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前尘旧忆(一)


    ◎“我不太喜欢别人拒绝我”◎


    清夜无尘, 月满天霜。


    如银的月色下,正有两道身影沿着石子小径,缓步走入花园。


    其中一位身着天星门弟子服的少年人全程闭着眼, 两手搭在身前人的肩上,哆哆嗦嗦地出声。


    “怎、怎么样, 你看到那个了吗?”


    夜晚的花园不比白天,繁盛又养眼的花花草草一到了夜里, 在这昏暗的光线和四下静谧的环境衬托下, 竟多了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淡色月光将花草的影子拉长投在地上,随着清风摇晃,像是一只只随时会爬过来索命的恶鬼。


    走在前面的沈千祈手里捏着一张灵符,小心又谨慎地站在原地环视一圈,确认没有异常之处后顿时松了口气。


    她拍了拍身后的人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然后指着一旁的回廊示意道。


    “暂时没事, 我们先找个地方坐着吧。”


    少年弟子这才犹犹豫豫地半睁开眼,却还是不敢松开手,紧紧跟着沈千祈走到了回廊边坐下。


    夜已深沉, 天地间只剩下夏蝉的鸣叫声在不断回响, 像一首悠长舒缓的催眠曲, 听得人昏昏欲睡。


    然而沈千祈却半点也不敢放松下来,她背靠着廊柱坐下, 紧紧盯着花园里的一草一木。


    “系统, 这段剧情我真的非走不可,不能跳过吗?”


    【实在抱歉, 宿主, 我没有这个功能。】


    听着系统的话, 沈千祈的心也凉了大半截。


    假如再给沈千祈一次机会, 她一定不会点开那本玄幻小说。


    熬夜看到凌晨,青梅竹马的男女主一路打怪升级,马上就要查清反派身份,结果——


    没了下文。


    退出阅读界面一看,沈千祈这才发现,最新一章的更新时间在半年以前。


    全文停在了最有悬念、最关键的地方,但作者坑文了。


    沈千祈气得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忽觉一阵头晕目眩,再睁开眼时,她已经穿到了这本书里。


    和绝大部分的穿书人一样,沈千祈也绑定了一个系统。


    任务是帮助男女主查清反派身份,并续写完善剧情。


    为了帮助她更好地完成任务,系统还特意给她捏了个身份,成了和男女主一起长大的小师妹。


    这个任务听上去似乎是没什么难度,加上身份之便,应该很快就能顺利完成后回家。


    但很不幸的是,沈千祈穿过来的时候出了一点小差错。


    她穿到了全文开篇之前。


    也就是说,想要开始任务,还得先在这里等一段时间。


    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沈千祈抬头望天,幽幽叹了口气。


    “我真是个十足的倒霉蛋。”


    紧挨着她坐在身侧的弟子闻声转头朝她看了过来。


    “你在说什么倒霉不倒霉的?”


    正说着话,忽然一阵微风拂过,吹动着花草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这弟子面色一僵,手脚并用地爬到了沈千祈身后,抱着她的身体开始哆嗦。


    “来了来了!那个来了!救、救命啊!”


    偌大一座被人精心打理过的花园,夜半三更,除了沈千祈和这名弟子之外,再看不见其他的活人。


    “没有东西出现,不要这么一惊一乍。”


    沈千祈面上略显无奈,转过身摁住弟子的肩膀,安慰他。


    “我知道你害怕,但是你先别怕,因为我也怕鬼,你躲我身后是没用的。”


    说到这里,沈千祈又是没忍住,长长叹了声气。


    这本书的男女主都是修仙门派天星门的弟子,作为他们的师妹,沈千祈自然也成了天星门的一员。


    而这天星门对门下弟子要求极为严格,为了避免弟子偷懒懈怠,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次考核,随机抽取一批弟子去完成指定的委派任务。


    倒霉蛋沈千祈非常不幸地再次中标。


    分派给她的任务是前往泉隐镇的柳府驱除邪祟。


    柳家一大家子人是半年前才搬来泉隐镇的,柳老爷花了一大笔钱在这里买下了一座宅子。


    乔迁新居本该是件喜事,可自从柳家人住进这座宅子后家中却怪事不断。


    先是柳老爷和柳夫人夜半梦游,双双跑进祠堂对着牌位一边哭一边用力磕头,直到头破血流。


    再是柳府小姐柳欺霜白日里在花园散步时,忽然疯魔了般推倒身边的丫鬟,接着又一个纵身跳进了水池里。


    后来,府里有几名下人夜里总能听见外面有人在哀嚎哭泣,循着声音找去了花园,却见到了几道像是人的黑影在诡异地扭动身子,形似跳舞。


    府内人心惶惶,柳老爷越想越觉得这座宅子邪门,打算带着家人搬离这里。


    可每当他生出了想搬走的念头时,不是自己便是夫人或者女儿总会发生点什么意外。


    这一切都好像在警告恐吓他们不准离开此处。


    要解决这个委派任务其实很简单,只需找出府里的邪祟驱除即可。


    但问题在于,沈千祈最害怕的就是鬼。


    而她随机分配到的这个队友周齐,是个比她还要胆小怕鬼的人。


    只不过是一点点的风吹草动就能吓哭他。


    沈千祈颇为无奈地看着低头抹眼泪的周齐,正想继续说些什么,空气中清新的草木花香里忽然多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她微微蹙起了眉,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胆子极小的周齐闻声抬头,试探性地嗅了嗅空气。


    “好像是烤肉的味道。”


    那就对了,不是她的幻觉。


    但这深夜半夜的,又是从哪里飘来的烤肉味?


    正在二人疑惑时,身后不远处的香樟树下突然蹿出来一个人影,口中不停地叫喊道。


    “起火了!好热、好热,大家快跑啊!”


    他发现了回廊边的二人,跑过来异常用力地抓住了沈千祈的胳膊,瞪着眼睛看她,眼中满是惊惧。


    “不能住,这里不能住!快走啊,大火要烧起来了!”


    话刚说完,他又狠狠推了沈千祈一把,转头朝着花园外跑去,像是身后有什么索命的怪物在追他。


    周齐早在这道人影冒出的时候便吓得狼狈地抱住了沈千祈的小腿。


    这会儿更是两眼一闭直接哭了出来:“鬼!真的有鬼!救命、救命啊!”


    沈千祈:“”


    柳府下人所说鬼影是很像人形的黑影,并非是真的人。


    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子行为言语虽然有点诡异,可他能跑能跳,用脚走路,还有体温,很明显是人不是鬼。


    但他大半夜的不睡觉,藏在这花园里着实有些可疑。


    眼看着男子就要跑出视线范围外,沈千祈努力将自己的腿从周齐手里抽出来。


    “不是鬼,是人,我们快追上去。”-


    二人追着男子出了柳府,一路跑到了一处茂密的树林里。


    夜里起了层薄薄的雾,整片树林都笼罩在这白茫茫之中。


    男子跑入林间后便不见了踪迹,沈千祈思忖片刻,还是决定继续往前去看看。


    倒是周齐稍显犹豫,站在原地打起了退堂鼓。


    “这里给人的感觉就很危险,我们不如还是掉头回去吧?”


    沈千祈抽了张灵符向上掷出,定在头顶,而后又回过头看向周齐。


    “现在不查清楚之后也是要查的,那人行为举止可疑得很,我感觉他是个突破口,早点解决了这件事我们也能早点回去。”


    她说得不无道理,趁早解决趁早完事。


    沉默一会,周齐咬咬牙,鼓起勇气,握紧手中的长剑跟了上去。


    二人往前走了一小段路,不约而同地闻到了空气中隐隐飘来的淡淡血腥味,越往树林深处,血腥味越浓重,几欲令人作呕。


    目之所及,遍地都是尸体。


    有人的、也有妖的,缺胳膊少腿,更有甚者只剩下半截的身子,死状各异,但都是一样的凄惨。


    血水汇在一起,在地面上聚成了一条条红色的细流。


    二人保持着警惕,小心避开这些尸体,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后,终于在一处空地找到了那名男子。


    他双眸闭着仰面躺倒在地上,显然是陷入了昏迷。


    这片树林给人的感觉实在是诡异得很,静谧而可怕。


    沈千祈搓了搓手臂,压下心里强烈的不安感。


    “人找到了,我们赶紧带着他离开这里吧。”


    周齐点点头,正要上前将男子扶起,弥漫在林间的薄雾消散了些,迎面跌跌撞撞地走来了一位女子。


    这女子身上的粉色衣裙已经叫血给染成了深红色,右手无力地垂落着,鲜血顺着手臂往下滴落,在她身后的地上拉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她浑身是伤,连走路的力气都所剩无几,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晕倒过去,却在看见沈千祈二人时,又回光返照似的打起了精神,低声喃喃道。


    “我不能死我的孩子还在家里等着我”


    话音刚落,女子左手化爪,身后也跟着冒出了一条狐狸尾巴,发狠地盯着二人,不由分说地朝着他们攻了过来。


    “小心!”


    沈千祈反应及时,迅速上前甩了张灵符,击退了狐妖。


    她穿过来也有一段时间了,平日里跟着男女主一起训练学了几招,对付一些简单的妖物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尤其是这狐妖,本就已是强弩之末,被灵符砸中之后更是直接倒在了地上,很快便彻底没了呼吸。


    不知为何,看着这狐妖的尸体,沈千祈心里的不安感愈发强烈。


    “我觉得这里好像有点不对劲。”她转过身看向周齐,“我们动作快点离开吧。”


    周齐点点头,二人合力将男子扶起,刚走出一步,寂静的林间忽然响起了一阵轻柔舒缓的哼唱声。


    是一首民间广为流传的摇篮曲。


    听是挺好听的,但在这种满地尸体、薄雾四起的环境之下只会让人觉得诡异。


    哼唱声愈来愈清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每一步都踩在拍子上,步伐极缓,却莫名给人一种很强的压迫感。


    随着逐渐逼近的脚步声,身侧不知何时布满了银色的细线,在朦胧的月色下闪着寒芒,将这一小块地方围了起来。


    沈千祈和周齐背靠背站着,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下一下,像是鼓点般敲击在沈千祈心头,握着灵符的手心紧张地冒了层细汗。


    “啊呀,看来兔子们都到齐了。”


    薄雾中缓缓走出一道修长的身影。


    来人一身白衣,内衬松绿,左耳坠着一只长流苏耳坠,额前是蓝宝石的细带额饰。头顶并未戴冠,白缎般的长发如流水般缀在身后。


    他面带微笑,神情温和,慢条斯理地跨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饶有趣味地打量着眼前的几人。


    “你们好像是新来的?”他的视线漫不经心地从几人身上扫过,最后又落在沈千祈身上,笑着问她,“要不要和我玩个游戏?”


    尽管这人的面孔温和无害,笑容亲切,看上去就不像是什么坏人,但沈千祈总觉得他有点说不出的危险。


    她将手里的灵符捏得更紧了些,“抱歉,我们还赶时间。”


    “这样啊。”


    他似是遗憾般地叹了一声,面上看着有些失落,但很快又笑了起来。


    他直直注视着沈千祈,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充满了宽容。


    “我不太喜欢别人拒绝我。所以现在趁我心情还不错的时候,你要不要考虑换个回答?”


    沈千祈看着他嘴角这抹令人不安的弧度,正在思考要如何回答时,一旁的周齐却是直接提剑朝他刺了过去。


    只是手刚抬起,便被细线紧紧缠绕住,周齐手腕吃痛,松开了剑柄。


    “打断别人说话可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他转眸看向周齐,声音温柔,语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在我向你问话之前,保持安静,好么?”


    他边说着,手指微动,正打算收紧缠住周齐手腕的细线。


    正在这时,雾散云开,皎洁的圆月钻出云层,投下了清亮的光线。


    他身体莫名一僵,面色微妙地变了一下,微微低下头,抬起右手遮住了右眼。


    “差点忘了,今日是十五。”


    察觉到沈千祈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面上始终保持着笑容。


    “真是失礼,不过还是请你不要再继续看着我比较好。”


    沈千祈:“”


    她也不想看的,实在是这人表现也得太奇怪了。


    沈千祈不动声色地挪动步子,挡在周齐身前。


    二人神色戒备地看着他,做好了打架的准备。


    许是感知到了这二人对自己的敌意,他很轻地笑了一声,抬起头,缓缓放下了右手。


    那只被他遮住的、与常人无异的黑色眼瞳中多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白椿花。


    沈千祈不由怔愣了片刻,她从未见过这般奇异的景象。


    白椿花极为缓慢地在他眼中绽开了一朵花瓣,他骤然吐出一口鲜血,唇角还是带着笑意的,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只是薄唇微动,还未说出一个字,便失去意识,向前晕倒在了沈千祈的怀里。


    作者有话说:


    这才是晏和沈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_(:з」∠)_


    摇篮曲灵感是《黎明杀机》的屠夫兔妈!游戏内玩求生者阵营时碰到屠夫是兔妈,耳机里听到兔妈在哼摇篮曲就知道要逃跑了,压迫感真的很强orz


    关于伏笔:


    1、前面45章镜子是根据沈千祈过去的记忆制造的幻境,所以她见到了上一周目的小晏


    2、57章溯梦蝶能让人陷在过去痛苦的回忆里,所以小晏在梦中的镜子里见到了女主,以及一周目的自己


    3、其实从这一周目小晏对裴衍舟的态度就不难看出他不是那种会愿意加入裴衍舟、替她办事的性格,但是原文加入了,至于为什么,emmm 再说就要剧透了qwqq


    ps:一周目的小晏小时候没有遇见女主,心境、遭遇和二周目大有不同。


    pps:小晏这里说的“兔子”和“游戏”在前面29-31章写过,就是他喜欢让人和妖在一起互相厮杀,他作为猎手,规定猎场范围,猎场内的“兔子”活到最后的那个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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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章 前尘旧忆(二)


    ◎“你不会恩将仇报吧?”◎


    “诶, 你醒啦。”


    沈千祈端着一碗黑褐色的汤药推开客栈房门,却发现原本躺在床上的人已经醒了坐起身。


    她找了个凳子放在床前,将药碗放在凳子上, 抬起头的一瞬间对上了他的视线。


    这是一双如琉璃般清透的黑眸,水光潋滟, 其中清晰地映出了沈千祈的面容。


    也许是才睡醒的缘故,他看上去有点神色恹恹, 不过正是因为如此, 倒显得他此刻乖巧极了。


    光从外表来看,这位白发少年人看着就是那种无害又很好相处的类型,半点也感觉不到他有什么危险性。


    外貌果然是最具有欺骗感的生理特征。


    沈千祈悄悄感叹了一句,而后默默错开了视线。


    “你先把药喝了,可能有点苦, 但是良药苦口, 你忍一忍。”


    沈千祈边说边走到窗前打开窗户,给房间通风换气。


    可等她转过身,却发现凳子上的药碗依旧是满的, 他并没有喝药, 而是一直在看她。


    甚至是她走到哪儿, 他就看到哪儿。


    好奇怪。


    这人该不会是昨晚吐血太多给吐傻了吧?


