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法兰西特色会议交流
“刚刚那会儿,喊维多克可热情了。怎么就不和我打个招呼?”
“可真是万分抱歉,同性恋眼里没有女人的存在。”
“啊啦,你是在说除了维多克以外其他人都不是男人吗?”
“你听得出来,我可开心死了。”
……
大仲马听着乔治·桑和入侵者少年的互怼内容,内心麻木。
他望了望笑容快挂不住的雨果,完全没有任何反驳想法的巴尔扎克,以及空前热情看着好戏上演的司汤达,陷入了自我怀疑。
所以,目前情况到底是怎么能进行到两个人互相把在场除维多克·雨果以外的法国超越者全部踢出男人的名单?
“你的目的是什么?”
前不久,雨果平静地问道。他过去几年以来一直都是法国异能界的领袖,因此也习惯代表在场所有人说话。
入侵者歪了歪头,像是思索过什么般轻快道:“我个人到的确没有什么很特别的目的,只是想证明罢了。”
“但我的组织的确有很重要的目的。”他平静地说出不平淡的话语,“所以我来到了这里。”
拒绝谜语人,拒绝谜语人的说话方式。
大仲马微笑地在内心缓缓打出这句话。
“好吧,我知道在场所有人都不喜欢谜语人的说话模式。”
入侵者少年像是见惯了在场人的假笑,也深刻明白谜语人在法国是有多么不受欢迎。他一不做二不休地直接放弃了原来的行为。
“所以,也是时候让这场漫无目的的战争结束了吧?”他扬起恶劣的微笑,“毕竟你们也不喜欢来着?”
“啊,忘了忘了,应该是说‘请呆在这里不要动’,毕竟在场的各位也没有什么能强到左右国家,甚至世界的决定权吧?”
“目的看来是困住我们。”雨果微笑地总结了下话语的核心内容。他暗自思索着这样做的原因。
目前巴黎因为极为突发的大范围强幅度的暴雨,几乎是处在孤立无援的状态。无线电设备和普通的陆用交通工具都被迫瘫痪。
法国的政府官员也几乎没来得及撤出巴黎,就被暴雨困住。
对于法国其他地区或者组织来说,特别是依赖作为指挥中枢核心的巴黎的指示的部队或者组织,极大概率会陷入轻微混乱。
如果说困住在巴黎的他们有什么好处的话,那的确会有以上好处。
“但是直接出现在我们面前,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我倒不觉得。”白发赤瞳的入侵者开朗道,“毕竟大半的超越者全聚集在一个地方的情况可是很罕见的。”
雨果内心琢磨着话,思索着:看来他是有针对我们的手段吗?明知道我们都是超越者,但依旧不畏惧。
是对自己的实力有自信,还是单纯的自大?
雨果笑眯眯地准备继续套话。
“喂,你的眼睛是不是瞎的?” 乔治·桑厌恶地吐了吐舌头,妖娆地在众人面前站了起来。
身穿黑色长裙,脚踩黑色高跟鞋,烫着黑色大波浪卷的她轻轻撩起自己的刘海,露出精致艳丽的妆容,相当傲慢地说道:“刚刚那会儿,喊维多克可热情了。怎么就不和我打个招呼?”
乔治·桑看来是准备速战速决,雨果内心对此无奈。他记得乔治的异能是有魅惑作用的……
可当他转头看向入侵者,发现白发少年露出了明显嫌弃的表情。
维多克·雨果:?
“老妖婆给我闭嘴,我不想和你说话。”
“噗哈哈……”司汤达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声来了。
此时忍笑忍到捂住腹部的大仲马肩膀也在不断抖动。
巴尔扎克到没有其他两位同僚那么不给面子,他快速捂住了嘴巴,物理性地阻止了自己一切笑的可能。
乔治·桑面容扭曲,就差没有用她的恨天高捅穿对面的额头了。
雨果看到此情此景,陷入诡异的沉默:啊……
“啊,抱歉。说错了。”入侵者表情一愣,像是前几分钟突然被什么人快速点醒般,迅速弥补自己的话说道:“可真是万分抱歉,同性恋眼里没有女人的存在。”
雨果:好歹他知道自己话有问题,还是能沟通的。冷静冷静,乔治你要冷静啊。
“啊啦,你是在说除了维多克以外其他人都不是男人吗?” 乔治·桑直接气到爆炸了,说的话里内容都敌我不分了。
雨果:完了,乔治没有冷静下来。这时候只能看对面是怎——
“你听得出来,我可开心死了。”入侵者连思考都不思考,直接痛快回复。
雨果:……
他的假笑已经挂不住了。
“大家不要这么针锋相对。作为优秀的法国公民,我们不能一见面就打架,对吧?”
