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一百年前,斯莱萨尔,谧都济幼园。
身穿黑色便服、面上戴着一副护目镜的清秀少年将衣袖撸到袖口,手中拿着一把锤子,撑到简陋房子的屋顶上,用力锤打着刚刚补上去的隔温板。
灰黑的天空簌簌飘着雪花,风卷起雪屑钻进少年的衣领,他却像是感觉不到寒冷,手指灵活,动作利落。
铁锤敲击在隔温板上,发出铮铮的震响,透过屋梁传到了下方燃着壁炉的屋子里。
壁炉前放了一圈椅子,十来个小孩子边烤火边听着屋顶上的敲击声,推推搡搡嘻嘻哈哈地笑闹不停。
木质的楼梯响起吱呀声,一个留着黑色卷发的少女脚步轻快地从楼上下来,朝壁炉的方向瞥了瞥,没有惊动那些小孩子们中的任何一个,提着黑皮的袋子悄悄离开了屋子。
塞西洛斯在屋顶上听到开门声,朝下方看去,只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假装没有看到,继续忙着手里的活计。
“塞西洛斯!”少女压着声音喊道。
锤子抡得更勤,当当的声响将少女的声音盖了过去。
“我知道你听得到,你要是再不下来,我就上去找你了!”少女气呼呼地抬高了声音。
见塞西洛斯没有反应,她原地跺了下脚,在铁栅栏围成的院子里环视一圈,放下手中的袋子去搬立在墙角的梯子。
梯子是实铁制成的,少女太过瘦弱,搬起来摇摇晃晃的。
塞西洛斯瞥到她颤颤巍巍地挪动,暗暗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锤子一扔,撑住屋檐直接从屋顶跃了下来,抢过她手中的梯子放回墙角,转身按了下她的头,没好气地道:“没那么大的力气就别做这么危险的事,真是,被梯子砸在下面还要我来救你。”
少女挥开他的手反驳道:“谁被砸在下面了?砸到也不用你救!而且,还不是怪你假装听不到我说话!”
“哦,是吗,原来都是我的错,你好没良心啊瓦妮,救了你你还不领情。”
“你……”瓦妮看起来马上就要和他理论了,但在瞟到地上的黑色皮包时一秒变脸。
她俯身捡起地上的皮包往塞西洛斯身上一推,说道:“我懒得跟你吵,反正现在屋顶也修完了,你现在可以走了吧?”
塞西洛斯接住黑包,问:“里面装的什么?”
瓦妮说道:“护目镜。听说纳普梅兹学院的神祇要经历许多战斗,万一护目镜坏掉了,还能替换。”
瓦妮的眼睛里布着血丝,塞西洛斯沉默片刻,问道:“你做了多久?”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瓦妮往窗子的方向望了望,上前推着塞西洛斯往外走:“快点,趁着孩子们还没发现,赶紧去登虹龙船吧!”
塞西洛斯被推出了济幼园的院子,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堆,硬生生停下脚步,想不通地说:“瓦妮,我就算不去纳普梅兹学院,也可以赚到晶币,还能和你们住在一起,你为什么非要——”
“啊啊啊啊!”
瓦妮推不动塞西洛斯,气得大叫出声,一脚踹在他的小腿上,怒道:“你以为我想让你去吗!你不去纳普梅兹学院怎么做神官?不做神官怎么轻松地赚晶币?难道你要一直做材料猎人吗?万一哪天你死在外面,济幼园的孩子们怎么办?”
“我哪有那么容易死——”塞西洛斯被吼得往后拉开身位,撇开头小声嘀咕。
瓦妮额头青筋一跳,忍不住数落道:“塞西洛斯,你都已经二百六十岁了,再过四十年就是个成年的神祇了,怎么还像个未成年一样幼稚!”
塞西洛斯:“……”
明明自己也才二百岁出头,怎么好意思说我啊。
瓦妮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又狠狠在他腿上踹了一脚,推着他的背往外走:“快点!再不走虹龙船就要离开谧都了!”
塞西洛斯被推着往前走了好几步,啧了一声,把身后的瓦妮拉到身边,认输道:“好吧,我听你的总行了吧?但我也不能就这么走了——”
瓦妮打断他:“隔壁的婆婆和他的儿子都说了会常常来看我们,没有什么好操心的,你就放心地去上学吧!”