    沈千祈缓步走回床边,伸出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这是几?”


    “一。”


    她又加了根手指, “那这呢?”


    “二。”


    沈千祈困惑地挠了挠头。


    这不是没傻吗?为什么她会感觉那么奇怪。


    客栈统一配置的白色床幔垂落在床侧, 被窗外的风吹得轻轻飘动。


    飘起来的床幔轻轻扫过他的面颊,他低头看了眼那碗汤药, 眨了眨眼睛。


    “我不明白。”他顿了顿, 复又稍抬起些脸看着沈千祈, “你为什么要救我?”


    沈千祈沉默了一会, 也回望着他,语气颇有些无奈。


    “你都直接倒我怀里来了,我总不能还见死不救吧?”


    闻言,他面上微微一滞,半垂下眼睫,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正好洒在他卷翘的睫毛上,晕开点点金光。


    “谢谢你,不过,”他勾起唇角,轻声向她道谢。


    停顿一会,又抬眼看向沈千祈,眉梢微微挑起,抬手指着贴在床边的符纸,语调一转,略带讥诮。


    “我能不能问问,这是什么意思?”


    沿着木床边缘整齐贴了一排灵符,恰好限制住了他的行动范围,若是离开了一定距离,这些灵符便会自燃引爆。


    沈千祈当然不傻。


    虽然这人表面看着挺无害的,但他给人的感觉却十分危险。


    尤其是昨晚他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那片树林里,若不是后来突然昏迷了,沈千祈丝毫不怀疑这人会和他们打起来。


    沈千祈将昏迷的他带回了客栈,但这不并代表她对他毫无防备。


    “我救了你一命。”沈千祈对他说,“你不会做出那种恩将仇报的事情吧?”


    他呵笑一声,不答反问道:


    “姑娘觉得我是这种人?”


    说话时,他撑在床沿边的右手正一下一下轻轻敲击着。


    哒、哒、哒


    就算他不是这种人,此刻表现出来感觉的也和这种人没什么区别。


    但沈千祈不想多事,在这里和他打起来完全没有必要。


    更何况她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打得过他。


    “当然不是,我只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这些符纸其实是防止有人想趁你睡着的时候对你做点什么的。”


    沈千祈哈哈尬笑了两声,上前将符纸一一揭下,然后指了指凳子上的药碗,机智地选择转移话题。


    “这药都快凉了,你赶紧喝了吧。”


    她再次端起药碗,亲手递到了他面前。


    “这药是补气血的,大夫说你被人种了蛊,且每隔一段日子蛊毒就要发作一次,就像你昨日会吐血那样。”


    沈千祈抿了抿唇,犹豫一会,还是将大夫诊断出来的结果如实相告。


    “这蛊似乎在你体内待了很多年,大概”


    她话还没说,少年便轻笑着出声打断了她。


    他不甚在意地伸手往右眼上一抹。


    “大概是从此以后我便成了这蛊虫的养料,它会一点点蚕食我的生命,直到这朵花完全绽开那日,我便会死去,是这样吗?”


    漆黑润泽的眸中盛放着一朵开到一半的白椿花,在他眨眼间又倏而消失不见。


    明明是在说着和自己性命相关的事情,他却语气随意轻松到好像自己只是一个不相干的旁观者。


    沈千祈想起了大夫昨日替他诊治时说过的话,这种花蛊罕见又奇特,且并非是一日而成。


    也就是说,他至少被人连续喂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蛊,才会变成如今这种样子。


    沈千祈虽对他的经历感到好奇,可他们之间也不过是陌生人的关系,还没熟到能问这种问题的地步。


    于是她只是将手里的药碗又往前递了递,想了想,还是决定安慰他一下。


    “倒也不用这么悲观,其实你只要在蛊毒发作时及时将它压制住了,还是有活下去的希望的。”


    “先把这药给喝了吧。”


    然而沈千祈非常诚恳地端着药等了半天,手都要酸了,他也没有要接过的意思。


    他只微微向下瞥了一眼,眉心微蹙,似是嫌弃,视线短暂地在药碗上停留了几秒,很快又移开。


    “我不喝药。”


    不得不说,这大夫开得药确实是难以下咽,熬药的时候还没掀开盖子,那股枯萎就飘了出来。


    这会儿就算沈千祈离这药碗有点距离,也能隐约闻到那股药苦味。


    沈千祈思索了片刻,将药碗放回凳子上。


    “你等我一会。”


    说完,她便转身出了门。


    没过多久,她怀里抱着一个小人偶和几个橘子又回来了。


    沈千祈先将橘子放在凳子上,随后又将那个人偶递到了他面前。


    “这个是你的东西吧?昨天我在地上捡到的。”


    这个人偶看着像是那种被人随意刻了几刀后便扔在一旁,丑倒不是很丑,只能说是长得比较潦草。


    若不是看它身上系着银线,沈千祈绝不会将它捡起来。


    果不其然,他在看见这个人偶时面上略有些诧异,他伸手接过,手指贴着人偶的躯干轻轻摩挲着。


    “是我的,多谢。”他抬起头,目光柔和,“你帮了我这么多,我却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不知姑娘可否告知?”


    沈千祈冲他摆了摆手,表示他不用这么客气。


    “我叫沈千祈。”


    也许是巧合,在她介绍完自己后,窗台上恰好飞来了两只成对的喜鹊,它们凑在一起,脑袋挨着脑袋喳喳叫着。


    听着这几声鸟叫,他垂下眸子笑了笑,嘴角挂着弯弯的弧度。


    “晏从今。”


    沈千祈见他心情似乎还算不错,连忙又端起了那碗药。


    “晏公子,现在可以喝了吧?”


    晏从今抬眼看了她半晌,最终还是接过了这碗看起来就苦到家的汤药。


    看他终于肯喝药了,沈千祈甚感欣慰,从凳子上拿起一个橘子剥开,一股浓郁的清香瞬间袭来,冲淡了空气中的药苦味。


    等他一口气喝完药后,沈千祈又从他手里接过空碗,将剥开的橘子递了过去。


    “给你。”


    晏从今接过橘子,却没有吃,只是放在手心,指尖轻轻戳弄着橘皮。


    “给我这个做什么?”


    “因为药很苦,但橘子是甜的,这样就能冲掉那股苦味。”


    沈千祈看着他的反应,忽然有点担心自己的好心之举成了多此一举。


    她顿了一下,问:“你不喜欢吃橘子吗?”


    晏从今摇摇头,拿起一瓣果肉塞入口中,随着咀嚼的动嘴,他的唇角也不自觉翘了起来。


    “喜欢,很甜,谢谢。”


    “喜欢就好,这些都给你了。”


    听着他的回答,沈千祈也松了一口气,“你的药我交给小二了,他会定时替你煎好送来的。你好好休息,我就不多打扰你了。”


    她说完便端着空碗离开,顺便帮他带上了门。


    屋内又恢复了安静。


    晏从今看着凳子上那几个黄澄澄的橘子,眼睫微微颤动。


    他俯身揭下了床侧被他挡住的那张符纸,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着。


    良久,他松开了手指,符纸随风而起,在空中自燃后化为了灰烬。


    橘子很甜。


    那就放她一马吧,他想。


    晏从今轻轻叹息一声,从枕边摸出一把匕首,解开袖子,毫不犹豫地往手腕上划去。


    其实蛊毒发作的症状不止是会吐血,每月到了十五这日,他身体里的血液便会如烈火般灼烧着他每一寸的骨肉。


    他的血脉不纯,是个肮脏又低贱的存在,所以要用这种方法将他体内的血彻底净化一遍。


    晏从今只觉得好笑。


    这种愚蠢的方法到最后的结果只会是将他的血全都烧干、流干,根本起不到净化的作用。


    但是他并不在乎这些,因为这种每日都活在死亡倒计时中的感觉让他觉得有趣极了。


    腕间划开的伤口极深,血珠大颗大颗地滚落,只一小会儿,地上便聚起了一个小型血泊。


    随着血液不断流失,晏从今面色逐渐苍白,他漠然地垂下眸子,漆黑的眼中映着一片血光。


    明媚灿烂的日光穿过格窗洒在他身上,本该显出几分生机勃勃,可他看上去却像是开到绚烂后逐渐枯萎的花朵般,萎靡又透着死气。


    空气中有浮尘随着光束漂浮,晏从今闭上眼,靠在床边,耳畔静得只剩下血珠滴落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走廊上骤然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沉寂。


    折返回来的沈千祈停在屋外推开房门,面上似是有些犹豫,只站在门口没有进来。


    静静等了一会,晏从今才缓缓睁开眼,抬头看向屋外,略一挑眉。


    “有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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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3章 前尘旧忆(三)


    ◎“晏公子,再见”◎


    沈千祈左脚踩在门槛上, 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即便她再迟钝,也能从晏从今这冰冷的语气里听出他此刻被人打扰而生出的不耐烦。


    如果她识趣一点, 这个时候就应该后退半步,留下一句“对不起, 打扰了”,然后顺手关门离开。


    但有时候为了生活, 人还是要适当装一下傻的。


    沈千祈的任务现在还不算正式开始, 系统奖励不能下发,身上只有初始银两可用。


    晏从今的住宿费、医药费是一笔不少的费用,他们只不过是陌生人而已,而从他的穿着打扮来看也不像是什么穷苦之人,她才不想当冤大头。


    静了几秒, 沈千祈顶着尴尬, 硬着头皮抬脚迈过了门槛。


    “那个”


    她顿了顿,在心中斟酌了一下措辞,正欲继续开口, 忽地瞥见了地上的血迹和晏从今手腕上的伤口, 神色随之一愣。


    “等等, 你这是在做什么?”


    屋内安静了好半晌,晏从今垂眸看了眼手腕, 淡声答道。


    “放血。”


    他抬起眼饶有兴味地看向沈千祈, 微微挑了挑眉。


    “这么惊讶做什么,大夫既然知道我中了什么蛊, 他难道就没告诉你, 只有这样做才能抑制住蛊毒蔓延吗?”


    沈千祈噎了一下:“说是说了”


    但也没说要放这么多。


    照这种方式放下去, 蛊毒是能抑制住, 但人也估计离失血过多而亡也不远了。


    沈千祈嘴唇动了动,本想继续说些什么,可他本人看起来都不是很在乎,犹豫一会,还是闭上了嘴。


    血液在体内灼烧的感觉减轻了不少,晏从今随意处理了一下伤口,用绷带缠好后放下袖子。


    “找我有事?”


    沈千祈点了点头,迅速接接过话道。


    “这间客栈是我带你来的。”她又强调,“还有昨天给你看诊的大夫也是我找来的。”


    说完之后,沈千祈目光无比真诚地看着晏从今,希望他能从自己的眼神中看懂什么。


    而晏从今也一眨不眨地回望着她,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谁也没有出声,屋内的气氛渐渐安静了下来。


    连窗台飞来的喜鹊都止住了叫声,歪头瞪着豆豆眼,好奇地看着屋内二人


    可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怎么还不明白!


    沈千祈深吸一口气,决定将话说得再清楚一点。


    “这间客栈是这个镇上条件比较好的一家,还有,大夫给你开的药方也不便宜”


    说到这里,晏从今也终于懂了她的意思。


    晏从今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独来独往惯了,甚少与人交流来往,在人情世故这方面着实是有些迟钝。


    他眼角略微弯起,低低笑了一声,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木盒。


    “抱歉,是我忘了,我的问题。不过你下次可以有话直说,不用这么拐弯抹角。”


    小木盒里装的是满满一盒珍珠,颗颗光洁圆润。


    沈千祈手里捧着小木盒,一时还有些惊讶。


    这些珍珠不比市面上那些常见的珍珠,色泽与饱满度都趋近于天然完美,品质极为上乘,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单一颗便足以卖到一个好价钱。


    她虽然猜到了晏从今不像是什么寻常人,可她也没想到他竟能随手掏出这么一盒值钱的玩意儿出来。


    有了这些珍珠的衬托,沈千祈顿时觉得就连这个朴实无华的小木盒都变得值钱了起来。


    见她接过珍珠却不说话,晏从今很轻地皱了下眉,似是有些疑惑。


    “这些不够么?”他微微歪着头说,“抱歉,我不常来岸上,不太了解这些情况。”


    他说着,正准备再掏出个什么东西来,沈千祈连忙止住了他的动作。


    “不是的,是这些珍珠太贵重了,你用不着给我这么多,我只要一颗就好了。”


    沈千祈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这些昂贵的珍珠上,也没太在意他话里的不对劲。


    她从小木盒里随手挑了一颗出来,将剩下的全都还了回去。


    其实就这一颗珍珠的价钱也已经超过了沈千祈替他垫付的住宿、医药费,沉吟一会,她决定再亲自替他煎两日药好了。


    反正柳府的事情还没解决完,她估计还得在这里多待几天。


    虽然昨晚晏从今给人的第一印象不是很好,但就这短短半天的时间相处下来,他看起来好像还挺有礼貌的。


    “你的手腕记得上药,伤口不能就那样随便包扎,会感染的。”


    沈千祈收好那颗珍珠,柔声嘱咐道。


    “记得把地上打扫一下,不然这些血迹留着很吓人的。我还有事,就先走啦。”


    她刚走到门边,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步子一顿,又转身回来面向晏从今,唇边扬起一抹笑。


    “晏公子,再见。”


    说完这句话,沈千祈才关上门离开。


    走廊上的脚步声愈来愈远,直到消失不见。


    晏从今的目光却始终落在那扇关紧的房门上。


    他往常听得最多的,大概就是去死、畜生、杂种之类的话。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再见,也没有人会希望和他再见面。


    真是稀奇。


    晏从今呆愣愣地看着房门,好半晌才收回视线。


    卷而翘的睫羽轻柔地颤了颤,他微微弯着唇角,极轻地笑了一声-


    客栈一楼。


    沈千祈从小二手里接过一盘玫瑰酥,礼貌地道了声谢。


    她将玫瑰酥摆在桌上,往前推到了木桌中间,抬起头看着对面的周齐,一脸不可置信。


    “你说那个人其实是个疯子?”


    周齐点点头:“虽然我也很不愿相信,但事实就是这样。而且他连自己的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我问他话,只会一直重复‘起火了,快跑’。”


    “不过你也不用这么惊讶。”


    他捏起一块玫瑰酥咬了一口,咽下去之后才慢慢说。


    “其实昨天晚上他说的那些话就挺像是在疯言疯语的。”


    沈千祈仔细回想一遍昨晚那个男子对自己说过的话,虽然听上去是有些胡言乱语的成分,但她总觉得其中有蹊跷。


    昨天半夜离奇飘来的肉香,以及柳府下人所说地会哀嚎哭泣、诡异地扭动身子像在跳舞的黑影。


    这二者单看似乎是没什么联系,可若是加上那名男子所说的“起火了”就变得有点微妙了。


    人在快要被烧死的时候,全身会出现痉挛的状况,看着就像是在跳舞一样。


    那些黑影说不准就是在某场大火里被烧死的,所以才会面目全非,而这也恰好能解释那股“肉香”的来源。


    沈千祈单手撑着脑袋思索了一会,另一只空出来的手边提起茶壶往杯子里倒茶。


    “你确定他是真的疯了吗?而不是在装傻什么的?”


