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海底之城(三)
◎他抓住了幸福◎
沈千祈见过这盒子里的东西, 就在上回那面镜子里。
盒子里装的是单只长流苏耳坠,细带抹额上还有一颗色泽光亮的蓝宝石珠子。
镜中那个毫不犹豫地出手杀掉了许鸢一和林月池的晏从今身上戴的就是这些。
“这是你的东西吗?”
晏从今误以为是她感兴趣,直接将盒子取过来打开, 展示给她看。
“是,小时候戴过一段时间。你喜欢?”
沈千祈在进入镜子之前从未见过这两样东西, 原以为那个“晏从今”只是镜子凭空捏造出来的假象,没想到居然还有点真实依据。
“不是, 我就是好奇问问。”
想起镜中许鸢一和林月池“掉头”的那一幕, 沈千祈瞄了一眼盒子又迅速合上,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既然是小时候戴过的,那长大后肯定不合适了。”
其实是挺合适的。
但沈千祈有私心,并不是很想让他和那个镜子里的“晏从今”重合起来。
她心虚地摸了下鼻子,再次指向那个柜子。
“快把这个收起来吧。”
“好。”
晏从今点点头, 他不会问沈千祈为什么, 既然她说不合适了,那就是不合适了。
没有为什么,她的话就是绝对正确的理由。
他转身将盒子重新放回抽屉, 顺手合紧了柜子。
海底终年见不到日光, 为了区分昼夜, 鲛人在地势最高处建了一座钟楼,每隔六个时辰便会敲钟一次。
钟楼顶上用夜明珠做成的日轮随着钟声亮起就代表着白天, 相应的, 亮起的是月轮就代表黑夜。
清越悠扬的钟声传遍海底,晏从今和其他鲛人一样, 能听出日夜转换时两种钟声的差别。
就算不出门确认, 他也能知道现在外面亮起的是月轮, 黑夜到了。
但沈千祈是第一次来这里, 还不太清楚这些生活习惯。
“外面怎么在敲钟,是出什么事了吗?”
晏从今摇摇头,勾着笑向她耐心解释。
“钟声是用来提醒昼夜更替的,不是什么危险的信号。”
他停顿了一会,又接着轻声询问。
“现在外面已经是晚上了。饿了吗,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在船上睡了一觉错过了午饭,醒来后又直接下船赶往海底,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不饿是不可能的。
“要去。”沈千祈飞快地点点头,一口喝掉了杯子里的温茶,“走吧,你也一天没吃东西了,我们一起去。”
这座府邸原本是晏从今的住处,只不过他常年不在家,空置着实在可惜。
现任的七位祭司只是表面上畏惧他,而不是尊敬他,趁他不在,七人便把他的住处当作了商讨事宜的地方。
但他们也不敢做得太过分,仅仅占用了院子和凉亭而已。
如今晏从今既已回来,他们也识趣地收拾好各自的东西离开,生怕多待一秒就要倒霉。
除了已经在晏从今手下倒过大霉的前任大祭司。
他倒是想走,可这些人没一个敢上来扶他一把。
他的身体被彻底改造成了人偶,所有关节都不听他的使唤,平时光是走路就很吃力,摔倒了不靠别人扶自己很难起得来。
凉亭中,只剩他还趴在原地没有动弹,偶尔有几只小鱼从他头顶游过,吐着泡泡,像是在嘲笑他。
凉亭连着主宅大门,是出门的必经之路。
远远看见他的惨状,沈千祈无声地叹口气,默默移开了视线。
府中虽有厨房,但主人常年不在家,久而久之便成了摆设。
厨子和新鲜的食材都没有,晏从今只好带她去外面的酒楼。
“这里除了饮食口味偏清淡,总体和岸上没区别,你应该能吃得惯这里的食物。”
沈千祈眨眨眼睛,故意凑近问他。
“那要是我吃不惯怎么办?”
晏从今早就想过这种可能,他转过头,笑着看她。
“那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可以带你回岸上一趟,或者我也可以给你做。”
“你原来还会做饭的吗?”
沈千祈微微睁大眼睛,略感诧异,但想到他小小年纪就开始四处游历,会一点生活技能也不奇怪。
于是她又弯起眼睛,声音带着笑意问:“如果是你做的话,我想吃什么都可以吗?”
晏从今虽然很想说可以,但他会做的不多,又不想让沈千祈失望,沉吟一会,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
“我只会做一些简单的。不过我可以现在去学,学会之后回答就是可以了。”
他顿住,为表诚意,很快又补充了一句。
“不会让你等很久的,我学得很快。”
这句话倒不是他在自夸,他确实是很聪明,从小到大无论学什么都快。
沈千祈当然不会怀疑他的能力。
她只是觉得明知她在故意开玩笑,却也会认真给出承诺的晏从今实在是有点可爱。
两人一路说着话,路过凉亭时,十分默契地无视了地上趴着的人,继续朝大门走去。
望着他们说说笑笑的背影,还趴在地上的前任大祭司只觉得满腔愤懑无处发泄。
曾经他也是权势滔天、受万人敬仰的大祭司,谁见了他都得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
如今变成了这副样子,背地里不知受了多少耻笑,连发妻也弃他而去,这些全都是拜晏从今所赐。
他过得痛苦不堪,而导致他痛苦的罪魁祸首却能过得这么开心,叫他如何不恨。
这些年来堆积的怨火在这一刻骤然爆发,他猛地撑地起身,摇摇晃晃地追了出来。
不让他在那个人类姑娘面前骂,他就非要在她面前骂。
“杂种!你就是个杂种!肮脏又恶心的疯狗!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
他嘴里还带着伤,话语含糊不清,声音却足够响亮。
虽是在黑夜,但照明的夜明珠不会熄灭,街上也依旧有许多过路人来来往往。
无论在哪个世界,爱看热闹都是人的天性,即使是鲛人也不例外。
骂喊声陆陆续续吸引来了不少鲛人聚集在府门口,都伸着脖子想往里瞧清楚一点。
晏从今左脚刚迈出门槛,听着身后的骂声,神色苦恼地顿住了动作。
倒不是害怕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他只是不想让沈千祈听见这些。
明明已经警告过的,为什么还要再犯呢。
如果沈千祈因为这个讨厌他,那这些话和说出这些话的人就算妨碍到了他的幸福。
所有妨碍他幸福的都要去死。
他不想再继续留着这个人慢慢折磨了,还是杀掉吧。
晏从今很快做出决定,攥紧了傀儡线,然而还没等他出手,有人先他一步往后甩了张符纸。
“骂来骂去都是这几个词,你不累吗?歇会儿吧。”
沈千祈对这位前任大祭司和晏从今之间的恩怨并不了解,她只知道自己不想再放任这人继续骂下去。
符纸恰好封住了他的嘴巴,思索片刻,沈千祈又顺手往他身上贴了一张定身符。
“半个时辰后会自动解开,在那之前,你就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静静心吧。”
如果是在之前,这两张符纸压根起不到什么作用。
但曾经的大祭司现在只是一具人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最讨厌的人类牵着另一个他同样厌恶的晏从今离开。
他被定在原地无能狂怒,发不出任何声音,像一个跳梁小丑。
门外聚集的人群很快又将注意重点转移到了他身上,不出意外,未来几日内,这位大祭司又会再次成为所有鲛人茶余饭后的笑柄和谈资。
没有了难听的谩骂声之后,耳根顿时清净了许多。
沈千祈费力地拨开人群,牵着晏从今走到空旷的街道上。
虽然她知道晏从今不会在意,但她还是要说。
“别在意他说的,你很好,才不是他说的那样。”
晏从今愣愣地被她牵着,直到走出府外,他还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虚幻起来,只有沈千祈的脸和声音还是清晰真实的。
他的担心是多余的,沈千祈不会因为这些不好的话对他产生厌恶的情绪,甚至还会维护安慰他。
空荡荡的胸腔在这一瞬间被好像什么盈满了,充实而温暖,像是在春天掉进了盛开的花圃中,花香和清风萦绕周身。
他无比确信,这就是所谓的幸福感。
只有沈千祈能带给他这种感觉,他的幸福感来源就是沈千祈。
晏从今停在原地,眼带笑意,轻柔地抚上沈千祈侧脸。
“嗯,不在意。”
他望进沈千祈的眼中,忽然很想亲她,可他没有直接这么做,而是用指尖温柔地沿着她的唇瓣描摹。
动作很轻,像一片羽毛扫过,带着些痒意。
沈千祈明白他在暗示什么,下意识抿了抿唇。
街上还有其他过路的行人,他们亲密的举动已经吸引到了部分人的注意。
沈千祈原本是想拒绝的,可是晏从今用了一种近乎乞求的眼神望着她,看上去委屈极了。
对上他的视线,拒绝的话根本说不出口。
只犹豫了不到两秒,沈千祈飞快地在他嘴角落下了一个转瞬即逝的吻,然后挡着微微发热的脸,牵着他快步向前。
“快走快走,我真的饿了。”
轻柔的吻落在唇边,晏从今短暂恍惚了一下,唇角无意识地翘起。
他慢慢从这个吻中回过神来,微微笑着,如同紧紧抓住了幸福那般握紧了沈千祈的手-
鲛人惯吃的饭菜口味清淡了些,味道却是出乎意料的好。
总而言之,沈千祈吃得很习惯,甚至于有些习惯过了头。
直到洗漱完躺在床上时,她感觉自己还是撑着的。
白天睡得有点多,晚上吃得有点撑,即使到了深夜,一时半会也还睡不着。
沈千祈翻了个身,侧躺着面向床外侧,轻声问了句。
“你睡了吗?”
隔着一道屏风,晏从今在本属于自己的房间里打起了地铺。
府里不是没有客房,但他却只想让沈千祈和他住在一起。
不过他并没有像沈千祈想的那样和她睡在一张床上,而是把床让了出来,自己抱着被褥在屏风外面打地铺。
静静等了半晌,屏风另一侧依旧没有人应声。
晏从今大概是睡着了。
沈千祈叹口气,翻身回来平躺着,闭上眼睛打算睡觉。
【当前已具备进入最后一次幻境的条件(晏从今好感值≥70%,特定地点海底城),请问宿主是否立刻开启幻境?】
沈千祈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掐了自己胳膊一把。
“等等,你刚才说好感值多少了???”
系统无法提供实时查询,不代表不能重复播报之前的好感数值,只不过这个数值于现在而言不太准确罢了。
【晏从今的好感值已达70%,好感值还在持续变化中,这已经过去的数值了。
等待他的状态发生转变时,好感值也会更新后再为宿主播报一次。】
好感居然已经70%了。
想起这段时间晏从今的态度转变,沈千祈对这个数值倒不觉得有多意外。
系统后面那句话才让她有点在意。
“你刚才说的状态转变是什么意思?”
【就是好感数值后跟着的具体描述,一般不会由系统主动播报出来,不过宿主有权限可以进行查看。】
“那我现在查看一下。”
【好的。
任务对象晏从今从任务开始到现在状态一共发生过以下几次变化:
好感值10%(???不明)
好感值25%(他对你的态度和对其他人似乎有些许不同)
好感值70%(晏从今特别喜欢你,你可以放心地待在他身边。请相信他,已经喜欢上你的他不会再做出伤害你的举动)】
晏从今特别喜欢她。
要说有多特别,从他主动把傀儡线系在脖子上时,她就已经差不多感受到了。
沈千祈沉默了一会,抬起自己的右手腕看了看。
还是要找个时间好好和他说说,让他把脖子上的傀儡线解开才行。
就算不这样做,她也会喜欢他的,不需要这样轻贱自己。
沈千祈放下手腕蒙住眼睛,长长地叹了声气。
“我准备好了,开启幻境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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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海底之城(四)
◎恶梦◎
【幻境生成完毕, 防护模式已开启。】
沈千祈站在一间熟悉的小院中,搓搓手臂,往手心哈了口热气。
寒冬腊月, 雪花纷纷扬扬地从空中散落,青瓦和路面上都盖了层厚厚的积雪, 目之所及,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片片雪花落在光秃秃的树枝上, 越积越多, 压得枝丫一弯,挂满枝头的雪滑落下来,掉在了树下发愣的小晏从今脑袋上。
寒风料峭,他却好似感觉不到寒冷般,蹲在风雪中, 出神地看着地上两具额头相抵的尸体。
今鹤和晏道辰死了。
还留有余温的血液淌出, 染红了身下松软的积雪。
他们还维持着握着匕首互相捅进对方心口的姿势,双双殉情,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神色。
他们的结局在晏从今的身世背景中早就用“幼时父母双亡”几个字交代得很清楚, 沈千祈知道他们会死, 只是没想到最后会“双亡”得如此独特。
有点在意料之外, 却又合乎情理之中。
今鹤“喜爱”人类,在她眼中弱小的人类是需要被保护起来的, 晏道辰作为“恶”的一方危害到了人类, 会死在她手里是迟早的事。
以这两人奇特扭曲的性格来说,走到殉情这一步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 今鹤明明知道晏道辰的本性, 却没在一开始就杀了他, 还与他成亲生下了晏从今。
“果然是亲母子, 想法都一样令人捉摸不透。”
沈千祈看着已死去的今鹤,心下感慨,摇头轻叹了一句。
她虽对晏从今父母之间的故事很好奇,但现在明显不是该想这些的时候。
多亏有系统防护,即使外面现在天寒地冻,漫天飘雪,只穿着轻薄襦裙的她也感觉不到有多寒冷。
但晏从今不同,他身上衣着单薄,睫羽上挂了几片雪花,鼻尖冻得通红,看着就觉得他肯定很冷。
沈千祈是想也没想,直接上前一步,站到他身侧,挡住了吹向他的寒风。
亲眼见到父母死在自己面前,晏从今心里倒不觉得有多悲伤难过,毕竟他对这两个人也没多少感情。
他之所以蹲在这里发愣,只是因为在想自己要不要干脆也去死算了。
死好像是一件很快乐的事,不然为什么直到咽气,今鹤和晏道辰的脸上都还挂着幸福的笑。
现在的生活太无趣了,如果死就能感受到快乐,那么去死好像是一个还不错的选择。
这样想着,晏从今也终于动了。
他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四处翻找着什么。
几乎在看到他拿起匕首的一瞬间,沈千祈就明白他想做什么了。
“等一等,别做傻事!”
