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魔祸怎除
看到白尽欢的身影出现之后, 几个人也停下了自己原本的言行,来向他迎了过来。
反应最迅速的,当然是宣浓光, 手中的鱼竿直接朝旁边一抛, 便一手撑着石头, 直接从假山上跳了下来,一边朝着白尽欢走过来, 一边说:
“大师兄,这次我可不是没事找事儿。”
总而言之, 在面对大师兄的时候,宣浓光很有经验,或者说下意识反应也行——那就是无论闯没闯祸, 先把自己摘出来是最重要的。
他在旁人面前是油水不进,任性妄为的好似恶霸无赖,让人都感觉面对他真是无计可施,头疼的很,到了白尽欢面前,倒是本能的装起来乖巧的样子, 让那些宫人都看的诧异,其他几个人也是难以直视。
然后便是明济心也沿着假山旁边的台阶走下,跟着走了过来, 只是行了一道礼节, 便没更多的话来讲。
绯走的磨磨蹭蹭, 他不知道要不要走过来,看其他人都是一副和神明熟稔的样子, 而且,都是喊什么“大师兄”, 他好像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他倒是有很多话要说,却又欲言又止,不敢开口说话,甚至有一种还在做梦的幻觉,恍惚间连气息都缓了下来。
总是在梦里遇见的,曾经说过永远不会出现在现实中的神明大人,竟然真的出现眼前,如何让他不激动,却也让他心中的委屈与质疑也同样涌上来——神明大人能出现在这里,却眼睁睁看着檀州覆灭也不现身看上一眼,对比如此明显,叫他终于确认檀州就是被神明抛弃的地方,而如今接手了檀州的自己,是否也是被神明厌弃的存在呢。
若是……自己出现在这里,是否也是一种自作多情——他留下来,亦是因为紫龙皇说他如果想要见神明大人,如果想的话,那就一道在这个院子等待,他那个时候只顾着激动,却忘记问紫龙皇,神明大人愿不愿意见自己。
而绯最终停在了六七步外的距离,不敢再向前一步。
白尽欢感觉到了绯的诚恐诚惶,但却也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多说什么,而是直接朝庭院内走去,那在绯看起来,当真是很不想看见他的意思了……
绯身躯僵硬在原地,一时间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才好,愣了一会儿,才跟着转过身去,看着其他人的一举一动。
而见大师兄来,姬彻天也是已经投了棋子,站了起来,走出廊下迎接,一边又向侍奉的宫人使了一个神色,那宫人便招呼着其他的宫人一道离去了。
叶迷津么,还是坐在棋盘前没动,只是在大师兄走到廊下的时候,他才看了过去,说:
“大师兄要来玩一局么?”
白尽欢当然是敬谢不敏,捡了一只摆在廊下的椅子坐上去,一边回答道:
“魔祸近在眼前,你倒是还有心情下棋,一点也不着急。”
叶迷津便哎呀一声,伸手捏了一枚棋子按在棋盘上,说道:
“急也没用不是么,况且,不是有大师兄么,大师兄来了,一切问题当然是迎刃而解,哪里轮得到我来着急。”
白尽欢:……
这句话说的,真不知道是真心的期望还是故意的调侃了。
但叶迷津不急,却不代表其他人也和他一样有这种闲情逸致。
姬彻天和他下棋,一则是因为这些时日几乎是日夜不停的处理各种公务,又要为应对魔祸而去进行调兵遣将,是真的大脑混沌,头晕脑胀,趁着这会儿没什么要紧事情,这才才放松一下心情,二则是因为等待大师兄的到来,叶迷津是不是真心信服大师兄尚未可知,但姬彻天自己,却是真心的相信大师兄是有办法的,那也就不急一时半刻的公务处理了。
此刻终于等到大师兄的到来,姬彻天便立即忘记了未尽的棋局,跟着走到了廊下。
白尽欢坐下的时候,姬彻天便站在身侧,可谓是急切的开口询问:
“大师兄——究竟要如何才能应对这场魔祸,凭借我等人力,实在是希望渺茫。”
说话的时候,姬彻天眼中满是忧虑,但白尽欢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听闻此言,也语气平淡的说:
“应对的办法,你不是早已经知晓,而且正要进行——甚至早已经开始进行了么?”
他早就知晓了?
这句话可真是让姬彻天疑惑,他如果真正早就知晓,现在也不必为这种事情担忧的寝食难安了。
但在片刻之后,姬彻天便灵光一闪,忽然明白了大师兄是什么意思,却又有些不太确定。
“大师兄的意思……是废除九州龙脉灵气么?”
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件事情,似乎能符合大师兄说的意思了。
白尽欢颔首,肯定了他的猜测:
“魔气,龙气,不过都是灵气的变形,若人间界灵气不存,龙脉废除,魔气当然也无以为继,届时单凭肉身搏斗,难道人间界还没有信心去战胜这些甚至连身躯都没生长完全的魔物么?”
姬彻天:……
大师兄这么一说,好像这件事情解决起来真是轻而易举,但只略微一细想,便能发现真正实施起来会很难:
“但在这种人人自危的境况之下,若强行要用聚龙化神策收取天下之人的灵气,岂不是如同雪上加霜,更让人生出抗拒的心情,或以为我是什么自私自利的人,在这种时候收敛灵气,岂不是要天下民众在魔祸面前等死,与昏君恶道有何区别。”
这种误解是一定会出现的,但若是太过在意眼下的自责而畏手畏脚不敢有所动作,反倒是最不应该的做法。
白尽欢便道
“你的担忧不无道理,但你也该知晓,世上多少千秋业,罪在当下不可恕——若是连这一点质疑都不敢面对,你还做什么圣天子,还谈什么大功伟业?”
姬彻天:……
这真是……真是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还会被大师兄骂,幸好宫人早已经都被支开,其他那些大臣们也都不在,不然看着圣天子被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教训,也太丢脸了。
但在这么几位“师兄弟们”被教训,也没什么好受的就是了。
其他人呢,倒是也还给他这个圣天子一些面子,只有宣浓光没忍住笑出声,甚至还开口拱火:
“就是,姬彻天,你这么怕被人说,那还不如把这个圣天子的位子让给我坐,我可不在意别人说我什么,都做圣天子了,敢质疑我,一律拖出去斩了不就行了。”
姬彻天:……
白尽欢:……
此刻,白尽欢与姬彻天,乃至在场所有人的脑海之中同时冒出一个想法:幸好做圣天子的不是你这家伙,不然真是天生暴君一个。
白尽欢看着宣浓光一脸得意洋洋的样子,便朝他微微一笑,决定满足他的期望:
“你既然这么积极主动,那剥夺灵气这件事情,就从你开始,如何?”
宣浓光:……?!
这下轮到宣浓光的笑容凝结脸上,他原地愣了一下,而后三两步跳到了大师兄身边,质问道:
“大师兄!我没听错吧,为什么要剥夺我的灵气?!”
白尽欢朝后仰了一仰,找了一个舒服的姿态,然后才老神在在的说:
“不是你自己说的,你想替代他做圣天子么?为对付魔祸,要收取天下所有的灵气——圣天子当然也不例外,而身为天下九州的主人,更是要身先士卒才对,不然,如何说服别人舍弃灵气修为呢?”
宣浓光:……
“等等——”
宣浓光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他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才不可置信的说:
“大师兄的意思,难道不是要把人间界的灵气全都收集起来给姬彻天,然后让他用这些灵气去对付所谓的魔祸吗?”
白尽欢:……
白尽欢看向宣浓光的目光,简直是要充满怜爱了:
“你的脑子里能空出一点地方用来思考么,这才几句话,你都已经听得乱七八糟,我有说要将灵气收集起来给他用吗,还是说你竟然对紫龙皇如此有信心,觉得他能够战胜魔神?”
宣浓光:……
为什么又变成是他挨骂?!
在宣浓光陷入自我怀疑中的时候,紫龙皇姬彻天站在一旁,其实心里也感觉有些许狼狈,怎么说呢,大师兄这句话虽然是在说宣浓光,但也确实是让他感觉到自己“无能”。
毕竟,他其实也有这个顾虑,只是还没说出来:且不说如何才能说服九州的修行者甘愿舍弃灵气,就算是把人间界所有的灵气全都收集了起来,让那些魔物无法继续运转,可寄身在齐经霜身上的魔神……真的也会受到影响么?
若能受到影响还好,若不能呢,谁能对付?总不能是他姬彻天吧。
姬彻天也同样和宣浓光有一样的猜测,是以为大师兄让自己将这些灵气收集起来,是让自己能将其利用起来然后对付魔神,可这个念头冒出来就被他打消,不是他自我贬低,实在是面对魔神,他完全没有胜算。
显然大师兄也不觉得他能对付魔神。
姬彻天忽然庆幸自己没说出来这种想法,不然现在挨骂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不过——那么问题来了,听大师兄的意思,魔神既然不是交由自己来解决,那是准备让谁来处理?就连天下名门之首的太玄宗宗主都被轻而易举的打败,姬彻天实在想不到这人间界还有谁能阻挡魔神的脚步。
总不能……总不能大师兄亲自出手吧。
这个想法有些太不可思议,但又让姬彻天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
第342章 一个机会
虽然被骂, 但宣浓光是绝不会承认自己有错,又颇有些委屈与不甘心的辩解道:
“那是大师兄说的不清楚——把灵气收集起来难道不就是为了给人用的么?”
他理解的也完全没有问题吧!
不然将人间界的灵气收集起来,是为了挂起来欣赏吗。
白尽欢扶额, 很有些心力交瘁。
而在此刻, 明济心的声音适时响起:
“大师兄的意思, 不是让人间界的灵力收集起来归一人所有,而是让人间界从此以后再无任何灵气——所谓灵气收集, 不过是让灵气能够合理消亡的借口,或者理解为把灵气收集起来带离人间界。”
嗯?是这个意思吗?
宣浓光朝他看去, 眼中的迷茫更深了。
明济心本来是站在庭院之中,这时也一边说着话,一边走了过来:
“传说之中人间界本是荒芜之境, 乃是天界之气下泄,才叫人间界灵气充沛……如今人间界的灵气收集起来,当然是交还给天道,是么?”
宣浓光面目扭曲了一下,追问:
“怎么交还给天道?”
明济心看向坐在椅子内的人,回答道:
“那就要问大师兄了, 不是么?”
白尽欢挥了一下拂尘,还是决定先纠正他的说法:
"并非是将人间界的灵气交还天道,而是用这些灵气来呼唤天道驱逐魔神——魔神乃是天生神明, 但千百年前两道大劫, 已经叫神明都无法进入人间界, 唯有以万千民心召唤天道,才能请天道降临, 逼退魔神。"
这也是所谓对付魔祸的方法了。
明济心闻言,却是说道:
“看来是我想的有些多余, 我还以为从头至尾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大师兄一开始就想要得到的结果,都是为了让人间界此后再无灵气运转。”
白尽欢:……这样说其实也不算错,但绝不能够承认。
什么叫从头至尾呢,是说从他们每一个人第一次遭受磨难开始,都是在自己的谋划之下么?
这是一个太危险的话题,白尽欢感受到他们每个人生出波澜的心神……显然都被明济心的话点醒,在思考同一个问题。
是否这一切,全都是大师兄的“阴谋”
这其中,是姬彻天的震惊最大,心情最为复杂,毕竟,他是大师兄明确要求来剥夺龙脉,收集灵气的人,但他性情稳重,也算尊师敬长——说是大师兄,某种意义上,却和“老师”没差多少了,在大师兄没开口解释前,他不愿主动开口质疑。
明济心既然说出来这件事情,便代表他已经完全了然,谈不上震惊与意外,只是在想通一切后,感觉到疲惫与悲凉,人之一生殚精竭虑,多少次生死一线,看似波澜壮阔意义非凡,到头来不过是活在更高一层修为者的谋划之下,或许什么也不做,也会得到相应的结果。
这样一想,真正是觉得活着的一生,其实全是虚无。
而叶迷津就是“早就知道”的样子,仍旧是自娱自乐的自己和自己下棋——准备的说,是他在一边模仿着姬彻天的棋路进行方才没结束的棋局。
至于绯与宣浓光,就更无所谓了,绯仍是诚恐诚惶的心情,听得一知半解,宣浓光是压根没什么心情去听他们在这里长篇大论的讲话,而且,他还奇怪为什么明济心会说这种话,一切全都是在大师兄的预料之中,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有必要特意再点出来说一遍么。
某种时候,宣浓光也确实是很有一种智障儿童欢乐多的心境了。
而若说谁的情绪最为激动,那大概是李藏名了,此刻他面无表情的站在一片阴影之中,抱臂倚着墙壁,看起来还算平静,但他的爱恨都远超在场的其他人,若此刻告诉他家破人亡全都是来自大师兄的授意……那或许他会立刻朝白尽欢捅上一刀也说不一定。
白尽欢并没有立刻回应明济心的话,而是给了他们片刻的反应时间之后,才开口说:
“我从头至尾,有做过什么吗?”
他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掠过,最后望向天际,声音缓慢而清晰的说:
“一切因果,不都是人间界自己选择的结果么,与我何干?与其说是吾之筹谋,倒不如说是天道预见了人间界将要灭亡,所以在人间界真正要灭亡之前,让我来为人间界谋求一线生机,而这一线生机能不能抓住,要不要抓住,也全看人间界自己的选择。”
那一瞬间,过往所有的草灰蛇线,仿佛在这一瞬间串联了起来,要去怪罪是大师兄,或者天道来让自己遭受各种磨难么?