    “当然是真疯了,我拿这种事情骗你做什么。”


    周齐略奇怪地抬眸看她一眼,为了证明自己所说的真实性,又神色认真地补充道。


    “我还特意去柳府问过了,他们都说不认识这人,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半夜溜进去的。


    不过柳老爷倒是对他有点印象,说是最初他们搬来泉隐镇的时候,这人就拦在宅子外面不准他们进去。


    嘴里还一直说什么‘起火了,快跑,不能住人’之类的话,这可不就是疯疯癫癫的吗?”


    听周齐这么一说,原本还在怀疑这男子是不是什么关键人物的沈千祈这下更是直接确信了。


    这不就是恐怖片的惯用套路吗?


    在开局不知情的主角要搬进凶宅的时候,剧本里总会安排那么一个看似疯癫不正常的人跑出来阻止主角。


    但作为一部恐怖片的主角,作死是基本必备素养,他们必定不会听取旁人的劝阻。


    等之后遇到了一系列的怪事,身边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他们才会猛然醒悟,并且后悔当初自己为什么不听劝。


    想到这里,沈千祈立刻放下茶壶,双手撑着桌边站起身。


    “你先吃吧,不用等我,我去楼上房间看看他。”


    周齐伸往玫瑰酥盘子的手一顿,停在半空中,本想跟她一块去,可他早上还没吃饭,这会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而且他也不明白一个疯子有什么好看的。


    “那我给你留一半,你快点回来。”


    沈千祈点点头,转身飞快地上了楼。


    那名男子的房间就安排在晏从今隔壁。


    熟悉的轻快脚步声传来,这一次却没有再停在自己房门口,不知为何,晏从今忽然觉得有一点点失落。


    他坐在床边,好看的眉轻微蹙起,有些奇怪自己为何会生出这种情绪。


    半开的窗户被微风吹得吱呀响动,停在窗台的喜鹊扑棱着翅膀飞走了,随着这阵微风而来的,还有一只闪着亮光的纸鹤。


    它平稳地飞在空中,半点也没被风吹得摇晃,一路稳稳落在了晏从今手中。


    晏从今眉梢微挑,指尖漫不经心地在纸鹤脑袋上点了一下。


    是从海底城飞来的传音纸鹤。


    不用听也知道,大概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大祭司沧渊又在以“圣子不得随便离开归墟为由”催促他回去了。


    他是鲛族的圣子又如何?


    其实海底城根本不需要、也不欢迎接纳他。


    鲛人一向很尊敬神女,大多数时候,拥有神女血脉的人说话其实比大祭司管用。


    所以沧渊给他下蛊,并不是为了净化他的血,而是想要操控他当一个听话的傀儡罢了。


    晏从今什么都知道,但他那时还太小,没有办法反抗。


    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些,无论是活着,还是被人操控活着,又或者是死去,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都是一样的无趣。


    他的生活就像是一潭被人遗忘的飘满了青苔的死水,照不见光亮,清风吹过也泛不起一丝涟漪。


    唯有看见其他人在痛苦中挣扎的时候,他平静的心才会发生一点变化。


    最近的生活太平淡无聊了,他要去找点能让他开心的事情做。


    晏从今温柔点着纸鹤脑袋的指尖猛然下压,纸鹤的脑袋被压扁歪在一边,扭曲成了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


    他随手将这只纸鹤扔到一边,带上小人偶离开了客栈-


    周齐说的是对的,昨天夜里碰见了这名男子确实是个疯子。


    此刻,他正双手抱着膝盖缩在床脚,这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姿势。


    沈千祈为了不惊扰他,特意将说话的声音放得温柔又缓慢。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许是看她真的没有表露出什么攻击性的意图,男子也渐渐放松了警惕。


    他还记得自己昨晚在柳府见过沈千祈,一边缩在床脚不停发抖,一边对她说。


    “不能住,那座宅子不能住,大火烧死了所有人!”


    沈千祈试着朝他走近了一点距离,又问:


    “你说的大火是哪里来的?这座宅子以前住过其他人吗?”


    男子似乎被她的问题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神色忽地变得惊恐。


    “夫人是个好人,但他们所有人都欺负夫人,所以夫人放了一把火把他们全烧死了,他们活该!”


    说到这里,他又突然笑了起来,松开膝盖,两手撑在地上朝沈千祈爬了过来。


    “是他们活该,全都烧死啦!他们生生世世都要被困在哪里,这是他们应得的报应!”


    他死死扣住沈千祈的手臂,像个疯子般放声大笑起来。


    沈千祈任他抓住自己没有推开,结合起他刚才的话在心中思索了一番。


    柳府在柳老爷搬来之前一定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这座宅子上一任的主人大概就是被火烧死的。


    他们的灵魂被困在这里,怨念不散,成了地缚灵,这才导致柳老爷一家搬进去后怪事不断。


    看来今晚还得去柳府会会那些黑影才行。


    作者有话说:


    恐怖片十级爱好选手表示,之前看过印象最深的一部港片,就是主角搬进了阴宅,有风水先生路过好心相劝,主角死活不听,最后达成团灭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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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4章 前尘旧忆(四)


    ◎“去,杀了她”◎


    月色溶溶, 树影婆娑。


    夜风微凉吹散了轻飘的云,纯净的月光洒下,好似为柳府的花园披上了一层朦胧迷离的薄纱。


    “我们还要在这里守多久?”


    周齐蹲在花园角落, 沧桑地拢了拢袖子,不死心地发问。


    “真的一定要等到黑影出现吗?”


    沈千祈换了个姿势坐在地上, 在有些发麻地小腿上按了两下。


    “你难道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吗?黑影就是邪祟,不除掉怎么完成任务?”


    她回过头看着缩在自己身后的周齐, 真诚向他建议道。


    “你如果实在害怕, 可以选择中途退出,不用勉强自己。”


    天星门有项很特别的规定,若是弟子因为个人原因无法继续参与考核,可以选择弃权。


    但下一次的考核随机名单里必定会有上一期弃权的弟子,且不得以任何理由推拒。


    考核任务也是随机分派, 任务难度是一样的, 可能不能抽到自己擅长的领域全看运气好坏。


    这一次的柳府驱邪委派任务显然是恰好戳中了周齐的弱点,若是他选择中途退出,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他的实力其实不差, 在同期的弟子中也算是佼佼者, 只不过他没法克服自己内心的恐惧, 发挥不出来罢了。


    听着沈千祈的建议,周齐心中不可避免地有些动摇。


    他确实很怕鬼和邪祟一类的东西, 但这次委派自己毕竟来都来了, 而且若是他现在退出,门派不会再分配补位的弟子过来。


    也就是说, 接下来的任务要全靠沈千祈一个人完成。


    沉思片刻, 周齐还是下定决心般地摇了摇头。


    “不用, 我不退出, 我们就在这里守着黑影吧。”


    他一改之前畏怯退缩的姿态,提着剑站起身挡在了沈千祈身前。


    “人应该要学会克服恐惧,而不是一味逃避,你放心吧,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晚风将周齐水墨色的袍角吹得翻飞,他挺直身板,长剑一甩,剑气荡开。


    冷厉而凌冽的剑意萦绕周身,这样的他看起来比最开始那个只会发抖和哭哭啼啼的样子可靠又值得信任多了。


    沈千祈抬头望了眼他的背影,有些诧异他的心境为何变化得如此之快。


    不过这样也正好,两个人加起来对上邪祟胜算也更大些。


    迎面拂来的夜风携带着好闻的花香气,等了约莫半刻钟,空气中花香的味道淡了很多,反而多一股令人生理不适的“肉焦香”夹在其中,显得不伦不类。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就是黑影要出现的前兆。


    “小心,他们要来了。”


    沈千祈边说着边从地上站起来,抽出灵符,同周齐背靠背站着,目光警惕地盯着花园里的一草一木。


    静静等了半晌,比黑影更先出现的是柳府下人口中撕心裂肺的哭声,以及纷乱的脚步声和此起彼伏的哀嚎。


    随着声音渐响,月光再次被轻飘的云层遮挡住,投下来的光线霎时黯淡了许多,一缕缕像是烟雾般的黑气从地面钻出,渐渐聚成了人形。


    他们基本只有个人体的形状,脖子以上都被黑雾遮挡住,像是打了马赛克一般。


    地缚灵之所以为地缚灵,正是因为他们死前怨念未消,被困在此处,灵魂无法得以超度。


    他们大多没有灵智,只会不停地重复着生前最后一刻惨死的景象。


    一如此刻。


    黑影们诡异地扭动着身子,互相推搡着奋力往外逃跑。


    有黑影在逃跑途中摔倒在地上,其他黑影好似全然没看见他般,径直踩踏过去,场面混乱不堪,哀嚎一片。


    “不知道直接除掉他们有没有用,我们先试试吧。”


    沈千祈两指捏着一张灵符,口中快速念完咒语,随后将灵符往上一抛,幻化出了三个分.身,朝着离得最近的那道黑影砸去。


    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过后,黑影依然毫发无伤,甚至由于符纸的原因,他们短暂地恢复了神志,注意到了沈千祈的存在。


    霎时间,所有黑影都停下了原本的动作,齐齐扭动着身子朝着角落处看来。


    沈千祈意识到不妙,心里咯噔一下,正想和周齐商量待会要怎么配合,伸手往后一拍,却只拍到了一片空气。


    沈千祈:?


    她愣愣转头望去,只见原本好不容易燃起了斗志的周齐不知何时又晕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不是吧好兄弟,你怎么总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啊!


    眼看着黑影离这边越来越近,沈千祈只好先往周齐身上贴了张符纸将他的气息藏匿起来,然后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跑走,引开黑影-


    最近泉隐镇周边很不太平,失踪人口急剧增加。


    这个平静的小镇上不知从哪儿来了一位白发少年人,他总爱和和气气地邀请合他眼缘的人去玩“游戏”。


    因为他的长相温和,笑容更是让人感觉无比亲切,如沐春风,如照明月。


    光是看着他这张脸,就让人无法忍心开口拒绝他的请求。


    但无一例外,被他蛊惑而参与过“游戏”的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段时间不光是人,就连妖也不太敢在夜里外出,生怕被他抓走,强制进行“游戏”。


    小镇百姓和妖物的警惕性提高了不少,光是为了凑齐人数就花了晏从今不少时间。


    从白天到夜晚,一场纯粹凭借着原始本能互相厮杀的游戏落幕,最终胜利者是一只断了一只耳朵、浑身鲜血淋漓的兔妖。


    晏从今灵活又迅速地将手中的傀儡线翻出了兔子的形状,抬起双手,透过线的间隙俯视着兔妖。


    “这么紧张做什么,你赢了这场游戏,我不杀你。”他看着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兔子,温柔地对她说,“游戏结束,你可以走了。”


    夜间漫起的薄雾飘散在山林之间,重伤趴在地上的兔妖抬起头,透过白茫茫的雾气看向晏从今。


    她从未见过这般令她灵魂深处都能感受到恐惧的人。


    不,不是人,应该说他是一个披着纯洁无害外皮的恶鬼才对。


    晏从今的面容隐在雾色之下模糊不清,但兔妖知道,他一定在笑。


    这种感觉实在是令人不安。


    几乎没有思考,兔妖强忍着疼痛,努力克制住想颤抖的本能,变回原型,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还真是敏锐啊。”晏从今看着兔妖逃跑的方向,略微扬了下眉。


    他将手里翻成兔子状的傀儡线揉成一团,淡淡瞥了眼地上的尸体,眼中没有半点怜悯或者同情之意,很快便移开了视线,弯起唇角,朝着和兔妖相反的方向离开。


    原本打算直接回海底城,可沧渊的传音纸鹤还留在客栈,若是他没有回信,回去之后一定会被沧渊指责说教。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晏从今还是决定再去客栈一趟拿回纸鹤。


    他慢悠悠地沿着来时的路线返回,路过一处不知名的府邸时,似是感知到了什么,脚下步子一顿。


    这座府邸看着极尽奢华张扬,可内里却充斥邪灵的气息。


    不知道里面会藏着怎样的秘密。


    晏从今忽然来了兴致,跃上房顶,循着气息找去,果然在后院花园中看见了一群黑影,以及被这些黑影追赶的沈千祈。


    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碰见她。


    晏从今觉得这场面实在有趣,寻了个最佳位置,坐下来好好观赏了一番。


    灵符对黑影无效,只能短暂地将他们打散,但要不了多久,黑气就会重新聚成人形。


    沈千祈被追得快要跑不动了,可她还是紧咬着牙,一刻也不敢停下来休息。


    地缚灵每次出现的时间不会很久,场景重现完毕后他们便会自行消散,只要再坚持撑一小会就够了。


    而坐在高处的晏从今却忽然觉得光是这样看她逃跑避开黑影实在是有些过于单调,他决定给她增加一点难度。


    他借着夜色悄悄来到晕倒的周齐身边,撕掉他身上的符纸,给他系上了傀儡线。


    傀儡术生效的那一刻,昏睡中的周齐猛然睁开了双眼,目光却呆滞不似往常有神。


    不过在这昏暗的夜色中也看不出什么差别。


    晏从今操控着手里的小人偶抬起右脚,周齐也跟着抬起了右脚,动作细看会觉得有些僵硬,但整体上还是很自然的。


    他满意地退到一旁,对周齐下了第一个命令。


    “去,杀了她。”


    不受控制且完全没有自我意识的周齐在操控之下提剑径直走向沈千祈。


    而正陷入苦战的沈千祈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在朝着自己靠近。


    她甩出灵符再次打散扑过来的黑影,同时闪身避开了黑影攻击,正在此时,一把薄剑蓦地从她耳边擦过,削断了几根发丝。


    沈千祈差点一声“卧槽”脱口而出,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顺便细看了一眼这把剑。


    她认得这把剑。


    是周齐的。


    可还没等沈千祈来得及想明白周齐为何突然攻击她的原因,黑影再次扑了过来。


    她先迅速解决掉了眼前的黑影,之后才转头看着周齐,出声询问道。


    “你在做什么?”


    被操控的周齐当然无法开口回答她的问题,只再次提剑朝她刺了过来。


    身后是逐渐逼近的长剑,身前是锲而不舍扑过来的黑影,沈千祈避无可避,千钧一发之际,她及时蹲下躲开了双方的攻击。


    长剑刺中了黑影,而黑影扑到了周齐身上。


    二者皆是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被她耍了,愤怒的他们很快便统一了战线。


    沈千祈刚松一口气,还没歇到半分钟,又忙不迭起身继续向前跑,欲哭无泪。


    “别追了,跑这么久,你们都不累吗!”


    如果樱花飘落的速度是每秒五厘米,那么沈千祈要用多快的速度才能避开黑影和周齐的追击?