老宅男巴尔扎克发现现场氛围不对劲,像以往般本能地急急忙忙站出来缓和氛围。这氛围太让他幻视上一次法国超越者开会会议的后期情况了。
但当他说完,他脑子顿时有些空白:现在情况好像不太一样啊……
“闭嘴,家里蹲可没资格参加社会人的交谈!”
“您老是游戏小说玩多看多了吗?真觉得这是不互怼不打架能解决的吗?”
一女一男快速停止互怼,几句话就把第三者直接踹出交流范围内,紧接着心无旁骛地继续激烈互怼。
巴尔扎克听后大脑空白,动作缓慢地僵硬坐回去。
为什么感觉有两个乔治·桑在怼我……
“额,我觉得该怎么说呢……”
伴随着他们的交流已经逐渐言语攻击到了不在场的法国超越者,大仲马一脸尴尬:“还是不要说着说着,结果人身攻击到了同僚吧……”
“那你怎么不说自己把同僚睡了这件事太过分了?”
“我想我没必要和一个睡遍全巴黎,快要有一个步兵队的私生子私生女的法国海王妥协什么吧?”
大仲马听后懵逼地僵硬转了转头,眼瞳失去焦距地坐回到了原位。
什么时候我的海王名声已经传出法国,正在传遍全球了……
“可现在实际上不用现场互怼啊……你们快想想彼此的来意啊……” 司汤达艰难起身,万分挣扎地想把话题扯回到最开始的什么什么来着。
他已经快忘了自己为什么坐得这么端庄了。
骂战气场有些被乔治·桑压过的入侵者少年听后直接炸毛:“该死,有什么正事好说的?!倒是你!现在竟然不是在米兰,而是在巴黎?你对你意大利母亲的爱已经不能阻止你叛到法兰西了吗?”
“你是想让我们讨论下你什么时候叛变吗?” 乔治·桑语气相当尖锐地接话。
“对不起,你们继续吵你们的。我可以等到天昏地暗。” 看着话题已经扯到自己身上后,司汤达相当迅速地低头道歉,安静端庄地坐了回去。
他的坐姿一瞬间让看着他的雨果联想到了幼稚园的小朋友。
“……”
维多克·雨果对此彻底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完了,这下我也不敢插话了。
让他们吵,吵到话题结束,我们再讨论别的吧……
本次骂战的结局是:在场除了互怼双方以外的四个超越者现在一个都不剩,全部都被焊死在座位上了。
*
“呵!”
白发赤瞳的少年气喘吁吁,但还不忘冷哼一声以示自己还没有败下阵来。
乔治·桑额头微微出汗,微卷的黑色发梢紧贴着她的脸庞,看上去有些精力不济。但她依旧态度相当高傲地、不屑一顾地冷笑,像是看着蝼蚁般望着骂战的输方。
入侵者对此咬牙切齿,就差没有直接生吞活剥了对方。
雨果左看右看,内心松了一口气:太好了,终于结束了。让我们赶紧进入下一个环节吧。再这么下去就真的要直接半夜了的。
“你有什么好得瑟的?!”
白发少年一不做二不休,恶狠狠地盯着着乔治·桑,开口便是:“我今年十三岁,你死命怼也只是怼胜未成年!你要脸不,老妖婆?!”
维多克·雨果:……
他顿时心灰如死:完了,话题还是没有结束。
然而雨果不知道的是:此时在距离巴黎有一定距离的安全屋里,有个白发银瞳的超越者正和他一样心灰如死。
泰戈尔听完纪德话的下一秒,心又本能地颤抖了下。
[纪德你以前可没说过法国开会是这种形式啊……]
他语气幽幽地感叹:[你们这是要怼到何年马月……难怪你天天逃会,这开一次会差不多要折一次寿了……]
[该死,哪有!]