可正如大师兄所言,一切的一切大师兄从未参与过,又要从何怪罪?难道怪大师兄没提前避免灾祸?可是天下千千万万人,怎么能救的过来。
况且人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你以为你是遭受委屈的一方,旁人却觉得是正义凛然,人各有私,天道无情,无法满足每个人的祈愿,那就平等的全都冷眼旁观,叫人间界的未来,全都由人间界自行去运转。
而今的一切,不过都是人间界各方势力自己做出的选择,这些选择互相交会起来,才造成各种各样的祸福出现,也才得到如今被魔祸侵袭的结果。
因果循环,不外如是。
况且,大师兄每一次出现,也全都是他们逃出生天之后,才给予喘息之机,若没逃出灾祸,那也只是无数亡魂中的一个。
而这一点喘息之机,也同样是所谓的一线生机。
所谓天选之子,能够拥有超越别人的天赋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便是能凭借自己的能为度过难题,才能得到天道的奖励,只有一次次避开灾祸,才能走到最后一步,才能被天道委以重任。
齐经霜以摧枯拉朽的魔神之力报复让他受尽屈辱的人间界,彻底摧毁稳定千百年的人间界秩序,这是他的因果,亦是他的“使命”,而如何阻止他,如何建立新的秩序,那就要看眼前这些人了。
是选择抱着原来的旧秩序毁灭,还是选择融入新秩序重生。
这不仅仅是出给眼前这几个人的考题,还是叫天下人都必须要做的选择。
白尽欢看向姬彻天,说道:
“彻天,你需以紫龙皇的名义,要为天下之人诛灭魔祸的决心,在烛龙山巅设祭天之坛,而后分发九州聚灵之印,若愿意舍弃龙脉灵气拯救苍生,那就以灵台血滴在聚灵印上,人间界有十万修行者,唯有聚灵印超过九九之数,才能祭天成功,才能叫天道降临,若不能如此——那人间界终将会被魔祸侵蚀,此后人魔尽归杀戮世界,再无人气可言。”
姬彻天站直了身躯,正要问聚灵之印是什么,忽然他身上携带的聚龙化神策自行脱出,而后竟然分作无尽的碎片,朝外飘散去。
白尽欢道:
“此聚灵之印我已经代替你分散出去——只有祭坛建成,而你自己先行滴入灵台血,其余的聚灵印自然会自行显现。”
姬彻天便道:
“我会尽快安排人前去设坛。”
顿了一顿,才又有些苦恼的说道:
“只是这聚灵印,要天下之人知道其用途,以及同意灵气剥夺,恐怕也是难如登天。”
白尽欢语气平淡的回答:
“他们会同意的。”
“大师兄……?”
姬彻天一时没反应过来,正要问怎么才能让人快速同意——他倒是也想强行同意,但这种事情做这种强迫的事情,只怕会引起更大的逆反。
而一旁的叶迷津掂了掂手中的棋子,开口说道:
“大师兄说的没错,圣上何必为这件事情忧虑呢,若是直接和天下人说,叫龙脉废除,灵气剥夺,那当然是没几个人愿意,但如果说若不这样做,就只能死在魔祸之中,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谁也不是傻子,被剥夺龙脉灵气,总比死在魔祸之中要好上很多。
况且,这可不是谋士口头上说出的夸大其词的威胁,而是实实在在正在发生中的事情。
那张风云榜上名门世家,已经有数百家灭门,甚至连名门之首太玄宗也不例外,剩下的名门世家瑟瑟发抖,被记录在风云榜上的排名不再是一种荣誉,而是阎罗殿的生死簿。
这种等待死亡降临而且无可应对,无处可躲的煎熬,远比碧血阁,远比枯荣草苑更叫人感到绝望,行动快的名门世家,便如太玄宗一样,早已经将被寄予厚望的后辈送了出去,小村小镇,甚至山寺野庙,总之是哪里贫瘠无名往哪里送。
就算是不剥夺灵气,这些名门世家的下一代,也已经注定要在无有灵气的地方生存下去。
明济心在叶迷津说完话之后,便道:
“但如何才能让这些名门世家知晓其中利害关系?那就看捕风捉影坊的了。”
叶迷津抬头看了他一眼,啧了一声,说:
“这种时候……不该是看九州龙王府的实力?怎么寄希望于一个小小的民间组织,况且,我有说捕风捉影坊要帮你们王都么?”
明济心便很是淡定的说:
“此乃关乎人间界生死存亡的大事,除非是魔物妖邪,否则就算坊主不说,相信捕风捉影坊的诸位侠客,也会主动帮忙扩散这件事情的,对吧。”
叶迷津:……
这可真是好会定罪……若不帮忙,就成魔物妖邪了。
不过这种威胁对叶迷津没用,名声这种东西,他就没在意过。
显然明济心也很清楚这一点,却还要这样说,那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恶心一下叶迷津罢了。
第343章 交换条件
唉, 大师兄还在这里,就如此威胁自己,真正是丝毫没同门爱啊。
叶迷津在心中感慨, 却全然忘记, 同门爱这种东西, 好像他自己也是没有的。
感慨完毕之后,叶迷津才又开口说道:
“扩散消息么, 倒是不难,但我捕风捉影坊不过都是一些混迹街头巷口的小人物, 可没什么门路去说服高高在上的龙脉州府啊。”
这又是睁眼说瞎话了,世上怎么会有捕风捉影坊探寻不到的地方,这样说, 也不过是想故意膈应一下明济心而已。
明济心同样面不改色的说道:
“这个也不劳你操心,央州与霖州不提,都会主动来认同王都的安排,檀州与溟州如今真正的掌控之人就在这里,既然是大师兄的提议,身为师弟, 难道要违逆大师兄的命令?”
宣浓光:……
绯:……
突然被点到名字,还真有些茫然。
但反应过来之后,绯是无措, 宣浓光是感觉很不爽, 用大师兄的名头压人, 算什么英雄好汉!
于是宣浓光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
“所谓魔祸, 分明是找你们内域名门世家的麻烦,关我溟州什么事情?”
他虽然是用理直气壮的语气来说这句话, 到底还是有那么一点心虚,说话的时候不由自主便看向了大师兄,然而大师兄略微歪着脑袋,双目出神,好像已经云游物外,并没在意他们之间的争论。
明济心也同样朝白尽欢的方向看了一眼,同样一无所获,没看出来有更偏向谁的意向。
还真是……从来只给一个意见,一个机会,却不会
明济心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以为魔祸将内域吞噬殆尽之后,会放过你们溟州么?在魔物眼中,人间界可不分什么内域外域,或许齐经霜重新归来,是要报复所有的名门世家,但在那些魔物的眼中,是名门世家又或者是升斗小民,岂有区别。”
宣浓光哼哼两声,不以为然道:
“和我有什么关系?真正人间界都被魔祸侵染了,我早就出海去了。”
明济心:……
于是明济心也感觉头疼和无奈了,相处这几日,他也彻底明白宣浓光这家伙,是真够乖张叛逆的。
明济心无奈的说:
“既然你不在意溟州,那溟州的州府或修行者若为自救,而选择交出龙脉灵气,你也不能干涉其中了。”
为什么不能干涉?现在溟州可是在他手里。
宣浓光挑了挑眉,还想杠一杠,而白尽欢这个时候才好像回过神来,怪异的看向了宣浓光:
“固守溟州与出海寻访仙山,是不可两得的事情,怎么,你现在是决定固守溟州做一个山大王,不打算出海去冒险了”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宣浓光可对守着一个地方没什么耐心,至于后者——
宣浓光说:
“大师兄干嘛明知故问,如果不是船还没有搞好,我怎么会在来这里?”
得到宣浓光的回答后,白尽欢轻飘飘的看了姬彻天一眼,后者立刻了然大师兄是什么意思,跟着说道:
“若你能配合这次诛魔行动,待魔祸平息之后,我会调派九州擅长水路的工匠来帮你修整船只,你想要什么,我都满足你的期望,如何?”
宣浓光眼睛转了一圈,说道:
“你王宫库房里的那些东西,我看中的也能带走?”
姬彻天:……
姬彻天苦笑一声,点头说:
“除却部分有特殊意义不可挪动的东西外,其他任你挑选。”
说完,看着宣浓光已经意动的神色,便又乘胜追击,说道:
“你如果没异议,那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了。”
宣浓光还想再说什么,但他还没开口,就听见大师兄轻咳了一声,又见大师兄抬头看向天际,似乎若无其事的说:
“当初你战胜蛇神的时候,我好像没讲那只大船你能使用多少年。”
宣浓光:……
而姬彻天也不等大师兄再行提醒,便看向了绯,主动说道:
“若要檀州配合这场诛魔行动,你想要什么,或者檀州需要什么,也可尽数说来。”
绯却是看向了白尽欢的方向,然后摇了摇头,说道:
“我什么都不需要——我本来就是为了阻止这件事情而来的,并非是我不愿意配合你们所谓的诛魔行动,而是若灵气尽散,檀州民众……将会立刻灰飞烟灭。”
说完,便将檀州早已经灭亡过一次,如今的檀州民众乃是“神明”灵气所化之事讲了出来,这又是让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事情,彼此间面面相觑,一时间当真是难倒诸位。
一片死寂之中,白尽欢开口说道:
“若是第一代由神明化生的民众,灵气全灭当然民众也尽数消散,但千百年已过,如今的檀州民众是再普通不过的人族,灵气全灭也危急不到他们的性命,你如今也算檀州的主人,你要思虑的,不该是如何重新建造一个新的檀州么?”
是,是这样吗?
让自己日夜难安的事情,竟然是早已经不存在的危机,一时间让绯陷入了茫然,就连姬彻天的问话,他也浑浑噩噩,茫然间点头,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刚才有人说了什么。
是说既然灵气失去民众也会消散的危机不存,那檀州也就没什么问题了吧。
绯也确实没有反对的理由。
接下来便是玉州,在场之人倒是没有和玉州有瓜葛的,但姬彻天以为也问题不大,暂时也就略了过去,而至于蓼州,也都以为蓼州王妃并不是什么不辨大局的人,她或许还恨着姬彻天杀兄之仇,但在魔祸之下,应该也不会因小失大。
只剩下一个凝州,是早已经内外隔绝,姬彻天是打算再试试看和凝州进行联系,但白尽欢却告知他凝州不需要再考虑了,自己会代为处理。
姬彻天便松了一口气。
而既然事情大致上都已经有了轮廓,接下来便是赶快时间做召请天道的事情了。
见此间好像也没有自己的事情,白尽欢也打算起身离开。
只不过白尽欢这次离开,却并没有选择和以前一样立刻消失不见,而是断断续续留有行踪,最后落在一处无人的山坡上,没多时,李藏名便跟了过来。
站在山坡上,可向下瞭望还一片繁华的王都,吹了一会儿山风,欣赏了一番山下的景色之后,见李藏名还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白尽欢只好叹了口气,主动说道:
“你有话要说。”
李藏名呼吸轻不可察,又是一阵沉默之后,李藏名才开口说道:
“我的仇还没报。”
只这一句话,白尽欢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的仇还没报,所以他不想,不愿叫人间界灵气消失。
或许他本就是自私自利之人,天下大义也要排在他的家仇之后。
这是说出去要招人怒骂的话,但白尽欢却也没说什么指责的话,只是道:
“若叫人间界的灵气维持现状,那么如今的你,有找到应对澹台纵宇的办法了么?”
李藏名:……
李藏名扯了扯嘴角,什么话也没有说,但答案已经明晰。
他不说话,白尽欢便接着说:
“若叫天下灵气尽失——嗯,虽然不至于真的将灵气彻底抽空,但对人间界的影响也是巨大,最明显的两个方向,其一,所有修行者的法相都不会再存在,其二,所有修行者的修为也会大打折扣。”
李藏名略一沉思,说:
“因为这两个是寄托在灵气积累的基础之上,当然灵气消失的影响最大。”
“是,但也有另外一些东西,却受到的牵连很小。”
白尽欢说道:
“比如拳脚功夫,刀枪剑术,乃至你应对各种危机的意识反应,都是你自己长年累月坚持下来的后果,却不会因为灵气消散而不存,怎么,常年游走生死之间的你,难道还怕对付一个早已经忘记如何凭借本能对付暗杀手段的人么?”
李藏名虽然仍旧是沉默,但他的情绪却明显激动了起来,双目中泛起涟漪。
修为越发高深之人,便越发依赖灵气修为堆积起来的意境,尤其枯荣草苑苑主澹台纵宇这样的人,他有天下独一无二的灵猿法相,就算闭着眼睛,有灵猿在旁边,也没有人能在他面前隐瞒自己的心思。
但若在常年依靠灵猿之后,失去它了之后呢。
李藏名明白大师兄是什么意思,但却又有迟疑:
“可是——他一定不会同意交出灵气的。”
李藏名对交出灵气心存抗拒,是因为他有家仇未报;而澹台纵宇则就是纯粹的不在乎其他任何人了。
澹台纵宇的这种不在乎,又和宣浓光天生的叛逆不羁不同,也和叶迷津的置身事外不同,而是他原本就想杀天下人为他的修为更进一步,只不过畏惧天道天谴,才没这样做,如今魔祸降临,旁人都为之忧心忡忡,澹台纵宇大概是要笑出声来……毕竟人死于魔祸之后,他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去吸取这些修行者散出的灵气。
李藏名的担忧不无道理,但白尽欢却全不在意,闻言也只是平静的说:
“我不是讲了,九九之数便能开启祭坛,他一个人不同意,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并不影响天道降临,也不影响人间界灵气的尽数收取。”
想要天下人全都甘愿交出灵气是不可能的,但是在绝对的意念倾轧之下,这点为一己之私的反对,也没有任何意义。
或许人族自己对那些修为高深的修行者不敢妄动,但是在天道之下,无论是初入门道的修行者,还是力可灭世的前辈尊者,都是一样的存在。
第344章 不可窥探
以为是无比艰难的选择, 结果到头来却十分轻易的解决了,无论是谁,或许都会有那么一瞬间的渺茫。
绯如此, 李藏名也是如此。
李藏名沉默许久, 才开口说道:
“大师兄是早就预料到了有这一日?”