    沈千祈算不出答案。


    虽然她平时也会运动锻炼身体,但也实在遭不住这么高强度的运动量。


    过于剧烈的奔跑导致心率急速飙升,沈千祈耳畔轰鸣,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她边跑边注意着周围有什么地方能暂时躲一会,余光一扫,蓦地瞥见了右前方角落里那一抹白色的身影。


    晏从今怎么会在这里?


    沈千祈脚下步子一顿,眉心微蹙,面上浮起了一抹疑惑之色。


    就在她停下来的这短短两秒钟之内,身后的黑影骤然加速,临到快要挨近她时却没有及时刹住脚步,猛地撞了上来。


    沈千祈不受控制地朝前踉跄了几步,同正微笑着朝她走来的晏从今迎面撞了个正着。


    与此同时,身后追来的黑影们也终于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时间到了,他们快要消失了。


    那只撞到沈千祈的黑影在渐渐消散成一缕缕的黑气,他不甘心地挣扎着,往前想触碰到沈千祈,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推了她一把。


    刚站稳、毫无防备的沈千祈被他这么一推,身体朝前倾斜,再次扑进了晏从今怀里。


    被这股冲击力带着,眼看二人即将摔倒在地,周围场景忽的一转,他们不再身处柳府的花园,而是莫名其妙地到了一间女子的卧室里。


    本该摔向地面的二人最终倒在了柔软的床铺里,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吻上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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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章 前尘旧忆(五)


    ◎“为什么不能是我?”◎


    “摔倒吻”这种情节到底有多离谱?


    大概是连路过的蚂蚁都会忍不住想吐槽几句的程度。


    但他们就是这么巧合地亲上了。


    四目相对, 呼吸交缠,沈千祈看着身下的人,不由呆愣了几秒, 脑中第一时间冒出的想法竟然是


    他的睫毛好长。


    但是等一等,现在是该注意这种事情的时候吗!


    反应过来的沈千祈双手撑在他的身体两侧, 迅速起身,弹射起步后退了大约一米远。


    “那、那个, 当时有人在后面推了我一把, 我不是故意的,你应该看到了吧?”


    沈千祈两颊绯红一片,语速飞快地解释着,然后又战术性地清了清嗓子,自然又不漏痕迹地将话锋一转。


    “对了, 还没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柳府?”


    唇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一瞬温软的触感, 晏从今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微抿着唇坐起身,神情有些恍惚。


    半晌, 他才回过神来, 坦然道。


    “路过。”


    晏从今没有撒谎, 他的确只是恰好路过了柳府,察觉到了阴灵的气息, 所以才好奇想进来看看罢了。


    可现在的时间将近零点, 不好好在客栈睡觉休息,却跑到街上闲逛, 这件事本身就有点奇怪和可疑。


    不过沈千祈也没有多问什么。


    无论他到底是什么人, 要做什么事又或是有什么目的, 只要不影响她完成任务就行。


    沈千祈不着痕迹地打量他一眼, 而后又转过身,将这间陌生的卧房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遍。


    “那些追我的黑影是地缚灵,我们大概是被他们影响,进入了幻境。”


    她停顿一会,才继续说:“得快些找到出去的办法才行,不然我们会一直被困在这里。”


    话音刚落,挂在门外的风铃叮叮当当响了一阵,水晶珠帘被人掀起,进来一位小丫鬟。


    她只站在门口没有上前,全程低头面向沈千祈,眼神也不敢乱瞟。


    “夫人,老爷喊你去他房里伺候。”


    沈千祈先是愣了一会,渐渐才反应过来她似乎是在和自己说话。


    迟疑片刻,沈千祈正要回话,意识忽然恍惚了一瞬,一股不属于她的陌生记忆随之涌了进来。


    地缚灵不仅将她引入了幻境,还强制让她代入了幻境中的重要角色。


    身体和脸没有变化,可在幻境中的沈千祈已不再是沈千祈,而是成了地缚灵记忆中,柳府上一任主人财主虞老爷的八姨娘白霜降。


    说起来,这白霜降也着实是个可怜人。


    白霜降自幼父母双亡,寄居舅舅家中长大。


    寄人篱下的她从小就很懂事,会帮着舅母照顾刚出生的弟弟,洗衣做饭之类的家务活也都是抢着做,年纪大了一些之后又到处打零工赚钱贴补家用。


    尽管如此,舅母最后还是为了给自己儿子娶媳妇攒彩礼钱,将她卖去了虞府,给年逾半百、中风瘫痪在床的虞老爷冲喜。


    说来也巧,白霜降嫁到虞府的当日,虞老爷竟奇迹般地恢复了健康。


    如获新生的虞老爷坚信白霜降就是他的福星,为此,他不仅休掉了所有的姨娘,还力排众议,将白霜降抬为了正室。


    沈千祈慢慢捋顺了这些信息,再次看向等在门口的那位丫鬟,回复她时,言语里已然有了些犹豫。


    “你能不能去跟老爷说一声,就说我病了,今天去不了?”


    这丫鬟好似全然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只一味地重复:“夫人,老爷喊你去他房里伺候。”


    记忆里发生过的事情无法被更改,只有让这个幻境按照原有轨迹走下去,他们才有可能找到离开的办法。


    受幻境影响,坐在床边的晏从今眉心微蹙,轻轻晃了晃脑袋,看样子应该也是接收到了记忆。


    只不过现在还不知道他要扮演的哪位重要角色。


    “晏公子,你不用太担心。”


    沈千祈侧过身子,看着他说,“这个幻境是由地缚灵的记忆拼凑而成,需要我们扮演角色演绎剧情,等所有剧情结束,我们估计就能出去了。”


    沈千祈一口气说了很多,将他们现在的情况解释了一遍。


    但晏从今其实并没有听进去她都说了什么。


    他有些不确定地将手放在心口处,轻轻揉了一下。


    这里明明没有心脏,可为何他方才与沈千祈贴近的那一刹那,产生了一种自己的心跳好像漏跳了一拍的感觉?


    好奇怪。


    难道是沈千祈趁机对他用了什么咒术?


    可既然是咒术,为何他又没有察觉到施术时的灵力波动?


    晏从今眸光沉了沉,看向沈千祈目光中比之前多了几分探究。


    正在这时,等在门口的丫鬟第三次开口重复了一遍台词,这是在催促他们快点进入剧情的意思。


    沈千祈回头应了一声:“我知道了,马上就去。”


    丫鬟这才有了其他的反应,目不斜视地退到了房门外。


    临走前,沈千祈特意找出了一只纸鹤,将它塞到了晏从今手里。


    “我先去走剧情了,有事可以用它找我。”


    晏从今平静地直视着她的眼睛,依旧没能感知到任何异常。


    或许那只不过是他偶然产生的荒谬错觉罢了,和沈千祈没有任何关系。


    而且若是现在杀了她,幻境里便会缺少一个重要角色,整个幻境说不准会崩塌掉,他也会被永远困在这里。


    半晌,晏从今眨了眨眼,移开视线,垂下头看着手里的纸鹤轻微叹息一声。


    “我知道了,你去吧。”-


    白霜降成了虞府的唯一女主人,表面看着虞老爷对其独宠有加,锦衣玉食供着,样样不缺。


    可实际上她过的生活远不似外人眼中那般美好,值得艳羡。


    虞老爷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和白霜降之间年龄差距巨大,这如何能让他心里平衡?


    白霜降是上天赐给他的福星,他好吃好喝地待她,从不怠慢。


    但每每看着白霜降那张年轻又貌美的脸,他又总是会在心中阴暗地想:


    她会不会嫌弃我?她有没有在背地里骂过我?她有没有咒过我早点去死,好给自己找个下家?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便很难抑制它生根发芽。


    即便白霜降再如何否认澄清,她在虞老爷心里的罪名也无法彻底洗清。


    虞老爷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在某些事情上有心无力,得不到满足的他心理愈发变态。


    为了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也为了让白霜降不敢产生一丁点背叛自己的念头,他开始变着花样地折磨她。


    有时候是用鞭子抽打她,有时候是往她身上滴滚烫的蜡油


    这些伤痕永远都在她身上最私密的地方,穿上衣服后谁也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


    沈千祈回想着这段属于白霜降的记忆,满含同情地叹了声气。


    她在丫鬟的带领下来到了虞老爷的住处,深吸一口气,上前推门见到了这位令白霜降最恐惧、同时也是最怨恨的人。


    接下来这段剧情正是虞老爷折磨白霜降的部分。


    为了推动幻境,沈千祈不得已才跟着丫鬟来了这里,强忍着恶心和满脸横肉、大腹便便的虞老爷聊了几句。


    但聊天结束后的戏份她不可能亲自上,只好将灵符贴在扎好的小人身上,暂时替代了她。


    沈千祈退到一旁,看着虞老爷抖着满脸横肉,目露凶光地对飘在空中的小人又打又骂,下手狠厉毫不留情。


    即便好脾气如她,也忍不住开口骂了一句。


    “果真是个老畜生,怪不得人家最后要放火烧你。”


    npc虞老爷尽职尽责地对着空气和小人演完了这段剧情,定在原地,不再有任何动作。


    沈千祈上前撕掉了小人身上的灵符,这回不用她再自己赶场,眼前场景一转,又回到了最初的那间卧室里。


    晏从今还像她走时那样坐在床边,见她突然出现也没有感到意外,只很淡地挑了下眉。


    “你回来的倒是挺快。”


    “过完剧情就能自动被传回来。”沈千祈边回答他边看了一圈屋内,“除了你,房间里没有其他人了吗?”


    晏从今指尖一下一下戳着纸鹤的脑袋,有些好笑地回她:“除了我,你觉得这里还会有谁?”


    在白霜降的记忆里,虞府的恶梦不止虞老爷一个。


    排在白霜降之前的那些姨娘里年纪最大的那个陪了虞老爷很多年,二人感情深厚,但始终没有被抬为正室的原因无他——


    虞老爷最宠爱的小儿子虞枫不允许。


    在虞枫心里,这个位置永远都是他已故娘亲的,谁也不能霸占。


    所以他恨极了白霜降,每日都要来羞辱她一番才舒心。


    至于羞辱的方式,最开始只停在恶毒难听的咒骂,直到一次喝醉了酒,意乱情迷之下强迫白霜降发生了关系,自此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虞枫用这种方式来发泄心中的恨,白霜降无力反抗,只能被迫承受。


    她没办法将此事告诉其他人,若是被虞老爷知晓,虞枫或许会受到责罚,但她一定会被投井。


    父子两个一个赛一个的变态,每回白霜降侍候完虞老爷回来,必定是会在自己房中碰见虞枫的。


    沈千祈绕着屋子找了一圈,没有发现除了她和晏从今之外还有其他人在。


    她一手托着手肘,一手抵着下巴,疑惑了几秒,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转头朝床边的晏从今望去。


    “等一等,你该不会就是虞枫吧?”


    晏从今放纸鹤飞回了沈千祈身边,兴味十足地看向她,说着特定的台词。


    “为什么不能是我?”他声音带笑地说,“除了我,还有谁会想要和你保持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关系?”


    第86章 前尘旧忆(六)


    ◎“真巧,又见面了”◎


    沉默声震耳欲聋。


    这幻境到底还有什么惊喜是她不知道的?


    如果沈千祈没记错的话, 接下来白霜降和虞枫应该要进入不可描述的阶段了。


    对着npc演一演倒还好,但对着晏从今


    沈千祈想起那些情节,心里只有说不出来的尴尬。


    试问谁能做到自然又不尴尬地和刚认识没多久的异性玩起这么禁忌又刺激的角色扮演?


    房门在晏从今说出台词的那一刻便自动关上了, 只有走完这段剧情他们才能出去。


    演戏是不可能和晏从今演戏的,沉默两秒, 沈千祈决定和他商量一下互相用替身。


    正在她想着如何开口时,身体陡然一僵, 双腿跟着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


    幻境似乎是嫌他们过于磨蹭, 直接控制着沈千祈走向晏从今,跨坐在他腿上强行进入了剧情。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迫挨得很近,几乎快要贴在一起,呼吸相闻。


    晏从今看着眼前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的沈千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沈姑娘对我似乎有些热情过了头?”


    即便他的语气温柔, 面色和善, 但沈千祈依旧从这句话里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味。


    没有人会喜欢和一个自己不熟悉的人以这种近到冒犯的距离和姿势贴在一起。


    好在幻境只是控制了身体,没有夺走说话的权利。


    “幻境好像能控制我的身体,我现在也是身不由已”


    解释的话还没说完, 脖子上忽地一紧, 沈千祈双眼骤然瞪大, 眼前的景象模糊了一瞬间,剩下的话语悉数堵在喉间。


    “不好意思。”


    晏从今嘴角挂着散漫的笑意, 半垂下眸子, 乖巧柔顺地注视着她,手上的力度却在逐渐加大。


    “我不太习惯和别人靠得这么近。”


    沈千祈被掐得呼吸不畅, 快要缺氧, 求生的本能使她下意识地去尝试掰开晏从今的手。


    她声音艰涩地开口解释:“不是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我也不想靠近你的, 我被幻境控制了啊!”


    然而晏从今好似根本没听进去她的话,不仅没有松开手,反而还掐得更用力了。


    瞬间,天旋地转般的眩目感涌了上来,沈千祈的眼前甚至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光斑。


    这到底是个什么破幻境,为什么只控制她一个人啊!


    晏从今眸光漠然地落在她身上,一边掐着她的脖子,一边感知着咒术的痕迹。


    不出意外,什么也没感知到。


    看来真的只是他自身的错觉罢了。


    晏从今略感遗憾地叹了一声,在沈千祈即将被掐死千钧一发的时刻,收回手松开了她。


    “抱歉,刚才只是剧情需要。”


    他弯起眼睛,露出了一个无害感十足的笑,虚伪地补充关怀道。


    “你还好吗?”


    剧情里确实有这么一段,但真正的虞枫下手远没有晏从今这么狠辣。


    幻境似乎只需要他们将当时的场景重现一遍,动作到位即可。


    完成了一个小剧情点,沈千祈的身体控制权终于回到了自己手上。


    她捂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呼吸,同时迅速退开了离晏从今至少两米远。


    过于急促的呼吸导致沈千祈的嘴唇有些发抖,她一边平复着呼吸,一边不动声色地捏了张灵符在手里。


    沈千祈才不会相信晏从今刚才的行为只是单纯地出于剧情需要。


    她很敏锐地从他身上感知到了杀意。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在幻境中他们谁也不能真的杀了谁,但这并不代表她就要咽下那口差点被他掐死的气。


    沈千祈趁着晏从今没有任何防备,捏住灵符朝前一甩,符纸在空中燃烧起来,擦着他耳侧而过,烧断了几缕发丝。


    “剧情需要,白霜降偶尔也是会反抗的。”


    她勾起一抹无辜的笑,同样虚伪地回敬了他一句。


    “你没受伤吧?”