着急上头的沈千祈暂时忘了一件事,这里是过去的记忆,既然晏从今能活到长大,就证明他现在不会有事。
而且防护模式还开着,她的话晏从今根本听不见,她也没法触碰到他。
本想上前抢走晏从今手里的匕首,最后却只是穿过他的身体,抓到了一把空气。
眼看着晏从今就要用刀捅进自己的心脏,正在此时,院中蓦地刮起了一阵冷风,从没关紧的门缝钻了进来。
房门被吹得吱呀响动,桌上摆着的书本也被这阵风吹翻开,书页随风哗哗作响,原本压在书面封皮上的人偶咕噜噜地滚到一旁。
人偶手里还拽着一把长命锁,滚动过程中长命锁上的铃铛也跟着晃动,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响声。
晏从今手上动作一滞,转头看向桌面。
他记得桌上这个人偶,是他亲手刻的。
可是为什么会把这个人偶刻成自己的样子,他却完全没了印象。
至于那个长命锁,他记不起来是谁送的,但他一直小心收着,和人偶放在一起。
虽然他从来没有收到过这种寓意吉祥的礼物,不过他猜送他长命锁的人大概是希望他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罢。
晏从今低头看着手里的匕首,静默良久,垂眸叹息了一声。
“算了。”
过去他总在今鹤的控制之下生活着,而现在的他已经自由了,他想,自己应该去更外面的世界看看,或许能找到不一样的乐趣。
晏从今走到桌边,将长命锁挂在自己身上,带上小人偶,没有一丝眷恋地离开了这间屋子。
路过今鹤和晏道辰的尸体时,他停住脚步,偏过头,目光落在了两人身上,眼底情绪很淡,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几秒之后,他收回视线,不再有任何犹豫地径直走出了大门。
其实今日是除夕。
但这个日子对晏从今来说和平常也没什么区别,今鹤喜欢过这种节日,所以总是会要求他也跟着一起,可他根本体会不到过节的乐趣所在。
阖家团圆的日子,每家每户门前都贴着福字,喜庆的红灯笼高高挂起,到处都洋溢着幸福欢快的气息。
日薄西山,天色渐暗。
街上不似往常般热闹,绝大多数人都忙着在家准备年夜饭,外面的行人寥寥无几,街道显得有些冷清空旷。
风雪除夕夜,所有人都沉浸在阖家团圆的幸福时光中,只有小晏从今孤零零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朝前走着。
沈千祈跟在他身后,不太想看到他这么落寞的样子。
虽然知道这只是记忆,但她还是想上去陪他说说话,或者安静地陪着他走完这段路也好,至少让他知道这里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正想着让系统关掉防护模式,走在前面的晏从今脚步突然踉跄了一下,紧接着晕倒在地,摔进了路边的积雪堆里。
沈千祈急忙撤掉了系统防护,上前将他从雪里抱出来,摸了摸他的额头。
果然是发烧了,温度还不低。
这么冷的天只穿了几件单衣,又吹了这么久的冷风,不生病才怪。
沈千祈无奈地叹声气,打算先抱他去看大夫,刚一起身,系统又冷不丁地冒了出来。
【宿主,不用管他,很快就会有人来把他带走的。】
“真的不用管吗?他身上很烫,再这样烧下去会变傻的。”
【放心吧,他很行的,不会有事。】
总觉得系统好像在内涵什么。
不过既然系统说了没事,待会还会有人来带他走,沈千祈想了想,还是将他放回原处,重新开了防护模式,蹲在他身边守着-
幻境之外正是深夜,万籁俱寂,本该是睡觉休息的时候,但原本躺在床上的沈千祈却不见了踪影。
而隔着道花鸟屏风,另一侧的晏从今也猛然从睡梦中惊醒。
鲛人在成年之后若是遇到了心爱之人,就会自动进入一种很特殊的状态。
在状态持续的期间,他们往往会浑身发热,对另一半的依恋程度大幅提升,还会着了迷地想和对方进行亲密接触。
感情愈浓烈,症状也愈强烈。
但晏从今不了解这些,没人给他上过鲛人的生理卫生课,他便误以为自己是生病了。
所以他没有和沈千祈睡在一起,而是在屏风外侧打起了地铺。
这种症状得到纾解后就会缓解很多,可晏从今却一直当成了病在忍着,导致热意愈发难耐,犹如掉入枯草堆里的火星,在体内横冲直撞。
就算他再能忍,也抵抗不了这种鲛人天生就会有的生理反应,反而一不小心把自己忍到意识昏沉,晕了过去。
身中溯梦蝶的毒,即使是在这种状态,晏从今也没有梦到什么旖旎不可言说的画面。
他的梦境与前几次一样,都是一面映着沈千祈的镜子。
尽管这只是在梦中,他也很渴望能与她亲密触碰。
晏从今伸出手,触上冰凉的镜面。
“我喜欢有你的梦境,如果你不会死的话就更好了。”
他弯着唇,做好了接住沈千祈的准备。
“好了,该和我拥抱了,过来吧。”
话音刚落,与前几次一样,沈千祈穿过了这面镜子,来到他身边。
然而不同的是,这一次的沈千祈背上没有插着匕首,面上带着他熟悉的灿烂笑意,好像没看到他一样,直接略过了他朝着他身后跑去。
“晏从今!”
晏从今有些不解地转过身,看清了沈千祈在对谁说话后,笑意顿时僵在嘴角。
隔着一段距离,他居然在梦中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梦中的沈千祈这时才反应过来,停在两人中间,看着一模一样的两张脸犯起了难。
“奇怪,怎么有两个晏从今,你们谁是真的?”
另一个晏从今戴着小木盒里的耳坠和抹额,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眸光相继暗沉,回答出奇地一致。
“当然是活着的那个。”
事实证明,无论是哪个晏从今,下手都一样的狠,即使对面那人是自己,也绝不会手软。
两人同时扔出了把匕首,然后甩出傀儡线定住了对方的动作。
“别来妨碍我的幸福,去死。”
连说的话都完全一致。
夹在中间的沈千祈顿时犯了难,两个都是晏从今,帮谁也不是,只好选择劝架。
“你们好好说话,别打架。”
她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刚上前一步,身体忽然开始变得透明,随后又一点点化作光点消散。
另一个“晏从今”紧随其后,也跟着同样消失,只留下晏从今一个人,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猛然从梦中惊醒。
没有任何犹豫,晏从今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柜子,扔掉了那个小木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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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海底之城(五)
◎“我记得你”◎
是夜, 明月从海平面上缓缓升起,静柔如水的清辉洒下,点点银光闪耀千万里。
茫茫海面上漂浮着一艘灯火通明的渔船, 随着波浪起伏,摇摇摆摆。
系统说得没错, 在路边等了一会儿后果然有人来,是一对中年夫妻, 他们捡走了昏迷的晏从今, 将他带到了这艘船上。
高烧不退的晏从今得救了,但没完全得救。
晦暗的船舱内除了晏从今,还有几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都是这对夫妻在外“捡”回来的。
沈千祈看着这几个小孩脚上的锁链,以及他们身上的鞭伤, 就算再迟钝也该明白过来这对夫妻不是什么好人了。
他们是一个团伙, 船上除了这对夫妻,还有好几个青年人,围在甲板上商量着要把船上这批货卖到哪里更合适。
“最近外面抓得严, 我们还是得小心些才好。”
负责夜里看守的青年端着一碗药汁推开门, 眯起眼数了一圈房内关着的小孩数量, 确认没少后才抬脚走了进来。
“今天运气真是不错,走在街上都能白捡到好东西。”
青年走到晏从今身边, 捏住他的下巴细细端详了一番。
“长相不错, 应该能卖个好价钱。”他松开手,拍拍了晏从今的脸颊, “喂, 醒醒, 把药喝了。”
等了半天, 晏从今依旧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啧,真麻烦。”青年不耐地皱了下眉,上手掐住晏从今的下巴,“张嘴喝药,要死也别死我手里,等把你卖了到时候你想怎么死都成。”
青年喂药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点粗暴。
他掐着晏从今的两颊,将碗沿贴住嘴唇,也不管他有没有喝进去,就一个劲地倾斜药碗将微苦的药汁往里灌。
一碗药几乎洒出来一大半,还有些被灌进了鼻腔,喂进去的根本没多少。
喝药的方式如此折磨,沈千祈看着昏迷的晏从今,生出了一点微妙的同情。
这一整套下来得亏他足够坚强,只是被药汁呛醒咳了几声而已。
意识还有点昏沉,视线一点点聚焦,晏从今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愣了会神。
“醒了就给我在这老实呆着。”
青年将药碗重重砸在地上,扣着晏从今的下巴强迫他看向其他小孩,冷声警告道:“不想像他们一样挨打就老实点,别想着逃跑,听懂了吗?”
借着微弱的烛火,晏从今看清了其他小孩身上的鞭伤和锁链,差不多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眨了下眼,眸光平静,面上没有显出一丝慌乱害怕的情绪。
“为什么要抓我?你也想操控我的自由?”
青年冷声轻嗤,松开了他的脸。
“谁对你感兴趣,当然是想卖了你好换钱。”
晏从今点点头,火光映照到他脸上,漆黑的眸中添了一点光亮。
“是这样啊,我知道了。”
最开始看他还在病中昏迷着,那对中年夫妻便没有给他脚上扣上锁链,但现在人已醒了,为了防止出现意外,还是锁上比较安心一点。
青年不再和他说话,转身取来锁链,正要给他扣上,忽然听见他低声说了一句:
“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死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所以,我想请你去死,可以吗?”
一直蹲在角落里旁观的沈千祈:
该说真不愧是晏从今吗,能把“请你去死”说得好像“请你吃饭”一样轻松平常。
和她一样无语住的还有这位青年,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了晏从今一眼,那眼神就好像在说:
这孩子该不是个脑子有问题的吧?
青年压根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晃动着手里的锁链,掰开了锁扣,语气讥讽不屑。
“请我去死?行啊,你要真有这个本事”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只见寒光一闪,青年瞪大眼睛错愕地抬头看着晏从今,嘴唇动了动,吐出了一口血。
这次幻境中的晏从今比前两次见到时要长大了些,身手也比之前要好了许多。
匕首不偏不倚地插在青年颈侧,他转动了下刀刃,而后迅速拔出。
“不客气。”
青年应声倒地,晏从今垂眸看着他的尸体,漆黑无光的眸中映着一片血色。
虽然他一直不认为杀人有什么不对,但他需要维持和正常人一样的生活表象,否则会引来很多麻烦,就比如晏道辰会被通缉一样。
所以他此前从未有越过这条界线的行为。
不过当他现在真的做了以后才恍然发觉,其实越过了界线好像也没什么所谓。
晏从今的视线漠然落在尸体上,抬手擦开溅到脸上的血珠,撑着地面站起身,跨过尸体往外走。
“等一下,请你也救救我们吧!”
船舱内还有其他被关的小孩,见晏从今竟能轻而易举地杀掉青年,纷纷燃起希望向他求救。
但晏从今就是晏从今,就算是小时候,他也一样的不乐于助人。
和沈千祈想的一样,他一点想救这些人的想法都没有。
“不好意思。你们的死活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也不要来找我救人。”
他无视这些小孩无助乞求的哭声,一路走到甲板,和青年的同伙们迎面撞了个正着。
“怎么回事,不是去给这小子喂药的吗,怎么让他跑出来了?”
“连个小孩都看不住,真是废物,快把他抓回去!”
以晏从今现在的实力来说,打一个还行,打一群还是有点难度的,尤其是他现在还病着。
在这群人的包围之下,晏从今一步步往后退到船沿,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努力保持清醒。
离他最近的那个青年趁机抓住了他的肩膀,本想上前拽他回来却不小心踩到了果皮,脚下打滑,手上猛地一推。
“扑通”一声后,船沿边已经没了晏从今的人影。
夜晚下水找人并不安全,青年虽觉得有些可惜,但也不想冒着性命危险下去捞他。
船上不是只有晏从今一个被抓来的小孩子,没了他还有其他人。
一伙人在一起抱怨了几句之后便挥挥手作罢,继续回到原位喝酒聊天。
沈千祈走到船沿探出身子看着月辉照耀下平静的水面,心中忍不住担忧。
“他不会出事吧?”
【不会,他被路过的鲛人救了,带回了归墟。】
【幻境内还剩下最后一段记忆,和海底城有关,从他刚才落水的地方跳下去就能看见。】
沈千祈点点头,往左走了两步,纵身跳进了水里-
海底城,祭场。
一座石雕的人身鱼尾神像矗立在祭坛后方,身披轻纱,盖过额头,神情慈悲怜悯地注视着祭场内发生的一切。
沈千祈看着眼前的景象,眉头不由皱起。
两段记忆之间似乎间隔了几天,她有点看不懂现在的剧情了。
祭坛上,晏从今正对神像跪着,双手被藤蔓捆住吊起,七位祭司围着他,轮流用刀往他身上划出了一道口子。
这是什么情况???
晏从今不是圣子吗?既然被救回来了,怎么还要刀他?
沈千祈带着疑问走近了些,听清了他们谈论的内容。
“神女私自与人类结合,生下了你这么一个杂种,实乃我族之耻。”
说出这句话的人正是那个被做成的人偶的前任大祭司,他言语神情里无不透露着对人类的鄙夷。
七位祭司里,他下手最狠,全然不顾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孩子,握着刀在晏从今身上划出了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
“神女圣洁的血脉不容玷污,必须把你身上流着的属于人类的血分离出来。”
他示意所有人后退到一旁,转身对神像恭敬地弯腰行礼,而后又转回来面向晏从今,冷声道:
“好了,开始吧。”
随着话音落下,捆住晏从今双手的藤蔓开始向下延伸,从祭司们在他身上划出来的刀口扎进了他的身体。
藤蔓上还带着不少尖刺,就像玫瑰花茎干上的那种一样,手指不小心碰一下都觉得很痛。
沈千祈光是看着都替他觉得疼,而被尖刺扎进伤口的晏从今本人却面色如常,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缠绕周身的藤蔓在他身上一下一下地蠕动着,像是喝水一样从他身体里吸走了血液。
“已经连续抽了七天,应该可以了吧?”