“不过是因果交汇的结果罢了。”
白尽欢垂眸看着山下的人间烟火, 缓缓说道:
“你为我的话感到意外,是因为你目之所及, 皆是在你关心范围之内的事务,而世上之事交相映合, 纠缠不断,并非你不关注便和你没有关系,或许你以为和你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 最后却是成为影响你最大的存在。”
李藏名侧目看去,大师兄分明是在身侧,却好像遥不可及。
李藏名又顺着大师兄的目光,朝着山下望去,山下王都该是人间界最为繁盛之地,也是多少人仰望之地, 但此刻站在这里去看,却觉得王都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什么名门世家,什么王族龙脉, 看在眼里都是一点尘埃, 并没有任何的分别。
李藏名忽然间灵光一现, 感觉自己好像能够探寻到大师兄心域的一角。
他们这些活在尘世中的人,是站在地上看自己周遭的一切, 所以如深陷泥潭,无法自拔;但大师兄是站在高空之上俯瞰人间界的所有, 所以大师兄能够纵观全局,预测未来,而且抽身是万,所以不会被任何人事困扰;
所以——
大师兄也不会在意凡人的心绪,无论是痛彻心扉或者欣喜若狂,都是太微不足道的存在,没有在意的必要,譬如蝼蚁蜉蝣,有谁会在意它们想什么,做什么,遇到什么了吗。
眼前的景色逐渐浮动起来,融化为一团光影,李藏名心中涌现出某种渺茫如尘埃的悲哀,又让他感觉有莫大的空茫,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活着究竟是有怎样的意义,或许生死本也没有什么区别,他恍惚低头,看着千丈悬崖,便想要踏步下去。
李藏名又觉得自己好像化成了千千万万数不出的微末,飘散在天地之间,然后消散无踪……
然后他就被弹了一下额头。
在大师兄身边,李藏名当然没任何防备,冷不丁被弹了一下,感到疼痛,便下意识“嘶”了一声,又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叫李藏名方才的心绪忽然消散。
他伸出手揉了揉被敲到的额头,抬头去看,就见大师兄一脸无奈的看着自己。
“想什么呢,你有你的路要走,我也有我的道要行,窥探我的心境——怎么,你想替我做事么?那你的仇可就不能报了。”
是,他还有仇未报,他如何能死?!
李藏名蓦然间回神,惊出一身冷汗,他刚才……是被大师兄的心绪影响了么,竟然想自尽,想化成粉末,那对自己而言,分明是不可能的事情的。
而又有清风徐徐吹来,叫李藏名方才的心绪一层层的吹散,再去回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只想到自己是在看山下的王都而已。
白尽欢甩了甩拂尘,见他收回了心神,便道:
“好了,你若是现在不知道要做什么,倒是不如回去蓼州看一眼。”
回去蓼州做什么?总不会是让他帮着龙王部抗衡魔祸吧。
李藏名皱眉道:
“我不想去见龙王府。”
白尽欢哎了一声,说:
“但你昔日的伙伴在等着你——,还有蓼州的民众,若真求援到你的身上,你当真能不闻不问?”
李藏名:……
就算是现在嘴硬说不闻不问,可如果真如大师兄所言,有人求援到自己身上,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能狠心置之不理——说到底,他并没有大师兄那般视万物为刍狗的心境。
所以李藏名也只是说:
“我再考虑吧。”
白尽欢也不逼迫他,或者再多说什么,毕竟选择权在李藏名自己身上,他么,只是提出一个建议罢了。
***
紫龙皇将要借天下之人的灵气,来召请天道,应对魔祸的消息,几乎是一夜之间便传遍九州。
名门世家们听说有一个办法能够度过这场魔祸时,都是大喜所望,但听说付出的代价是舍去自身的修为灵气,却又迟疑了。
如此做,岂不是要他们数十年幸苦白费?谁也没有立刻就能舍弃数十甚至上百年修为的勇气。
但王都也不过分催促,也不威逼利诱,愿意的人可自行按照提示去做,不愿意的也不会有人逼着非要同意——反正汇集的灵气不足,无法“召请天道”,那就大家一起等死好了。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也不是真的的什么都不做,那是说在经过一番商议之后,整理出了一套说辞出来,然后由捕风捉影坊将这种言论传递了整个九州。
是说若人间界不齐心协力起来,将灵气汇集一处来应对魔神,那魔祸将无可应对,当魔祸席卷九州,也是人间界完全消亡,此后不复存在的一日。
这不仅仅是一个人,或一个名门世家,又或者是一个州府的灾祸,而是整个人间界要面临的第三次大劫。
这样的话,虽然有夸大其词的成分,想要让这些修行者能危机心大起,来同意交出灵气,但事实也是如此,那些魔物暂且不提,总是还能找出人手前去应对,但魔神前行的步伐,却是真真正正,没有一个人能与之抗衡。
就连太玄宗宗主也被轻而易举的打败,还有谁能一战呢?
那似乎已经没有任何应对的办法,已经没有任何转机出现——但世情从来都不是人能够完全预测的。
人间界确实已经无人能阻拦魔神的前行步伐,却还有人能够阻拦齐经霜弑杀的滔天恨意。
这样说也不太对劲,准备来讲,是从那滔天恨意之中,唤醒被压在最深层的一丝善意。
在各个州府都陷入混乱之中,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起兵,唯有玉州恪守身为州府的职责,是完全遵守来自王都的各种诏令,甚至在整个玉州境内,也是不能逾越规矩的存在。
是以一直以来,玉州也叫外人有不少的误解,至少是让外人轻易不敢进入,因为一应礼节太过繁琐,而人际关系更是复杂难辨,只觉得是过分迂腐,太过守旧之地。
但所谓的太过守旧,或许某一方面,也有它优势凸显的时候,魔祸覆盖之下,其他州府早已经乱做一团,唯有玉州排布有序,就算是名门世家,也都听从州府的安排。
如同太玄宗一样,将一应新生弟子以及老迈的前辈,或有孕疾之人送入还没被魔祸覆盖的地方之后,剩下的人全都留在了当地去抵御魔祸。
尽管在魔神之下,就算有千万人抵御,也不过是蝼蚁一片,转瞬间灰飞烟灭,但却没有人想要逃避。
当魔神将要跨过玉州边界,进入到央州的时候,一道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
在此之前,不知有多少修行者不自量力想要来阻拦魔神的步伐,甚至包括龙脉传承之人在内,但他们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魂飞魄散。
而眼前这道挡路的身影,其修为放在那些前赴后继死去的修行者中,也不过只是中上的水平。
平平无奇,不堪一击。
又一个自寻死路的人类,魔神不过抬手之间,甚至没有出动武器,只纷纭剑气便叫对方无法阻挡,眨眼见灵台便破了。
那年轻人单膝跪在地上,抬起头看向眼前浑身散着魔气的人,他的目光之中似乎及其愤怒,又好像无比悲痛,叫他的声音也连带着凄厉起来,像是濒死的飞鸟用最后一丝力气鸣叫:
“齐经霜——齐经霜!你醒来!你看看我是谁!你停下脚步吧!”
嗯?
魔神竟然真的停下了前行的脚步,垂眸朝他看去,果然从那一张已经血迹模糊的脸庞上,看出一丝熟悉的轮廓。
那早已经被层层魔气压制下的记忆一点点翻涌起来,最后浮现出片段的场景。
昔年论道会上,所有名门世家都对齐经霜的诉言置之不理,又冷眼旁观他无罪受刑,只有一个身影跳了出来,挡在了齐经霜面前,替他说一声不公,为他喊一句有冤。
那个身影叫什么名字呢,好像是叫做——徐华灿。
“是你啊。”
魔神定神看向他,端详了一番,才若有所思道:
“你救过齐经霜一次,吾可以饶你一命,你可以离开了。”
说完,便准备无视他的身影,越过他继续朝下一个目标地方走去。
然而徐华灿却没选择立刻逃走,而是立刻爬了起来,跑了几步,重新挡在了魔神的面前,朝他说道:
“你……放过我,是因为我救过你,所以是报恩吗?”
魔神不置可否,徐华灿便自行接着说:
“若是如此……若是如此!那能不能用我这一条性命,那能不能用这个救命之恩,来换天下无辜民众的存活?!”
他不想挟恩图报,但他除去了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来阻止魔神前行的步伐。
徐华灿是认真来说这句话的,魔神却被他的话逗笑了:
“真是有趣的人类,吾有说要给汝选择的机会吗?”
徐华灿脸上一热,似乎也意识到他完全没和魔神说话的资格,但他执意要前来阻挡的,本来也不是魔神,而是齐经霜。
看着眼前的魔神,又叫徐华灿心中涌现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叫他忘记了害怕与恐惧,忍不住怒吼道:
“我同样也不是再和你说话,而是问的齐经霜——齐经霜,你还记得我是谁,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第345章 选择结果
徐华灿是拼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喊出来这一声, 一句话说出,一口血也吐了出来,已然是强弩之末, 他盯着齐经霜, 眼中带有祈求:
“我知道人间界对你有许多不公……你想要报复, 可你已经杀了这么多人,名门世家被你斩杀近乎大半, 还不够报仇吗?还不够泄愤吗?还不够满足吗?齐经霜,停手吧……你是人族, 不是魔物啊!”
然而他的呐喊没引起眼前之人任何的反应,齐经霜站在原地,血色的雾气丝丝缕缕的缭绕在眼前, 无论好坏,皆已经看不分明。
徐华灿在近乎绝望,低下头颅的时候,听到一声叹息:
“何必呢……这污秽不堪,丑陋险恶的人间界,早已经没有任何存在的必要, 值得你舍命守护么?”
这是……没有那仿佛直达心中的音色,语气之中也没蔑视——这是齐经霜!
徐华灿以为有一线转机,连忙抬起头看向齐经霜, 又深吸一口气, 才回答道:
“这句话, 许多年前,兄长也曾质问过我——为了救你, 得罪论道会,得罪天下的名门世家, 甚至连带着叫我的家族也陷入一番波折之中,值得吗,后悔吗?”
齐经霜垂眸,冷漠的注视着他。
隔着一层血雾,完全看不清齐经霜的双眸,然而被这样注视着,徐华灿却反而有一种被看穿心神的凌然。
徐华灿也没有什么的逃避,或什么心虚的表现,他同样盯着眼前早已经面目全非的齐经霜,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那时候回答兄长,我救了一个好人,那就值得,那就不后悔。”
好人?
他是好人么?
齐经霜笑了一声,说:
“现在你知晓你救的其实就是一个滥杀无辜的恶人,所以后悔了。”
徐华灿摇头:
“我只是后悔没有一道跟着你,才叫你误入歧途,被魔物引诱——齐经霜!我当年怎么回答兄长的,今日便如何回答你——”
他提起最后一口气,分明已经气力不支,声音微弱,却又好像响彻天地:
“因为人间界还有无辜之人,因为不是所有人都十恶不赦,因为不想让人间界就此灭亡——只要有一个好人,那我就要救!我仍然相信你……你,你会停手的,是么?”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徐华灿已经意识不清,然后他就听到了冰冷的两个字:
“晚了。”
晚了么……
当齐经霜从他身侧经过的时候,徐华灿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握住了齐经霜的衣摆,低声道:
“齐经霜,回头吧……”
但那衣摆却如流水一样从他手中流出,而齐经霜越过他的身躯,抬步向前走去,直到徐华灿最后一丝血气散去,也没回头看他一眼。
徐华灿僵硬的身躯,被风沙逐渐淹没。
周围的山脉试探着露出几个人头,见齐经霜走远了,才蹑手蹑脚的爬了出来,然后飞快的跑到了徐华灿的尸首身边,眼中流露出悲痛的情绪:
“真是个傻子!早就说了,齐经霜已经没了人性,是个彻头彻尾的魔物,你却不信……枉送性命!”
……
齐经霜当然也感觉到周围那些人族的窥视,但他却没了想要对其动手的打算,那些人不来阻拦他前行的脚步,他也全做无视,只是沉默的前行。
魔神的声音在脑海深处响起:
“汝的心动摇了。”
齐经霜没做任何的回应,魔神又笑了一声,说道:
“后悔了么?若你此刻后悔,将是最可笑的抉择。”
齐经霜明白魔神的话,他已经犯下无尽杀业,此刻后悔也是无用,人间界断不能容下他,而魔物跟随在他的身后,也不过是因为他此刻是魔神的傀儡,若他后悔,魔神抛弃他,转瞬间那些魔物便会将齐经霜吞噬殆尽。
他不可能再做回人族,也不会为魔族所容……他没后悔的余地,也并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就算是……就算是真有想收手的打算,那也不是现在。
齐经霜踏步向前,进入央州的领域。
有关齐经霜行进的方向,其实明济心他们的猜测没错,只是有些小小的不同——那就是齐经霜不但要灭太玄宗,也不会放过长空禅宗。
这个叫他明明白白看透名门世家黑白不分善恶不问,只会互相庇护的地方,亦是齐经霜对人间界所有恨与怨的起源之地,也该是一切要了解的终点。
魔神每踏出一步,便叫所有人的心情都绝望一份。
尤其风云榜上的名门世家,本已经被灭了大半,剩余的名门世家好像唯有绝望等死一条路可选了,在这种时候,倒是有部分名门世家率先响应起来,不但自己舍弃了灵气,还替代了王都去催促依附他们的修行者也同样行动起来,又整理装备,是直接迁移到烛龙山下。
是以为既然紫龙皇将祭坛选择在这里,那必然是说明这里不会——至少是会在最后才遭遇魔祸的侵袭。
而烛龙山临近长空禅宗,其走势如龙,山石赤红如火,传说之中,是烛龙之神陨落之处。
是以,在知晓齐经霜朝着烛龙山方向走来时,更是引起不小的恐慌——名门之首拦不住他,救命恩人也唤不醒他,那或许是真正到了无计可施的地步。
于是又朝王都施压,一封又一封的书信送到紫龙皇的案前,问他到底何时才开始召请天道,又质疑他是否是要趁机收取众人的灵气为己所用?