纪德毫不客气反驳道:[要不是波德莱尔那逼不在,我用得了和老妖婆互怼吗?!他们直接自己怼生怼死,怼没命去了!]
[我本来就一普普通通围观群众!]
泰戈尔瞬间理解纪德话里的含义,并且对此成功举一反三:原来在法国,一个普普通通的围观群众也可以分分秒秒上场怼死人……
啊这,毒舌赢不过法国人真的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了。
但是说实话,泰戈尔深感纪德怼不过乔治·桑,直接虚报年龄这件事也挺好笑的。
不对不对,白发诗人猛然反驳自己:纪德思维被身体影响太大了,他说自己十三岁也的确没问题。
“嘶——”
泰戈尔瞬间倒吸一口凉气:原来这就是所谓法国人出生自带的天赋啊。
第102章 现场已经没必要救了
当警备人员终于发现会议大厅有入侵者闯入时,时间已经过去接近一个小时了。
四十几岁的警备队队长约翰知道通向大厅的台阶上有湿漉漉的脚印,下意识反应就是:完了,工作要没有了……
骤雨依旧在沸沸扬扬地下着,下水管的水位线不断地上升,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祂们每次都在突破上一次的高度,每次都是史无前例的高度。
约翰刚刚不免得担心到反复切换频道,去寻找熟悉街道名避灾的最新情况。
他年迈的老母亲,容易担惊受怕的妻子,还有幼小的儿子……
上帝保佑,可千万不要出事。
现在发生的一切让他恍惚觉得是巴黎的天空破了一个巨大的洞,无数的雨水顺流而下导致的。
“队长,这里已确定是陌生人的脚印。”
耳麦的声音打断了约翰对家人的担忧,但却再度引起了他对失去工作饭碗的担忧。
会议大厅里正在开会的是谁,进行的会议是什么样的内容,说实在约翰都不是很清楚。他只是急匆匆被临时派遣过来的。
原来预定的警备队队长因为中途加剧的暴雨,被困在了在巴黎偏远地区的家里。约翰对此也不清楚自己算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
运气好的是他被破格负责重大会议的警备,即便他还没来得及搞明白会议的具体情况;运气不好的是他无法在暴雨中时时刻刻关注自己家人的安危。
约翰环顾着自己身边的年轻警备员们,他们大多都表情不动神色,行动服从命令,但干了警备那么多年的他可深刻明白这群小兔崽子心神大多都不在这里,而是跑回各自的家里了。
约翰内心深叹一口气,拿起呼叫机严肃道:“安德烈,你不要单独行动。等我这边和你汇合先。”
“收到。”
约翰突然有些欣慰,对面这个刚刚相处不到几小时的年轻人可真是优秀。在这种氛围下都还可以保持冷静沉着地巡逻。
身为警备队队长的他则对此心虚。
但约翰没想到的是:当他们进去后,坐在会议厅座椅上安静如鸡的4个年轻人看到他们的下一秒齐刷刷露出了像是看到救星的眼神。
普通的警备队队长约翰内心快速打出多个问号:???
等下,你们开的到底是什么会啊?原来是需要我这边喊停的吗?
一脸懵逼的他下意识想要开口询问,却不料被旁边突如其来的水花溅了一脸。
在身后一同被水溅到的年轻警卫的惊呼声中,约翰神情奇怪地摸了把脸上粘稠的液体,望向头顶的玻璃屋顶。
会议大厅屋顶的玻璃完好如初,即便暴雨如此激烈地拍击着祂,祂也没有出现裂痕。
所以这水是从哪里来的?
约翰从业十多年养成的直觉在不断发出警告,他意外发现自己又一次踏入了曾经偶然接触过的世界。
手指间水在快速蒸发,在短短几秒钟内便再无水痕。一切再度回到原先的状态,除了约翰变得凌乱的发梢,还有残留在心中的粘稠感。
异能者。
人生已经度过大半的他恍惚地将现在看到的一切和过去接触过的特定群体联系起来。
过往二十多年的片段在他的眼前闪过。
他瞬间明白了自己被提拔的理由。
大厅四周的水花依旧在飞快四溅,然而除了在中心的两个人外,其他人在听完他们的交流后都心麻了。
“老妖婆,我在这里明摆着告诉你了!别说3年后了,你哪怕10年后照旧还孤独终老!要我说下你这次什么时候失恋吗?!”