祭司中有人于心不忍,对着大祭司劝了一句:“沧渊,他年纪还小,再这么抽下去会死的,到时候神女的血脉就彻底断在这里了。”
沈千祈梳理了一下信息,差不多明白了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如果她没有猜错,他们口中的神女应该指的就是今鹤。
作为圣洁高贵的鲛族神女,却选择和人类在一起,还生下了孩子,这是绝不能被容忍的。
而在机缘巧合之下,神女与人类的孩子,也就是晏从今,被鲛人带回了海底城。
继承了神女血脉的他本该是受人尊敬的圣子,却因为母亲不在身边,父亲又是人类,被祭司以血脉不纯之名强行抽出血液,分离其中属于人类的那一部分。
连续被抽了七天血,就算是头牛也要倒下,更何况晏从今还只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
难怪他看上去虚弱无力,眼睛半睁不开,羽睫低垂着,面色惨白,脆弱得好像一碰就要碎掉
原来他小时候就算离开了今鹤过得也还是这么艰难。
沈千祈仗着别人看不见自己,走到晏从今身边,虚虚抱住了他。
发生在过去的事情已成事实,如今她作为看客,能做的也只有这个了。
即使晏从今快要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掉,沧渊还是不肯收手,冷哼一声,用力甩了下袖袍。
“历任神女的血脉都是至纯至净的,如今到了这里,继承血脉的成了个男孩子先不说,身上还流着人类的血。”
他侧身指着那尊神女像,厉声道:“除非他能得到神像的认同,到时我便无话可说,不再抽他的血。”
出言劝阻的祭司沉默了一瞬,欲言又止。
“可他的血无法与神像共鸣,要想得到认同,只剩下一个办法,以心明志。但这个法子太冒险了,他只是个孩子”
沈千祈没听清他后面继续说了什么,她只注意到了那句关键的“以心明志”。
她没问过晏从今为何会挖出自己的心,他也没有向她提过这件事。
但这个很早就有的、差点要被遗忘的疑问在这一刻忽然就得到了答案。
一直沉默着的晏从今抬起了头,弯起唇看着争吵的二人。
“原来只需要这样吗?我知道了。”他的声音虚弱到几乎只剩下气音,“请先松开我吧。”
今日份的血差不多抽够了,祭司便挥手撤掉了束缚他的藤蔓。
“你失血过多,不要想这些了,还是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晏从今摇摇头,跌跌撞撞地走到神像面前,抬起头直视神像的眼睛,笑意晏晏,目光平静,好似接下来要发生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用匕首利落地剖出了自己心,举起放在神像手里。
稍等了片刻,神像的手心亮起了一道柔光。
那是一颗尚且年幼温热,还保留着一点人性的心脏,它的纯洁得到了神像的认同。
见到这一幕,沧渊的脸色蓦地变了,他难以置信地瞪过去。
“你不过是个杂种罢了,怎么可能会得到认同!我绝不会承认你的身份,你也永远不会被接纳!”
看他的态度,沈千祈猜他应该没少在背地里刁难晏从今,也难怪会被做成人偶。
失血过多的晏从今本就支撑不住了,加上又挖出了心脏,这让他头一回体会到了命悬一线的感觉。
人在将死的时候,过去的记忆会如走马灯一般在脑中复现。
但晏从今的过去枯燥无味,没什么好值得回忆的,浑身是血的他倒在地上,隐隐觉得自己还有个执念未了,无意识地摸到腰间,攥紧了长命锁。
意识在涣散,呼吸变得微弱,他闭上了眼,感觉自己好似悬浮在一个黑暗的空间里。
攥着长命锁的手微微松了些力气,银铃轻晃了下,铃音响起,一如当日在那片树林里的初见。
回忆到这里结束,彻底脱离幻境之前,沈千祈看见他嘴唇微动,轻声低语。
“我记得你,沈千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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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海底之城(六)
◎发热期◎
为了不在夜里扰人睡眠, 屋内的夜明珠都蒙上了一层鲛绡制的轻纱,过滤后只剩下一点淡又朦胧的光亮照明。
沈千祈坐在床边,面对着屏风, 脑中还在回想着方才幻境的最后一幕。
挖出心脏后的小晏从今濒临死亡,也恰是在这一刻, 他手里还攥着长命锁,想起了关于她的记忆。
怪不得那日他刻意回避了这个话题, 不愿将他想起来的过程说出来。
沈千祈望向屏风, 手指攥着裙摆又松开,淡淡呼出了一口气。
她忽然很想去看看晏从今,起身轻手轻脚地绕过屏风,却发现屋内早已没了他的人影。
“奇怪,大半夜的人去哪儿了”
晏从今不见了, 空气中却还残留着一点香气, 沈千祈闻着,觉得有些熟悉。
越往门外,香味越明显, 几种花香气里, 橙花的味道最为浓烈, 清新的柑橘果香里又夹带着点柔润的栀子花香,总之是个很好闻的味道。
迟疑片刻, 沈千祈迈出门槛, 循着这股香气绕着院子走了一圈,找到了一个小水池
明明都已经在海底了, 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弄个水池。
沈千祈在心底默默吐槽了句, 走上前探身一瞧, 果然在池底看到了晏从今。
清澈见底的池水映着夜明珠的幽光, 水面波纹轻晃,在沉入池底平躺着的晏从今脸上投下了波光。
从梦中惊醒后那股难耐的热意并没有消退下去,思来想去,晏从今只好出门找了个池子泡在冷水中缓解。
听见池边的动静,他睁开眼,涣散迷离的视线许久才聚焦在沈千祈身上。
“你怎么过来了?”晏从今朝着她游来,探出水面,漂亮的耳鳍上挂着几滴水珠,“是我吵醒你了么?”
沈千祈摇摇头,在池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和他平视。
“睡不着,我自己醒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晏从今抬眸望她,想了半天,最后却只说了两个字。
“难受。”
好不容易被冷水压下去的热意在见到沈千祈的一瞬间又如野火燎原般升腾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充满气的气球,胀到快要炸开了。
可他不知道该怎么缓解这种感觉,沈千祈在这里,就在他面前,再冷的水也没用了。
他前倾身体朝着沈千祈靠近,靠在她怀里,眼巴巴地抬头看她。
晏从今从不会羞于说出自己的渴望,尤其是在沈千祈面前,他更不会掩饰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弥散空气中的香气随着他的贴近更浓郁了,他白皙的面上染着一层淡淡的绯红,蓝宝石一样的眸子痴迷地看向沈千祈,眼中清晰倒映着她的脸。
“我想要你抱着我,可以吗?”
沈千祈看着他越贴越近的面庞,还有这一池冷水,一个念头在心中飞快闪过。
鲛人和人类不同,尤其是在成年恋爱之后,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产生一种独特的生理反应。
沈千祈万分确信这股香气就是晏从今身上的味道,她在船上也闻到过,当时房间内只有他们两个人。
可相处这么久以来,都没在他身上闻到过这特殊的香味,再结合起他半夜起来泡冷水的异常举动,沈千祈立刻就懂了。
她抿了抿唇,没有后退和拒绝,如晏从今所愿,伸手抱住了他。
“你是不是发热期到了?”
“发热期?”
晏从今平时的生活习惯更偏向人类,从没往这方面想过,被沈千祈这么一问,这才如梦初醒,明白了自己是什么情况
怪不得他会渴望和她的亲密接触,想要她的抚慰,还想在她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标记。
晏从今怔了一会儿,随即弯起唇角,闭眼亲昵地依偎在沈千祈怀里。
“我也不清楚,不过应该是吧。”
沈千祈倒是头一回听说有人连自己到了发热期都不清楚的。
她对此所知也不多,不过她清楚一点,处于发热期状态下的人会产生强烈的依恋心理,并且很渴望伴侣的陪伴和触碰。
总而言之,是个不可多得的刷好感的好机会。
但沈千祈并不清楚这个“陪伴和触碰”的界线在哪,稍犹豫了一会,才低声问道。
“你看起来好像有点难受,需要我帮你做点什么吗?”
晏从今在她怀里仰起头,湿润的眼睫轻颤着,看向她的眸中闪着水光,翻涌的情意像一池吹皱的春水。
他想和她靠得再近些。
“到水里来陪我吧,可以吗?”
这听起来不是一个多过分的要求,沈千祈点了点头。
“好。”
说是下水陪他,但其实沈千祈全程也就是靠在池壁被他抱着,她的作用更像是一个能安抚他情绪的人形玩偶。
甫一入水,晏从今便立刻贴了上来。
察觉到他的鱼尾在水下缠上了自己的双腿,沈千祈的心瞬间紧张地快要跳出来。
不过晏从今似乎没有要进行下一步动作的意思,只是将头靠在她颈窝,鼻尖贴着锁骨亲昵地蹭动。
湿热的气息喷洒在颈侧,沈千祈微微往后缩了下脖子。
“等一等,这样有点痒。”
她抬手想轻轻推开一点晏从今的脑袋,指尖却不小心刮蹭到了他的耳鳍。
只这轻轻一下,晏从今身体陡然一僵,快感如过电般传遍全身,他埋在沈千祈的颈窝,下意识地低吟出声。
鲛人的耳鳍薄而透,看上去很是脆弱。
沈千祈以为自己刚才的举动弄伤了他,伸手用柔软的指腹在他轻微抖动着的耳鳍上揉了揉。
“对不起,刚才弄疼你了么?”
她是好心之举,可殊不知耳鳍是鲛人最敏感的部位,轻轻碰一下都能让人颤抖不已,更别提直接用手去揉。
鲛人是种领地意识很强的物种,无论是在什么方面。
他们的耳鳍通常只有最亲密的人才被允许触摸,上面的装饰也是由另一半亲手戴上去,代表着某种记号。
晏从今当然不会拒绝沈千祈触摸他的耳鳍,他强迫自己抿紧唇,将低吟声咽了下去,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
“没有,不疼。”他轻喘着气,抬起头来,“我很舒服。”
被温柔抚摸着耳鳍感觉虽然很陌生,但并不会让他觉得难受。
甚至一想到在摸他耳鳍的人是沈千祈,身体愈发兴奋,整个人舒爽得快要失去理智。
沈千祈看看他的反应,又看看他的耳鳍,顿时反应过来,热气一下从心口蔓延到脸颊,耳根发烫,抽回了手。
救命,她都做了些什么啊!!!
她想开口为自己解释几句,然而晏从今却并不在意这些。
沈千祈肯碰他,他开心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她呢?
于是他握着沈千祈的手重新放回自己耳鳍上,右手轻抚上她脸颊,唇边笑意柔和。
“我是你的”
他顿了一下,看唇形似乎是想说“乖小狗”,可他记得沈千祈不喜欢听这些,便又咽了回去。
“我是你的,你可以随便对待我,就算真的弄疼我也没关系。不用顾虑我的感受,只要你开心就好。”
积聚在体内的热意因为沈千祈方才的触摸缓解了一些,可余下的仍旧难耐。
尝过这份欢愉的滋味,晏从今已经不再想只靠着自己忍耐,他再次凑近,语气柔软地乞求她。
“我会很听你的话的,可以给我一个吻作为奖励吗?”
甘甜的香气在两人之间弥漫,旖旎了这方寸天地。
晏从今眼眶通红,生理上的兴奋感使他抑制不住地落了眼泪,泪珠打湿了羽睫,顺着脸颊滑落,在线条分明的下颌上聚成水珠,一滴一滴地掉进了池水里。
温和无害的长相使他哭起来的样子就像是一只受了欺负的可怜兔子,比起怜惜,反而更能激起人的破坏欲。
沈千祈没有这么变态的癖好,但她不得不承认的是,自己真的被他诱惑到了。
两人既然已经交往,只是一个吻而已,没理由不答应他。
沈千祈缓缓吸了一口气,单手捧着晏从今的脸,同他鼻尖相蹭,随后微微调整角度,温柔地吻了上去。
温软的唇瓣相贴,唇齿轻启,辗转深入,柔软的触感引得晏从今身体一阵颤栗。
原来还可以像这样更深入地和她亲密触碰,这个认知让晏从今的身体每一处感官都变得愈发兴奋。
沈千祈知道在这个时候要尽可能地让他纾解出来,可看他的样子似乎不太懂这些,不然也不会傻到只是泡在冷水里什么也不做。
她目前能做的也不多,为了让他更舒服些,手指便顺着他的意思随着吻的节奏轻轻揉捏他的耳鳍。
强烈的生理反应下,晏从今连眼眶都是湿润的,泪珠像珍珠一样一颗接一颗地掉落,颇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意思。
如果此时有不知情的路人经过,见到这幅画面,大概会以为是什么大型强抢民女的现场,晏从今就是那个抵死不从的“民女”。
可他又偏偏看起来比沈千祈更沉醉在这个吻中。
晏从今的学习能力一向很强,在仅有的几次亲吻中,晏从今已经学会了如何取悦沈千祈,甚至比她还要熟练一些。
他渐渐掌握了主动权,但吻依旧小心讨好的,湿透的长发如海藻般散开在两人身上,呼吸间仿佛都带上了柑橘味香气。
这个吻绵长而温情,结束之后,沈千祈微微喘着气,往后退开了些距离。
要不是晏从今一直都跟她在一起没分开过,她真的很难不怀疑这人是不是偷偷出去找人实践过,进步也太明显了。
沈千祈双手捧起晏从今的脸,对上他湿润的眼,神情有一瞬错愕。
眼前的人肤色白皙,红润的嘴唇上还泛着可疑的水光,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恰好向下滚落到了她的手心
为什么这个人看起来就像是被她狠狠欺负过了一样,她也没做什么吧。
沈千祈伸手擦掉了他的泪痕,故意板着脸,神情严肃地问他:
“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会了,是不是背着我偷偷练过?”
“没有偷偷练。”
晏从今握着她的手腕,在她手心落下一吻,随后托起她的腰,将她举到池边坐下,自己则熟练地伏在她膝头,闭上眼平复气息。
“是跟着你学的。”
橙花的清香中带着一点微苦微涩,但很好地被栀子花的香气冲淡了,只余下二者结合后沁人心脾的甜香。
和晏从今近距离接触之后,沈千祈感觉自己身上也被染上了香气,她拈起一缕发丝轻嗅了下,果然闻到了类似柑橘的味道。
“你身上好香,连我都跟着变香了,这花香还真是”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揉揉晏从今的脑袋,把他叫了起来。
“差点忘了正事,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等到天亮之后我们就去找月莲吧。”
夜明珠的幽光照耀下,池边的沈千祈动作轻柔地双手捧起晏从今的脸,语气格外认真。
“明天之内,要是能找到月莲我们就花高价买下然后离开这里,没找到的话我们也离开。我会有办法给你解毒的,不要担心。”
知晓晏从今曾经在海底城的经历之后,沈千祈对这个地方已经没了多少好感。
如果不是为了要找月莲,他们也不会来到这里。
既然这里不欢迎他,那她就带他走,去能接受他的地方。
“从这里离开之后,不如跟我去渝州吧?我家就在那边,那里有很多好玩的,我保证不会让你觉得无聊。”
原主是孤儿,从小在天星门长大,但沈千祈本人在另一个世界的家确实就在渝州,所以这话倒也说得没错。
晏从今抬眸看她,被泪水沾湿的羽睫轻微颤动着,眸光微动。
长久以来,他都习惯了四处漂泊的日子,居无定所,很久没有听过“家”这个字了。
他微微歪着头,问了个有点莫名其妙的问题。
“渝州的月亮圆吗?”