可收集到的灵气,还远不够大师兄所需要的九九之数,姬彻天比任何人都要心急如焚,每次看到大师兄的身影时,欲言又止,但又觉得自己若问的太过频繁,反倒是显得他很没什么定力一样——大师兄这次倒是没来无踪去无影了,但大师兄却好像是无所事事一样,整日不过是浇花养草,或者谈论一些和魔祸无关的事宜。
白尽欢知晓姬彻天的心情,却也无视,并没有主动去安慰什么,时候不到,安慰也是无用。
但想想魔祸之后的事情,白尽欢觉得自己也许应该趁着这点时间,来表现一下自己身为大师兄的体贴——嗯,虽然在几位师弟听起来,一点也不够体贴。
白尽欢最先找到的,便是绯了,他和其他人都格格不入,在王都也不会和宣浓光一样到处乱跑,而大多数的时间是在书房内,姬彻天有指定专门的人来帮助他认字看书。
那又是一日的黄昏,绯抬起头的时候,就对上了神明大人的视线——还能喊神明大人么?
绯僵硬的站在原地,他已然明晰眼前之人不是檀州的神明,可又该称呼什么呢,和其他人一样喊大师兄吗?他心怀畏惧,却不敢这样称呼,于是只能愣在原地。
白尽欢微微一笑,主动开口:
“你有想好回去之后如何面对檀州民众么?”
绯露出疑惑的目光,白尽欢便继续问:
“你是想继续做一个不问世事,被高高供奉起来的神明,还是想带着檀州迈入一个新的境界,至少民众能吃饱喝足,不再做连牲畜都不如的奴婢?”
绯几乎是立刻回答:
“我当然想让檀州迈入一个新的境界!只是……”
绯又迟疑起来,只是,他却不知道要怎么做。
绯低下头去,又感觉好像被人抚摸了一把头发,他抬头去看,眼前滑过如云似雾的衣衫。
“这是留给你的最后一个问题,答案要你自己来想清楚。”
最后一个问题?
绯眼中盛满了不解,而明济心则更多是一种悲凉。
因为白尽欢留给他的最后一个问题是:
“若沈循策性命不保,你有想好之后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么?”
沈循策性命垂危,本就充满了随时死去的危机,明济心不会为接到沈循策死亡的消息而有意外,使他感觉警觉的是白尽欢的问题。
若沈循策死了,那他当然——至少这个问题问其他所有人,答案显而易见只有一个,那就是辅佐姬彻天稳定新秩序,但大师兄的问题,会是这么简单的答案吗。
白尽欢也没要求他立刻就给出答案,说是问题,不如说是一种预示,来让他们先为自己的未来做出打算。
同样的 ,白尽欢也问了宣浓光要做出什么选择:
“你在固守一州和开辟海外之间,有做出最后的选择吗?”
宣浓光反问:
“为什么我不能两个都要?”
“贪心的结果,有可能是两个你都做不好,也做不顺心啊。”
白尽欢摇摇头,或许是因为最后一个问题,倒是让他更多了一些耐心:
“你在溟州的时候,应该也见过州府干活的样子吧,就算没见,这许多天一来,你也应该看到姬彻天几乎整日不离书案的繁忙场景,想想看吧,若叫你接管了溟州,你真正还有时间出海吗?”
又说:
“反过来,你想要的出海,应该也不是划船去捞几条鱼就回来了,而是想去更遥远的地方,或许一来一回,便要一年半载,那这一年半载的时间,又没有灵气的支持,溟州岂不是处于无主的境界,你也没办法管束溟州。”
宣浓光磨了磨牙,并不是很想放弃其中一项,但他又没有办法去反驳大师兄的话,自己纠结了一会儿,幽幽的说:
“我知道大师兄的意思了。”
白尽欢挑了挑眉,便见宣浓光愤恨的说:
“大师兄不就是想要我主动交出溟州给姬彻天那家伙吗?!哼,我就知道大师兄偏心!”
说是两个选择,但大师兄难道不知道,他最讨厌这种批改文书的东西,肯定是不会选择守溟州的。
第346章 潇潇雨落
哎呀, 这会儿倒是脑袋灵光起来了。
还以为宣浓光永远只会想起来做什么就做什么,绝不会晃晃脑子多思考一点东西呢。
白尽欢听到宣浓光的“控诉”,伸出手弹了一下他的脑袋, 有些好笑的说:
“难道对你还不够好吗?你要是不愿意, 蛇神船我收回好了, 这才叫对你毫无仁慈。”
什么?!
那当然是不行!
宣浓光撇了撇嘴,还想反驳些什么, 但他已然很了解大师兄的手段,自己如果反驳……只会得到更糟糕的回应, 所以他到底还是明智的选择了闭嘴。
而接着,白尽欢又找到叶迷津,和他说的是:
“你有想好被万民追杀, 逃无可逃之后,会有谁来救你吗,而你又该如何报答前来救你的人么?”
叶迷津:……
终于是轮到大师兄来和他说这句话了吗
叶迷津并不意外,毕竟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或担忧或愤怒……总之是无论那条道上的人,都来警告过他,以他的行事作风, 也不怕将来四处皆敌,无处可去,若说齐经霜逃离人间界是被世情逼迫, 那他叶迷津若有朝一日也到了这种地步, 一定是他自作自受。
但显然大师兄还是比其他人更仁慈一些, 竟然还抱着会有人来救他的希望,毕竟其他人说这句话, 可是真情实感觉想看他落魄的惨状,或者干脆希望他死掉的——嗯, 如果说是大师兄的话,这也许是在提醒他什么。
叶迷津听完大师兄的话后,若有所思的说道:
“大师兄,你好像是在交代遗言一样。”
白尽欢:……重点是这个吗?
白尽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道:
“如果你想这样理解,也不是不行。”
叶迷津哦了一声,也没有感觉到什么意外的地方,只是猜测道:
“因为人间界太无聊了么?哎呀,我也是同样觉得人间界没什么有意思的地方,魔祸之后,可以想想人间界该是多么的无聊了。”
白尽欢:……
魔祸之后,是新秩序的诞生,应该是叫人都干劲十足的去打造新世界才对吧,又或者人间界元气大伤,该是休养生息的时候,再生不出什么动乱出来,那是应该感觉轻松,因为至少不用再面对动荡不安的世道。
也只有叶迷津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会觉得欣欣向荣充满蓬勃朝气的新境界是无聊的存在。
但身为大师兄,怎么会让师弟有无聊的时候呢,所以白尽欢说道:
“放心,你不会感觉无聊的。”
“大师兄?”
叶迷津眯了眯眼,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毕竟这句话听起来简单,可是有许多种的理解方式的。
可是大师兄说话向来云里雾里惯了,他不想解释的清楚,那听话的人只能靠自己的理解去推算了。
但那也没有什么,对于将要到来的危机,叶迷津并没感觉到忧虑,反而有一种更加愉快的心情涌上心头,对别人而言,将要到来的危机会引起惶恐,对他而言,却只会引起他的兴趣。
找完这几个人之后,剩下的,便是李藏名与齐经霜两个人了——当然,还有一个姬彻天,但有关于要让姬彻天在意的问题,不是这个时候来说的,毕竟姬彻天已经为应对魔祸之事忙的焦头烂额,身为大师兄,当然还是要给他一点喘息之机的。
白尽欢早人一步去往了烛龙山巅,俯身下望,直接血红的魔气正一点点的朝着长空禅宗的方向蔓延而来,而在魔气的最前方,是格外明显而浓郁的血红色身影。
白尽欢注视下方的时候,那道身影忽然间停下脚步,而后若有所思一般抬头,朝着白尽欢的方向望了过来。
如此遥远的距离,能够感受到白尽欢存在的,当然不是齐经霜。
“亲眼见证人间界的灭亡,终于叫天道你再无法旁观,所以显露出偏爱之心了么。”
魔神低笑,继续一步步的向前,在天道注视下摧毁人间界,更让他有一种扯破天道虚伪仁慈面纱的愉悦心情。
睁眼看看吧,这就是遍地晦暗的人间界,比魔界更加虚伪丑陋,又何必再继续维系下去呢,与其沉溺在不公的怨恨之中,不如归入尽情的杀戮世界。
或许是感应到人间界的末路将至,天际下起了细密的雨水,若有似无的箫声响起,如泣如诉,不知是哪位乐师,在为人间界的灭亡而提前吹响哀乐。
身后传来一步步沉重的脚步声,那声音其实轻若无物,但白尽欢感受到来者沉闷的心情。
天地之间到处都是冰凉的雨水,像是连绵不绝的泪珠,若说有什么地方不被风雨侵染,那好像只有大师兄的身侧了。
并肩站立许久,李藏名才轻声开口说道:
“王妃死了。”
正如大师兄所言,李藏名还没回到蓼州,蓼州就已经向他传信,请他能够暂且放下与王府的恩怨,去挽救蓼州。
魔神虽然并没有进入蓼州,但魔物铺天盖地的到处肆虐,当然也不会放过蓼州。
那封向李藏名求助的信件,正是出自王妃之手,王妃被魔祸所伤,已然回天乏术,世子并无灵气,就算有滔天的愤怒,也只能用鞭子将宫殿的柱子抽的噼啪作响,却对魔祸没任何的伤害。
无奈之下,王妃不得不向李藏名求助,并非是以王妃的名义,而是以整个蓼州的安危来找他救援。
说到底他也是蓼州之人,生长皆在于此,难道真能眼睁睁的看着故乡落入魔族之手么,若他怨恨龙王府——王妃在信件中写,蓼州所有龙脉皆自愿献出龙脉,而且,也愿意将整个龙王府,乃至蓼州全权交由他来调配。
李藏名到达蓼州的时候,昔日碧血阁的弟子已经齐聚起来,站在蓼州入界之处等待着他,这些昔日在黑暗之中行杀戮之事的少年们,若非意外,本也该是守卫蓼州的侍卫。
而碧血阁被废除后,他们流离失所,流亡四方,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直到他们再次听到李藏名的消息,直到此事,他们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附的存在。
面面相觑,四下无言,李藏名没多说什么,径直前行,这些昔日碧血阁的弟子也没有人说话,沉默的跟在身后,如同仍在碧血阁的时候,他们这些弟子不需要说什么话,只需要听从命令就行了。
到达王府之后,王妃只剩下一口气,当着李藏名的面,让所有龙脉传人皆在那所谓的聚灵之印上面,滴上心头血,并且,在早已经提前写好的诏书上加盖了王印。
那诏书上所写的内容,是将蓼州全权交由李藏名处理,就算是世子也不能违逆他的命令。
李藏名对接手蓼州没任何兴趣,但情势逼人,他也只能接下这封诏令。
见了李藏名接下诏书,又亲耳听李藏名答应保下蓼州之后,王妃彻底咽下最后一口气死去。
李藏名握着诏令走出宫殿,庭院之中已经站满了等待他下发命令的将士。
是否真的有人能力挽狂澜?
在李藏名回来前,蓼州所有人的心中都没结果,但看到那剑阵铺陈开来,千万道剑光簌簌落下,将魔物定死地面上的时候,再没有人能怀疑这个结果。
素霓山庄的剑法在此刻大放光辉,如何不算一种因果轮回?
魔物被清理之后,李藏名却也没跟着其他人一样欢欣鼓舞。
他知晓这些不过是权宜之计,魔神不除,魔物早晚会再度袭来,所以李藏名在设下防护的剑阵,又将一应应对的方法交付出去后,便将蓼州托付给表现优异的一名将军,而后启程去了长空禅宗。
那是魔神将要去往的地方。
***
白尽欢也没多问什么,听完李藏名的话之后,也只是说:
“所以,你要来亲手解决魔神吗?”
这是很平淡的一句问话,但听起来总觉得好像是有些嘲讽的意思……尽管白尽欢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大师兄是否是在想我是自不量力?”
不等白尽欢回答什么,他自己便先自嘲的笑了一下,而后,看着山下一片逐渐侵染而来的血雾蒙蒙,说道:
“不仅仅是为了蓼州……还有我的仇恨。”
他还记得——在他的注意力被牵扯到魔神身上,准确的说,是被魔神俯身的齐经霜的身上时,李藏名想起来了,在最开始的时候,素霓山庄的灭亡,似乎是和齐经霜的父亲有着密切联系的。
新仇旧恨,如今倒也是一并清算了。
白尽欢没阻止他的理由。
白尽欢也觉得这个问题其实没有再问的必要,转而问起来其他的问题:
“你有想好报仇之后要做什么吗?”
李藏名沉默。
报仇之后要做什么吗?
曾经以为自己的仇想要完全雪消,那是太过渺茫,或许穷极一生也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他甚至早就做好了一生都用来报仇的准备,哪里想过报仇之后要做什么呢。
李藏名不回答,白尽欢也不逼迫他,只是叹了一口气,说:
“如果你还没有想好……那还是先应对眼前之事吧,你若真想与齐经霜打过一场,那总是要先排除掉一些额外的影响。”
这句话的意思是……
李藏名抬头朝大师兄看去,可惜,大师兄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不会透露半分的信息给他。
烟雨朦胧之中,魔神踏入到了长空禅宗的大门之中。
古朴巍峨的建筑之中空无一人,只有潇潇雨声,哀哀鸟鸣。
这是显而易见的陷阱,但魔神无所畏惧,似闲庭胜步般,一步步的走入到了宗门深处。
第347章 最初之因
走到长空禅宗深处的时候, 魔神看到了存在于齐经霜记忆深处的那座塔——曾经关押过齐经霜,又被他破开的高塔,此刻只剩下一片残破的废墟, 上面覆盖青苔, 应该是当初倒塌之后便被完全遗弃了。
而在这座残破的塔前, 有一道人影迎风而立。
他穿着一身利索的黑衣,长发如丝绸一般随风飘散, 握着一只长剑,已经等候多时。
他抬起眼睛的时候, 世上所有的光辉都黯然失色。
那一瞬间好像风停雨歇,就连魔神也晃了一下心神,而后露出一点笑意。
“极致的美人背负极为惨烈的命运, 该说人间界总是喜欢造就这般悲哀的意境,还是该讲天道之下,永远不缺遗憾?”