“你有本事就撤掉这层水膜!没本事说什么说!”
“撤什么撤!这就是我的本事!”
……
约翰看着他们内心目瞪口呆。这场景让他幻视自家儿子在拿着水枪和他同学大战三百回的场面。
你们在搞什么啊?
黑色高跟鞋与大理石地面接触的那刹那,顺势半蹲下的乔治·桑耳边传来了清脆的碰撞声。她的手心满是汗,眼瞳中神采变幻莫测。
高挑的黑发女性糟心地拎起自己湿透了的裙摆,有些懊恼今天出门穿着选择了不太方便行动的长裙。
乔治·桑深知:在言语攻击上,她是毫无争议的赢家;但在对战上……
她未必会赢。
对面的入侵者完全不受她异能的干扰,对水的控制能力超乎寻常。乔治·桑深知他极大概率就是巴黎暴雨的罪魁祸首。
但是……
她的直觉在疯狂反驳:没有道理想困住我们,却把元凶直接推到我们面前。
这其中肯定是有问题的,只是她还没有发现。
黑卷发的女性超越者偷偷望向安静呆坐在一旁的男性同僚们,然而她的嘴角下一秒不由得僵硬,血压在疯狂上升……
你们这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到底是为什么啊啊啊!
就没有一个人在分析异能,分析现场吗?!
乔治·桑头爆青筋,恨不得给所有人脸上一个拳以示自己的愤怒。
“毕竟被迫偷听别人八卦的体验可不是什么好体验~”
入侵者少年一脸无辜地摊手说道。他转动眼珠,认真思考着自己刚刚说了啥,反正就是一大堆黑料吧,又或者加上了点言语攻击。
一些不能说的,他全部都没有说出口。但即便没有这些,说出口的也足够在场的人听到精神恍惚了。
没事没事,都是法国超越者,早晚会习惯的~
他丝毫没有愧疚心地露出饱含深意的笑容:等该出现的人出现后,你们会突然发现法国的下一代超越者差不多也没有什么抢救空间了。
能抢救的本来就是正常的,不能抢救的哪怕强制性物理失忆也阻止不了他们脑袋瓜子里的奇思妙想。
以及各种毛茸茸的小问题……
噢,当然不包括我可可爱爱的后辈。
纪德有时也纳闷:明明同样顶着‘安德烈·纪德’的名字,为什么他的后辈可以正直刻板到这种程度呢?
他以前虽然也挺乖的,但也没有乖到刻板那种吧?
感情这就是所谓世界之间的差异吧。
纪德漫无目的地思考着,随即他看到了某个心心念念的人影站立在原地失神望着被浮空的透明液体围绕的他。
他的脑子突然一激灵,像是看到亲人般朗笑道:“呐,你想成为我吗?!”
来了来了,是我可可爱爱的后辈!我得快点把他拐走!
[纪德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刚刚起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的泰戈尔这次像个凭空出现的吓人鬼,语气幽幽地问道。
安德烈·纪德内心一愣,他超体贴地没有左顾右盼,而只是通过异能查看周围情况。
周围的氛围的确在他喊出那句话后,变得好像有点奇怪起来了。
纪德:额……
[没事,还可以抢救!]
少年入侵者放弃异能构建的屏障,孤身落在被激战几乎化为废墟的会议厅内部。他在众多戒备着他的法国超越者面前,毫不设防地轻笑着,再次询问着和自己外貌酷似的青年:“又或者说,你想成为超越者吗?”
[……我觉得已经没必要救了。]
泰戈尔再度语气幽幽地说道:[你直接这么按原先的剧本演下去,演到死吧。别再想什么伪装复仇者的流浪者剧本了……]
[咦,明明还可以抢救!]
[没救了,真没救了!]
[……]
交谈进行到这里,纪德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应该有些不恰当。他思索了下,决定先撤掉对[海底两万里]的控制。
周身浮游的水体断然消失,少年入侵者的赤瞳悄然发亮,纪德有种‘自己终于是自己了‘的微妙感觉。
他好奇地环顾周围,就仿佛前不久才刚刚抵达现场般发自内心地感叹了下异能的破坏力,并深刻感觉到周围人的面部表情意外得有些失控。
纪德内心有些怜悯:我和乔治·桑互怼都成这表情,那未来波德莱尔和乔治·桑互怼起来,那场景怕不是干脆现场暴毙会更轻松点吧?