沈千祈嘴角扬起,绽开了一个明媚的笑容,没忍住在他脸颊上轻轻捏了一下,坐实了“欺负”他的名头。
“圆,不仅圆,还很亮。我带你去看看吧?”
在外游历的这些年,晏从今其实已经见过这世间大多漂亮的景象,但他从未留心欣赏过。
他原本是该对这些不感兴趣的,但就在这一刻,他突然很想去看看,沈千祈口中又大又圆的月亮是什么样。
他点点头,前倾身体埋在沈千祈怀里,额角讨好地轻蹭着她垂下来的发丝,轻声说道:
“好,带我走吧。”我的飞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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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海底之城(七)
◎给她全部的爱◎
钟声袅袅, 白日已至。
被钟楼传来的敲钟声吵醒,躺在床上的沈千祈睁眼望着床幔顶发了会呆,恍然想起这钟声是日夜更迭的意思, 赶忙推了推身侧熟睡的人。
“晏从今、晏从今快醒一醒,天亮了。”
晏从今打地铺的原因是误以为自己生病, 不想传染给沈千祈。
不过既然误会解除,他便自己收了地铺, 抱着被子睡回了床上。
有沈千祈的帮助, 过了一个夜晚,发热期的症状已经差不多消退了下去,但渴求和她亲近的念头却愈发强烈。
晏从今没有起床气,相反的,刚睡醒时是他最温顺好说话的时候, 外表和性格在此时完美匹配。
他低下头凑近, 同沈千祈额头相抵,额角轻蹭着她的发丝。
“再躺一会儿吧。”
语气柔软,配上他讨好般的动作, 沈千祈居然生出了一种他在对着自己撒娇的错觉。
时间还早, 就算今天要出门也不急在这一时。
“那就再躺一会吧。”
沈千祈抱住他, 搭在他背后的手卷起了一缕发丝缠在指上玩了起来,他竟也不生气。
“你喜欢我的头发?”晏从今直直望着她的眼睛, 主动将其余发丝都塞到了她手里, “喜欢就全拿去罢,要我帮你全绞下来吗?”
坦白来说, 晏从今的头发摸起来手感确实很好, 凉凉的, 滑滑的。
沈千祈虽然喜欢, 但也不至于要到绞下来收藏的地步。
她抬眸对上晏从今的视线,发现他似乎是认真的,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我要你的头发做什么,我自己头上也有。”沈千祈顿了顿,又强调了一句,“不仅有,还很多。”
昨天夜里在水池边说的话沈千祈还没忘记,无论有没有找到月莲,今日他们都要启程去往渝州。
沈千祈松开晏从今的头发,笑着揉了揉他的脸颊。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去办正事了。”
她坐起身跨过晏从今,去屏风后面换下了睡裙。
“我先去洗漱,你也快些起来。”
床铺空了出来,只留有一点余温,晏从今眸子半垂,还保持着在她怀里的姿势,静了半晌。
他喜欢和沈千祈拥抱,尤其喜欢被她紧紧抱住的感觉,他无比留恋她温暖的怀抱。
他不知道这其实是一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现,他不愿意伤害沈千祈,内心的欲念却在不断疯长。
自小的经历和性格让晏从今明白一件事,想要维持一段关系,让对方听话不离开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完全掌控对方的一切,包括思想。
但他不想这样对待沈千祈,所以他愿意当那个被掌控的人。
可这也意味着在这段关系中,他将变成那个失去主动权,患得患失,害怕有一天会被抛弃的一方。
如果未来有一天沈千祈不再爱他了,那他就会变得一无是处。
所以他更得全心全意地爱着沈千祈,给她全部、更多的爱。
即使日后沈千祈变心,在她眼里,他也仍会有一席之地,因为那些人都不可能比他更听话、更爱她。
想明白这些后,晏从今也不再躺着,起身走到角落里的柜子边,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小木盒。
“从前一直都是你在送东西给我,我好像都没送过你什么。”
他将木盒放在妆台上,从沈千祈手里接过丝带,边替她绑头发边说。
“听说世间的爱侣确定关系之前都会互送礼物。你的我很早就收过了,如果不你介意的话,就把这个当成我送你的定情信物吧。”
小木盒正正方方,只有一个手掌大小,看起来是个很普通的盒子。
沈千祈好奇地打开盒子,里面装的是一条珍珠手链,珍珠颗颗莹白圆润,珠光莹亮,色泽和质感都是上乘,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她将这条手链取出,除了珍珠,手链上串着的还有一颗蓝色的珠子,大小和其他珍珠一致。
这抹蓝在其中不会显得突兀,反而成了整条手链的点睛之处。
沈千祈好奇地在那颗蓝色的珠子上捏了一下,“这颗是什么?”
她的视线还停留在这条手链上,没注意到镜中映着的晏从今神色闪过了一瞬不自然。
“普通的珠子罢了。”
晏从今咽下喉间腥甜,稳住手中动作,替她系好丝带后扯出了一个笑,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喜欢么?”
用珍珠串起来的手链本身就很好看,尤其是掺在其中的这颗蓝色珠子,细看的话还在亮着莹莹幽光。
更何况这是晏从今送的,沈千祈没理由不喜欢。
她转过身面向晏从今,眉眼弯弯,笑意盈盈。
“怎么会,我很喜欢这份礼物。”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只要是你送的,我都会喜欢,”
昨夜扔掉了那一个长条的小木盒后,晏从今在抽屉里找到了一盒珍珠,是他小时候无聊各处收集来的。
至于那颗蓝色的,并不是他口中普通的珠子,而是关乎他性命的鲛珠。
鲛珠就是鲛人的内丹,内丹损毁,轻则彻底沦为废人,重则命不久矣。
但就是这么重要的一个东西,晏从今竟然把它和珍珠串在一起,做成了手链送给沈千祈。
既然要给她全部的爱,自然是要把自己的所有也完完全全、毫无保留地献出去。
哪怕沈千祈在未来某天不知情的情况下捏碎了鲛珠,晏从今也只会觉得甘之如饴。
他低头替沈千祈戴上手链,语气里带着异样的满足。
“你喜欢就好。”
沈千祈抬起手腕看了又看,手链和傀儡线都在右手,第一次收到礼物欣喜的同时她又觉得有些忧愁。
“对了,我还有件事要和你说。”
她站起身,手搭在晏从今肩上,曲着手指,指尖勾起他颈间的傀儡线。
“把这个摘下来好不好?和我一样系在手腕上就好,不用这样。”
温热的指尖在颈侧划过一丝暖意,晏从今本能地贪恋她带给的温暖。
他轻握住沈千祈的手腕,挑起珍珠手链,摩挲着被遮住的傀儡线,连结着二人的细线再次显形。
“就让我这样吧,我会觉得很心安。”
银白的线在二人之间垂落,弯出了一个自然的弧度,一头连着沈千祈的手腕,另一头连着晏从今的脖子。
沈千祈有些困惑,不太明白晏从今所说的心安是什么意思,她似乎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但又不是很确定。
思虑片刻,沈千祈最终还是先放弃了劝说他,顺便催动灵力让傀儡线隐形。
晏从今将这条傀儡线的控制权交给了她,但她平时也用不太上,更不会想着借此去操控他,留在他颈间的傀儡线差不多相当于是个装饰罢了。
“那就先这样吧。”沈千祈认真地说,“不过你放心,即便你不把线系在脖子上,不那么听我的话,我也一样会喜欢你的。”
她特意强调:“对你的喜欢不会改变,我保证。只要我还在这里,我就不会轻易离开你。”
“嗯,我知道。”晏从今将头靠在她肩膀,闭着眼翘起唇角。
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不过他相信沈千祈。
就算这些话是骗他的也没关系,关于她的一切,无论好坏,他都会全部接受-
在海底只待了一天不到,沈千祈便对这里没了一点兴趣。
原本想直接带着晏从今离开,路上再找系统解毒,却被告知除非中毒的人是她,否则无法直接清除毒素。
但也不是全无办法。
月莲珍贵难得又不易存活,只有靠着神女殿内的灵气滋养才能种植成功。
只要她去一趟神女殿,证明月莲现在不在花期,解药无处可寻,在这种特殊情况下,系统才能出手替晏从今解毒。
二人此行所带的东西不多,简单收拾完后便离开了这座府邸。
“我已经和师兄师姐他们说过了,会带你一起回渝州,到时候你得先和我去一趟天星门”
沈千祈边说着话迈出大门,手习惯性地往腰间一摸,步子蓦地顿住。
晏从今跟着停下步子,偏头询问她:“怎么了?”
“香囊忘拿了。”
香囊里装着魇珠和避水珠,虽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却也不能随便弄丢。
正欲回屋去取,晏从今却伸手拦住了她。
“我去吧,你在这里等我就好。”他对这座府邸比她熟悉,来回也快得多。
沈千祈回忆了一下什么时候取下过香囊,以及它可能会出现的位置。
“应该在桌上,没有的话大概就是落在床上了,你仔细找找,是雪青色的。”
“好。”晏从今点点头,转身沿着原路返回。
按照陆地上的时间来算,现在应该还是清晨朝阳初升的时候,所以大部分人还未起床,街上略显空旷,行人寥寥无几。
沈千祈站在门口,往后退了几步,从外打量着整座府邸,微微叹了口气。
回渝州之后该把晏从今的住处安排在哪儿是个难题。
按照他的性格,很难和其他人相处得来,跟着她长期住在天星门是行不通的。
如果在渝州城内有一座自己的宅子就好了,天星门允许弟子在外住宿,只要还在城内,不影响完成委托任务,并且能在关键时候及时赶回宗门就行。
可是现在无论哪里的房价都很贵,她积蓄不多,系统又很抠门,任务奖励几乎没有,该怎么赚钱买房又是个问题
“请问姑娘,一大早便这般愁眉苦脸是为何?不介意的话,可否同我说说?”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沈千祈被这道声音唤回神,转过头,这才发现身侧不知何时站了个陌生的年轻男子。
这男子上来搭话时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可这个笑并不能让人觉得友善,反而有种被毒蛇盯上的寒凉感。
而且这张脸长得和那个倒霉的大祭司沧渊有几分相像。
沈千祈对沧渊没有多少好感,更别提和他长得像的人。
她下意识往府门口投去一眼,时间还早,把守在门外的两个侍卫都在打着瞌睡。
“没什么,我在等人。”
沈千祈边说着边警惕地和这人拉开了一点距离,悄悄捏了张符纸在手里。
男子对她的反应早有所料,步步紧逼,抢在她扔出符纸前掐住手臂阻止了她的动作,同时朝她撒了把粉末。
“得罪了。这是一种强效迷药,只需一点便可迷倒三五个壮汉,你挣扎也是没用的。”
沈千祈及时屏住了呼吸,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吸入了一点粉末。
她顿时没了力气,甚至来不及开口呼救,一阵天旋地转后,眼前景象倒置,被男子单手扛起消失在了街道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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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海底之城(八)
◎“我甘愿成为你的养分”◎
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比大清早在家门口被迷晕, 然后又被绑匪大摇大摆地从街上扛走更离谱的事吗?
答案是有的。
就是这个绑匪将你双手反绑关进了铁笼里,完事还要一本正经地试图安慰你。
“姑娘别怕,我是好人。”
沈千祈:“”
谁家好人会在大街上把人迷晕后关进笼子里。
冲着这男子能干出绑架这种事, 他就好不了一点。
许是看沈千祈的表情明显不信,质疑中又带着几分无语, 男子莫名有点心虚,清了清嗓子, 补充解释了一句。
“跟晏从今比起来, 我确实算是个好人。”
乍一听这话好像是没什么问题,可细想一遍,前面那句“跟晏从今比起来”就有点微妙了。
沈千祈暗暗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里似乎是一间神殿,殿内供奉的神像与祭坛后方的那座一模一样。
在不清楚男子绑架自己的目的之前, 沈千祈只好想办法尽量拖延时间, 顺便试试能不能从他嘴里套点话出来。
“听你这么说,你好像很了解晏从今?”
“了解?”
男子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收了笑意, 声音陡然拔尖, 阴阳怪气道:“是啊, 他可是我们全家都记挂的对象,我当然很了解他。”
沈千祈看着这张年轻又和沧渊高度相像的脸, 再结合他所说的内容, 思索了片刻,试探着问。
“所以你是沧渊的儿子?”
“看看, 现在就连你这么一个人类都能直呼他的大名了。”
男子没有否认, 拿起一旁桌上的酒壶, 直接对着壶口灌了一大口, 愤懑道:“若不是晏从今这条疯狗将我父亲做成人偶变成了废人,他现在依然是拥有无上权力、受人尊敬的大祭司。”
“而我作为大祭司的儿子,走到哪里不都是被众星捧月的存在?有数不尽的银两可以花,身边美人环绕,把酒言欢,好不快活。”
说到这里,他面色一沉,用力地在供桌砸下一拳,发出了沉闷的一声重响。
“可自从我爹沦为废人后我娘跑了,家中无人照料,从前那些没事就爱往我家中送礼的人也不见了,我爹又干不了重活不能出去挣钱,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
“如今家中财产都快被变卖完了,为了节省开支只能将府里下人都遣散走。我一个大祭司的儿子不仅要亲自洗衣做饭,还要忍受难闻的味道每日给我爹擦身,这些都是拜晏从今所赐!”
原来这是个娇生惯养长大没吃过苦头的官二代。
“我有一个问题。”
双手被绑在身后动弹不了,沈千祈干脆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坐着,和他聊了起来。
“你爹不能干活,但你有手有脚的,为什么不出去挣钱养家?你还年轻,出去找活总不会没人要你。”
男子闻言自嘲地勾了下嘴角,抬手指着自己冷嗤了一声。
“出去挣钱?我有几分本事我自己不清楚吗?”