李藏名对这铺天盖地而来的嘲讽充耳不闻,他只是看向眼前的人,说道:
“齐经霜,你与我之间, 也该有一个了解。”
齐经霜盯着他看了许久,眼前的血雾丝丝缕缕的散去,露出他早已经化作血红一片的双目, 他抽出心魔剑, 缓缓道:
“想起来了, 还有一个你苟活在世。”
那是最初也是最痛苦的仇恨,被最亲近之人背叛的心情, 就算过去许多年,再度想起来依旧觉得心脉沸腾如火。
感觉出来齐经霜竟然要抛弃魔气, 用自己原本的修为来应对眼前的人,魔神只感觉到无聊。
但魔神想要代替齐经霜除掉眼前这个人时候,却受到了齐经霜的拒绝:
“我说了,让我自己来对付他!”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怒吼出来,分明在魔界的时候,面对魔神的心境入侵,他毫无任何还手之力,甚至最后彻底成为魔神的寄神傀儡,在人间界一路行来,也摆脱不了魔神的影响,似乎该说他早已经和魔神融为一体了。
但在这一刻齐经霜心智强硬坚不可摧,竟然在一瞬间让魔神从他的识海之中被迫弹了出去。
待魔神想要再度控制齐经霜的时候,却被一层若有似无的隔阂阻拦。
能够拦住魔神的屏障为谁所下,答案几乎是不言而喻了。
魔神不假思索,魔神便挟裹着无穷尽的魔气冲天而起,朝着一个方向扑去。
迎面而来的魔气如山将倾,如海将颠,吹拂的衣衫发丝尽数朝后散去,但白尽欢却丝毫未动,只是直面高空之上的魔神,开口说道:
“你的耐心看来也随着你的躯壳一并消亡了,人类后代之间的决斗,何必参与进去呢,不若旁观吧。”
“若我非要强行参与呢。”
魔神低低的笑出声来:
“怎么,天道大人终于忍不住,想要亲自动手来对付我吗?”
白尽欢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好奇的问道:
“你不觉得这样地方眼熟么?”
魔神怔愣一瞬,转瞬间又飞入高天之上,那不过是顷刻的沉默之后,四面八方传出魔神张狂的笑声,只是那笑声之中,也有悲怆的意境。
血雾将白尽欢团团包围起来,像是一望无际的血海汪洋之中一只飘荡的白色小舟。
那小舟太过渺小,好像随时都会被血雾吞噬殆尽,但实际上却伫立其中,毫无一丝被侵染的可能。
白尽欢甩了甩拂尘,又说道:
“重归你躯壳陨落之地,难道没什么感慨的话要讲?”
所谓烛龙山脉,本就是魔神之神明躯壳死去后的化身,魔神却只是大笑:
“躯壳本就是天道用来禁锢神明的存在,再度重逢,天道是要我高兴以对,还是想看我痛哭流涕的模样?”
不等白尽欢回答什么,他便自问自答:
“可惜,我不是愚昧不堪的人族,对追忆过去没有兴趣。”
魔神转身便想要强行去夺回齐经霜身躯的控制,他已经懒得和天道玩这种追忆过往的戏码。
但当他再次落入长空禅宗内时,周围却响起来了无穷无尽诵读经文的声音。
若在高空之中俯视,那是所有的禅宗弟子都齐齐盘坐在长空禅宗周围,闭目诵读诛魔的经文。
那连绵不断的声音叫魔神也感到头疼欲裂,他想要将这些可恶的人族尽数吞噬,不许他们再去传颂这些经文,然而那些被诵读出来的文字竟然化为实体。
一行行的经文从这些弟子们的口中念出,化成金黄色的文字,而后又如同锁链一样直入高空。
长空禅宗化为一座密不透风的金色经文制成的锁链,将魔神及其跟随而来的魔物尽数困入其中,此起彼伏响起来的具是魔物的惨叫。
魔物抵抗不了的法阵,却不代表也能困住魔神。
然而被魔神寄体的齐经霜,却又会因为一句话而失神。
在齐经霜与李藏名争斗的时候,空无一人的禅宗缓缓走入了一个人,他踏过一道又一道的门扉,最终到了他们的面前,然后开口说:
“两位施主,不要再打了……当年素霓山庄的灭门之祸,对你们而言,或许是一场谎言与误会。”
这样的一句话,果然叫两个人停下手来。
“什么叫做谎言?”
“误会从何而来?!”
李藏名与齐经霜停下手来,看向踏步走过来的禅宗宗主,他手中捧着一个木盒,神色带有无限的纠结,或许他也不知道该怎样解释,才能度过眼前的难关。
那解释也许能让眼前两人之间的仇恨化解,但也有很大的可能叫他们的怒火更加茂盛。
盒子里是一方镜子,当年齐经霜看到李藏名指控他父亲的场面,便是由这方镜子记录,而后断章取义,来叫齐经霜知晓。
至于李藏名在素霓山庄看到齐经霜父亲的身影……确实是为了提醒素霓山庄不假,但他的父亲早已经被人下了追踪的术法与夺魂的咒术,当他成功踏入到素霓山庄之后,就被人夺取了神志,而后借由素霓山庄的信任,彻底打开了素霓山庄被灭门的开始。
而隐瞒这些真相的决定,是十大名门世家与各州龙王部商议之后的结果,当年究竟是如何商议已经不得而知,只知道不过牺牲两个小孩子间的情绪,就能抹去一切肮脏的手段与心思,那是很划算,甚至是很常见的手段了。
但当年的人却怎样也想不到,两个亲友死绝,再无依靠的少年,竟然会有今日这般的成就。
一个以暗杀的手段去处理当年素霓山庄灭门有关的仇人,叫人心惊胆战,总觉得下一个被找上门的就是自己,犹如心中悬挂着随时都有可能掉落的利剑,一个以杀穿九州的魔气,让所有人都直接绝望的等待死亡降临。
年轻的宗主当年在看到宗主留下的遗信时浑身颤抖,此刻他亲口讲述出来当年的真相,更感觉心惊胆战。
但他必须要说出来了,一是为了不叫他们再进行自相残杀,同样……也是为了拖延时间。
而高山之巅上早已经没了白尽欢的踪迹。
早在齐经霜踏入到了禅宗之前,又有小道消息传遍了天下,是说就算是同意交出灵气,但灵气也会有所残余,并不是真的一下子全都成为废人——也就是说,他们这些修行者,还可以保留部分的灵气,而且是按照自己原本就有的修行为之保留。
总而言之,抛却一切其他的外在影响,仅仅就修为与功法而言,在交出灵气之后,高手前辈仍然是高手前辈。
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又让那些仍在犹豫的修行者,终于是抱着还能捡回来一些利益的希望,交出了他们的灵气。
但在愿意交出灵气之后,却也没觉得有什么地方发生变化,于是暗自庆幸,还以为是自己成了漏网之鱼,又或者,是所谓的聚灵之印出现了差错失效。
九州修行者猜测起来印符“失效”的原因,有人暗自窃喜,也有人立刻去询问其中是否出现什么差错,但得到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等待。
等待时机的降临。
***
姬彻天站在祭坛的台阶之下,手中握着一只长剑。
那长剑是大师兄交给他的,除却形状修长优美,其余一切都平平无奇,非但一眼看出铸造的材质是再普通不过的铁片,上面是连一点装饰的纹路也没有。
甚至也没有剑鞘,没有开刃,托在手中,只有冰凉的触感。
他不知道大师兄交给他这么一柄剑是为何意,只能等待大师兄的解答。
伴随着长空禅宗方向冲天的经文法阵被运转起来,大师兄的身影也终于再眼前现身。
白尽欢垂眸看了一遍跟在身后那无数的修行者,最后视线从几位师弟身上略过,而后最终落在了姬彻天的身上。
“走吧,时间已至。”
说完,他便转身朝着祭坛的方向走去,而后是姬彻天,再之后便是几位师弟,最后是那些闻讯而来的修行者,他们总也想亲眼目睹所谓召请天道的场景。
而在白尽欢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忽然就从姬彻天的身体内飞出一道流光,落在他手中的剑上,化成了一道金色的纹路。
而在这道流光飞出的时候,姬彻天便感觉身躯变得沉重起来……那是没有灵气的运转了。
在姬彻天惊讶的时候,又有一道,两点,五六道的流光飞出,身后响起来宣浓光大呼小叫的抱怨……那是他们的灵气也被抽出。
是在这种时候,灵气才被彻底的抽出来了。
身后传出一阵阵的疾呼声音,姬彻天也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去看时,便见空中有千千万万道数不清的流光,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那是千千万万道灵光冲天而起,朝着烛龙山方向飞度而来,而后尽数落在姬彻天手中的长剑上面。
第348章 天子奉剑
一点流光落在剑身上, 不过只是为长剑增加一点的装饰与重量,那力量微不足道,仿佛是不值一提, 但若是成千上百, 千千万万的流光累积起来呢。
上了不过百层的石阶, 姬彻天已经感觉手中的长剑重若千钧,若是以往, 提起一把如此沉重的剑当然也不在话下,但此刻没有磅礴灵气傍身, 只剩下些许的残余灵气支撑,却叫他难以为继。
而且这重量还在持续不断地增加着,长剑也越发沉重, 让姬彻天几乎每时每刻都想要将剑扔下去,扔下去自己就能轻松起来了,或者干脆停下来,他也是一步都走不动了,那小小的一层台阶,这时却好像是一座高山一样难以跨越。
把剑扔掉吧, 或者停下来不要走了……
这两种念头接连不断的交替着在脑海之中响起,但姬彻天晃了晃脑袋,却还是咬牙坚持双手托举, 并且一步步的向前行走。
他的身后, 那些想跟上来观看过程的修行者们, 脚步却是渐渐停缓了。
因为灵气的骤然失去,这对他们而言轻而易举就能飞升的山脉, 此刻想攀爬起来,却也是千难万险, 已经有不少人歇在半道上,没再继续下去的力气。
零零散散的,最后也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跟着上来。
白尽欢朝身后略过一眼,看到姬彻天眉眼之中艰难的坚持,与他越来越沉重的步伐,看起来好像下一刻就要跌倒,再也爬不起来了。
但白尽欢却没任何想要帮助他的意思。
反而明知故问:
“觉得很重吗?”
姬彻天全身心都专注在眼前的长剑上,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大师兄和他讲话,他动了动喉咙,正想回答一句“还好”,便又听见大师兄说:
“实话实说,没必要在我面前逞强。”
姬彻天:……
姬彻天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点了点头,艰难的说:
“很重。”
白尽欢又问:
“重到了让你几乎不能托举的地步?”
这就更是让人难以承认的问题了,就算是真的无法承受,但人都有一种不想示弱的心情,至少姬彻天无法坦然的说自己不行。
可是大师兄又说没必要逞强……姬彻天深呼一口气,将脱落的剑又向上举了一举,才回答道:
“是,我很想放下去。”
白尽欢再问:
“那你为何不放下去?”
那又是一阵沉默,只听到姬彻天沉重的呼吸声,片刻之后,才听见他闷声回答:
“若我放下去,是不是就前功尽弃……人间界再没希望?”
白尽欢便轻笑出声,说:
“你还有多余的精力来思考这些事情,看来还没让你累到极致。”
姬彻天:……
那倒也不是。
姬彻天只能扯了扯嘴角,哑声说:
“只是本能……让我不能丢下这只剑。”
“本能使你不能丢下的,是你身为圣天子的职责。”
白尽欢看向近在眼前的祭坛,登上最后一段台阶,又缓缓说道:
“你手上托着的,是九州的未来,亦是人间界的希望,将整个人间界托在手中,当然会压得你喘不过气,但这是你身为圣天子必须要承担的责任,彻天——这或许就是我要最后对你说的话了。”
最后的话?
姬彻天浑身一凌,打起精神看着眼前大师兄的身影,听他说道:
“你要做九州的主人,不仅仅是要你享受九州的供奉,更是要你能负担的起九州民众的期望,此劫过后,人间界将要走向怎样的未来,全新的秩序如何进行,那全都要看你要如何排布抉择,而不是我来替你在一瞬间就完全解决。”
“是,我明白。”
顿了顿,姬彻天又补充说。
“我会做到……至少我会尽可能让九州民众,全都安稳度日。”
“全都安稳度日么……这或许是你穷尽一生也无法做到的事情,但你有这样的心态,已经足够了。”
白尽欢已经走到了祭坛前面,那是在烛龙山巅的一块一人站立的平地,除却延伸下去的一条一人通行的小道,上不接天下不连地,四周都是悬崖,只是站在下面看,都为之胆战心惊,觉得这方平台随时都会塌陷。
白尽欢却恍若无事,向后伸手,道:
“将剑给我。”
姬彻天闻言,便将金光灿灿的长剑托举身前,朝着白尽欢送去。
白尽欢收起手中的拂尘,接过长剑,背手一化,身躯也跟着倾斜,好像要掉下山巅——而后便是在众人惊呼声中朝天一指,闭眼呵道:
“万灵所向,人间所愿,天道请降,诸恶一清,神魔尽灭!”
而后蓦然睁眼,便见千风分化,天道落在眼前。
没有任何语气与音调,甚至连声音也没有,但白尽欢却实实在在的听到了天道的回应。
“谨遵法旨。”
天地万物,也听到这一道无声的回应,纷纷露出拜首的姿态。
在山下众人眼中,神迹却更加使人惊叹。
却见千万道本不同源的灵光竟然也开始融为一体,阴晴不定的天空急速散去所有的风雨云雾,露出再耀目不过的日光。
有天光接连不断的下涌,有地芒接连不断的上聚。
有山川草木,都朝着那道人影的方向俯身。
那是让所有人都为之震撼的一幕,天地光辉聚拢起来,融为一团辉煌无限的光晕,光晕之中的人缓缓缓缓升空,他的发丝与衣衫也与万千光辉融为一体,就连身躯五官似乎也一并消融,完全看不清楚。
而天地无穷的光辉灵气朝他聚拢,朝他俯首,朝他滚滚而来。
那好像真正是天道降临,与他神灵相通。
天地间山川草木,或江河湖海,仿佛也为之呼唤相应,泛起光辉涟漪,先是朝他俯身,而后随着他的升空,也跟着扬首。
是人,还是神明,又或者就是所谓的天道?