    被火烧断的发丝带着一股焦味,极轻而缓慢地掉落在地上。


    晏从今怔然地垂下视线看着那几缕发丝,眉梢微挑,似是有些意外。


    他本以为沈千祈是那种会选择忍气吞声,很好欺负的类型,没想过她竟然会还手。


    这让他对沈千祈的感兴趣程度直线上升了好几个点。


    晏从今将傀儡线绕在指间,饶有趣味地看着沈千祈,状似苦恼地叹道。


    “我没事,不过虞枫好像不止对白霜降做了这么一件事。”


    他弯唇轻笑,意有所指。


    “沈姑娘,后面你还撑得住吗?”


    虞枫作为虞老爷的儿子,在某些方面自然也是继承了来自他父亲的变态基因。


    父子两个都有喜欢施虐的癖好,唯一的不同,就是虞枫更喜欢在行房事的时候抽打白霜降,并以此为助兴。


    尽管白霜降每次都会苦苦哀求他不要在自己身上留下痕迹,但虞枫不仅不会听她的,下手还要专挑显眼的地方。


    为了不让虞老爷起疑,白霜降只好忍着痛将虞枫弄下的痕迹用刀划烂。


    外人都羡慕白霜降好福气,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殊不知于她而言,这里的生活明明比地狱都不如。


    想起白霜降曾经的遭遇,沈千祈连带着看扮演虞枫的晏从今都变得不顺眼了。


    她重新抽出几张灵符,做好了和他“友好交流”的准备。


    “多谢晏公子关心,你能撑得住我自然也能撑得住。”


    两人无声地望地对方,手里的灵符和傀儡线蓄势待发。


    这座幻境大概也没有想到自己挑的两个主角会出现这种状况,为了防止他们待会出手将这里破坏得乱七八糟,它只好暂时先将他们两个分开,自动跳过了这段剧情。


    眼前的景象飞速转换着,沈千祈甚至生出了一些眩晕感。


    她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再次睁眼时,已然是身处室外的花园中。


    这次幻境不仅控制了她的身体,连说话的权利也没留给她。


    沈千祈正蹲在假山小池边,温柔地伸出手揉了揉眼前这个浑身是伤的小男孩。


    “阿义,下次若是还有人欺负你就来找我,我替你出头。受了欺负一定要还回去,不然他们只会变本加厉,知道吗?”


    被叫做“阿义”的小男孩擦了把眼泪,感激地抬起头。


    “谢谢白姐姐,我知道了。”


    他犹豫了一会,又指着沈千祈的右手问。


    “白姐姐,为什么你总告诉我受了欺负要还手,可你自己明明也被欺负了,却从来不揍回去呢?”


    沈千祈慌乱地扯下袖子,盖住了那一截受伤的手臂,若无其事地笑了笑,牵起了阿义的手。


    “阿义饿不饿?我带你去厨房吃点东西吧。”


    阿义是白霜降好心救下的小乞丐,年纪虽小,却已有了察言观色的本事,知晓这是她不愿提及此事,便只点了点头,不多言语。


    沈千祈正要带着他往厨房的方向去,周围的场景再次转换,她虽依旧身处花园之中,位置却发生了些变化。


    此刻的她正被人抵着,背靠在粗壮的槐树树干上,动弹不得。


    “真巧,又见面了。”晏从今笑着说。


    沈千祈:“”


    为什么晏从今可以完全不受幻境控制,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许是看出来沈千祈似乎又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晏从今不怀好意地凑近,故意对她说。


    “真可惜,刚才和你的游戏都没开始就被打断了。”


    他算准了沈千祈没法反抗,再次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恶劣地笑了一声。


    “不如我们现在继续吧?”


    继续你个仙人板板!


    如果沈千祈现在能动的话,她一定会趁机踢他一脚反击,但她现在不能,于是只能在心里默默输出。


    也许是情绪过于激动,导致她的心跳加快了许多。


    离她极近的晏从今自然听见了这飞快的心跳声,略诧异地抬了下眉,话里带笑。


    “你心跳的好快,是在害怕吗?”他说,“不想死的话可以试着求求我,我酌情考虑一下。”


    沈千祈深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在心里写起了“忍”字,心却跳得更快了。


    听着她愈来愈快的心跳声,晏从今忽然抑制不住地低低笑了起来。


    他当然知道沈千祈没有在害怕他,甚至可能还在心里骂他,这激动的心跳声就是很好的证明。


    但他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沈千祈的反应有趣极了,正想要继续恐吓威胁她的时候,笑意却突然僵在了脸上。


    接下的这段剧情是虞枫在与白霜降的相处中逐渐对她生出了异样的心思,他不再只满足于得到白霜降的身体,还疯狂地臆想着自己能得到她的心。


    但白霜降早已对他和虞父两人恨之入骨,绝不可能回应他的感情。


    白霜降和虞父才是名义上的夫妻,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外人面前恩爱亲密。


    但虞枫不能,他与白霜降的关系就像是墙角阴暗潮湿的苔藓,见不得光亮。


    在日复一日的嫉妒和忍耐中,虞枫终于爆发了。


    他在虞父过寿这日将白霜降带到了花园,仅靠一颗槐树遮挡,树干前是抱在一起的名义上的母子二人,树干后是今日的寿星虞父,和来给他祝寿的客人们。


    在幻境的控制下,晏从今掐住了沈千祈的脸颊,以虞枫的口吻狠声质问她。


    “小娘,为什么你每次都要这么抗拒我?我难道还比不上那个要死不活的老东西吗?”


    “白霜降”自知挣不开他的手,也惹不起这个疯子,只死死地抿着唇不回答,眼里满是嫌恶。


    见她以这副姿态看待自己,“虞枫”心底一冷,眸光微沉,良久,才勉强勾起一抹笑。


    “你知道吗?等我爹死了,这个家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


    他看着“白霜降”,眼中满是执拗和疯狂。


    “连你也是我的,你躲不掉。”


    “白霜降”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她用力挣扎了两下,尽力克制着声音。


    “你疯了,不能在这里!”


    “白霜降”试图和“虞枫”讲道理,但她却忘了,和一个疯子是讲不通什么道理的。


    隔着一颗槐树,背着众人,“虞枫”强硬地将“白霜降”的双手固定在头顶,不容拒绝地吻上了她嫣红的唇瓣。


    在强烈的背德感刺激之下,两人每一处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


    “虞枫”贴着“白霜降”的唇瓣肆意辗转厮磨,轻柔地吮着她饱满的唇珠,水声黏腻间,他忽然顿住动作,转而在她的唇瓣上发狠地咬了一口。


    血腥味迅速在唇齿间蔓延开,被幻境操控的两个人终于短暂地回过神,望着彼此,甚至没来得及尴尬,场景再次转换,进入了最后一段剧情。


    作者有话说:


    幻境os:求求你们两个不要再打了啦,要打去床上打!


    解释一下为什么一周目祈妹不怕小晏:因为她不知道小晏有多变态,所以当然没有二周目要攻略他的时候那么害怕。


    这里虞枫喊白霜降小娘没有喊错,因为他从来都不认同白霜降的正妻身份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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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7章 前尘旧忆(七)


    ◎“痛吗?”◎


    时值隆冬, 大雪纷飞。


    雪花片片飘落,覆在屋檐上,黑瓦白雪, 如同一幅还未被晕染开的水墨画。


    屋檐之下,暖室之内, 沈千祈捏起一块帕子,从温酒的小炉上提起酒壶, 给虞老爷倒了小半杯酒。


    今日是虞家一家团圆的日子, 虞老爷的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全都到了场,围坐在一起话着家常,其乐融融。


    唯有“白霜降”被排斥在外,格格不入,她静静端着酒壶站在虞老爷身侧, 低眉顺眼, 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虞老爷的几个儿女都很讨厌白霜降,生怕她分走虞家家产, 说话时明里暗里都要刺她几句, 时不时又朝她投来一个鄙夷的眼神。


    为了生活, 这些白霜降都一一忍了下去。


    可一个人的忍耐终究是有限度的,越是脾气温顺的人爆发起来往往越可怕。


    白霜降每日都在承受着来自虞老爷和虞枫的折磨, 精神几乎接近崩溃的边缘, 而这些人的言语和眼神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终于,她下定决心要为自己寻求一个解脱。


    温过的酒壶壶身发烫, 可“白霜降”却好似感知不到烫手, 神色如常地为虞老爷再续了半杯酒。


    “老爷, 今日大家团聚在一起, 是个值得开心的日子,多喝半杯吧。”


    虞老爷被儿女们的奉承话哄得心花怒放,昏了头脑,情绪一时上头,也没有拒绝。


    他拉过“白霜降”的手握在自己手里,满脸堆笑。


    “我有这么多懂事又能干的儿女,又有你这么一个好妻子,谁能有我福气好?”


    虞老爷的儿子女儿们虽不喜欢白霜降,却也不会当着面驳了虞老爷的面子,纷纷点头附和。


    除了“虞枫”。


    他冷眼看着虞老爷和“白霜降”亲密恩爱,握着酒杯的手用力收紧,眼里不见半点笑意。


    也许是他的视线太过强烈,“白霜降”不自在地推开了虞老爷的手,绕着桌子,一一为这些人倒了一杯酒。


    轮到“虞枫”时,“白霜降”侧着身子,不经意地蹭过他的腿侧,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对他说。


    “今天是个好日子,你也多喝一些吧。”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贴近自己,“虞枫”一时怔然,愣愣抬头,瞥见了她脸上那一抹浅淡的笑。


    霎时间,嫉妒和怒火通通烟消云散。


    “虞枫”爽快地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从她手里接过酒壶,又自己续了一杯。


    虞家人举杯欢庆团圆,“白霜降”退在一旁看着,面上平静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直到所有人都因为酒里的迷药昏迷过去时,她眼底的情绪依旧是极其冷静的。


    白霜降计算好了一切,她要亲手送这一家人下地狱去。


    天幕渐沉,下了一天的雪终于停了,“白霜降”关紧门窗,将屋内的烛台一一碰倒。


    烛火点燃了地毯一角,火势迅速蔓延开来,屋内充斥着火光,甚至冒出了轻微烟气。


    看着肆虐的火舌将虞家人吞没,“白霜降”的眼中闪过一丝快意,压抑了许久的恨与怨在此刻通通爆发出来。


    她在火中畅快淋漓地大笑,将没喝完的酒悉数倾倒在地上。


    “去死吧,你们一家都是疯子,全都去死吧,我恨死你们了!”


    这场大火来得突然又迅猛,风一吹,火势愈旺,渐渐的,整座虞府都笼罩在滔天的火光之中。


    凄厉的哀嚎与哭喊声一片,没能逃出去的下人和虞家人一起在大火里化为了灰烬,灵魂永生永世都被困在这里。


    唯有白霜降不同,她是向死而生的蝶,在灰烬里重生,于火中化蝶振翅,飞向她祈盼已久的自由和快活。


    地缚灵的记忆幻境自此重现完毕,一直被操控着的沈千祈和晏从今也终于清醒过来,被弹出了幻境,回到了柳府的花园中。


    沈千祈沉默着,慢慢将被牵动的情绪平复下来。


    这座幻境从头到尾都没有透露出任何敌意,也许那群地缚灵追她不是因为想伤害她,只是想让她帮忙给他们一个解脱罢了。


    至于解脱的关键,大概就在白霜降身上,可她也死在了那场大火中


    沈千祈思忖片刻,决定再去找那个疯掉的男子一趟。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得先解决。


    “喂,你在装什么?”


    沈千祈看着倒在自己怀里的晏从今,顿时有些无语,“不是不喜欢和别人靠得太近吗,你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沈千祈还没忘了自己在幻境里因为被迫和他靠太近而差点被掐死,现在出了幻境,这人又莫名其妙自己贴了上来,他到底想做什么?


    静静等了半晌,怀里的人始终保持着安静,没有出声回答。


    沈千祈无情地将他推开,抽出灵符,警惕地上下打量着他。


    “我知道你醒着,别装,再不说话我就要出手了。”


    被推开后的晏从今身形踉跄后退了两步,艰难地抬起头,晃了晃脑袋。


    “头好晕。”


    幻境最后一段剧情里虞枫连续喝了好几杯酒,他在操控之下也被迫喝了好几杯。


    酒里的迷药虽对他无效,可那酒是真真实实被他喝了进去。


    晏从今酒量很差,平时基本不会碰酒,一口气喝了这么多,早在幻境里他就开始脑袋发晕了。


    “虞枫”的昏迷并不是幻境操控他做出来的,而是他真的晕了过去。


    意识变得迟钝模糊,晏从今费力地将视线聚焦在沈千祈脸上,莫名想起了花园里的那一幕,面上多了一丝愧疚。


    “痛吗?”他看着沈千祈的唇瓣,眨了眨眼睛,又乖巧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道歉来得太突然,以至于沈千祈愣在原地,反应好了一会,才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什么。


    当时在花园里的情况也是迫不得已,沈千祈本就没打算怪他,这会儿他居然主动提起来,倒让她觉得有些意外。


    真奇怪,这人该不会是有什么人格分裂症吧?


    沈千祈不解地看着他,嘴唇微张,刚要说话,怀里一沉,晏从今再一次精准无比地晕倒在她怀里


    难道和她待在一起久了是有什么昏迷buff加成吗?


    沈千祈低头看看怀里的晏从今,又转头看看一旁地上的周齐,最后沧桑地仰头望天,长长叹了一口气-


    客栈一楼,熟悉的靠窗位置。


    周齐从小二手里接过装满各种精致糕点的托盘,应了声谢后坐直看向沈千祈。


    “实在对不住,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晕过去了。”


    他将托盘里的糕点取出,全部推到沈千祈面前,语气真诚。


    “明明是你的队友,但我总是躲在你身后靠你保护,下次我一定会努力克服恐惧的,我保证!”


    委派任务本该是两人互相帮助完成,可周齐因为害怕,目前为止还没有发挥出什么作用。


    尤其是昨晚的昏迷,更是直接导致沈千祈孤身陷入险境,周齐实在愧疚难当,只好用食物表示一下自己的歉意。


    沈千祈也没和他客气,一边吃着糖蒸酥酪一边说。


    “人都有自己害怕的东西,更何况我也没在幻境里遇到什么危险。”


    她顿了一下,放下勺子,又问。


    “倒是你,昨晚好好的拿剑攻击我做什么?”


    严格来说,被晏从今操控的时候周齐还处于昏迷之中,所以对这段时间的行为没有半点印象。


    他疑惑地重复了一遍;“我拿剑攻击你?”