他喝了口酒,继续道:“我就是一个吃不了苦的酒囊饭袋罢了,我能做成什么事?”
沈千祈:
没想到这位兄弟对自己的定位还挺清晰明确的。
男子一口喝光了剩下的酒液,将空掉的酒壶倒过来抖了两下后随意往地上一扔。
“姑娘,你也不用害怕,放心吧,我这人只图财,不害命。”
沈千祈沉默了一下,十分真诚地开了口。
“实不相瞒,我大概没有那么多财能让你图。”
“谁说我要图你的?”男子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我给晏从今留过信了,只要他交够了我要求的赎金,我就立马放了你。”
“从你们初到集市时我就注意到了,晏从今这人冷淡得很,不爱与人亲近,对谁都一样,但你好像是个例外。”
他走近铁笼上下打量着沈千祈,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白花花的银子。
“只要抓了你,他一定会乖乖交上这笔高额赎金,到时候我可就不愁没钱花了。”
沈千祈张嘴想说些什么,不忍心打破他的发财梦,还是闭上了嘴保持沉默。
凭她对晏从今的了解,若是之前碰到这种情况,他大概率会选择无视掉男子留下的信息,不会在乎她的死活。
但现在毕竟他们关系不一般了,晏从今看见信息应该会过来救她。
不过就算他来了,也一定会直接出手把绑匪干掉,乖乖交出赎金是不可能的。
看来这男子对晏从今也没有那么了解,沈千祈看向他的目光里顿时带了一点同情。
“你那是什么眼神?嘲讽我竟然敢把算盘打到到晏从今身上,简直是自不量力吗?”
男子从供桌上挑了一个苹果,随便在衣服上蹭干净后咬了一口。
“我虽然不聪明,但我也是有脑子的。”他抱臂靠在柱子上啃苹果,边吃边说,“我知道他很厉害,所以我特意花钱雇了一批顶尖的打手守在外面”
话还没说完,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刀剑相撞的声音,紧闭的殿门被撞开,男子口中顶尖的打手被打飞进了殿内。
男子霎时噤了声,身形一抖,连滚带爬地躲到笼子后面藏住了身形
不是,朋友,说了半天原来你就这点胆量还想学人家当绑匪勒索?
神殿外,站在包围圈正中以一敌多的晏从今神色不慌不忙。
他找准时机单手控线捆住打手,另一只手快速抽刀居合一斩,如此重复了七八遍之后,外面除了他,只剩下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
沈千祈还被关在笼子里出不去,手也被绑着,只能在原地喊他。
“晏从今,我在这里!”
晏从今听见她的声音立即朝殿内看去,确认她安全无事后才从一路过来的提心吊胆的状态中解脱出来。
他只不过是回屋取了个香囊,就这么一会功夫,沈千祈就消失不见了。
谁把她带走的?她是不是遇到危险了?她还活着吗?
巨大的恐慌涌上心间,溯梦蝶的毒性在这一刻被发挥到了极致,晏从今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个梦,头疼欲裂,眼前甚至出现了幻觉。
他看到沈千祈背上插着把匕首就死在他面前,他伸手想去触碰,却只摸到了一片虚无。
现实与梦境交织,成功将晏从今的精神变得恍惚,看见绑匪留下的信息后,他一路找到这里,直到见到沈千祈平安无事的一瞬间,他的状态才终于安定下来。
他说过的,无论是谁想要破坏他的幸福都要去死。
晏从今踏进殿中,他逆着光线,脸上的神色叫人看不太清,步伐虽缓,却极具压迫感。
刚走到铁笼前,脚边咕噜噜地滚来一个吃了半边的苹果,他向下瞥了一眼,又将视线转回笼子里,穿过栏杆抚上了沈千祈的脸颊。
“不要害怕。”他放轻了声音,尽可能地让语气听起来很温柔,“我会保护你,不会有人能伤害到你的。”
正常情况下的晏从今要对付那群打手完全不在话下,但今天的他精神恍惚不在状态,武力值下降了一半,身上受了不少刀伤。
沈千祈不清楚他的状况,只觉得有点奇怪,按照他的实力来说,就算受伤也不至于伤成这样。
她嘴唇动了动,正想说些什么,晏从今左手一转,控着傀线从殿外拉进来了一个人。
藏在笼子后面的男子顿时坐不住了,脸色煞白,满脸惊慌的跑了出来。
“爹!”
晏从今挑了挑眉,无声地勾起唇角,操控着沧渊走到男子面前。
“来吧,睁开眼看看,确认一下这是不是你的好儿子,免得我杀错了人。”
他上前扒开沧渊的眼睛,露出了里面嘀咕乱转的眼珠,饶是见过不少世面的沈千祈,也被这一幕吓到张圆了嘴。
沧渊的眼珠黑白分明,瞳仁黑到有点木讷,视线无法聚焦,这不是正常人的眼睛,而是用在人偶身上的眼珠。
晏从今撤回了傀线,沧渊便像断了线的悬丝傀儡般倒在了地上。
“你要怎么对我都行,放过我儿子!”
“爹!”男子赶忙上前蹲下扶起沧渊,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跪着递到晏从今跟前,“钥匙给你,我不抓她了,你放了我们吧。”
晏从今漠然地看着他双手奉上的钥匙,没有伸手去接。
“你知道你很像一只肮脏的老鼠吗?”
男子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又听见他继续问了一句。
“为什么要来妨碍我的幸福?”
晏从今垂眸俯视着他,语气异常平静没有一丝起伏,就像在毫无感情地陈述某种事实。
“像你这种一事无成的废物,为什么没有早点去死。你去死吧。”晏从今指着一旁的沧渊,弯了下唇角,轻声诱导,“或者你杀了他,我就放了你。”
男子抬头对上晏从今冷漠又带着几分玩味的视线,心中明白不做点什么的话,今天他和沧渊都要死在这里。
他哆嗦着抄起一把匕首,转过身对着沧渊。
“爹,对不起”
沧渊不能视物,却也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了几分不对劲。
“别听他说的话,你清醒一点!”
尽管他发现得及时,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男子握住匕首一刀捅进了他的肚子。
沧渊只好一边捂着肚子艰难地爬行逃跑,一边还不放弃试着唤醒男子的神志。
看着父子情深的二人在殿内你追我赶、互相捅刀的画面,晏从今十分愉快地低笑出了声。
是了,就是这样,所有试图破坏他幸福的人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沈千祈靠着栏杆坐在笼子里,看看晏从今,又看看另一边的二人,犹豫了几秒,还是轻声开了口。
倒不是想给那两个人求情,只是她的手被绳子捆久了实在不舒服。
“晏从今、晏从今,快帮我把绳子解开,我的手都动不了。”
晏从今闻声转头,视线穿过笼子的铁栏杆落在她身上。
此前他虽也有过想把沈千祈关起来的想法,但他并没有付诸实践,不过如今亲眼见到她被关在笼子里,那个好不容易压下去念头又冒了出来。
就这样把她关起来吧。不会有危险,也不会离开他。
溯梦蝶的毒性未解,恍惚中,晏从今又出现了幻觉,他看到了两个沈千祈,一个活着好好地坐在笼子里,另一个死了倒在他怀里。
一阵头晕目眩后,晏从今身形踉跄了一下,撑着额头缓了缓。
沈千祈微微蹙着眉,神色担忧地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晏从今摇摇头,稳住身形,更坚定了刚才的想法,“我没事,不用担心。”
他操控傀线捆住奄奄一息的父子二人,将他们扔出了殿内,又顺手关上了大门。
光线被隔绝在外,殿内霎时黯淡了下来,沈千祈的心没由来地突突了两下。
“你关门做什么?我们待会还要出去的。”
晏从今绕到笼子侧边,替她解开了捆住双手的绳子。
“不出去了,就在这里吧。我陪你一起。”???
“什、什么意思?”
晏从今靠着笼子的栏杆蹲下,似是沉浸在了某种美好的幻想中,不自觉弯唇笑了一声。
“我们就待在这里吧,好不好?你在笼子里,我也在这陪你,不出去了。”
当然不好。
她的任务还没完成,待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光靠聊天也没办法提升好感。
更何况没人会想自己的后半生都被关在笼子里度过。
沈千祈斟酌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睛,没有直接拒绝,而是换了种委婉的说辞。
“但是人总要吃饭和睡觉,没有床还能睡地上,没有吃的我们在这也待不了多久啊。”
殿内仅有的一颗夜明珠亮着幽光,光亮投在晏从今柔和的眉眼上,他低垂着眼眸,看上去温顺极了。
“不用担心这个,你还有我。”
晏从今的眼睫轻颤了颤,羽睫在眼睑上落下了一片淡淡的阴影。
“要是渴了,你可以划破我的手腕喝我的血,饿了就把我的肉一片片割下来吃掉。”
他停顿了一会,唇边勾起一抹笑,眸中也含着温柔的笑意,抬眼看向沈千祈。
“我甘愿成为你的养分,支撑你继续活下去。”
他越说越兴奋,语调也随之微微扬起,好像正在说的是一件什么令人无比愉悦幸福的事。
“被你吞吃入腹后我们就是一体的了,真正的骨血相融,没人能把我们分开。”
听着他不同寻常的话语,沈千祈扶着栏杆站来的动作一顿,低头对上他柔软又认真的视线,差点又一屁股摔回地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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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海底之城(九)
◎“你想把我关起来吗?”◎
一直以来, 沈千祈都忽略了一件事。
一个思想和脑回路都异于常人的小疯子,他爱人以及表达爱的方式必定也是不同寻常的。
一般人恋爱都有一个感情由浅到深,循序渐进的过程, 但晏从今不同,只要他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你, 不需要经历这个“浅”的过程,直接就到了“深”的结果。
沈千祈和他才刚在一起不久, 他的感情却浓烈得给人一种仿佛他们已经相爱了数十年的错觉。
这听上去除了能证明他很爱沈千祈, 也说明不了别的什么,可正常人的感情能浓烈到这种地步吗?
对上他那双黑润的眸子,被其中甜腻柔软的爱意包裹,沈千祈抓住栏杆的手微微用力收紧了些。
一直以为晏从今只是单纯的变态,没想到他居然还有点病娇倾向。
沈千祈抿紧了唇, 感觉自己的任务好像更艰难了一点。
被病娇喜欢上, 只要愿意给他哪怕一丁点的回应,就能收获他最甜美浓烈的感情。
可相应的,“甜蜜”的烦恼也会随之而来。
譬如现在。
沈千祈弯腰将晏从今拉起来, 抬起头认真地回应他。
“我不想吃你, 也不想你变成我的养分, 我们好好活着照样不会分开。”
她低头看着被关在笼子里的自己,微微叹了口气。
“先不说这个, 快帮我把笼子打开。”
归墟之内感觉不到水的存在, 空中却能隐约看见水波在晃动。
夜明珠的幽光折射在晃动的水波上,映在晏从今的眼尾, 像一滴晶莹的眼泪。
他垂眸看着沈千祈, 覆在长睫下的眸子干净又无辜, 配上这滴“泪”, 竟显出一份温良小白花的气质。
“就待在笼子里不好吗?为什么要出来,里面很安全的。”
对上这样一张脸,很难让人开口说出拒绝他的话来,甚至连语气都不舍得放重一点。
但沈千祈已经被关在笼子里将近有半个多时辰,铁笼内的空间狭小拥挤,待久了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都会生出一种被束缚、拘束的感觉,很不好受。
她收回抓在栏杆上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放在腰上,颇有些无奈。
“既然你说里面很安全,那不如我出去换你进来待着,你说好不好?”
晏从今神色一怔,显然是没有预料到她会这样回答。
但晏从今不愧是晏从今,不仅理解能力顶级,就连接受能力都是一流。
“你是想把我关起来吗?”
他缓缓眨了下眼,抬眸看向沈千祈,似是惊讶于她说的话,但明显欣喜的情绪更多些。
“好,我愿意。”???
她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而且为什么他看起来好像更兴奋了啊???
沈千祈挠挠头,急忙向他解释。
“我不是要关你,我是想让你快些把笼子打开。”
听见她否定的回答,晏从今不知为何看上去竟有些失落。
但他很快又恢复了笑意,控着线捡起一旁地上的匕首,细心擦拭掉上面的血迹。
“今早你还没吃过早饭,现在饿了吗?”???
他是在转移话题吗
沈千祈一个“不”字刚到嘴边,瞥见他的动作,又匆忙咽了回去。
“等等,你要做什么?”
匕首闪着寒芒,雪亮的刀身上照出了晏从今柔和的眉眼。
他垂首握着匕首,似是在思考应该从哪儿下手。
“我昨日夜里在池中泡了很久,很干净的。鲛人和鱼都生活在水里,味道尝起来应该是差不多的,不会难吃。”
这是难不难吃的问题吗!这是人性和道德的问题!
和他沟通好像完全起不到作用,事到如今,沈千祈只好用那一招了。
虽然她很不想这样,可眼下也别无他法。
沈千祈深吸口气,调动灵力让傀儡线显形,抬起手腕扯紧细线。
“去把钥匙捡起来,然后打开笼子放我出去。”
颈上的线圈被扯动,铃铛响了一声,她没有操控他,只是对他下了个命令。
晏从今只好遗憾地叹口气,扔掉了匕首。
“好,我听你的。”
他摸着栏杆,内心其实有些不舍,但还是听话地捡起钥匙,将沈千祈从笼子里解救了出来。
打开笼子之后,晏从今乖顺地站在沈千祈面前,嘴角扬起了一个笑。
“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没了。”
沈千祈收了傀线,心中暗叹这招对他果然有用。
她之前总以为晏从今是喜欢牵绳训人的那方,没成想现在被驯服那方竟然是他。
结合今早晏从今说过那句“我会很心安”,沈千祈不禁开始怀疑起这人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倾向。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搞不好得按需调整一下自己了。
晏从今的性格特殊,若她只是一味地拒绝,想着要掰正他的想法是行不通的,这样只会让他很没安全感,觉得自己是不是做得不够好、不能让人喜欢。
但也不能调整得太过,该怎么把握好这个度是个问题。
“我头有点晕,好难受。”晏从今闭目靠在沈千祈颈侧,闻到了她身上沾染到的柑橘气味,顿时安心满足了不少,“抱我一下好吗?”
