然有人钻空子走小路山路,拼一拼自己的运气:万一碰上剪径的,血本无?归自认倒霉;可是?万一今儿山大?王放假呢?这一趟不就赚了??
如今,“梁山公?益”推出保镖业务,小路也可保证安全。精明的客商很快蜂拥而至——
进入梁山地界时,先去各酒店“拜山头”,缴纳“保镖费”,梁山就会派人护送人货, 不仅梁山不会骚扰,路遇其他?江湖宵小,好汉们还会帮忙打发。
相比以前经过梁山脚下,提心?吊胆东躲西?藏,动辄就被打劫抢掠,破财免灾——货物价值十分之一的保镖费,就显得物美价廉,便宜实惠,比官府的税费要低多啦。
而且再加点?钱,还能买到?萧让和金大?坚制作的“山寨路引”,重工实料,以假乱真,确保重回官道的时候不被刁难。
好汉们每天?下山走镖,跟南来北往的客商聊聊天?,让他?们把梁山的盛名带到?四海八荒。
除此之外,“滴''滴打''人”也是?个很受欢迎的业务项目:“某县某村有个恶霸为祸乡里,求梁山好汉为俺们做主!”
有时候是?真为恶霸所苦,但也不乏有人浑水摸鱼:趁机修理仇家的、恐吓亲戚的、教训邻居的、背刺生意伙伴的……好在梁山好汉虽然出身草莽,却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江湖,稍微调查一下,也不难看出谁是?真心?求助,谁是?借刀杀人。
对于后者,妄图拿梁山好汉开涮,当然也不能轻饶,给上一拳一脚算是?轻的,让你记住教训。
阮晓露做为“梁山公?益”第一道把关人,在这方面格外小心?谨慎,每个任务都要多次核实,唯恐判断失误,冤枉人家老百姓。但好汉们似乎对此不太在意,或者说?对自己十分自信,坚信以自己的经验和智力?,完全能分辨出谁是?真求助,谁是?假着急。
她如履薄冰地处理每个委托。好在至今为止,还没有出现恶劣的冤假错案。
还有老乡专门?指名点?姓,要求特定?头领出山帮忙的:“听说?你们山上新?来一位大?王,龙王转世,能在水里伏七天?七夜?太好了?,我?家员外前日在石碣湖泛舟,掉了?传家宝玉佩……”
这种不拿梁山当外人的诉求,阮晓露当场就给推了?。张顺本事再强,也不能拿他?当水下声呐使啊。
还有:“听说?贵寨有位蓟州神仙公?孙道长?,最善降妖捉鬼。我?们村里出了?个厉鬼,白脸红舌头,专门?半夜在门?外晃悠,请了?多少僧道做法都没用,我?爷爷差点?让他?吓死,至今卧床……”
这忙可以帮。公?孙胜提起宝剑,翩然下山。
数日后,不仅那厉鬼无?影无?踪,而且还顺便帮老乡们看了?几处风水,写了?点?符篆,做了?一场斋醮法事,全都按市场价公?平收费。最后还顺便带货,卖出数瓶亲手炼制的丹药。那药聚了?八百里虎踞龙盘之梁山精气,吃了?格外提神健体。
百姓感叹,有个活神仙住在旁边,就是?方便哇。
当即敲锣打鼓,给山寨送去锦旗一面:
降妖除魔,道法无?边。
这副锦旗和鲁智深的“怒目金刚、功德无?量”肩并肩,挂在了?聚义厅东首墙上最显眼处,充分体现出梁山大?家庭的宗教自由。
这可让一班俗人眼红得紧,纷纷振作精神,打算给山寨挣出第三面锦旗。
……
不过后来,有人在村边臭水沟里发现一具尸首。那人脸上涂着白''粉,嘴里叼着张红纸,被一剑穿心?而死。而且在他?身上,居然还发现不少金银器皿,都是?近些时候村里人家丢失的。
当真是?奇哉怪也。
此外,偶尔还有帮寻走失孩儿、或是?牛羊猫狗的请求。给的报酬不多,一般分配给小喽啰完成。
至于其他?奇奇怪怪的要求,只有想不到?,没有乡亲们给不出——
阮晓露成了?众好汉的经纪人,每天?帮他?们找事干。
不过她马上发现,这个简单的“经纪人”制度漏洞繁多,马上就有人开始钻空子。
——“阮姑娘,嘿嘿,一点?儿水果,不成敬意。那个保镖的单子能不能给我?,兄弟最近手头紧……”
——“妹儿啊,哥虽然不赌了?,但是?郓城县赌场里那个放高利贷的秃瓢,坑人无?数,恶贯满盈,哥一直想揍上一顿!这一单,我?可以只要一半报酬!保证把那贼厮鸟揍得满地找牙!”