    沈千祈见他这副表情,猜到他应该是不记得自己都做了什么。


    她点了点头,也没往晏从今身上想,只当是地缚灵的原因。


    “我差点被你刺了一剑,不过你既然不记得,应该是受了地缚灵的影响,被他们操控了。”


    周齐顿时如遭雷劈。


    没能帮上忙就算了,还差点痛击队友,很难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到底有多复杂。


    正在他陷入深深的自责时,沈千祈又不急不缓地开了口。


    “我怀疑我们那晚碰见的那个男子就是阿义,他应该从虞府逃了出来,但那场大火给他留下的创伤过于严重,所以才会疯了。


    白霜降对他很关照,他那里说不准还留着与白霜降有关的东西。”


    地缚灵因白霜降而存在,想要彻底解决此事,也得以白霜降的名义超度他们,只不过她已不在人世,只能用她的物品替代。


    周齐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重新打起精神,双手撑桌站起身,语气坚定。


    “我知道了,接下来的事情你不用再操心了,你已经做了这么多,收尾的工作就交给我吧。”


    沈千祈本就对超度这类的术法不了解也不擅长,心安理得地将剩下的事情全部交给了周齐,自己则拍拍手当起了“甩手掌柜”。


    “行,那剩下的就看你的了。”


    沈千祈边说着边端起一盘枣泥酥,将剩下的糕点都留给了周齐,脚步轻快地踏上楼梯回房。


    路过晏从今房前时,她脚下步子一顿,微微侧过身,透过没关紧的门缝好奇地朝屋里看了一眼。


    这个点本该是给他熬药的时候,可这人在幻境里的表现实在是太恶劣了,沈千祈想了想,还是将这活交给了小二去做。


    收钱办事,客栈里的小二勤快又积极,早早地就将药熬好给他送了过来。


    熟悉又难闻的药苦味从门缝飘了出来,沈千祈闻了直皱眉摇头,正要离开,晏从今的声音恰好传了出来。


    “门没关,可以进来,不用在门外站着。”


    沈千祈抿了抿唇,手抬起又放下,反复几次,还是推门进了屋内。


    “找我有事?”晏从今坐在床侧,低头翻着手里的银线,听见脚步声后出声问道。


    沈千祈站在桌边远远地瞧他。


    很神奇的是,仅仅就靠这么一句话沈千祈就能很准确地感觉出来他此刻的状态和昨天晚上完全不同。


    如果非要选一个的话,她还是更喜欢昨晚那个会说对不起的晏从今。


    静默半晌,沈千祈收回飘远的思绪,摇了摇头。


    “没什么事,就是凑巧路过而已。”


    “这样啊。”


    晏从今点了点头,快速翻动着手里的银线,勾勒出了一只蝴蝶。


    “你又帮了我一次,算上之前那回,已经两次了。”他边说边放下手里的蝴蝶,稍抬起脸,问道,“我要怎么报答你才好?”


    “不必了。”沈千祈看着他说,“我不需要你报答我什么。”


    晏从今大概不太能理解她这种心理,眉心一蹙,似是有些苦恼。


    “为什么不需要?”他不解,顿了顿,又问,“你有没有想杀的人?或者你想不想去死?”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兴奋起来,尾调微微扬起。


    “我很会杀人,你应该能从我手上体会到死亡的快乐。”


    明明是要报答她,最后却绕到了让她去死这个话题上。


    沈千祈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了几秒,在他充满期待的目光中将手里的枣泥酥放在桌上,朝他的方向推了过去。


    “这个是枣泥酥,你吃一点吧。”


    话题转得太突然,晏从今明显愣了一下。


    “谢谢,但我不喜欢”


    话没说完,沈千祈抬手打断了他。


    “不,你误会了。”她说,“我的意思是,让你吃点人吃的,说点人话吧。”


    晏从今显然没有料到她会这么说,愣了许久,慢慢反应过来后,又低声笑了起来。


    他眉眼笑开,眼角眉梢都泛着柔和的笑意,轻声道。


    “既然你真的没什么想要我报答的,那就算了罢。”


    尽管他是笑着的,可沈千祈还是听出了他话里藏着的遗憾。


    静了两秒,沈千祈当着他的面将枣泥酥分成了两份。


    “你多吃点,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她便转身利落地迈出了房门。


    枣泥酥并没有被均分成两等份,晏从今看着桌上留下的明显份量更多的那份,心中明白这是在暗喻什么。


    可他一点也不生气,他只觉得沈千祈当真有趣极了,她的反应和回答总能出乎他的意料。


    良久,晏从今带着笑意走到桌边,捏起一块枣泥酥咬了一口。


    虽然不是很符合他的口味,但尝起来似乎还不错-


    作为天星门的弟子,周齐在不怕鬼的时候,办事效率还是很有保障的。


    他只花了两天的时间便彻底解决了委派任务剩余的部分。


    和沈千祈猜想的一样,那名疯掉的男子正是长大后的阿义。


    周齐从他那里得到了白霜降生前很喜欢的一对耳环,以耳环为引,布阵施法超度了柳府的地缚灵。


    解决完任务之后,两人在第三日清晨便收拾好东西急着赶回天星门交差。


    晏从今是在中午见到有新的客人住进隔壁客房时才发现沈千祈已经离开了的。


    他拦下为客人搬运行李的小二,侧头朝屋内望了一眼。


    “请问原来住在这间房里的姑娘去哪了?”


    沈千祈曾经吩咐过小二给晏从今熬药,小二误以为他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没有犹豫和防备,将自己知晓的说了出来。


    “我也不清楚,不过我看与她同行的那人穿着天星门的弟子服,两人估计是往渝州那边去了。”


    晏从今点点头,面上很有礼貌地露出了微笑。


    “谢谢。”


    问到了沈千祈的去向之后,晏从今回到屋内,垂眸看着桌上第二次飞来的传音纸鹤,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回复。


    他将纸鹤随意攥在手里,带上小人偶,也在这第三日离开了客栈。


    作者有话说:


    是的,他去渝州找老婆了Tv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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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8章 前尘旧忆(八)


    ◎正在脱离当前世界◎


    距离任务正式开始还有一段时间。


    作为男女主的小师妹, 在他们的特意关照之下,沈千祈开始了光明正大地摸鱼划水。


    渝州的生活悠闲又舒适。


    暂时不用操心任务的沈千祈一个人下了山,在渝州城内最热闹的街市随意闲逛。


    路过一间画铺时, 沈千祈被其中展示的色彩鲜明、栩栩如生的花鸟绘卷吸引,正打算进去瞧瞧, 刚一转身,蓦地在人群中瞥见了一抹显眼的白色。


    她有些不确定地揉了揉眼睛, 再次睁眼定睛望去, 确认了自己没有眼花或者出现幻觉。


    那一头标志性的白发不会有错,真的是晏从今。


    想起那些在泉隐镇时不太好的经历,沈千祈只思考了不到一秒,决定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但也许是晏从今的感官太过敏锐,在沈千祈正打算移开目光的那一刹那, 他恰好抬起头, 两人就这么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对上了视线


    这下好像不去打个招呼就有点不太礼貌了。


    这边沈千祈还在酝酿着待会的开场白,那边晏从今倒是先她一步,步伐从容地走了过来。


    他站定在沈千祈身前, 嘴角略微弯起。


    “真巧, 我们又见面了。”


    语气自然, 语调微扬,听上去就好像真的是因为这场偶遇而感到开心一般。


    然而沈千祈却总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 狐疑地看他两眼, 试图通过他的表情读出他真正的意图。


    “你怎么会在这里?”


    带着热气的风从两人中间拂过,晏从今的流苏耳坠被吹得轻轻晃了两下, 他稍抬了下眉, 反问她。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问得漂亮。


    他确实没有不能在这里的理由。


    沈千祈只是奇怪他为什么也这么恰好地来了渝州。


    不过渝州也不是什么不能随便来的地方, 或许只是一个巧合罢了。


    “没什么, 只是没想过还能在这里碰见你。”


    时值盛夏,渝州的天气又热又晒,才在外面站了一会,鼻尖便已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沈千祈抬手擦掉汗珠,然后指着一旁的画铺。


    “天太热了,我出来买完画就打算回去,就不和你多聊了。”


    说完,她还非常客套又官方地多加了一句。


    “下次有机会再见。”


    晏从今眸光若有所思地落在她脸上,半晌,他勾着唇,似笑非笑。


    “好,下次再见。”


    众所周知,“下次再见”和“下次一定”一样,在大多数情况下只是一种用来敷衍的承诺而已。


    说出这种话实际上表达的意思其实是下次大概不会再有机会见面和下次也不一定。


    沈千祈自认为和他心照不宣地互相客套了一个来回,而直到三日后,她才发现自己似乎会错了意。


    晏从今说的下次再见,是真的会和她再见-


    天星门既位于渝州界内,守护渝州城的百姓也是门派的责任之一。


    近日城外总有妖邪侵扰,天星门每日都会派出一队弟子巡查除妖,名单随机安排,恰好在三日后抽中了沈千祈。


    城外聚集的大都是一些低级的妖邪,为了提高效率,大家决定各自分散开搜寻妖物的踪迹。


    沈千祈一路往前,刚解决完一只妖物,又接着冒出了一只。


    如此反复了好几遍,她渐渐意识到情况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趁着灵符甩出去的空档,沈千祈盯着朝她扑来的妖物仔细瞧了瞧,虽然不太明显,但她还是很清楚地看见了对方身上缠绕的银线。


    沈千祈顺着银线抬头望去,在一棵槐树上看见了她以为不会再遇见的晏从今。


    她先是愣了愣,挡开妖物的攻击,稳住身形后才问。


    “怎么是你?”


    日光穿过树叶间隙,被分割成零散的光斑洒下,微风一吹,忽明忽暗地落在晏从今身上。


    他坐在槐树上,右手像演奏钢琴般优雅地操控着傀儡线,抬起左手食指抵在唇间,弯了弯唇角。


    “嘘,专心。”


    话音刚落,随着他手指的动作,傀儡线被扯动,妖物再次朝沈千祈扑了过来。


    沈千祈连忙闪身避开,顺势将手中的灵符向妖物砸去,退到槐树底下,撑着树干缓了口气。


    “你一直操控妖物攻击我做什么?”


    “当然是和你玩游戏。”晏从今低头看她,眼角带笑,“不是你说的么,我们下次还会再见。”


    恕沈千祈实在不能理解下次再见和玩游戏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更何况她说那话的意思明明是不希望和他再见面了,谁知道会这么巧合。


    沈千祈嘴唇微张,正要说话,被击飞的妖物在晏从今的控制之下再次朝她攻来。


    操控妖物的傀儡线看起来纤细脆弱,但实际却坚韧无比,沈千祈试了好几次也没能成功将其弄断。


    晏从今大概是存心戏弄她,只控制着妖物攻击她,却并不对她下杀手。


    几个回合下来,沈千祈的体力被消耗得差不多了,逐渐落了下风。


    正在她不小心踩到石子滑了一跤,差点要被妖物抓伤时,晏从今突然握拳收力,毫无征兆地杀掉了那只妖。


    他从树上轻盈落地,走到摔坐在地上的沈千祈身前,微弯下腰看她,笑容无辜极了。


    “怎么样,玩得开心吗?”


    沈千祈拳头硬了。


    这是在和她玩游戏吗!这分明是在和游戏玩她吧!


    沈千祈暗自估算了一下和他之间的实力差距,光靠武力值自己似乎不是他的对手,很难玩得过他。


    但是没关系,她还有其他的办法。


    沈千祈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扬起一抹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晏公子,你不是渝州本地人吧?”


    晏从今诚实地摇了摇头:“不是。”


    听见他的回答,沈千祈笑得更灿烂了。


    “你看我们总能这么巧合地遇见,这是不是说明我们之间还挺有缘分的?”


    她上前一步,亲切地拍了拍晏从今的肩膀。


    “既然有缘,不如我们就交个朋友吧,你看怎么样?”


    “朋友”二字于晏从今而言十分陌生。


    他没有朋友不是因为被排斥孤立,而是他觉得那些人过于无趣,无法理解他的想法,所以没有交友的必要。


    闻言,晏从今并没有直接拒绝沈千祈的交友请求,但也没有同意。


    倒是沈千祈,不说话便当他默认了。


    她先确认了一下周围的妖物已清除完毕,又用纸鹤通知了一下其他弟子不用等她,最后才继续对晏从今说。


    “现在正好是饭点,我又是渝州人,既然我们是朋友,理当招待你吃顿好的。”


    没等他回答,沈千祈二话不说直接带着他去了渝州城内一家颇有名气的酒楼。


    她唤来小二点了一桌招牌菜,怕他吃不惯这里的口味,又特意为他点了份甜口的豆花解辣。


    不出沈千祈所料,晏从今口味偏清淡,看了一圈桌上的菜式后,果然选择了那份豆花。


    只是他刚尝一口,还没咽下,脸色却蓦地变了。


    这碗豆花不是普通的豆花,沈千祈特意吩咐小二往豆花里加了花椒藏在下面,单从表面上看,发现不了什么端倪。


    花椒这种东西,喜欢的人爱到极致,而对于不喜欢的人来说就是究极折磨,不小心咬到一口都要怀疑人生。


    晏从今显然是后者。


    看着他面色难看到像是要窒息一般,沈千祈心里舒畅多了,故意凑他跟前,学着他的语气,笑吟吟地问。


    “怎么样,味道还可以吗?”


    花椒初入口时,麻辣微涩的口感在口腔中迅速散开,而后唇齿间麻麻的感觉开始猛烈地刺激着味蕾。


    晏从今抬眼看向沈千祈。


    他其实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但很奇怪的是,明明是被捉弄了,他却并不觉得有多生气。


    正午的日光穿过格窗,照得雅间亮堂又明媚。


    沈千祈眼底落了细碎的光点,一双杏眼亮晶晶的,笑容灿烂,元气淋漓又富有生机,就像是在夏日里迎着朝阳盛开的向日葵。


    晏从今静静地望着她,感觉心口像是被一片柔软的羽毛轻轻扫过,漫起了一些痒意,他垂下眸子,睫羽倏而颤了两下。


    好奇怪的感觉。


    但是他并不讨厌-


    一起吃了顿目的并不单纯的饭后,两人也算是成了名义上的朋友。


    剧情还未进入正轨,在此之前,沈千祈每日都很空闲。


    为了打发时间,她偶尔会下山买些话本,或者接一点在渝州城附近简单的除妖委托。


    晏从今这段时间一直没有离开渝州,两人偶尔会很巧合地遇上,有时候是在去除妖的路上,有时候是在买完话本出来的街道上。


    一开始沈千祈也很防备他,但随着遇见相处的次数多了,一来二去,两人慢慢地熟悉了起来,关系也在你来我往的“友好交流”中不知不觉地从名义上的朋友一点点向真正的朋友转变。


    两人偶尔也会安静地坐下来聊会儿天。


    沈千祈是个分享欲很强的人,每次听见她在耳旁说话,晏从今总会有种很奇妙的错觉。


    就好像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海底城每隔五日会飞来一只纸鹤,但晏从今一次也没有回复过。


    纸鹤一只叠着一只,等到第四只飞来的这日,恰好是七夕。


    在这一日放河灯祈福是渝州的传统习俗,然而沈千祈看着前面排起了长龙的队伍,果断选择了放弃。


    “我们还是去一旁坐着等烟花吧。”


    夜幕降临,渝州依旧灯火通明,长街上人流如织,欢声笑语一片。


    晏从今对节日里热闹的气围无感,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


    两人在河岸边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等待今晚的烟火大会。


    沈千祈不想打扰许鸢一和林月池,原本打算一个人逛灯会,来的路上恰好遇见了晏从今,便邀请了他和自己一起。


    不过他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很享受节日的样子。


    昨晚熬夜看完了话本,白天没有补觉的沈千祈此时困意上头,打了个哈欠,拍拍脸颊,努力打起精神,转过头问道。


    “你今晚好像不是很开心。”她停顿了一下,“你是不是不喜欢来这种人多热闹的场合?”