下面的人想要看清楚一些时,却受到一阵莫名的威仪压制,那是不由自主的,让所有人都俯趴下去,再不敢直视眼前的神迹。
这等神迹……却也不是谁都不敢违逆。
一声愤怒焦急的惊呼在众人耳中炸响。
“吾不准——我没有同意要交出灵气,你怎敢强行吸取!”
白尽欢垂眸看去,只遥遥看到是一道漆黑的身影疾驰而来,再多便看不分明,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他只是略过一眼,便不再有任何的注目,一切行动,也未曾因为这个人的反对而有片刻的停留。
但烛龙山上旁观这一切的众人,却没这么淡定了。
这道声音,这道声音——
“是枯荣草苑的苑主澹台纵宇!”
待到那身影足够近的时候,有认识的人惊呼出声,叫所有人都提心吊胆起来。
混迹江湖的人,谁没听说过枯荣草苑的苑主得名声,他的修为深不可测,尤其法相更是让人无法在他面前掩藏分毫。
枯荣草苑这等谋财害命的组织,不知多少天之骄子向其挑衅,打着要将其铲除还人间安定的名义前去讨伐,结果却无一能活着出来。
后续便再无人敢枉送性命。
不要说正常情况下没有人敢再去试探澹台纵宇的修为,而今众人灵气尽失,更能感受到他迎面而来的压迫,而再无人能够阻止。
现在他想要做什么,那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情。
而今正是召请天道的关键时候,他若破坏了,那岂不是一切功夫全都白费——按照众人心中的想法,在举行某种仪式的时候,举行仪式之人是最脆弱的,决不允许受到一丝一毫的打扰,否则便会乱了心态,仪式被破坏是其一,其二更会叫参与之人反遭受反噬。
尤其是越重要的仪式,更是越要小心谨慎,也更是意味着遭受到破坏的时候,受到的反噬越大。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为之紧张担忧,觉得这场仪式会被破坏。
“哇哦,你们内域竟然还有如此胆大妄为之人——”
宣浓光坐在一旁修建的栏杆上,抬头看着那道朝着大师兄攻击去的人影,不由惊叹一声,而后发自内心的感慨,并且鼓掌道:
“我自认是无所畏惧,也不敢在大师兄面前放肆太多,这位朋友竟然敢和大师兄作对,而且在大师兄做正事的时候捣乱,我真是甘拜下风。”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他的面容上,却是一副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的表情。
其余几人,虽然没他表现的这么放肆,也确实是没把这一点小意外放在心上罢了。
倒是周围的一圈跟着来的人焦急起来,又找到明济心去问这种情形下该怎么办——放眼看去,好像也只是明济心适合回答这个问题了。
明济心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头顶那道嚣张身影,而后便收回目光,很是平淡的说道:
“人间界九成的生灵都愿意做出的改变,剩下一成,反对也是无用,就算是再高深的修为,在天道之下,也只不过是一个人的选择,不会因为他的修为或者地位,而让他能有以一抵百的选择权利。”
就算是有通天彻地之能又如何呢,就算是人间界超越其他一切的修行者又如何,在天道眼中,人间至尊也和街边乞丐没任何区别,不过同样是一点生灵罢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当澹台纵宇的身影进入到那一团光辉之中后,甚至没超过一瞬的时间,就听见一声惨叫传出,而后澹台纵宇竟然直接从那团光辉之中被抛了出来,而长叫声不绝,听起来好像遭受及其惨痛的折磨。
他的身躯之中散出一些残余的光影,人却直直的落入遥远的山川之中,而后再无任何的声响。
第349章 同归于尽
解决的竟然如此轻易?
众人面面相觑, 都有一种不敢置信的神色,而后又庆幸起来自己选择了主动交出灵气。
不然,若也是这般被强行抽出, 岂不是和澹台纵宇一样的下场了。
不要说灵气被强行抽出该有怎样的痛苦, 只是说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去, 又没有灵气傍身——就算有那么一点灵气残余,恐怕不死也残了。
在人群之中议论纷纷的时候, 又有一道声音响起,那声音仿佛是从每个人的心中发出, 又好像是从四面八方共同响起:
“人族真是……这种不自量力的勇气,倒是一如既往,从未改变过。”
分不清是赞扬还是嘲讽的语气 , 而明亮的日光随着这道声音,一层层被血红的雾气侵染。
直到整个人间界都被这层雾气覆盖。
在天地笼罩在一片血色世界之中,脚下的烛龙山竟然也开始晃动起来,好像有什么巨大的生物将要苏醒一般。
一时间地动山摇,树晃水流,又有群兽奔腾逃窜, 又有众鸟高飞凄鸣。
难道是山要塌了?!
在所有人都专注脚下山脉晃动,匆忙向山下逃窜的时候,有人忽然叫喊了一声——
“天——快看天上!”
“是龙——烛龙!”
那不仅仅是站在烛龙山上的人, 而是整个人间界的生灵抬头仰望, 都是同一片血红的天空。
空中血色的云雾蔓延, 有人看到龙尾摆动,有人看到龙身翻滚, 那是谁也看不全这条龙的全身躯壳究竟是有多么庞大,放眼望去好像看不见边际, 又好像是直接占据了这个人间界。
唯有烛龙山巅上的众人,看到的是巨大的龙首扑面而来,仿若天塌一般压下。
不要说是龙脉传承,就算是姬彻天,所谓的龙脉法相,和这庞大的龙首相比,也和小蛇没有什么区别了。
“这是……魔神的法相么?”
“这可要怎样对付啊。”
人群之中窃窃私语,甚至不敢直视那巨大的龙首,只能下意思的后退或者仓皇逃窜,是生怕被其吞噬,心中的希望已经无限渺茫。
然而高空之中,那道万千光辉簇拥着的身影,面对这可占据整个人间界的烛龙,却没有任何的畏惧。
白尽欢却只是举起手中金光辉鸿的长剑,然后回应起来魔神的话:
“这正是人族可爱的地方,不是么——”
“若非有这种不自量力的勇气,人间界早已经灭亡无数次,譬如以前,譬如现在——”
“以人间界万民之愿,可再续千年传承,至于你——烛龙,吾以天道之令,命你回去你的世界!”
听见他命令的言语,魔神大笑:
“天道!你以为你还能命令我——”
不等他将一句话说完,白尽欢便打断了他的言语:
“这是人间界,烛龙,我可不是命令你,而是回应人间界的祈愿!”
什么——
魔神凝神,便见白尽欢长呼一声,而后振臂一挥,便跃入九重高天之上,随后一剑劈下,直入烛龙眉心,又无一丝一毫的犹豫,就这样握着长剑,硬生生将魔神压下高空,压下人间界,压入到了魔界,最后沉入到源魔海之中。
在狂风呼啸之中,在海水弥漫之中,在四目相对之中,巨大的龙身一点点的消亡化解,化为人身,化为无形的魔气,化为一点血红的神核。
永远沉入到了源魔海之中。
那是火与光的互相燃烧与消融,千万年留存人间界的灵气在这一瞬间被完全消亡殆尽。
而凝结整个人间界的灵气才能唤出的天道一剑,但一剑已经足够斩断天地结界,一剑已经足够了结魔神魔祸,一剑已经足够定下人间界千年安稳,不再为魔祸侵扰。
人间界与魔界之间重新构建起一道不可通行的屏障。
还在人间界各处肆虐的魔物,一瞬间全都如烟消云散,甚至连对敌之人也愣在当场,茫然无措,不知要做什么,只能抬头看着那一点未曾完全消亡的余晖发呆,而后才意识到紫龙皇所谓凝聚天下灵气召请天道之事成功了。
随后狂喜的氛围便渲染了整个人间界,到处陷入欢声笑语之中,仿佛人间界再无任何祸害,就此天下太平。
却也还有人没那么高兴,因为这不是结束。
长空禅宗内,听完当年之事后,李藏名与齐经霜面面相觑,虽然不至于再拔剑相向,却也做不到立刻笑脸相迎,彼此间对视,不过只剩下多年不见早已经完全末路的冷漠。
而听到的那一声呼喊,抬头望去,便见澹台纵宇的身体好像是着了火一样朝着某处山川坠去,李藏名不过略一思索,随后便眼前一亮,几乎没再做任何的准备,就立刻收剑,朝着那身影醉落的方向追赶而去——这是他真正报仇的时机到了!
这或许就是大师兄所言,澹台纵宇他一个人的不同意,是没任何意义的,该要被收走的灵气还是会被收走,剩下的只有完全属于自己的能力,李藏名握紧手中的刀与剑,若只论杀人的能力,他却全无任何的胆怯。
在李藏名前去找寻澹台纵宇掉落之地的时候,其余人都在仰头看向空中发生的一切。
“神明……”
绯怔怔的看着高空之上那道如流星一样飞逝而去的身影,喃喃自语,此时此刻,不需要再进行任何过多的注释,他便知晓,自己眼前所见,或许才是真正的神明。
那是创世之初的神明,天道是他的法相,天地是他的道场,神明也是他点化的生灵。
“大师兄不会和那个魔头同归于尽了吧!”
宣浓光此刻已经跑到了最前面,是与姬彻天并列的地方,他睁大眼睛看着大师兄和那条龙一道坠落到了天际之下,心中的话便脱口而出。
“或许……”
姬彻天也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伸出手低头看去,却见手腕上大师兄留下的印记已然消失不见……
宣浓光看了看他的动作,也意识到了什么,随后同样想要启动大师兄留下的印记,却再无任何的回应。
他转身看向其他人,却也是同样的一无所获,大师兄好像……真的和那魔神同归于尽,消失天地之间了。
宣浓光有些怔忪,好像是有些想不明白一样说:
“大师兄……没说他要和魔神同归于尽啊。”
明济心也是若有所思的看向那天际的余烬,沉默不语,反倒是叶迷津开口说道:
“大师兄没说的事情,那可是太多了……他不说,便是觉得没有让人知晓的必要。”
就算是生死之事,他以为没必要讲,也不会说出来。
宣浓光又跑了回去。
周围再无其他人打扰的时候,叶迷津忽然开口询问:
“大师兄说的话,你有考虑清楚么?”
明济心回过神来,只略一想,便明白叶迷津所说是大师兄先前问过自己的话。
【若沈循策性命不保,你有想好之后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吗?】
这是白尽欢留给他的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最后一个选择。
明济心蹙眉,道:
“和你无关。”
叶迷津却笑吟吟的看向他,说:
“怎么和我无关呢,没有我,你可无法下定决心离开啊。”
明济心:……
总觉得这家伙又要做什么坏事,明济心生出忌惮,不得不放下此刻心中对魔祸之事的担忧,戒备的看向叶迷津:
“你想要做什么?”
叶迷津耸了耸肩,道:
“既然要做恶人,那就做到底——我倒是也很好奇,若我真正落入天下皆敌无处可逃的地步,还有谁能救我。”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好像是连他自己的性命都不在意了,明济心无从理解他这种热爱作死,甚至主动求死的心情,只能警告他:
“叶迷津——你最好不要乱来。”
但不乱来,那就不是叶迷津了。
天空中的血雾完全被灵气消融殆尽,已经是数日之后的事情了。
魔祸之事消除,众人也就各自离开。
宣浓光是离开最早的人,他带着姬彻天盖了章印的天子令,以及一大批的货物和人员回去溟州,待船只装运完毕,他便要准备出海远行了。
接下来便是绯,在绯将要离开的前夜,明济心特意去找他详谈了一番,相比于内域州府,檀州可谓是蛮荒之地,想要教化檀州,那首先檀州要能接纳王都派去的人选。
这件事情,当然要先说服绯了。
而在同一个夜晚,叶迷津也前去面见了姬彻天。
“我曾经进入过所谓师尊闭关的那处宫殿,所看到的,只有一片一望无际的虚无。”
“所谓的师尊并不存在,所谓的大师兄也不过是一个称谓——或许另外一个名字更适合称呼他,是为天道,或者创世之神。”
“我们之间并没任何的师门情谊,若要认真说,那天下生灵都师出一门,皆是天道的弟子,皆受天道的庇护罢了。”
“而天道也不会死亡,所谓同归于尽的场景,或许不过是为了抚平某些怨恨天道不公的愤恨,他会再次醒来,或许在下一刻,或许在遥远的以后。”
姬彻天静静听着叶迷津的言语,一些若有似无的猜测在这个时候得到证实,说不上高兴或者悲伤,只感觉有巨大的惆怅。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
“所以你今夜找我,就是为了让我不必为此事悲伤难过?”
“或许吧,这样以为也不算错。”
叶迷津轻笑,而后有猛然抬头,纵然没有灵气,他的双目也叫人心生凌冽。
叶迷津说道:
“最重要的是——这个夜晚,需要让人知晓你是与在下密谋要事。”
第350章 绝处逢生
明济心告诉过姬彻天, 绝不要和叶迷津单独见面,此人实在太过危险。
姬彻天很想遵守诺言,但事关大师兄真正的用意, 又让他如何拒绝。
更何况, 还有一些关于魔祸之后的九州该如何开启新秩序的建议——抛去叶迷津恶劣的性情, 他若有认真而合理的提议,也让姬彻天无法拒绝。
但在最后的时候, 叶迷津却说:
“在下与圣上坐谈一夜,真正目的是为了让一个人知晓, 圣上曾经与我详谈过关于他的去留,在下的建议是——斩断他的留恋之处,他就会彻底归心圣上了。”
这个他是谁, 当然不言而喻,所谓的留恋之处是什么,姬彻天也心知肚明。
但听到他这样的话,姬彻天也几乎是当场便进行了反驳:
“我从未有过这种想法——他想要留在哪里,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也不会为了留下他, 而去滥杀无辜者的性命。”
叶迷津却只是微笑:
“没有关系,我会替圣上来做这些事情。”
“叶迷津!”