——“我?可以不要报酬!阮六娘子,让我?去!”
……
阮晓露惊讶地发现,为了?抢“梁山公?益”的单子,好汉们开始卷起来了?!
这个说?报酬减半,那个说?不要报酬;这个为了?“惩奸除恶”,从早到?晚苦练武功;那个为了?“替天?行道”,特地置办了?新?的朴刀和暗器……
下山做任务,要么有谢礼,要么有军功;就算什?么都不要,还能痛快打架,还能收获名气,被老乡顶礼膜拜。运气好了?还有锦旗大?红花,在聚义厅里流芳千古……
比打劫剪径要刺激多了?!
这种稳赚不赔的事,当然要抢着参加。
对阮晓露这个“经纪人”,大?家的态度也开始变化。有人甜言蜜语,有人死缠烂打,有人公?然行贿。也有人骂她分配不公?偏心?眼,妇人眼界小肚鸡肠。
“这死丫头!凭啥那保镖的任务,让林冲杨志去?不让俺们哥俩去?”
阮晓露心?平气和解释:“人家客商给出的路径,这一趟得经过紫金山、伞盖山、白沙坞、野云渡、独龙冈、赤松林……都是?强人出没的去处。凭你俩,能活着回来?”
“可是?……”孔亮语塞,“那杨志上次保生辰纲,也是?这条路!还不是?把东西?丢了?!你还让他?走这条路!”
“这不是?给他?配了?个林教头,双保险。”阮晓露起身送客,“下一个。”
……
类似几次风波过后,阮晓露思考一夜,觉得自己这个一人独大?的经纪人当不长?久。虽然她尽量做到?派活儿公?平,不存私心?,但毕竟难以服众。
梁山好汉脾气大?,就连寨主军师点?兵点?将?,还会有不服气的当场开闹呢。
自己这里,再这么闹几次,多年积攒的山寨威望迟早败光。
过去“梁山物流”刚运行的时候,也有过大?家挤破头争抢名额的窘境。但她马上和军师发明了?军功券制度,有功者享受物流服务,公?平合理,无?人反对。
可是?这次,“梁山公?益”直接挂钩军功和收入,总不能再“有功者得”,否则梁山跑步进入资本主义剥削社会。
她第一时间去找军师商议。想不到?吴用这厮居然踢皮球:“‘梁山公?益’是?姑娘一力?独创的部门?,大?权在你,我?等就不指手画脚啦。船到?桥头自然直,肯定?会有办法的。”
只要给山寨带来的创收别停就行。
阮晓露气得把军师房里的茶叶全扒拉走,大?步下山。
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意思是?,“梁山公?益”搞不下去,自然会有别的项目替代。阮姑娘不足以胜任“好汉经纪人”,自会有别人顶上。反正山寨里能人云集,肯定?不会走进死胡同。
梁山逻辑,谁行谁上,就是?这么霸道。
不过往好了?想,说?明领导层已经把她正经当成梁山管理层的一员,高标准严要求,而不是?随便给个清闲工作打发时间的家属。
……“家属?”
阮晓露敲敲自己脑壳。
趁着乞巧佳节,阮晓露置备酒席,请山上各位家属女眷来小院一叙。
那帮英雄好汉没时间管行政,还有婆婆妈妈大?姐大?娘呢!
集思广益,不怕没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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