    晏从今很短暂地愣了一下


    原来也会有人关心他的心情。


    他其实不是不喜欢这种热闹的场合,他只是不能理解。


    他无法与这些人共情,不知道他们在为了什么而感到快乐,体会不到他们的心情,自然也无法融入进去。


    晏从今不确定沈千祈是否能理解他,正要回话,忽觉肩头一沉。


    与困意斗争失败的沈千祈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晏从今偏过头看她,极轻地眨了下眼,没有伸手推开她。


    沈千祈之前问的那个关于交朋友的提议他没有回答,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了答案。


    他想,或许可以试试-


    七夕后又过了五日,许鸢一和林月池接到了雁回镇陆府的委托,这意味着沈千祈的任务终于正式开始了。


    等了差不多了一个多月,终于等到了系统提示音,沈千祈激动得差点当场哭出来。


    她快速收拾好了行李,跟着许鸢一他们下山,走到一半,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匆匆打了声招呼,人便跑得没影了。


    晏从今好歹算是她在这个世界交到第一个的朋友,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应该当面和他告个别。


    为了不白跑一趟,沈千祈特意先给他发了一只传音纸鹤,但等了许久也没收到回信。


    正疑惑时,忽觉裙角似乎被什么轻轻扯动了几下,她向下一看,原来是晏从今的小人偶。


    小人偶不会说话,只能用手不停地指着一个方向,再扯一扯沈千祈的裙角,示意她跟上自己。


    沈千祈有些奇怪晏从今的人偶为何会单独出现在这里,没有立刻跟它离开,而是蹲下先问清楚了情况。


    “是你的主人出什么事了吗?”


    小人偶点点头,一会捂着眼睛,一会又捧着心口,最后干脆两眼一闭,笔直向前倒地。


    尽管它的表演有夸张的成分在,但沈千祈还是看懂了它的意思。


    今日是十五,晏从今的蛊毒又发作了。


    难怪他没有回复自己的消息。


    沈千祈扶起小人偶,拍拍干净它身上蹭到的泥灰。


    “走,带我去找他吧。”


    小人偶点头,走在前面带路,一路带着她到了无归林。


    刚步入林中,沈千祈远远便看见了跪在地上的晏从今。


    他浑身是伤,鲜血淋漓,似乎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了,傀儡线缠在手上却无法使用。


    沈千祈小跑过去,靠近之后才发现他原来被困在了一个她叫不出名字的法阵之中,面前还站着一位神情威严的男子。


    沈千祈听见这男子对晏从今说:


    “我给过很多次机会,但你还是不听话,今天你必须受到惩罚。”


    随着他话音落下,法阵之内的地面上跟着冒出了长满尖刺的藤条,一点点缠绕住晏从今,深深地扎进了他的皮肉里。


    沈千祈看得很清楚,这些藤条在吸晏从今的血。


    她本想直接出手阻止那名男子,但思虑过后,还是先将自己的位置报给了许鸢一,之后才露面对准男子的方向甩了张符纸出去。


    被她这么一搅合,男子不得不分神应付灵符,法阵里钻出来的藤条又全部缩了回去。


    男子单手在空中结印,施展出一道屏障,挡住了灵符,转眼看向沈千祈,声色俱厉地警告她。


    “小姑娘,不要多管闲事。”


    沈千祈在心里估算了一下许鸢一赶来的时间,同时挪动步子挡在奄奄一息的晏从今身前,噼里啪啦地扔出了好几张符纸。


    “管自己朋友的事怎么能叫管闲事。”


    男子一边要维持法阵,一边又要挡住灵符,一时拿沈千祈也没什么办法。


    正在这时,另一边看中了晏从今的皮囊,早暗处藏了许久的画皮妖终于抓住机会,直奔法阵。


    本想趁乱带走晏从今,却不料男子反应速度极快,收起屏障,侧身避开符纸,抬手一道风刃将她挥出几米外。


    画皮妖飞出去的一瞬间下意识将手里用来剥皮的匕首朝他扔去,谁料手一抖,匕首跟着偏了方向,直直刺中了沈千祈。


    尖锐的匕首从后刺穿了心脏,沈千祈双眼睁大,还未先感受到疼痛,脑中便响起了一连串的系统警告音。


    【警告!当前宿主身体正遭遇重大生命危险,生命值严重流失中】


    【警告!宿主生命值过低即将死亡】


    【宿主死亡,任务清算中,当前任务完成度为0,任务判定为失败】


    【清算完毕,正在脱离当前世界,请宿主做好准备。倒计时10、9、8】


    晏从今本不至于伤得这样严重,沧渊强行催动了他体内的蛊毒,这才导致他变得如此虚弱。


    意识朦胧间,他好像感觉到有人闯了进来。


    好半晌,他才慢慢将视线聚焦,刚看清身前的人是谁,下一秒,对方便无力地倒在了他面前,鲜红的血缓缓淌出,在身下聚成了一摊血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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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9章 前尘旧忆(九)


    ◎“笑一下。”◎


    死亡意味着什么?


    是生命的终结, 是轮回的新始。


    死并不是一件有多令人害怕的事情,它甚至可以是快乐又满足的。


    晏从今也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他看见沈千祈死在自己面前。


    不记得在多久之前,晏从今看着父母倒在雪地里一点点变得冰冷僵硬, 那时的他心如止水。


    可现在轮到沈千祈,他却觉得死亡好像突然间就变成了一件很难接受的事。


    以后不会再有人和他闲聊, 不会有人关心他的心情,更不会有人骗他吃花椒。


    其实除了那碗豆花, 后来的鸡蛋面、杏仁奶糕、桂花糖藕他都知道的。


    但他还是吃了。


    他喜欢看沈千祈笑, 每回看见她露出那种灿烂的笑容,他感觉自己好像也会很开心。


    和杀人或者游戏带来的短暂快乐不同,这种好心情通常能持续很久很久。


    他似乎开始找到了生活的乐趣所在。


    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或者说,没等他开始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的时候, 沈千祈就这么突兀、毫无征兆地死在了他面前。


    晏从今脸上少见的出现了无意识的恍惚表情, 他愣愣地看着血泊里的沈千祈,薄唇微动。


    “沈千祈?”


    没有人回答他。


    四下无声,唯有微风徐徐, 拂过林间树叶沙沙作响。


    沧渊本意只想弹开画皮妖, 未曾想过会误伤沈千祈, 更何况死的不过是个人类而已,他只短暂地错愕了一瞬, 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他冷静又严肃地看着晏从今说:“你这次在岸上待得时间够久了, 该回去了,我不希望你再让我重复第二遍。”


    晏从今好似没听见他在说话, 目光仍旧安静地落在沈千祈身上。


    过了好半晌, 他才终于动了, 艰难地撑着地面站起身, 缓慢地抬眼看向沧渊,漆黑的眸中平静到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晏从今其实很清楚他只是一个没人爱的孩子,但他并不在乎这些。


    今鹤和晏道辰他们爱彼此、爱自己,但没有人爱他,他的存在只是为了证明他们是一个幸福完整的家庭。


    所以他的父母生下他,控制他,最后又毫无心理负担地丢下他双双殉情。


    后来他在被人贩子绑架的路上意外落水,被鲛人所救,来到了海底城,这里的人也并不欢迎他,但他同样不在乎。


    即便沧渊为了彻底掌控他,给他下蛊,将他关在小小的笼子里,像对待畜牲一样对待他,这些都无所谓。


    无论周围的人或事如何改变都无法牵动他的情绪变化,他就像是一个被人操控的提线木偶般活着。


    但现在,他突然不想再继续过这样的生活了。


    没有一句废话,晏从今直接抬手控着傀儡线围住沧渊,正要绷紧手指发力时,脚下的法阵再次冒出了藤条。


    沧渊呵笑一声,冷眼看他,发动法阵的同时也催动了花蛊,话里满是轻蔑和不屑。


    “看来是这点惩罚还不够了,你竟然敢反抗我?”


    寄宿在右眼中的白椿花又绽开了一朵洁白的花瓣,法阵中的藤条也沿着腿侧一点点往上爬,圈在晏从今的腰间,尖刺深深扎了进去。


    五脏六腑好似被一根根的尖刺重重碾过,他咽下喉间腥甜,不顾蛊毒的反噬,绷紧了控线的手指。


    作为神女唯一的血脉,晏从今可以被抽血、被虐待、被囚.禁,但唯独不能死。


    虽是在惩罚他,可沧渊也得把控好这个度。


    他灵活避开着束缚住周身的细线,不敢再继续催动蛊毒,连藤条也停止了吸血,可身负重伤的晏从今本人却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死活。


    “你不要命了?”


    一阵微风吹开了挡在额前的碎发,晏从今勾了下嘴角,很轻地笑了一声。


    “你怕死,我可不怕。”


    他没再给沧渊说话的机会,利落地握拳收线向内一扯,傀儡线缠住了沧渊全身,瞬间将他割成了血人。


    沧渊瞳孔猛地一缩,甚至没来得及吐出一个字,便倒在地上没了呼吸。


    而同时晏从今也支撑不住地捂着胸口弯下腰,吐出了一大口血。


    沧渊死了,这意味他的蛊毒或许再无人可解,以后每个月的十五都要在毒发的折磨下度过。


    而等到右眼白椿花彻底盛开的那天,他的生命也将走到尽头,以他的血肉为养料,体内会开出一朵又一朵洁白的花。


    不过这些晏从今通通都不在乎。


    他不甚在意地擦掉嘴角溢出的鲜血,走向沈千祈,将她抱起,离开了无归林-


    “公子,您要的西红柿鸡蛋面到了。”


    小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抬手叩了叩紧闭的房门。


    在门口等了一会,屋内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凳子挪动的声响。


    紧接着,房门被打开,出来的是位眉眼如画,面容清丽,光看长相就知道大概是那种性格温顺又很好说话的白发少年人。


    他接过小二手里装着面碗的托盘,礼貌地道了声谢后便关上了门。


    这是一位很奇怪的客人,每次要的饭食都是口味清淡的,但偏偏又要特意吩咐他们往里面加花椒。


    小二虽然不是很理解,但他尊重每一位客人独特的口味。


    他扯下肩上搭着的抹布,摇摇头,转身下了楼。


    客房内,晏从今走到桌边坐下,将那碗面放在自己面前,夹起吃了一口,然后迫不及待地抬眼看向对面的人。


    花椒霸道的气味迅速在口腔里蔓延开,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对面的人,就像等待着主人回家的乖乖小狗。


    但等了许久,仍然没有等到任何回应。


    晏从今的眸光渐渐黯淡下去,良久,他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声,晃了晃手腕上系着铃铛的手链。


    “笑一下。”


    接收到命令,对面的人这才扯起嘴角,冲他露出了熟悉的笑容。


    晏从今做人偶的手艺很好,即使是尸体,到了他的手里也能将对方很轻易地“起死回生”。


    在他的操控之下,被做成人偶的沈千祈除了不会与人沟通,看上去和正常的活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为了保证她不会腐烂发臭,他将自己的鲛珠取出,融进了她的体内。


    晏从今带着她离开渝州,一路往泉先城去,路上没有一个人认出他身边跟着的其实是具尸体。


    但尽管如此,这也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人偶,不是真正的沈千祈。


    意识到这一点,晏从今刚因为她露出的笑容而生出的好心情又一点点消退了下去


    好烦啊。


    虽然同样都是沈千祈,但他更喜欢从前那个活泼话多的她,而不是这个冰冷的人偶。


    如果有什么办法能让她活过来就好了。


    晏从今叹了口气,但很快又重新打起精神,满含期待地问道。


    “要不要和我去海底看看?”他说着,又晃了晃铃铛,“点头。”


    人偶沈千祈乖顺地点了点头。


    晏从今满意地笑了,推开那碗还冒着热气的面,开始收拾要带走的东西。


    他要去海底城是因为还有些事要做,比如宣布沧渊的死讯。


    但他又不放心将沈千祈单独留在客栈,只好带着她一起去了。


    两人去往海底城的这段日子,恰好是许鸢一和林月池追着陆府的线索来泉先城的时间。


    按照原文时间线,两位主角来到泉先城后在调查神祠的过程中误入了地牢,发现了神祠献祭的真相。


    两人联手将这座罪恶的地牢破坏,却也因此得罪了藏在背后的“神”。


    这位神总是很神秘,从不亲自现身,只派手下的妖物来对付他们,两人几次死里逃生,终于查到了一点和他有关的线索,准备动身前往折月楼。


    原文正好停在了这个关键的剧情点。


    按照原有剧情线发展下去,他们很大概率会顺利查到裴衍舟的身上,并揭穿他的真面目。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没有晏从今的突然加入。


    谁也料想不到,从海底城回来的晏从今就这么巧合地在客栈和裴衍舟偶遇上了,而对方也主动向他发出了合作邀请。


    晏从今本该拒绝的,可他却在听见“复生术”三个字时明显动摇了。


    尽管这可能是个副作用很大的邪术,但只要能让沈千祈活过来,他就愿意去尝试。


    就这样,带着能在未来某天复活沈千祈的期望,晏从今满含期待地加入了裴衍舟。


    而他第一步要做的,就是清除掉所有会妨碍他的人或事,比如正义但碍事的男女主。


    三人第一次碰面是在一个夜晚。


    许鸢一和林月池正被妖物围攻时,忽然几道银线飞来,替他们解决了这些难缠的妖物。


    两人顺着银线抬头望去,在屋顶上看见了一位白发少年。


    不过他们并没有因为对方出手杀了这些妖而放松警惕,因为和他正和一群数量更多的妖物站在一起。


    许鸢一和林月池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仍旧紧紧握着手里的长剑。


    晏从今看着他们身上的天星门弟子服,难得好心愿意放他们一马。


    他慢条斯理地收回所有傀儡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二人,唇角带笑,语气温和。


    “两位,运气不错,这次就放过你们了。”


    他抬手打了个响指,示意所有妖物撤离。


    妖物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距离他最近的那只妖犹犹豫豫地开了口:“可是”


    晏从今面上的笑意顷刻间便消了下去,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只妖,上前一步拔出了他腰间的佩刀,在他不明所以的眼神中一刀捅穿了他的心脏。


    事了,他看着妖物倒在脚边,甩了甩手腕,刀刃上沾到鲜血飞洒出去,在房檐上印出了一个血弧。


    “还有谁有意见吗?”他问


    方才还在窃窃私语的妖物们生怕危及自己,瞬间闭上了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表明态度。


    “既然都没意见,那我们也该回去了。”


    晏从今扫了一眼这群妖物,走到屋顶边缘,转过身,面向许鸢一和林月池。


    “下次见面,我可不会留情了。”


    他唇角勾着抹笑,边说边摊开双手,身体后仰从屋顶上跳了下去,在半空中又化作了一团黑雾,和妖物们一起消失在了这夜色之中-


    自从有了晏从今的助力之后,裴衍舟的计划也越来越顺利。


    渐渐的,他们不再只是需要和宋星澜长相相似的祭品,无论是谁,只要是活人,都可能被选中。


    而复生术需要大量的生魂做引,光靠信徒献祭得来的远远不够。


    晏从今十分反感这种效率低下的方式,于是他放弃了在神祠里装“神”。


    他将泉先城当成了一座巨大的屠宰场,里面所有人都是待宰的羔羊,而他每日都会随机从这些羔羊里面挑选几只出来供他们做实验。


    晏从今会很有礼貌地发出邀请,但偶尔也会碰见羔羊不听话的情况。


    不同意他的邀请,那就是妨碍了他,所以他的处理方式也很简单,通常是直接杀掉。


    譬如此刻。


    晏从今正一手提着逆刃刀,另一只手拖着一具尸体,步伐轻快地前行,身后拖出了一条长又蜿蜒的血痕。


    走到一半,他似乎发现了什么,突然顿住脚步,弯下腰饶有趣味地问。


    “你刚才一直在看什么?”