他继续看着四周,视角里浮游的水滴像在太空般肆意游走,只要轻轻一碰便可进入祂们的世界,再度去使用[海底两万里]的能力。
但耳边的密集雨声却逐渐停息,转而是歌剧开头演绎的交响曲。
看来让祂等得有点长了。
纪德不免得怀疑起自己会不会中途因此‘意外‘死亡。
很恰好的就是纪德抬头望向雨果的那刻,正好对上了雨果神采未定的紫瞳,他有些歉意地笑了笑。
因为控制其他人异能太麻烦了,导致纪德在这种情况下的对外感知会变得比正常情况下要差很多。而且他也不太清楚自己行为思想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被其他人的异能影响到。
所以我才不想让别人有这异能……
纪德内心照例先嫌弃了一下[窄门],之后快速回顾了下自己刚刚说的话后,他深刻明白了自己话的内容脑补起来有多么细思极恐。
长相相似的两个人,对立的阵营,突如其来的搭话。还有刚刚和乔治·桑互怼爆出来的他所熟知到随手拈来的法国政治、军事上的内部消息。
安德烈·纪德:……啊这,后辈我会努力抢救下你的命的。
“我需要做什么?”
正当穿着雨衣的少年舌尖组织着语言时,他惊异地听到了来自对面的声音。
不到片刻,过往的背叛者却露出果不其然的笑容,他轻轻开口,说出了熟悉的问题:
“叛国吗?”
幽灵过去多次思考的问题,现在终于被他摆到明面上了。那么多个岁月里,他曾一度期待过有那么一个人邀请自己离开。
“你瞧,你也是安德烈·纪德,我也是安德烈·纪德,我们的异能都叫[窄门],没道理继承不了的!”
即便不想要[窄门],那么其他异能也是可以的。
纪德内心愉快地想到:
只是不知道[人间食粮]这个异能名,后辈你会不会喜欢。
第103章 少年的道别
“嘛,你可真是愚蠢。”
得到外貌相似之人的拒绝回复后,入侵者少年叹息地道。
雨果听着这话,依旧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先前他被入侵者和乔治·桑突发互怼整到欲言又止,中途又被入侵者口中的法国爆料反反复复脑内刷屏,然而还没等维多克·雨果想出个所来,就又被卷入突发性、爆炸性的下一轮现场直播爆料。
我现在是明白这会铁定是开不下去了。雨果宕机的脑子转了一下,内心表示微笑:但求你们了,给我点反应时间……
他前一小时不到才理解了司汤达和意大利已经发展到‘第二故乡’的奇奇怪怪关系,后面现在才终于恍然大悟理解到‘入侵者也曾是法国超越者’的这一事实。
脑子,脑子已经转不动了……
雨果内心有气无力地吐露着真心话。
密集的雨水撞击着会议厅顶部的天窗玻璃,玻璃上开出无数朵转瞬即逝的‘水花’。盛开的水花在下一秒被未绽放的水花击散,化为水流自上向下流淌着。
而部分水流划过的痕迹在大厅一侧的玻璃上看得分外明显。
因为暴雨警报等级上升得太过于突然,他们就连会议地点也是匆忙之下预定的。
维多克·雨果知道这种情况下能快速安排,就已经不能抱怨很多了。但当他最开始走进会议厅的时候,他望向头顶的玻璃屋顶,三面墙的玻璃,内心有那么片刻觉得自己被埋伏了。
倘使暴雨真的是异能者所为,那么安排这样的会议地点的用意岂不是明显到过头了?
鸿门宴。
只是往身上套了一件普通黑色风衣,就急匆匆直接过来的黑长发青年在内心轻轻为即将开始的会议下了定义。但很快,他暗自思索起问题到底在哪里出的错。
坐在主席位置的他深刻明白可能是会议中途,或者后期会有意外来客的到达。只是他没有告诉参会的同僚,因为雨果对同僚的实力和判断都具有自信。
他可以察觉到的东西,他们也大多可以察觉。
可说真的,目前情况真的已经超出他预想太多了!