在他靠上来的一瞬间,沈千祈便感觉到了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受了多处刀伤又撑到现在,身体素质再强也经不住这样折腾。
沈千祈伸手抱住他,像哄小孩睡觉一样避开伤口轻轻拍着他的背部。
“你受了伤又流了血,头晕是正常的,我扶你去边上坐着休息一会。”
她边说边扶着晏从今靠着墙壁坐下,正打算找伤药来给他处理伤口,手腕忽然被人握住。
“有两个你。”晏从今握紧她的手腕,仰头望着她的眼睛,语气像是求表扬的小孩,“但我知道你才是真的,我不会认错。”
幻觉在眼前不停重现,但这些对晏从今已经没什么用了。
他确认了沈千祈还活着,知道手里握着的这个才是真的,勘破了假象,不再受其折磨。
倒是沈千祈有些不明所以,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大概是溯梦蝶的毒起了作用,模糊了现实和梦境,让他看见了幻觉。
溯梦蝶的最终效用是让人或死或疯,晏从今已经进入了出现幻觉的阶段,这就说明毒性又扩散加深了一点。
沈千祈皱着眉看他,神色有些担忧。
“得快些想办法给你解毒了。”
“不要担心,这里就是神女殿。”
晏从今伸手抚平了她皱起的眉头,轻声道:“神像尾鳍上有一枚贝壳,里面是一个小世界,打开它,月莲就长在里面。”
沈千祈一愣,转头看了看神像,又起身走到殿外,看清了入口处的匾额,上面端端正正写了三个字:神女殿
这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沈千祈重新回到殿内,绕到神像身后,果然在尾鳍上看见了贝壳。
“这枚贝壳应该很是个贵重的东西,就这样放在这里不会被人顺手拿走吗?”
“不会。”晏从今停顿一会,“贝壳在神像上,不会有人去动,就算被发现了,他们也无法进入小世界。”
“所以我们不会也进不去吧?”
系统非要她提供证明,若是进不去小世界,既找不到月莲,也没法让系统出手。
晏从今摇了摇头,屈起右腿,手搭在膝盖上。
“你和其他人不同,你能进去的。”
神女殿中供奉的是已经陨落的初代神女,小世界由她创造,只有有着神女血脉的人才能进入。
而沈千祈有晏从今的鲛珠,身上有他的气息,自然也是能进去的。
看着晏从今笃定的神情,沈千祈拿起贝壳思忖了一会。
“那我进去找吧,你就在外面等我。”她走到晏从今身侧蹲下,“你身上有伤,就不要跟着我乱跑了。”
战损状态的晏从今有一种很特别的脆弱感,他低垂着眉眼,温顺又虚弱,很容易让人生出保护的欲望。
沈千祈没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往他手里塞了一个纸鹤。
“你乖乖在这里不要乱动,免得牵扯伤口,有事可以通过纸鹤传音找我。”
她前倾身子,在晏从今的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
“听话。”
柔软转瞬即逝,晏从今手心捧着纸鹤,唇边笑意清浅。
“好,我等你回来。”
他学着沈千祈的样子前倾身体,垂着眼睫,无比虔诚地在她侧脸亲了一下。
被他的举动可爱到,沈千祈不禁扬起了唇角,从怀里又掏出一只纸鹤和他手里的连通。
“那我去了,有事记得传音。”
她留下一瓶伤药,然后走到神像面前打开贝壳,进入了小世界。
说是小世界,其实更像是一个一眼望不到边的大型私人花园。
花园里栽种的鲜花不计其数,种类繁多,无需人打理照料,鲜花们以灵气为养料,开得生机勃勃,一片生意盎然。
每种鲜花都有自己的生长区域,不会越界,沈千祈沿着花园小径往前,一边走一边留心寻找月莲。
走了许久,终于看到了一片池塘。
月莲生长在浅水中,形似普通莲花,不同的是,它的花瓣瓣身纯白,瓣尖却是一圈淡黄色,像弯弯的月牙,清香四溢,在夜间还能发出淡淡的柔光。
月莲花期不固定,百年一遇,虽然知道恰好碰上它开花的概率不大,但亲眼见到一池未开的月莲时还是难免有点失落。
池塘面积有点大,沈千祈便让纸鹤绕着池塘飞了一圈,确认真的没有月莲在花期后叹了口气。
“好了,现在你可以帮晏从今解毒了吧?”
【可以,但晏从今与我不是绑定关系,替他解毒需要花费一点时间。】
“大概要多久?”
【一刻钟左右。】
时间不算太长,沈千祈思索片刻,决定在花园里多待一会儿后再出去。
系统的事情还不能告诉晏从今,为了不让他起疑,沈千祈决定找一种差不多的花代替一下。
玉兰花里有个品种叫广玉兰,盛开后和莲花极其相似,这个季节也正是它的盛花期。
沈千祈转身原路返回,打算去找玉兰花的区域,目光却被池塘边的一丛山茶花给吸引了去。
山茶花丛边上有一架秋千,正前方摆了一张茶桌,茶具应有尽有,但似乎很久没有人来过这里,桌面和茶具都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红木茶盘下面压了本册子,露出了一个小角,沈千祈走过去取出册子,好奇地翻开了两页。
笔墨清晰,字迹娟秀,似乎是谁的日志随笔。
[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好像都不是很喜欢人类,在我看来,他们比一些思想肮脏、成日里只想着求神不劳而获的鲛人要可爱得多。
当神女实在是太无聊了,每日都要在殿内祈祷,听犯了错的人前来忏悔,帮助他们净化心灵,改邪归正。
“神女才不会原谅你们,神女只想让你们通通去死。”我在心里这样说。要是能说出口就更好了,但这样做沧渊一定会来说教我,真是啰嗦死了。]
[今日趁着没人发现,和宋星澜一起去了岸上探望他的人类母亲。
我并不怪罪父亲背叛了母亲,毕竟我从没见过母亲一面,她在生下我之后就死去了。
宋星澜的母亲病了,大夫说是脏器碎了,她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像一件精美但布满了裂痕的瓷器,轻轻一碰就要碎掉。
听说是昨日在街上遇到了劫匪,她想拿回被抢的钱袋才成了这幅样子。
原来人类之中也有肮脏的老鼠啊,真是讨厌,要是这些老鼠能全部死掉就好了。]
出现了宋星澜的名字,沈千祈又往后读了几页。
后续的内容语气熟悉,通篇都在表达着“人类好脆弱,他们需要帮助和保护”
确定了。
这本册子的主人就是今鹤。
作者有话说:
沈千祈实际想表达的:我出去换你进来,你来看看被关在笼子里到底安不安全
晏从今以为的:她想关我,她好爱我,我愿意的
ps:晏从今狠起来虽然只会伤害自己,被他喜欢上,这种性格在现实里碰到还是蛮恐怖的,不过小说嘛,爽一爽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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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海底之城(十)
◎真诚又直白◎
册子被人遗忘在花园多年, 压在红木茶盘下面,纸页边缘处已经有些微微泛黄但未卷边。
沈千祈正打算将其放回原处,一阵微风袭来, 秋千随风晃动,发出了“咯吱”的响声, 册子也被吹得往后翻动了几页。
[一月前,我曾救过一个奄奄一息的人类。
我们同行了一段时间, 他身世可怜, 性格乖巧,做饭也很好吃,是我交到的第一个人类朋友。
可是后来我才发现,原来他一直在骗我。
人生来是一张白纸,恶念如墨点, 他已经彻底被染污了。]
视线恰好落在这一段, 沈千祈随意扫了一眼,顿时又来了兴趣。
她隐隐有种直觉,这里的“他”大概率指的是晏道辰。
沈千祈摆正册子, 接着这段继续往下看, 后续的内容果然印证了她的猜想。
[这样的人不该继续存在于世, 我试着让他意识到并反思自己的恶行,然后带着要赎罪的心去死, 但是几次都失败了。
他说知道自己错了, 以后一定会改正,让我不要舍弃他, 所以我给了他一个机会。
他想要留在我身边报答当初的恩情, 日日都来我为了方便在泉先城买下的宅子找我。
我去岸上的日子不固定, 他有时半月也见不到我一次, 便会失落地蹲在门口,直到我来,他又能立刻打起精神来。
我没有养过小狗,但他就像我养的小狗一样,听话又可爱。]
沈千祈好奇的晏从今父母的故事就这样揭开了一角,但是这个比喻该说真不愧是今鹤吗。
难怪总觉得她对待晏道辰的态度像对待宠物小狗,原来是真的把他当成了小狗。
沈千祈嘴角抽了抽,拈起纸张又往后翻了一页。
[我喜欢和人类相处,我也并不讨厌他,所以我答应了和他成亲。
听旁人说,一个完整幸福的家需要有孩子。
所以听到大夫恭喜我有喜时,我是开心的。
但我很清楚,我的开心并不是因为这个孩子,而是因为我即将要拥有一个完整的家。]
日志写到这里只剩下最后一段,后面的内容都是空白的。
沈千祈的视线刚往下移打算看完,传音的纸鹤突然亮了起来。
“找到月莲了吗?”晏从今的声音通过纸鹤传来,质感清透,像水一样柔和。
沈千祈心虚地摸了下鼻子,将纸鹤捧在手心里回他:“找到了,这里面真的有月莲。我们运气比较好,恰好赶上了花期。”
系统已经出手帮助晏从今清除毒素,但沈千祈还是有些不太放心便多问了一句。
“休息了一会,你现在有感觉好点吗?”
纸鹤的亮光闪了闪,随后飞到空中绕着沈千祈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她眼前。
“有,头已经不晕了。”
沈千祈长长地舒了口气,指尖轻轻点了点纸鹤的脑袋。
“那就好,我摘完花就出去了,很快的。”
两边的纸鹤是连通着的,随着她的动作,晏从今手里的纸鹤脑袋也动了一下。
他低眉笑了一声,屈起手指点在纸鹤上回应她。
“好,我等你。”
亮光快速闪了两下之后又重归于黯淡,安安静静地躺在晏从今手心。
溯梦蝶毒的症状在逐渐减轻,眼前不再出现幻觉,头疼欲裂的感觉也缓解了许多。
晏从今垂首看着手心的纸鹤,唇畔还带着笑意,好半晌,他才重新闭上眼睛往后靠在墙壁休憩。
小世界内,沈千祈也加快速度看完了日志的最后一段内容。
[我其实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大家都说孩子是天赐的珍宝,我并不能对肚子里的孩子产生这种心理。
对我来说,孩子更像是某种必须存在的特殊物品,有了它,我们才是外人口中幸福美满的家庭。
我并不知道一个幸福完整的家是什么样子的,但我想,我大概很快就会明白了。]
整本日志有内容的部分到这里结束,沈千祈的视线落在“特殊物品”四个字上,手掌微微蜷了起来。
她曾经以为今鹤喜欢按照自己的想法控制晏从今,但作为一个母亲,她至少是爱晏从今的。
但直到此刻,沈千祈才发现自己错了。
这些记在册子上的内容,白纸黑字,字字句句都在说明一件事实——
今鹤根本不爱晏从今,哪怕是一点点都没有。
晏从今不是因为爱而诞生的,他的存在只是为了满足今鹤自私的期待。
今鹤想要一个旁人口中公式化的幸福完整的家,所以她操控晏从今,并按照自己理想的样子去培养他。
一个不被父母爱着的孩子,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成长,怎么可能不变得冷血又淡漠。
沈千祈沉默地合上册子,将它压回了茶盘下面。
幸好晏从今没有跟着她一起进来。
虽然这本册子里的内容被他看到了也不会有多大影响,他可能压根不在意这些,但她私心就是不想让他知道。
沈千祈深深吸了口气,平复好情绪,转身沿着小径原路返回,找到广玉兰后离开了小世界。
刚一出来,晏从今便睁开了眼睛,像是和她有心灵感应似的。
“我等了好久,你终于出来了。”
广玉兰不仅与莲花形似,就连花瓣大小也差不太多,除了花瓣尖没有那一抹淡黄,远看倒看不出什么差别。
晏从今没见过真正的月莲,就算见过,他也不会质疑沈千祈。
她说什么是月莲,什么就是真的月莲。
倒是沈千祈,因为心虚没敢和晏从今靠得太近。
“小世界里花的种类很多,找到它花了一点时间。”她象征性地给晏从今看了一眼手里的花,“反正是要把花瓣碾碎泡水的,整朵拿在手上有点不方便。”
沈千祈先站在原地摘下花瓣塞进香囊,之后才走近将晏从今从地上扶了起来。
“我们先去找个地方帮你把毒解了再走。”
晏从今也不觉得她的举动奇怪,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
“好。”
两人一路离开了神女殿,在附近随便找了家客栈。
沈千祈要了一壶花茶,用灵力将花瓣碾碎后放入空杯,找小二单独要了热水倒进杯子。
“给。”她将杯子推到晏从今面前,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装的是她刚才顺路的蜜饯,“喝完有糖吃。”
杯子里的水还冒着热气,熏得晏从今眼睫微微湿润。
他眼角略弯,透过氤氲的茶雾看向沈千祈。
“你好像把我当成了小孩。”
“有吗?”沈千祈想了一会,认真道,“我觉得你比一些小孩子要可爱多了。”
晏从今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用可爱这个词形容他。
他微微歪了下头,神色不解。
“为什么会觉得我可爱?”