隔壁那一家神祇塞西洛斯也认识,婆婆是个很和蔼的黄昏使者,婆婆的儿子是个技艺还不错的工匠,常常在他不在的时候来照看济幼园的孩子们。
有他们帮忙的话,好像确实没什么好操心的了。
明明应该无事一身轻,塞西洛斯的脚步却越来越慢——
其实他也知道瓦妮说得对,如果能成功登上虹龙船进入纳普梅兹学院,保底也能当个神侍。
神侍每年都能领到二百晶币,而谧都的居住税在十二神域最低,只有八晶币,他甚至不用再去危险的战场遗迹搜寻材料,就能让济幼园的孩子们在安稳的环境中长大。
如果能当上神官,那就更好了,年金直接翻五倍,有了一千晶币,他就可以送瓦妮去灰盾城学习锻造技艺,瓦妮在锻造方面很有天赋,只要稍微得到些点拨,将来一定能成为锻造大师。
瓦妮已经着急地跑到了前面,使劲朝塞西洛斯招手。
塞西洛斯转头看了眼被大雪与夜幕覆盖住的济幼园,又回身望向远处招手的瓦妮,将心中那点即将离开家乡的惆怅与孤独压下。
哎。
谁让他是哥哥呢。
塞西洛斯长长呼出一口气,握紧手中装着护目镜的包裹,大步追上瓦妮,说道:“来了!”
*
谧都,顾名思义,是一个静谧的神祇之都。
这里距离太阳神车的路径太远,很少受到光照,一年中只有冬天这一个季节。
每天中直到中午太阳才会短暂地升起,但不到一个钟头就会迅速进入黄昏,绝大多数时间都笼罩在风雪与黑暗之中。
谧都与奇亚雪原相接,是十二神域中最冷的地方。
贯通这座夜与雪的城池的长河名叫黑河,黑河河面一年四季都结着冰层,有活水在冰面下方静静流过,闻名斯莱萨尔的食材黑河冰蛇就产在这里。
每天都有许多神祇来黑河凿冰捕蛇,今天的黑河边上的神祇却格外稀落——
一条粗到三个成年神祇都合抱不过来的虹龙,正驮着一座小山似的船体,拖着迤逦的长尾趴在黑河河边。
虹龙闭着眼睛趴伏着,几根尖利的冰锥穿透了坚硬的龙鳞,刺入了它的身体,橘红色的血水混合着冰锥融化的冰水滴滴答答地流到了冰面上。
甲板上站着几个穿着华丽的少年,不断向下投掷,气急败坏地咒骂着——
“走啊!”
“该来的神祇不是都到齐了吗?它怎么还不走!”
“蠢龙!找死吗?”
站在最中间的少年有着谧都神祇特有的冷白肤色,脸型、鼻子、人中和眼睛都长得很长,一头短发往后梳得油光水滑,胸前很张扬地别了一束在这座冰雪之城极为罕见的玫瑰花。
他之前一直没有出声,居高临下地盯着一动不动的虹龙,狭长的眼睛眯了眯,说道:“换铁矛。”
旁边投掷冰锥的神祇动作顿住,迟疑地说:“这不好吧,亚提斯,虹龙船毕竟是学院的东西,万一——”
别着玫瑰被叫做亚提斯的少年斜睨了他一眼,说话的少年立即闭嘴,和另外几个伙伴交换了下眼神,犹犹豫豫地把手中的冰锥换成了锋利的铁器。
几个少年还不太敢动手,亚提斯轻蔑嗤笑:“一群废物。学院有什么好怕的?”
他抬手抢过其中一支矛,毫不犹豫地用力朝虹龙身上掼去!
就在长矛快要刺中虹龙的刹那,一道坚冰突然出现,飞速覆盖住虹龙的背脊,矛尖的冲力在触到冰面的瞬间被化解,转眼就被冻成了一根冰棍。
亚提斯讶然抬头,朝前方的挂满冰霜的树林看去,眼见一个黑衣的少年神祇从树林中走出,惊讶之中又多了几分嫌恶,语带讥嘲地说:“塞西洛斯,你一个贱民,来这里干什么?”
塞西洛斯:“……”
亚提斯这个王子病患者还是这样,每天不是在找事就是在找事的路上。
想到不久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塞西洛斯颇觉麻烦地叹气,回答道:“当然是和你一样,要登船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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