姬彻天感觉有寒意上身,坐直了身躯, 立刻就要派人前去查看明济心与沈循策此刻的境况, 但叶迷津却是轻笑出声, 说:
“已经晚了,圣上——天已经亮了。”
叶迷津抬头看向窗外, 姬彻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外面深蓝色的天空, 有一轮朝阳正缓缓升起。
明济心推开门走出屋外,却先被日光晃了一下眼睛,不知觉间,竟然一夜都过去了。
绯跟着他走出屋门,眼中还带有些许担忧,明济心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安抚的说:
“放心,随你前往檀州的人选,我已经有些许的筹谋,只需要再与圣上——”
明济心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见有侍从匆忙走了进来,神色慌张,看了一眼绯,是有些欲言又止,不知该不该说的意思。
明济心立刻生出不好的预感——他甚至猜出来对方可能要说什么,但却还是当做什么也没有猜到一样,让他说明来意:
“霖州的那位龙王殿下……死了!”
明济心感到一阵莫大的晕眩袭来,让他身影晃了两下,绯连忙过去扶了一把,明济心在稳住身形之后,闭眼良久,才睁开眼睛,平静的问:
“怎么死的?”
那侍从咽了咽喉咙,小声回答:
“据传来的消息……是说侍奉的宫人一早进去庭院内的时候,就见殿下坐在庭院花坛之中,抱着一株梅花了无生息,而他浑身被露水打死——应当是在外冷坐一夜,抱梅而死。”
简而言之,竟然是活生生冻死。
可宫门并未落锁,不存在他进不去屋子的可能,而屋内有锦被缎褥,又为何要活生生冻死自己呢?
有关于沈循策究竟因何而死,由此成为九州最大的疑案之一。
在匆匆奔赴霖州,亲手将沈循策安葬之后,明济心也彻底做出了一个决定。
有关于大师兄所询问的最后一个问题,明济心再没有任何纠结的地方了。
他回去王都,面见了姬彻天,还没有说明自己的来意,姬彻天便先说:
“明济心,你该知晓,我没杀沈循策的理由——杀他,不会让你对其彻底死心为我所用,只会换来你的离心。”
明济心垂眸,说道:
“圣上不必如此——此事究竟如何,我心如明镜,绝无任何怪罪圣上的意思。”
话虽然是这样说,姬彻天却并没有什么喜悦的心情,而是叹了一口气,说:
“但你还是选择离开,是么?”
明济心说道:
“只是到了该要我离去的时候——人间界再无祸事,而我想要跟随圣上的意愿也早已经圆满,而对于如何料理九州,实在是有心无力,九州太大,我的心思太小,只能着眼一州之事,而内域有诸多人才可供圣上挑选任用,檀州这等荒芜之地,却无人愿意前往遭受磋磨。”
说到此处,明济心撩起衣摆,单膝跪下,掷地有声的说道:
“是以——还请圣上能够应允,臣自愿前往檀州,以身作则,奉天子命令,教化檀州民众,若无成就,则绝不返还内域一步。”
姬彻天只是看着他,眼中意味不明。
所谓的成就,又是怎样的目标呢?
是教会那些檀州的民众使用器具就算完成使命,还是说,要檀州也如内域一样富饶繁华才算满意?
这是一项没有具体目标的任务,究竟何时才算结束,那只看明济心什么时候想回来了。
姬彻天与一众官员站在城墙之上,看着明济心跟着绯一道前往檀州离去。
这就是明济心最终的选择了,不是返还霖州,也不是停留王都,而是前往那世世代代信奉神明的荒芜之地。
说不清是怎样的心情,但烦闷的情绪却总要有发泄的端口。
叶迷津不知何时留下书信,说:
【圣上恨我吗?恨我的话,就下令杀我吧。】
【圣上想要管辖江湖,叫江湖此后能听从王都戒律,无论杀伤之事,皆需有法可依,那就用我来以儆效尤吧,我曾设计谋杀无数人众,实在罪无可恕。】
……
魔祸既除,天下平定,自然该到了清算的时候。
但是又要从何清算呢?
在天下民众还沉浸在躲过魔祸的喜悦中时,有关于诛杀叶迷津的消息甚嚣尘上,是说叶迷津所作所为,很有成为下一个祸害九州的魔头,必须要将他除之后快。
况且,他曾设计谋杀诸多江湖人士,又盗窃偷学太玄宗顶级秘法,乃至先前战乱,后续魔祸,他的立场都是左右摇摆不定,不知横添多少波折困苦,妄送多少无辜性命。
甚至据说导致圣上与明公子决裂的缘由——沈循策之死,也是出自他的手笔。
如此看来,此人真是劣迹斑斑,罪恶满满,就算不论留他性命的后果,只看这些事情,他也有非死不可的理由。
但想杀叶迷津,又岂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穷尽人力,用尽手段,最后才将其逼入逃无可逃的境界。
既无悬崖,也没湖泊,光秃秃一片荒山,不想死在追杀的众人手中,那就只能一头撞山自尽。
追杀的人问:
“叶迷津!你还有什么活命的手段吗!”
这个问题,叶迷津也想知道。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无声的问:
大师兄,这种必死的局面,难道你还能神兵天降,让我死不了吗?
姬彻天看着他的举止,也抬头望向天空,是同样以为大师兄会从天而降,然后笑吟吟的说你们好歹是师兄弟,看在我这个大师兄的面子上,就留他一命吧。
但到底大师兄也没有出现。
而就在姬彻天要下令将叶迷津万箭射杀的时候,一道人声传来:
“圣上留命——!”
有烟尘滚滚而来,有马蹄声疾驰入风雷。
回头往去,竟然是一方从未见过的兵马势力朝着这边汹涌奔来。
此刻尚且是晚秋时候,这些人却各个身披厚重衣物兵甲,他们是——
那眼看是一场恶战将要发生。
然而那一群兵马围过来之后,领头之人翻身下马,一路走到了姬彻天面前,看了叶迷津一眼,却是转身面朝着姬彻天,毫不犹豫的翻衣下跪。
“臣傅雪满,见过圣上。”
姬彻天垂眸看着他,过了片刻,才挥挥手让做出备战姿态的兵马暂且停下,而后若有所思道:
“傅?你是从凝州赶来的。”
“是。”
这就让姬彻天感觉意外了,他沉默了片刻,才感慨说:
“凝州距离此地也有千里之遥,你竟然也能奔赴而来。”
“不得不来。”
傅雪满扯了扯嘴角,而后说道:
“臣听说内域诸州已再无龙王府,而檀州,溟州,也尽数归王都管辖,今日在此,我也自愿舍去龙王府之位,让凝州重开山门,尽数重归王都所属,圣上之诏令,凡有所发,无有不从,只希望——”
“只希望,圣上能饶叶迷津一命。”
姬彻天:……
姬彻□□叶迷津看去,然后叶迷津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却全没有任何被救赎的感激。
意料之外的救援,想想却又是预料之中的结果。
如果只是这样,叶迷津生出无聊的感觉。
觉得人间界无聊么?
“放心,你不会感觉无聊的。”
大师兄的话恍然又在脑海之中想起,叶迷津却在心中道,若只是这样,可不算是有趣。
而在姬彻天宴请这位远道而来,主动归顺的龙王时,又有一道消息从凝州传来。
那是雪域坍塌,有妖族袭来了。
守护凝重的神女与麒麟牺牲自己筑起屏障,才不至于叫妖物对凝州造成伤害,但那屏障也支撑不了多久。
满堂寂静与震惊中,只有叶迷津忽然发笑。
又在旁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之中,自言自语的说:
“大师兄的筹谋,真是为之深远。”
或许真是无情无义,他对傅雪满千里迢迢前来营救并没多少感激的心情,却对所谓的妖祸升起兴趣——或许,这就是大师兄所谓不会感到无聊的事情?
叶迷津看向傅雪满,说道:
“殿下忘记了吗?殿下答应过某个人,一生一世都不会离开凝州,否则,凝州将要大祸将至。”
傅雪满愣在当场,他当然记得……但是他梦见叶迷津被万箭穿心而死,却让他不得不不来接应。
可他也不是就抛弃凝州民众不管不顾,出山之前,明明也再三探寻过整个凝州,甚至包括雪域在内,分明没有任何异常,他才带兵出发。
而且是做好速战速决的打算,甚至不过一个月他就会回去了。
却没有想到,这誓言应验的如此快速,快到让人猝不及防。
第351章 各奔东西
满堂寂静之中, 叶迷津忽然开口说:
“妖乱之事,交我处理吧。”
什么?!
那听起来就是难以应对的灾祸,他却要迎难而上……
傅雪满立刻低声和他说道:
“小舟……叶迷津, 妖乱不是你想象之中那么轻易就能解决的事情, 神明都无法抵御……”
“那不是很好吗?”
叶迷津却全无一丝一毫的胆怯, 反而饶有兴趣的说:
“这样才够有挑战性啊。”
傅雪满:……
这是挑战么,这是找死吧。
傅雪满无言以对的看向叶迷津, 又觉得……果然就不该抱有什么很好的期望。
多年不见,其实叶迷津究竟是什么样子, 早已经变得模糊,只剩下一些特性在记忆里留存,比如非同一般的聪颖与胆量, 当然,还有他姣好的容貌……这些特性在长久的怀念之中更加牢固,而其他的东西,尤其是不好的地方,却被时光完全的消磨殆尽。
此刻听到他的话,才又叫傅雪满想起来叶迷津另外的一些特性了, 比如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言行,比如致力于叫所有人都为之痛苦的选择。
想要将他抓在手心里,操控或掌握他的命运吗?那或许是天道也做不到的事情。
一阵沉默之后, 傅雪满也只能说:
“ 我来救你, 不是为了看你送死。”
叶迷津却不以为意的笑道:
“殿下千里迢迢, 特来救我一命,我合该有所回报, 不是么,按照人间界的规矩, 君投我以木桃,我当报之以琼瑶啊。”
“况且,我这也算将功赎罪了——”
说到此处,叶迷津又意有所指的看向姬彻天,说道:
“若日后再有人犯下罪责,圣上不若也将这些罪人流放雪域,来和我一道抵御妖乱啊。”
姬彻天:……
这个人……真是到什么时候,都不忘拉别人下水。
但……也不是不行。
姬彻天可不想让叶迷津继续在内域捣乱,他既然自己想去挑战自我,那姬彻天当然是如其所愿,至于叶迷津的提议,也让姬彻天有所动摇,觉得也不是不能采纳,不过要流放几年,以及其他具体事宜,那就还需要另外去进行定夺了。
那似乎是有寒风刮过,叫那些在狱中关押的罪犯莫名打了一个冷颤,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而抵御妖乱之事迫在眉睫,是以也没有再有更多的逗留,叶迷津便已经提前出发返回凝州,然后进入雪域之中了。
***
紫龙皇要肃清人间界,无论是否混迹江湖,都不许再滥用私刑,或者故意杀人。
这其中,枯荣草苑便是头一个要被灭绝的对象,过往众人不敢对枯荣草苑有什么想法,是因为枯荣草苑里个顶个的都是杀人高手,且苑主澹台纵宇修为高深莫测,也叫人不敢造次。
然而紫龙皇一声令下,不是和往常江湖恩怨一样,拍出什么高手前去进行暗杀,而是万千大军压境,且有水火开道,任凭你诸多高手——还是没有了灵气傍身的暗杀之人,在此攻伐之下,也唯有死路一条。
枯荣草苑的诸多杀手,甚至来不及出手,就已经死在火海洪水之中,枯荣草苑也被夷为平地,彻底成为历史。
枯荣草苑虽然被灭,但其苑主澹台纵宇却还逃亡在外——但他好像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了,不同于其他人被抽取灵气,尚且还遗留些许灵气供给使用,澹台纵宇是直接被天道驱逐,被打下山谷之中时,就已经受了重伤,而他的法相灵猿,更是瞬间消弭,再不存在。
失去灵猿的辅佐,叫澹台纵宇再无法轻易的去探寻别人真正的心意是好是坏,于是日夜惊恐,以为每一个想要找他的人都怀有不轨之心,他也知晓有许多人想要除掉他,又听说紫龙皇竟然敢趁他不在,对枯荣草苑动手,心中既是惊恐,却又愤怒。
他逗留山谷之中,沿着山脉慢慢朝王都挪动,是想要干起来他的老本行,暗杀紫龙皇。
而在他前往王都的途中,也有许多人想要找他,无论是想杀他还是想要救他,既然无法知道对方的真心如何,澹台纵宇一概认为对方不怀好意,他躲藏山林之中,看到有人找寻他,便设置陷阱,或者各种声东击西的招式,来让对方分神,然后澹台纵宇找寻机会,便将对方一击毙命。
他虽然没有灵气,但到底是杀手堆里厮杀出来的人,想杀他,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直到一个人找过来。
那是一名女子,云鬓堆叠,发钗摇晃,罗裙层荡,步履匆匆,看起来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夫人,她在山林之中行走,不时被突兀伸出的枝丫石块绊倒,正要抬头的时候,却感觉眼前一黑,然后便感觉脖颈一阵窒息——
那是被人一把握住了脖颈,下一刻就要折断她的脖子,李拂衣下意识伸手握住对方的手腕,然后定眼一看,立刻惊呼:
“苑主,我终于找到您了……您要杀我吗!”
“李拂衣……难道你不是来杀我的?”