沈千祈单手撑在桌上托着下巴,笑吟吟地看他。
“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喜欢你的人才会觉得你可爱。”
晏从今当然没听过这句话,不过他一下子就抓到了重点。
是因为喜欢,沈千祈才觉得他可爱。
他眼睫颤了两下,抬眸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沈千祈,立刻学以致用。
“你也很可爱。”
沈千祈回望他,再次被他这种真诚又直白的表达爱意的方式击中,只觉得他好像更可爱了。
但现在不是该继续讨论可不可爱的时候,杯子里热水已经倒出来了有一会儿,再不喝就要就要凉了。
沈千祈给自己倒了杯花茶,和他碰了下杯子,“叮当”一声。
“水要凉了,快些喝吧,我陪你一起。”
杯中的热水被撞得微微晃了一下,晏从今垂眸看着杯子,水光映入眼中,漆黑润泽的眸子泛起了柔和的涟漪。
他没有一点犹豫,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沈千祈单手将油纸展开,指尖点着边缘推到了他面前。
“给,这是你一口气喝完药的奖励。”
蜜饯的甜香溢散在空气中,闻着就能让人心情变得甜蜜又喜悦。
晏从今扬唇轻笑,拈起一颗蜜饯含在嘴里,入口柔软,果肉酸甜。
他之前总觉得生活很平淡无味,但自从和沈千祈在一起之后,好像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幸福的感觉莫过如此。
系统提示早在几分钟前就响了一遍,晏从今身上的毒素已经完全清除完毕。
但做戏要做全套,沈千祈让他乖乖坐着休息一会,等到时间差不多了,两人才离开了客栈。
进入海底城的办法很麻烦,但出去就变得很简单了——
只要通过来时的水镜就能传送回岸上。
不知从哪儿得知了他们要离开的消息,大祭司白榆竟早早地等在了水镜前。
晏从今对她的出现似乎不是很意外,略微挑了下眉。
他转头看向沈千祈,温声道:“在这里等我一下。”
沈千祈点了点头,站在原地,看着晏从今和白榆走到一旁,小声交谈着什么。
以为他们在商谈什么要事,沈千祈的目光便没一直望着那边,自然也错过了白榆脸上那副惊错的表情。
等了好一会儿,两人才终于聊完。
晏从今走回水镜前,面上表情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之处。
他神色自然地伸出手,替沈千祈正了正发上的丝带。
“好了,我们走吧。”就连语气也很自然。
沈千祈不疑有他,正要应好,余光瞥见一旁的白榆在看自己,目光说不上来的奇怪。
虽然奇怪,但她能感觉到白榆投来的眼神里没有恶意。
沈千祈有点莫名其妙,挠了挠头发,却也没有多想。
她收回视线,和晏从今一齐穿过了水镜。
作者有话说:
广玉兰是可以吃的!不用担心晏吃花吃出什么毛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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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鹊桥仙(一)
◎谎言是美好又特别的爱◎
水镜传送距离有限, 最远也只能先到泉先城。
原本打算今日启程去渝州,可晏从今身上还带着伤,沈千祈思虑过后, 决定在客栈休息一天后再出发。
客栈二楼,沈千祈从小二手里接过托盘, 道了声谢后顺手关上了门。
她将手里的托盘放在桌上,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
“这里是伤药和绷带, 需要帮忙吗?”
晏从今早在等待沈千祈从小世界出来时, 自己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
从前他在外游历时,年纪和能力都不比现在,像这样受伤是家常便饭,更糟糕的情况也有过。
这些伤看起来很严重,但对他来说其实并不算什么, 不过他喜欢被沈千祈关心照顾的感觉。
“背上我看不见。”晏从今唇畔勾着笑, 微微仰头,暗色眸中浮动着柔和的波光,“可以帮我一下吗?”
沈千祈原本就打算来帮他上药, 不然也不会问出口。
她点点头, 将要用到的东西在桌上一一摆好。
“这个药效很快, 不过刚敷上去时可能会有点刺痛,你忍一忍, 过一会就好了。”
身后的床幔被风吹得轻轻飘起, 晏从今低头看着药瓶,眨了眨眼睛。
他并不怕痛, 更不用提这是由沈千祈亲手给予的, 就算真的很痛, 他也只会觉得开心。
半开的格窗外, 斜阳从掠过的流云中穿透出来,天穹被晕染出瑰丽的色泽。
流光照进屋内,落在晏从今身上,暖色的光线好似为他加了层柔光特效。
他坐在床边,衣衫半褪,柔软的发丝如流水般垂落下来几缕,低眉敛目,一副乖巧又任人处置的样子。
尽管沈千祈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轮到要上手时还是莫名有点羞赧和紧张。
晏从今的肤色偏冷白,如玉石一般,身体线条也十分流畅,该有肌肉的地方都有,除了这些显眼的伤口之外,没有其他的缺点了。
沈千祈挪开目光,偏头咳了一声,然后才拿起药瓶开始给他上药。
“要是弄疼了你就告诉我,我尽量轻一点。”
灰白色的药粉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刚接触到伤口时确实如沈千祈所说有一阵刺痛,像针扎一样。
但等药效开始渗透,疼痛的感觉便随之消失,伤口处只觉得清凉舒适。
倒是沈千祈过于轻柔的动作,像羽毛略过皮肤,让晏从今觉得有些痒意,他细长的睫羽轻微颤了一下。
“不疼的,你可以用力一点,不用这么小心。”
“好,我知道了。”
话是这么说,但沈千祈还是没敢太用力。
她视线下移,正准备继续时,手中的动作突然顿住。
之前没敢细看,现在离得近了才发现,晏从今胸口处的伤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别处的伤口都是今日新添的,唯独这处,看起来像是旧伤未愈。
而且从伤口的愈合程度来看,受伤的时间应该也就在这几日。
可这几日晏从今都与她形影不离,没怎么离开过她的视线范围内。
而她也记得很清楚,今早晏从今受伤的地方多在手臂和背部。
所以这些伤是怎么来的?
沈千祈很是疑惑,眉心蹙了蹙,指尖轻点上伤口边缘。
“你这些伤是怎么回事?”
终于发现了吗。
晏从今抬眸对上她的目光,心情顿时变得有些激动和期待。
他早就做好了被沈千祈发现的准备,他也没有打算要隐瞒,只不过沈千祈的反应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不要皱眉。”晏从今伸手抚平她的眉心,眼里带着淡淡的笑意,“这些是我自己用刀划出来的。”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和表情就像是在说一件平常又普通的事,好像这件事根本不值得被过多在意。
沈千祈已经习惯了他这种总是用最随意的语气说着令人讶异的话的样子。
她握住晏从今的手腕,认真又不解地问他。
“好好的,你拿刀往自己身上划做什么?”
“当然是因为爱你。”
晏从今唇边漾开一抹笑,反握住沈千祈的手腕,带着她的手用力往未愈合的伤口上摁。
沈千祈涂着蔻丹的手指戳到了伤口的软肉,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漆黑润泽的眸子宛如一面镜子,清晰地倒映出了她过于惊讶而呆滞住的脸。
他微微笑着,看向沈千祈的目光痴迷中又满含缱绻。
“这些伤,都是因为我爱你才存在的。”
晏从今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让人震惊不已,声音温柔和缓地继续说了下去。
“我其实很想把你永远关起来,或者做成不会违背我心意的人偶,但是我不能。”
他顿了一下,唇边笑意加深了些。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不会伤害你,只好惩罚生出这种卑劣念头的我自己了。”
窗外的风停了,飘起的床幔无力垂落下来,窗台上飞来了两只雀鸟,好奇地伸着脑袋看着屋内的两人。
暖光照在他们之间,空气中的浮尘清晰可见,随着光束在起伏流转。
两人定定望着彼此,目光在半空中交汇,却完全没有一点旖旎的气氛。
晏从今带着沈千祈的手往其他伤口摁去,一一为她介绍。
“这道是因为想要把你关起来,这个是因为差点把你杀了,你知道的,就是我刚中毒醒来那会,还有这个”
他兴奋地为沈千祈一一说明每一道伤口的来历,但沈千祈此刻已经听不太进去他都说了些什么。
起初见到这些伤口时,她承认自己是有些心疼的。
可知道了这些伤口产生的原因后,心头难免震颤,看着这些多而深的伤口,她竟不知道自己应该感到害怕多一点还是欣慰多一点。
害怕的是,原来晏从今对她有过这么多次危险的想法,而欣慰的是,晏从今好像是真的很爱她。
这种看似变态,实则更变态,但细品之后又能发现其中藏着浓烈情感的爱意表达方式大概也有只晏从今能做得出来。
沈千祈几次张嘴,话到嘴边,不知该怎么说最后又咽了回去。
而另一边的晏从今还在兴奋地向她介绍着伤口,就像是一只外出寻宝归来的小狗,迫不及待地要向主人献出珍宝。
“啊,对了,差点忘了。”
晏从今介绍到一半突然停下,取了把匕首来塞到沈千祈手里,握着她的手将刀尖抵住胸口处的皮肤。
“今天早上又想关你了,我应该受到惩罚的,所以这一刀由你来划吧。”
锋利的刀尖轻易而举地刺破皮肤,冒出的血珠鲜红,对比之下,在他冷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沈千祈看着手里被强塞进来的匕首,沉默一会,深深吸了口气后还是没能忍住。
“我划你个头啊!”
她抽回自己的手,扔掉匕首,不知道从哪儿爆发出一股力气,摁住晏从今,顾不上什么手法,一股脑地将药粉往他胸口倒。
这药接触伤口虽然不疼,可那是在沈千祈小心控制份量的前提下。
差不多半瓶的药粉被倾倒而出,数道伤口的刺痛感一齐猛烈袭来,但晏从今却没心思顾虑身上的疼痛,只一心注意到了沈千祈的情绪变化。
“你生气了?为什么?”
明明他没有做出伤害她的事情,他克制了自己,她应该高兴才对,为什么会生气?
为什么会突然这么生气?
沈千祈自己也不太清楚。
或许是因为比起害怕和欣慰,她心里更多的还是心疼。
沈千祈轻轻叹了声气,平静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你说你划伤自己是因为爱我,你不想伤害我。”
她握紧了手里的药瓶,第一次坦诚地说出了自己真实的心意。
“可是我对你的感情是一样的,我也很喜欢你,我也同样不想你受伤,更不想看到你这样伤害自己。”
原来是因为这个。担心她会厌恶自己的晏从今皱起的眉头顿时舒展开。
他微微勾着唇角,握起沈千祈的手,在她手背上落下轻轻一吻。
“不要担心我,这些都是我自愿的。因为对你有了不好的念头,所以我应该受到惩罚。”
为了不伤害沈千祈,向她证明自己的爱意,他甘愿用这种方式来压抑自己的本性。
这就是晏从今,无论是爱还是爱人的方式,都是这么极端又热烈。
沈千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以后。
若是将来某天她离开了这里,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又会做出什么举动呢?
沈千祈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紧,倾下身子,环住了他的脖子。
“如果,我是说如果,将来有一天你发现我对你说了谎,骗了你怎么办?”
晏从今愣了一会,将脑袋埋在她怀里轻声问了一句。
“具体是什么样的谎言呢。是你的说‘喜欢我’吗?”
沈千祈摇了摇头:“不是,这个是真话。”
“那就不重要。”
晏从今伸出手回抱住她,学着她之前的样子轻轻在她背上拍了两下。
明明他自己是个需要照顾的伤患,却反过来主动安慰沈千祈。
他将沈千祈揽到自己身边坐下,眸光虔诚地看着她,就像在注视着神明。
“我不在乎你骗了我什么,只要你不会舍弃我,即使是连这份喜欢都是骗我的也没关系。”
散落下来的床幔挡住了他们的身影,窗台上的雀鸟歪着脑袋什么也看不见,喳喳叫了两声后挥着翅膀飞远了。
床幔后,晏从今伸手替她将垂落的发丝拨到耳后,倾过身子,轻柔细密地吻在她的嘴角。
“假如你真的骗了我,那就继续为我把这个梦编织下去吧。”
他同沈千祈额头相抵,声音轻得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谎言是你赐予我的特别的爱。它的美好让我甘愿沉浸其中,我喜欢这样的谎言,不要戳破它。”
他近乎乞求般的话语回荡在耳边,沈千祈的心微不可查地动摇了一瞬,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
任务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过好当下就好了。
想通之后,沈千祈很快调整好状态,展颜一笑。
“我开玩笑的,我不会骗你。还有,我刚才说的喜欢真的是真的。”
虽然她的感情没有晏从今的那么浓烈,但不可否认的是,现在的她是真心喜欢着他的。
沈千祈起身勾住床沿,前倾身体单手撑在桌边,从托盘里取出了绷带。
她带着歉意看向晏从今,动作小心地替他清理掉了多余的药粉。
“对不起,刚才弄疼你了,伤口都上完药了,我现在帮你缠绷带。”
晏从今微微歪着头,见她又打起了精神,唇角也不自觉翘了起来。
“现在就缠吗?可是我还没有把这些伤口说完,这道是我”
眼看着他又要开始为自己介绍花样死法,沈千祈迅速从怀里掏出油纸包展开,眼疾手快地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蜜饯,阻止他继续往下说。
“今天上药你全程都很配合,也没有喊痛,所以这个是奖励你的。”她顿了顿,又问,“甜吗?”
糖渍果肉的甜味在唇齿间化开,清甜爽口,晏从今将果肉含在嘴里,低眉浅笑。
“甜。”
“那就好,我买了很多,吃完还有。”
沈千祈细心地为他缠着绷带,缠到心口时,目光落在那道淡了的白色疤痕上,手上动作跟着顿了一瞬。
“疼吗?”她问。
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但晏从今却是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疼了,已经过去很久了。”
小晏从今将心脏挖出来放在神像手心后就没了后续,这已经是最后一次幻境了,要想知道心脏最后去哪儿了,只有当面问他。
之前在陆府时沈千祈就很想知道,但那时和他还不太熟,问了也是白问。
而现在的晏从今对她可以说是知无不言,有了足够的把握,她才决定问出口。
“一直没问过你,但是我有点好奇。我能知道你的心脏现在在哪儿吗?”
对现在的晏从今来说,沈千祈想了解他,他开心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拒绝。
“是你的话答案永远是可以。”
他弯着唇角,唤出小人,单手控线将它吊在空中。
“我的心在这里。”晏从今边说着边牵起沈千祈的手,将操控人偶的傀儡线交到她手里,轻声说,“想要的话它现在就是你的了。”
沈千祈低头看着手里的人偶,一时还有些难以置信。
她想过很多种可能,比如心脏会被晏从今放在安全隐蔽木盒里,或者是用什么东西保护了起来,但唯独没想到会是这个人偶。
心脏对晏从今来说是致命弱点,他就这样大大方方地展示出来,除了沈千祈之外不少人都见过这个人偶,想杀他是轻而易举的事。
不过其他人大概也想不到他会把自己的心脏放进人偶里,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样的做法实在是很符合他的行事风格。
难怪小人偶即使没有连着傀儡线也能自由活动,甚至拥有自己的意识,除了傀儡术的原因,大概也是因为它体内还有着晏从今的心脏。
但是等一等,如果小人偶就是晏从今的心脏
沈千祈回想起她第一次见到小人偶的场景,掰下头送她的那一幕直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收起傀儡线,握着小人偶在晏从今眼前晃了晃,状似不经意地随口一问。
“它好像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很喜欢我?”