    尸体不会回答他,而他也不需要回答,顺着尸体盯着的方向回头一望,发现了一个倒扣在地、不停发抖的竹篓。


    晏从今略微挑了下眉,松开尸体,正要朝竹篓走去,一把匕首破空而来,擦着脸颊而过,划出了一条很浅的血痕。


    匆匆赶来的许鸢一和林月池拦在竹篓前,护住了藏在里面的小孩,拔剑对准晏从今,厉声质问道。


    “这么多无辜的人死在你们手里,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这是一个不错的问题,但晏从今没必要回答他们。


    上回看在二人是沈千祈同门的份上才放了他们一马,可他也不是次次都这么好心的。


    晏从今甚至不想同他们废话,直接选择了开打。


    以一对二,晏从今却半点也没有被压制,左手控线,右手握着逆刃刀,进攻的同时也在防守。


    他故意装作不敌二人,侧身一避,朝着竹篓砍去,虚晃一招成功骗到了许鸢一,抓住机会缠住了她的左手。


    正在他一转刀柄要向下挥刀时,林月池不管不顾地撞了上来,顺势推开许鸢一,替她挨了一刀。


    “真是感人的同门情谊。”


    晏从今语气真诚地夸赞了一句,在陆续赶来帮忙的妖物帮助下,很快便彻底用傀儡线控制住了二人。


    但他并没有就这样将他们杀了,因为他想到了一种比直接杀了他们还有趣的方法。


    晏从今将他们带回去关了起来,不给水、食物和伤药,关了五日后,又命人将他们分开。


    他先去找了重伤的林月池,将他像提线木偶一样吊起来,逼他直视着自己。


    “你很在乎她,对吗?”


    林月池不答,他又问。


    “想让她活命吗?”


    林月池这才张了张嘴,严重脱水加上伤口感染让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嘶哑。


    “你想让我用什么交换?”


    晏从今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看上去无害极了。


    “不需要你和我交换什么。”


    他摇了摇头,找来十根纤细的银针,一字在林月池面前摆开。


    “把这些吞下去,我就放了她。”


    人通常在意识到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挣脱困境那一刻才是真正最绝望的。


    就像现在的林月池。


    这里似乎有着某种结界,彻底隔绝了和外界的联系,就连传音纸鹤也找不到这里来。


    林月池和许鸢一都受了伤,只不过是一个重一点,一个轻一点罢了,继续被关在这里根本撑不了多久。


    林月池很清楚地意识到他们不是晏从今的对手,而他们如今的境地,对方甚至能轻而易举地就要了他们的性命。


    他们根本无力反抗,也等不到救援。


    沉默许久,林月池闭了会眼,再开口时,声音里已然充满了深深的无力感和绝望气息。


    “说话算话?”


    晏从今点点头,撤走傀儡线,笑着回他。


    “绝无虚言。”


    好不容易才等到今年的弟子大比,这下又要错过了,林月池想。


    但是师姐,只要你能平安活着就足够了。


    林月池倒在地上,伸手去够那些银针,眼角不自觉掉了一滴泪


    解决完林月池,晏从今很守承诺地放了许鸢一。


    他特意交给她一块留影石,声音温柔地对她说。


    “是不是很好奇你的同伴去哪儿了?”他顿了一下,微微笑了起来,“看看这个吧。”


    五天没有进食喝水,加上伤口感染,许鸢一的意识本就处于一种岌岌可危的恍惚状态。


    她在晏从今的引导之下将灵力输入留影石,被人刻意记录下来的林月池吞针的全过程清晰完整地投映在空中。


    许鸢一慢慢地抬起头,瞳孔紧缩,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冷却下来,一股刺骨的寒意猛烈袭来,身体在抑制不住地小幅度颤抖。


    偏偏这个时候,晏从今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伸手碰了一下留影石,画面开始重放,他勾着唇角轻声说了一句。


    “你的命是他换来的,好好珍惜。”


    许鸢一和林月池竹马青梅之谊,两人对彼此都是很重要的存在。


    林月池的惨死对许鸢一来说无疑是个重大打击,而晏从今这句轻飘飘的话无异于雪上加霜。


    她开始不断回想起林月池吞针的那一幕,她不停地摇着头后退,似是不愿相信,最后又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崩溃地失声哭了出来。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晏从今只是站在原地,面带笑意,垂眸欣赏着她痛苦的样子,眼中没有丝毫的怜悯或是愧疚。


    画面最终定格在这一幕,至此,停留在沈千祈眉间的幻梦蝶也彻底变得透明,一点点消散在空中。


    作者有话说:


    一周目结束,下章是正常剧情了_(:з」∠)_


    一周目的小晏就是一个纯恶人,可能小时候有那么一丢丢的惨(?)但他确实坏到没法洗白orz


    ps:一周目两人的关系最多也就是友情了,小晏对祈妹可能不止友情,但祈妹对小晏是绝对的纯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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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章 共盟鸳蝶(一)


    ◎“担心主人的安危是小狗应尽的职责。”◎


    晏从今赶到客栈的时候沈千祈还未醒来。


    裴衍舟看着推门而入的晏从今, 并不意外地挑了下眉,慢悠悠地开口。


    “倒是比我想的还要来得快一点,你果然很在乎她。”


    话音落下的瞬间, 银线拦住了她周身,如一张猎网般将她围困在原地。


    晏从今快速将手里的傀儡线勾勒成网状, 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昏睡的沈千祈,又转了回来, 面向裴衍舟, 语气森冷。


    “你最好祈祷她不会有事。”


    裴衍舟低头笑了笑,放下手中茶杯,指尖在杯壁上点了几下。


    “你放心吧,我也没对她做什么,她当然不会有事。”


    她从容地站起身, 抬手搭上身侧的细线, 微微用力将其推开了些。


    “我不过是见小姑娘误入歧途于心不忍,帮她认清了一下你的本质而已。”


    其实裴衍舟也才想起那些记忆不久,她万分确信那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但她不确定那能不能算作前世。


    因为在她的记忆里, 她与晏从今并没有成功发动复生术, 而是在他们做了无数次实验后,这个世界突然间重启了。


    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重来之后, 唯一的变数只有沈千祈。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变数, 裴衍舟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


    但她有了那些记忆,不再像前一次一样迷茫, 直接来了渝州, 省去了许多麻烦。


    说到底, 裴衍舟还得感谢晏从今让自己死了一次。


    她原本是不打算与他们计较的, 她的最终目的只有复活云溪村的村民,而他们根本就阻止不了她。


    但她实在咽不下那口气。


    晏从今捏碎了宋星澜的魂珠,他破坏了她的幸福,她也不会让他好过。


    锋利的细线割伤了裴衍舟的手指,她眉头也没皱一下,神色自然地收回手,随意擦掉了指腹的血珠。


    她抬眼看向晏从今,不急不慢地开口,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


    “瞧瞧你这副着急的样子,和一条急着护主的狗又有什么区别?”


    裴衍舟的本意是想羞辱晏从今,可她完全没想到这句话落在晏从今耳里却变了个意思。


    他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还十分愉悦地勾了下嘴角。


    甚至话里还颇有一种被认同的奇特满足感。


    “担心主人的安危是小狗应尽的职责。”


    裴衍舟一噎,面色微妙地变化了一下。


    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让她更不爽了,她余光瞥了一眼床上的沈千祈,很快又找回了刚才的气势。


    “你对她的情意还真是不一般。”


    裴衍舟停顿片刻,接上刚才的话继续问道:


    “不过我很好奇,你不会以为她也是同样真心实意地喜欢你吧?”


    裴衍舟不清楚溯梦蝶有没有成功让晏从今想起过去的记忆,不过她很确信,即便重来一次,晏从今的本性也没有更改半分。


    “像你这种人,就算装得再好,一旦被人看清本质便会离你而去。”


    她站直面向晏从今,目光怜悯地看着他,语气充满了恶意。


    “不会有人傻到愿意真心爱你的,不过是害怕你发疯,故意装出来哄骗你罢了。”


    在这间不算很大的客房里,裴衍舟的话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了晏从今耳中。


    其实裴衍舟说的这些在晏从今听来都无关紧要。


    他早说过他不在意沈千祈是不是在骗自己,就算被骗了,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无所谓,只要她还愿意骗我,想怎么骗都可以。”


    晏从今轻笑着摇了摇头,面色温和。


    他猜出裴衍舟大概是想挑拨他与沈千祈之间的关系,这种行为无异于是在妨碍他的幸福。


    于是他没给她再开口的机会,手指牵动着傀儡线绷紧向内一扯。


    “我不想再听你的废话了,你去死吧。”


    遍布周身的细线像一张猎网般收拢,裴衍舟站在原地没有还手,在傀儡线触及自己的一瞬间,整个人忽然变得透明,旋即消散成了无数光点。


    这只不过是她用术法留下的一抹幻影,真正的裴衍舟早在沈千祈陷入回忆时便离开了客栈。


    晏从今淡淡地朝光点消失的方向投去一眼,收回所有傀儡线,转身朝床铺走去。


    他握着沈千祈的手腕,贴着她的脉搏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中毒之后才放下心来。


    “你总是这样遇到危险,会让我更想将你关起来的。”


    话是这么说,可晏从今绝不会这样去做。


    他看着昏睡的沈千祈低叹了一声,侧身坐在脚踏上,趴在床边靠着沈千祈,安静地等她醒来-


    幻梦蝶消失之后,沈千祈眼皮动了动,旋即缓缓睁开了眼。


    看完原文的沈千祈知道许鸢一和林月池的结局是一死一疯,可她在看过这段记忆之后,顿时有点怀疑自己看过的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原文了。


    她盯着床顶的帐幔发了会呆,眨眨眼睛,刚坐起身,忽然感觉到了什么,转头一看,与趴在床边歪头看她的晏从今对上了视线。


    见她醒来,晏从今立刻坐直,仰起脸看她。


    “你醒了。”


    窗外透进来的日光在他长而密眼睫上洒落一层柔和的灿金色,他弯起眼睛,整个人看上去乖巧极了。


    这张温顺无比的脸与方才记忆中肆意残害他人的那个晏从今重合,沈千祈一时怔然,在他朝自己伸出手时,身体无意识地颤抖了一下。


    尽管幅度很小,但晏从今还是很敏锐地注意到了,笑意顿时僵在嘴角,面上有些茫然无措。


    沈千祈在害怕他。


    他不知道裴衍舟都对沈千祈说了什么又或者给她看了什么,但一定都是些关于他的不好的事情。


    晏从今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半晌,他小心翼翼地握起沈千祈的手,额头贴着她的手背轻轻蹭了蹭。


    “别害怕我,我很听话,不会伤害你的。”


    他抬起脸看向沈千祈,覆在长睫下的眸子黑润,眸光闪动间无不在透露着讨好与乞求。


    这副神情让沈千祈莫名想到了主人出差离家多日,独守在家里以为自己被抛弃了的可怜小狗。


    关于那段记忆还有很多存疑的地方,而且就算那个晏从今是真的,与眼前这个也是不同的。


    沉吟一会,沈千祈抽回自己的手,拍了拍床铺,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来。


    “没害怕你,我那是做了个噩梦,跟你没关系。”


    晏从今的心思其实很敏感,如果没有及时得到安慰的话,他就会一直陷在里面自我怀疑,然后做出更严重的自毁行为也说不准。


    深知这一点的沈千祈迅速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坐直面向他,扬起唇角,朝他伸出双手。


    “你抱我一下。”


    拥抱是最能表达爱的肢体方式,也是最能治愈人心的存在,尤其是对晏从今来说。


    他听话地轻轻拥住沈千祈,闭着眼睛,头靠在她的颈窝,感受到她回抱住自己的动作,心底不安的情绪被一点点安抚下去。


    沈千祈一手环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挑起了他披散在身后的一缕发丝,在指尖打着卷。


    “对了,裴衍舟人呢?是她将我带来这里的,你来的时候没有看见她吗?”


    晏从今的脑袋动了动,鼻尖抵着她的锁骨,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她就不见了。”


    真是奇怪。


    裴衍舟特意将她抓来,难道真的就只是为了给她看那段记忆?


    沈千祈想起她对自己说的那些话,稍加思索,手上动作一顿,忽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裴衍舟大概是误会了她被晏从今的外表蒙骗,想要她看清晏从今的为人,然后与他决裂一刀两断。


    坦白来说,这个方法确实很奏效,但裴衍舟万万没想到的是——


    沈千祈是穿书的。


    她早就知道晏从今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算看过这段记忆,她对晏从今的心意也不会因此改变。


    两人安静抱了一会后,沈千祈又拍了拍晏从今的肩膀,将他的脑袋从自己肩上抬起来,双手捧着他的脸,笑吟吟地说。


    “小晏哥哥,分开这么久,我好想你哦。”


    虽然幻梦蝶的有效时间不过半刻钟,但陷在回忆里的沈千祈却觉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她前倾身子,快速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地亲了一下,又退回来与他鼻尖相抵,将声音压低了些。


    “要不要和再我亲一下?”


    晏从今微微一愣,还沉浸在那句“我好想你”中。


    对他来说,这句话的作用丝毫不亚于“我喜欢你”和“我爱你”。


    刹那间,仿佛所有的冰雪都消融,晏从今心底的不安彻底散去。


    他长长的睫羽倾覆下来,唇角翘起,用实际行动回答了沈千祈的问题。


    客房的门窗都紧闭着,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不会有其他人来打扰他们。


    晏从今贴着沈千祈的唇瓣蹭了蹭,右手扣住她的后颈,舌尖抵进她微张的唇间,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


    “要。”


    尾音混着黏腻的水声,听上去有些暧昧缠绵。


    晏从今的吻一如往常般温柔讨好,满含着情意,沈千祈被他吻得头脑发晕,说不出一个字。


    迷迷糊糊间,沈千祈在想:


    不愧是晏从今,能在一次次的实践中进步飞快,学习能力果然一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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