澹台纵宇盯着她看,连续多日的山林逃生,叫澹台纵宇形容狼狈,好似野人,双目赤红,泛着要吃人的凶残,然而李拂衣对上他的目光,动了动眼睫,却是从眼角留下泪水。
李拂衣咳了两声,开口说话,充满凄凉与幽怨:
“为什么我要杀你,咳……我知晓你有苦衷,分明是那些人找到您……您才会代替旁人出手杀人,结果现在却将所有的罪责都推脱在您的身上……那些人,也不过都是一群沽名钓誉之徒。”
“哈哈哈——你说的没错!”
听完李拂衣的话,澹台纵宇倒是一把松开了她的脖颈,而后仰天大笑,不无鄙夷的说道:
“不过都是一群废物,妄想杀我去领功劳,那就看到底谁丧命更快!”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
李拂衣又俯身咳了两声,顺了顺脖颈,感觉好受了一些,才又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朝着澹台纵宇走去,而澹台纵宇却又警告她:
“别再跟来,否则我便真的杀了你!”
李拂衣愣了一下,而后却比他还要气愤的说:
“您若是连我都怀疑——那就杀了我吧!”
她愤恨不已,未曾想过自己冒着生死危险前来找人,结果得到的却是对方充满质疑的问话,如何叫她不为之怨恨。
澹台纵宇神色纷杂的看着她,良久之后,才叹气一声,说:
“你走吧。”
李拂衣冷笑,说:
“我还能走去哪里?”
澹台纵宇颇有些轻蔑的道:
“你不是还有一个弟弟吗?去找他不就行了,他不是紫龙皇的同门师弟么,而且如今还做了碧血阁的阁主,哼,紫龙皇杀我枯荣草苑冠冕堂皇,启用碧血阁这同样杀人买命的组织倒是用的顺手。”
李拂衣却是摇头:
“我不去……他竟然去归顺龙脉,我才不去找他。”
澹台纵宇又是一阵沉默,而后道:
“那你也不要再跟着我了。”
澹台纵宇便丢下她不管,然而李拂衣站在原地愣了片刻,竟然又凭着感觉去继续找澹台纵宇的踪迹,澹台纵宇在前面走,她便在后面跟随,毫无任何的怨言,中途遇到前来诛杀澹台纵宇的人,那是一队装备精良的人马,若找到澹台纵宇,澹台纵宇绝不是他们的对手。
然而李拂衣却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而后又故作深思的模样,朝着相反的方向指路。
待到那群人走远之后,李拂衣才朝澹台纵宇的方向看了一眼,朝他讨好的一笑。
澹台纵宇心情复杂,他未曾想走到最后,竟然会是李拂衣和他生死相随……或许这样也好,他心中戒备慢慢消融,已经想好若自己真正被捉到,那就和李拂衣,又或者,自己或许还能提供什么有用的讯息,来换李拂衣一条活路。
此刻澹台纵宇也已经是穷弩之末,身上伤病叠加,又从未清理,更是越发让他寸步难行,他已经知晓自己绝没有任何刺杀紫龙皇的可能,只是拼着心中一口气,不甘心自投罗网。
而他也终于完全卸下了对李拂衣的戒心,二人原本是一前一后远远的隔着距离,渐渐的距离缩减,最后终于到了同行的境地。
澹台纵宇不能进入城镇找寻医师看病,李拂衣便根据澹台纵宇的伤势,自己一个人跑到临近的城镇去抓药,然后亲自为澹台纵宇处理伤势,看着伤口慢慢愈合,她露出欣慰的笑容,澹台纵宇看着她发至内心的开心,也不由翘起了嘴角。
那已经是很亲近的状态了,或许可称之为如胶似漆,他们窝在山洞里,李拂衣在地上划出路线,无比激动的说翻过最后一段山谷,他们就能过一段平静的日子了。
澹台纵宇也松了一口气,此刻他们的目标已经不是去王都找紫龙皇暗杀,而是在李拂衣的说动之下,先去找个地方隐居养伤,而或许是为了不让他起疑,无论是路线还是目的地,全都是澹台纵宇来进行制定,这更让澹台纵宇放下戒备,又在说笑之中,答应她说到了地方之后,隐居之地怎样装扮全让李拂衣来进行决定。
是已经想好到了目的地后,准备怎样过活,然而半夜时分,毫无任何征兆的,澹台纵宇从沉沉的睡眠之中,被疼痛刺醒。
蓦然睁眼,便见李拂衣双手握着一只匕首,将其狠狠地插入到了自己的心脉之中。
对上她的双目,那双目之中流动着痛苦的泪水,仿佛是在做一件对她而言,再残忍不过的事情。
第352章 我想回家
“贱人——你竟然敢背叛我!”
澹台纵宇又惊又气, 他心脉有阵阵疼痛,那不仅仅是因为心脉被匕首贯穿,还是因为……他如此信任李拂衣, 后者竟然辜负她的信任。
澹台纵宇抬起头看向李拂衣, 那是近在咫尺的距离, 可李拂衣的神色,就算是在这种时候, 她的眼中竟然盛满着爱意,以及亲手诛杀爱人的痛苦。
若非她的眼中也有不加掩饰的仇恨, 澹台纵宇或许还以为……是有人操纵了她的精神,来叫她刺杀自己。
但澹台纵宇却很清楚,绝没有任何人操控李拂衣,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道:
“你的演技……倒是了得,我竟然看不穿破绽。”
李拂衣闻言,却似哭还笑:
“因为我是真的爱你——不爱你,我如何能瞒过你,能瞒过灵猿?!你怎么能分得出我对你的情谊是真是假,我自己都分不出啊!”
“你怎么能分得出我对你的情谊是真是假, 又或者是爱或恨,我自己都分不出啊!”
最后的话几乎是怒吼着喊了出来,叫澹台纵宇一时也为她癫狂的神态怔愣。
爱是真的, 恨也是真的, 她说服自己埋藏了恨, 才真正毫无任何保留的爱上澹台纵宇,才能完全让他放下戒心, 也才会在真正杀他的时候,心痛如绞。
然而不过是一瞬间的失神, 随后澹台纵宇便冷了神色,他一生杀无数的人,心早已经冷如冰石,或许被李拂衣暖热了些许,但本质仍是冷血无情的石头。
背叛就是背叛,指望他会因此感动或者愧疚,甘愿就死吗?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澹台纵宇想要翻身,甩开李拂衣的双手,然而无论如何反击,甚至拿石头去砸她的头颅,从发鬓之中流下连绵不断的鲜血,她的双手却依然纹丝不动,用所有的力气去穿透澹台纵宇的心脉。
“哈,哈……那就……一起死吧!”
澹台纵宇用最后的力气吸取旁边的刀剑,而后毫不犹豫的,刺入到了李拂衣的后背,而后直接刺入到了李拂衣的后心之中,同样完全贯穿。
他们在沉默之中对视,双目之中充满了对彼此的愤怒与怨恨。
直到其中一双眼睛渐次无神,而后永久的失去光彩。
握着武器的手也没了力气,滑落在地上。
死了吗?
也许是诈死……
李拂衣摇摇晃晃的坐直了身躯,一下子从澹台纵宇的身上翻滚下去。
她感觉后背很疼,很痛,但却仍坚持着,再次蓄积力气坐了起来,她又举起了匕首,而后毫不犹豫的刺入到了澹台纵宇的脖颈,噗呲一声,冒出无尽的鲜血,覆盖在原来的鲜血痕迹上。
直到再没有任何力气握紧匕首,确认澹台纵宇死的不能再死,绝无再复活的可能,李拂衣才翻身依靠在山壁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喘着气息。
她看着不远处的河流,却没有任何想要前去清理身上鲜血污秽的力气,她只感觉疲倦,很疲倦,那疲倦甚至胜过了伤口的疼痛,让她只想要好好睡上一觉,但有另外一股力气,支撑着她,让她不能睡,因为,还有一个人没有见到。
还有一个人……
“姐……姐姐!”
“李拂衣——!”
“阿姐!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声音由远及近,轻缓不定的传了过来,她半睁着眼睛,眼前模糊不定,正想着对方是走到哪里了,会不会发现这个山洞的时候,便感觉她的身躯被人晃动起来,而后一股股清凉的水落在脸上,她勉强睁开眼睛,便看到一位美人正小心翼翼的为自己擦拭面容。
那美人有世上最美好的容颜,双目含泪,更是我见犹怜。
这位美人一边用白布巾汲取泉水为她擦脸,一边却又哭泣起来……好像是很委屈的样子。
就像是很多年前,她的弟弟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娇生惯养长大,遇到一点委屈就跑到自己面前哭泣,然后自己摸摸头,给他一块糕点,一个风车……就立刻能够哄好了。
李拂衣扯了扯嘴角,抬起手拂过他的眼角,有气无声的说:
“你……都已经……是大孩子了……怎么还爱哭呢……”
“仇……我已经……报了……”
“我想……回家……”
“好……我带你回家!”
李藏名立刻回答。
***
亲眼看到澹台纵宇被大师兄打落之后,李藏名几乎是日夜不息,一刻不停的前去找寻澹台纵宇的身影。
澹台纵宇被大师兄从空中打下,必然身负重伤,又被抽走灵气,无论怎样看,也如刀俎上的鱼肉,捉到他不是什么难事,途中遇到其他找寻澹台纵宇的人,都语气轻松,觉得捉到拿下澹台纵宇,是早晚的事情。
但李藏名却总有不好的预感,他非但没有感觉轻松,反而更加紧张,尤其是枯荣草苑被翻过来一遍,甚至挖地三尺,几乎所有的成员都被诛杀之后,仍没见澹台纵宇的身影,也没有见李拂衣的身影……
更让李藏名彻夜难眠,他有好几次已经找到了澹台纵宇的身影,机会却又转瞬即逝,直到这一次……直到他已经做好要和澹台纵宇同归于尽的准备,一个人潜入到澹台纵宇栖息的山洞里面。
然而他潜入山洞之后,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澹台纵宇的身影,而是姐姐浑身是血的坐在一旁,手边石头上,掉落的也是同样沾满血迹的匕首。
该报的仇已经报了……所以我们回家吧。
他蹲下身躯,然后小心翼翼的将李拂衣背在了身后,一步步走出了山洞,然后在其他追过来的人注视之下,朝外走去,那些人无声的看着他离开,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呵斥了他的行动:
“李藏名!你要带她去哪?”
又有人道:
“李藏名!此人竟然是和澹台纵宇待在一起……怕是澹台纵宇的姘头,知晓澹台纵宇不少秘密,我们得带回去问询交差!”
“她是我的姐姐。”
李藏名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说:
“我姐姐想要回家,我要带她回去……澹台纵宇的尸体就在里面,你们想要邀功就去拿吧,至于我的姐姐……你们想杀她,那就试试看吧。”
说完之后,他便再没有任何回应,一步步的朝外走去,任凭后面再多人的言语声音,却也充耳不闻。
那些人之中,有人想要阻拦他的脚步,然而又无声息间窜出许多的人影,挡在了李藏名的背后……那是碧血阁的人手。
且不说碧血阁的弟子原本就各个是杀人利器,如今又再次被紫龙皇启用,真正成为王都所承认的唯一有暗杀之权的组织……双方对视片刻,到底没有人真的敢再妄自行动一步。
而李藏名已经走出去很远。
***
有人还有故土可去,然也有人望眼天下,再无容身之处。
齐经霜盘膝坐在那处当年被他打烂的高塔废墟旁边,身上被缠绕了无数的锁链与封印的咒文,是被囚禁在此,寸步难行,而大师兄与魔神“同归于尽”之后,他身上心魔剑与心灵剑全都消失不见,想要逃跑,可也没有武器傍身。
而此处又能听见那些禅宗弟子们的诵读早课的声音,或许是为了净化他的内心,都是一些诛魔镇神的经文,齐经霜说不上是被感化或者是觉得无聊,整日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竟然也叫他学会了这些经文,甚至运转起来,还能感受到一种禅宗的气力在身躯之中流淌。
这可真是有意思了,他一个手上无数鲜血性命的魔头,竟然也有参悟禅宗经文的一日……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回头是岸?
但他已经没回头路可选。
“谁也无法回头,但抬头看向前路,却也不是无路可走。”
禅宗宗主每日不辞辛苦的前来看望齐经霜,企图让他改邪归正,然而齐经霜却很平静的说:
“我不会后悔我做过的事情。”
“但你或许也会愧疚伤到的无辜民众。”
宗主无奈的说:
“就算是有那么一点的愧疚……也足够了,齐经霜,那位前辈,我曾经在梦里见过他,他告诉我,真正属于你的剑,你还没有找到,它就在禅宗之中,等你想好自己未来要去往何方的时候,那支剑就会应运而生了。”
大师兄——吗?
齐经霜垂眸,没有回应宗主的言语,宗主也不介意他冷漠的态度,说完之后,便离开了。
齐经霜沉默很长时间,在一个风雨簌簌的夜晚,一个小弟子冒雨跑了过来,分明还有些胆怯,却还是递给了他一把伞。
“据说今夜雨下的很大,你……要小心避雨。”
齐经霜说:
“我可是魔头。”
那小弟子挠了挠头,有些不知所措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小声的说:
“嗯……但宗主说你是人啊……也也会怕淋雨吧。”
齐经霜没再接话,那小弟子大概也是很害怕,兀自站了一会儿,听着电闪雷鸣,雨水变得暴虐起来,他心中更加胆怯,连忙小跑着离开了。
齐经霜坐在暴雨之中,看了片刻那只伞,嘴角扯出一个苦笑,而后他长叹了一口气,心道:
他确实不后悔,却也确实心有愧疚,对那些无辜枉死魔祸之中的民众,但若要他去磕头认罪,那也是不可能的,或许有另外的办法,能够弥补一些过错……
在他这样想的时候,身后那高塔废墟忽然晃动起来,只是因为暴雨声太大,而没有任何禅宗弟子被吸引过来,只有齐经霜一个人转身回望,看着那座塔在夜幕之中,散出丝丝缕缕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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