顺着她的话回忆了一遍当时的画面,晏从今顿时收了笑意。
他接过小人偶,毫不犹豫地掰下它的脑袋随手扔到地上,然后将无头的人偶重新放回沈千祈手里。
“我现在也很喜欢你。”他很认真地补充道,“比它还喜欢。”
居然有人连自己心脏的醋也吃。
沈千祈无奈又好笑地看他一眼,弯腰捡起人偶的脑袋装了回去。
“知道你很喜欢我了。”
她将人偶连偶带线一起还给晏从今,拿起一旁的绷带继续给他缠身体。
“收好吧,我只是好奇问一下而已,不用把它给我,你的心还是跟着你比较安全。”
沈千祈说的是实话,毕竟她对自己的实力还是很清楚的,万一不小心遇到了危险,小人偶也得跟着她一起倒霉。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晏从今早将另一个和他性命挂钩的东西送给了她,她还日日都戴在手上。
晏从今低低笑了一声,低垂着脑袋,手指轻轻摩挲着小人偶的躯干,有感而发。
“如果我们的心能靠在一起就好了,我的贴着你的,感受它跳动的频率,你就知道我有多爱你。”
“但是首先得把你的胸腔剖开,才能把我的心放进去,这样做会很痛,你肯定不喜欢。”
他说到这里,原本失落的语气又莫名变得兴奋起来,猛然抬眼看向沈千祈。
“不如你把它吃了吧?只要能让它在你身体里就好,你觉得怎么样?”
沈千祈:
“我觉得不怎么样。”
为了阻止他继续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沈千祈明智地往他嘴里又塞了一颗蜜饯。
“收起你那些变态的想法吧,别乱动,手抬起来,我给你缠绷带。”
窗外又起风了,挡住视线的纱制床幔被吹开,窗台上飞来了一对新的雀鸟,脑袋凑在一起,好奇地观察着屋内两人的一举一动。
随风飘起的床幔后,晏从今嘴里含着果肉,甜味从舌尖传递到心口,他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听话地任由沈千祈摆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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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鹊桥仙(二)
◎奖励◎
渝州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山水之城, 倚山而立,坐山拥水,因水而兴, 灵气十足。
按理来说,受天地灵气滋养, 渝州城附近应该是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可
沈千祈看着眼前一大片荒芜枯萎的树林, 陷入了沉思。
“现在明明才是夏天,为什么这些树都枯掉了?”
五月天,本该是葱葱茏茏、枝繁叶茂的树木,却干枯连一片叶子也没剩下。
万木萧疏,一派死气沉沉的景象, 在这里站久了仿佛连自己身上的生机都要随着这些树木一起枯萎。
沈千祈搓搓手臂, 努力压下那股强烈的不适感。
“算了,不管这些。”
她转过头看着身侧的晏从今,系在发间的丝带随着微风飘摇。
“天星门就快到了, 我已经打过招呼了, 师姐他们会在山门等我们。”
春夏之交, 日光暖而不晒,温和暖人的日光照拂在身上虽然很舒服, 但一直在户外晒久了也会觉得有点燥热。
晏从今撑开伞, 微微倾斜着伞面,替她挡住了日光。
“累了么?要不要先休息一会?”
两人一路从泉先城过来, 从御剑换到搭乘顺路的飞舟, 连续赶了好几天的路才到渝州。
这一路上, 晏从今经验丰富, 对路线很熟悉,规划好了一切,沈千祈倒没怎么操心过。
她摇了摇头,绕到左边挽住晏从今撑伞的手。
“我不累,剩下的路没多远了,我们继续往前吧。”
“好。”
晏从今撑着伞向远处那座云雾缭绕的山投去一眼,随后又淡淡移开了视线。
此前他不是没有来过渝州,但他却从未与天星门有过任何交集。
他向来与这些以降妖除魔,守护天下苍生为己任的名门正派井水不犯河水。
以他的性格,也必不会参与进这些门派之中,毕竟他所追求的,从来都是与这些门派宗旨背道而驰。
他是自由的,没有人能约束他。
但现在不同,为了沈千祈,他愿意给自己套上枷锁。
两人穿过这片树林继续前行,越往前周边的景象也逐渐恢复了正常,四周树木葱郁,绿意盎然。
灵气最盛的天星门山脚下更是植被丰茂,浓荫蔽天,山道两侧栽种的红枫也正值新叶期,叶子是娇艳欲滴的红色。
灿金色的暖阳照拂下,红枫绚烂耀眼,灿若云霞,仿佛燃烧着无尽的浪漫。
然而沈千祈却无心欣赏这美景。
自进入渝州地界后,离天星门越近,她的心里就越觉得忐忑。
倒不是因为害怕身份暴露,而是因为接下来的剧情和原文已经完全对不上号了。
原文中,许鸢一和林月池破坏地牢和裴衍舟结下了梁子,几次死里逃生勉强保住性命。
他们并没有查到裴衍舟的真实身份,裴衍舟也没有因为受伤而丢下折月楼跑来渝州。
也就是说,接下来的剧情走向就算是看过原文的沈千祈也无法预料。
现在这种情况大概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过幸好晏从今是站在她这边的,这个认知让她感觉安心多了。
沈千祈幽幽叹口气,重新打起精神,看着落满山道上的红枫叶,觉得这场景似乎有些莫名熟悉。
她向前一步踏上台阶,转身回来面向晏从今,双手背在身后,笑意在脸上弥漫开。
“要不要和我比赛?”
晏从今向下看着脚底的落叶,也想起了在神祠的那段回忆。
“赢了比赛有奖励吗?”他问。
沈千祈只是恰好想到了那次的踩落叶比赛随口一提,还没有想过赢了要有什么奖励。
“还没想好,不过既然是奖励,那就由赢的那方自己决定吧。”
“可以。”晏从今点点头,往后退到台阶起始处,“开始吧。”
上回输掉比赛是沈千祈一时大意,这一回她做足了准备,信心十足。
规则两人都已知晓,无需再重复一遍,各自退到起点后便开始了比赛。
根据晏从今这段时间的表现以及他对待自己的态度来看,沈千祈本以为这次比赛他会想着让自己赢。
可谁知这人有着极强的胜负心,对待比赛异常认真,压根不存在放水的行为。
不过这样也正好,沈千祈喜欢公平的比赛。
赛程终点在半山腰的小凉亭,两人踩着落叶登上石阶上山。
一开始沈千祈遥遥领先,不过由于太久没有锻炼,到后半段时体力明显有些跟不上,反被晏从今超过,以五秒的差距输掉了比赛。
虽然很可惜,但沈千祈也只好认输。
她微微弯着腰,双手撑在大腿上,喘匀气之后才出声。
“我输了,说吧,你想要什么奖励。”
说实话,若是放在之前,沈千祈大概能猜到晏从今想要的奖励,不是要她去死,就是要把傀儡线绑在她身上给他玩一天。
可是到了现在,她还真猜不出他会想要什么,心中好奇的同时还有点莫名的期待。
晏从今耐心地等着她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歪着头思索了一会。
“剩下的路让我背你上去吧。”
他其实并不需要什么奖励,只是想要找个理由靠近沈千祈罢了。
而沈千祈显然没有猜中他的心思,神色一滞,回忆了一遍自己刚才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或者是她的表达方式有误。
她抬起脸看着晏从今,提醒他,“你赢了比赛,你提的应该是奖励,不是惩罚。”
晏从今也很认真地回答她:“我知道,我没有搞错。”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剩下的路虽不算太远,上山的台阶也不陡峭,可要背着一个人走上去还是有些困难的。
沈千祈望了一眼石阶,估测了一下剩余的距离,又转回来看他。
“真背啊?”
被背的人还在犹豫不决,而要背人的晏从今却已经在她面前蹲好。
“上来吧。”
一场比赛消耗了沈千祈不少体力,既然晏从今主动要求背她,这份情不领白不领。
沈千祈没有多做推脱,顺势趴到了他背上。
“那就辛苦你了。”她环紧晏从今的脖子,眉眼弯弯,笑容灿烂,靠在他耳边轻声说,“小晏哥哥。”
这个称呼仿佛有什么特殊魔力,每回晏从今听到总会不由自主地脸红起来。
沈千祈觉得他的反应实在是有趣,坏心眼地朝他绯红的耳尖吹了口气,结果这人不知怎的脚下猛一踉跄,差点没站稳。
耳朵似乎是他全身上下最敏感的部位,像他的耳鳍一样,哪怕只是轻轻一碰就会有很大的反应。
这下沈千祈便不敢再捣乱了,老老实实趴在他背上,顺手从旁边的花丛里揪了一朵花下来。
安静了没一会儿,花也被她揪秃,只剩下光秃秃的花蕊,又忍不住想和晏从今说说话。
她偏过头,刚打算开口,便听见有人远远喊她。
“师妹!”
沈千祈抬头望去,只见气势恢宏的天星门山门下方,站着两道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除了许鸢一和林月池之外,山门处还站着几位守山门的弟子,沈千祈赶忙拍了拍晏从今的肩膀,示意他快些把自己放下来。
被这么多人看见自己被晏从今背着还有些怪不好意思的。
沈千祈战术性地清了两下嗓子,整理好裙子和头发之后,转身牵起晏从今的手。
“快来!”
她带着晏从今快步走到山门,面对着许鸢一和林月池,始终没有松开他的手,
“师姐,师兄,我回来了。”
沈千祈早在传回来的纸鹤里说明了她现在和晏从今的关系,所以在见到两人紧握的双手时,许鸢一也没有多惊讶。
虽然她和林月池此前对晏从今多有防备,但这是沈千祈喜欢的人,二人对他的态度也稍微和缓了些。
许鸢一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沈千祈,确认她安全无事后松了口气。
“安全回来就好。”
她微微停顿一会,将目光转向晏从今,和林月池一齐朝着他抱拳喊了一声。
“晏兄。”
这一声喊得晏从今有些受宠若惊,十分意外地挑了下眉。
他虽与这二人同行过一段时间,但并没有过多交集,一直都保持着同行的陌生人关系,连话也没说上几句。
他一直都知道许鸢一很防备自己,当然也知道这些表面上的礼貌客气都是装出来的。
不过没关系,因为他接下来也要开始装了。
晏从今还记得沈千祈教过自己的话,面对着二人,唇角微扬,露出了他标志性的散发着亲和力、温顺无害的笑容。
“师兄师姐好。”
许鸢一必须承认的是,晏从今真的有一副极具欺骗性的好皮囊。
若不是初见时他差点杀了沈千祈,她也一定会被他的外表蒙蔽。
许鸢一也不习惯听晏从今这么喊自己,微微一颔首,迅速挪开了落在他脸上的目光。
“师父这几日在闭关中,复生术的事情已经查得差不多了,我们进去说。”
她边说边转过身子,同林月池一起领着两人往门派内走。
这是晏从今第一次来天星门,同样也是沈千祈第一次见到不是仅靠几行文字描述出来的天星门。
她一边牵着晏从今,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天星门是当今最享盛誉的修仙门派,规模实力也最大。
门下弟子众多,着装统一,以黑白水墨配色为主,一如门派作风,刚柔并济,干净又凌厉。
穿过山门便是天星门前殿,门派建筑多以唐风为主,气魄宏伟,庄重大方,华美而不张扬,规划严整却又不会显得呆板。
这些建筑风格以及审美精准地戳中了沈千祈的心。
她一时沉浸在欣赏建筑之美中,没留意到远处正有一个不明飞行物体以疾速朝着自己靠近。
“小心!”
多亏晏从今反应及时,将她揽到自己怀中,避免了一场“交通事故”。
沈千祈在晏从今怀里抬起头,站稳之后才看清这个朝着自己飞来的不明飞行物原来是一名御剑的弟子。
跟在这名弟子身后的,还有一位年纪稍长的男子,他未着弟子服,手里拿着一本厚实的册子。
以疾速追上御剑弟子的同时,手里的毛笔也在不停地往册子上勾勾画画,嘴里不忘厉声呵斥道:
“站住!你是哪个分院的!师父是谁!门派门规第一百五十六条写得清清楚楚,门派内是禁飞区,你给我停下来!”
“师叔,求求你放过我吧!不要再扣我的操行分了,再扣我下个月都吃不上饭了!这剑不是我不想停,是它停不下来啊——”
随着话音刚落,“咚”的一声,这名弟子迎面撞上了燃着降真香的巨型香炉,连人带剑一齐从空中摔到了地上。
被他称呼为师叔的男子从容地剑上跃下来,拎起他的后衣领,对着一旁的四人微微颔首。
“见笑。”他说完,一手拎剑,一手拖着这名弟子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
看这架势,不像是要教训弟子,反倒像是要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这似乎在天星门内是很常见的景象,许鸢一和林月池脸上并无过多诧异之色。
沈千祈抬起脸和晏从今互望一眼,也默契地当做无事发生,继续往前。
前殿与中庭衔接过渡的地方是中央演武场,地面是一个巨大的八卦阵图,八根盘龙玉柱分别立在八卦阵的各个方位,气势磅礴。
在这里操练的则是新入门的弟子,统统扎着马步,整齐划一。
天星门的初代掌门是个剑符双修的天才少年侠士,他留下来的功法也大多与剑术、符法有关,故门派弟子不仅要修习剑术,还得学习五灵符术。
入门先站三年桩,只有练好耐力和体术,才有资格进行下一步的修习。
路过这些弟子时,沈千祈特意多留意了一眼,果然在里面发现了姜珩的身影。
她正要招手和姜珩打声招呼,握着晏从今右手忽然被他轻轻捏了一下。
“我好像有点不舒服。”晏从今似乎犹豫了一会,才继续低声说,“头好晕。”
沈千祈立刻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他身上,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
“是不是生病了?除了头晕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晏从今低垂着眼眸,卷而翘的睫毛轻柔地扇了一下,轻声说。
“没有,坐下来休息一会就好了。”
担心他生病的沈千祈也没了心思去想别的,由牵着他的手改成了挽着他的手臂。
“那我们走快些,我扶你去休息。”
晏从今点点头,低声应了句好。
两人跟着许鸢一快步离开了演武场,而演武场中央的姜珩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嘴角的笑也一点点敛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小tips:姜珩第一次出场在第32章,是前文姜月的弟弟,和沈千祈有共同话题(画画),并且他会决定跟着许鸢一来天星门很大一部分原因和沈千祈有关(52、54、58,当然他不止是这几章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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