会议厅的大理石地板不少在入侵者和乔治·桑的互相斗争下被损害,有些从中间开裂,有些直接化为粉末。
唯有支撑着建筑物耸立的支柱被两个人双双避开。
远离坐着的四个超越者的众多木制座椅则是彻底沦为战斗的两人互掷的道具。
以后假使有人说这次会是在废墟上开的,他也没有什么反驳的理由了。
雨果内心无奈地想到。
抿着嘴的他偶然望向了倒影着自己身影的玻璃,而玻璃里穿着黑色风衣,束着黑色低马尾的青年此时紫瞳包含笑意地回看着他。
雨果眼瞳微微睁大。
刹那间,他的耳中只剩下密集的雨声。
他的目及之处出现了一位穿着黑色蕾丝长裙的淑女。淑女笑着轻轻提起裙摆,优雅地向注意到她的人低头行礼。而在她裙摆提起的地面阴影中,无数颗血丝密布的眼睛恐惧、惊悚,夹带怨恨地注视着水幕外的人。
很快她放下黑裙,用套着黑色蕾丝手套的纤细左手安静抵住嘴唇,笑着暗示雨果不要把她在这里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我还庆幸了下不用特意找你。”入侵者少年的声音突然响起。
雨果被现场的话语声瞬间唤回心神。当他再度望向玻璃墙时,看到的却只是自己的身影。
他的心脏加快跳动,视野缓慢转向会议大厅交流的两人身上。
入侵者和突然进来的其中一个警卫此时还在交流。
他们的外貌极为相似。倘使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那必然是不可能的。雨果胡思乱想到:看来之后还要调查下入侵者过去的经历和身份。
异能是会在血缘相近之人的身上互相转移的。
维多克·雨果叹息地联想到这一事实,而在看到他们的外貌后,没有人会觉得两者没有关系。所以邀请成为超越者,是真的可以成为超越者。
即便在此之前从未有过超越者之间的异能转移成功案例。
只是雨果现在脑子还是有点蒙圈。事情发展得太突然,他已经分辨不出下一步做出什么行动才能更有利了。
他环顾四周,发现巴尔扎克已经很明显地头脑发空,在等待指示的路上。大仲马情况还好,他用手抵着下颚,一脸肃穆,认真揣摩的样子,但雨果总觉得他的实际情况应该和巴尔扎克差不多了……
司汤达就算了,他已经陷入自闭了。
雨果陷入沉默:他们已经没救了。只怕注意到在场入侵者不只一个的人只有我吧……
“不同意吗?”
入侵者语气明显能听得出来不是很好,但他重复确认了一遍后,语气很轻很轻地道出几句内容不详的话语。
因为距离太远,雨果听不出入侵者具体说了什么。唯独最后他貌似重复了之前说过的话。
“你一定会后悔的。”
雨果轻轻喃出这句话,内心深叹一口气。事情的起因绝对超乎他想象,而现在的发展也可能在他的纵容下走向未知。
他本人是能不动手就不动手主义者,以至于经常因此被国内一些政党攻击。
雨果脑中不断闪过以前听闻过的政员对自己的评价,眼瞳色彩明暗不定。
可即便如此,他至今依旧坚信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
“真是抱歉,雨果先生。一不小心和后辈聊太久了,以至于忘记时间了。”白发赤瞳的少年终于了放弃和警卫沟通,转头向着雨果招手。
他说话的刹那间,一股闪电般的思维冲击扼住了雨果的思考。
乔治,还有大家呢?
身旁的同僚和闯进来的警备队突然消失不见,寂静的大厅徒留下他们两个人和漫天遍地的雨声。
开裂的大理石地板,东倒西歪的座椅以及祂们的残骸都维持着原封不动的样子,唯有人消失不见。
就好像雨果先前看到的人和物都是虚假的、如同镜花水月般的存在。
不,雨果一瞬间恢复平静,做出应战的姿势。
精神操控系,还是空间系吗?
雨果回想着自己刚刚看到的一切,皱着眉寻找着眼前场景的突破口。身为空间系异能的拥有者和法国异能界的领袖,无论如何他都应当率先找出来,回到现实里才对。
“嘛,让祂等的太久了,祂就自顾自拉你们进空间去了吧。”察觉到雨果目光环顾四周的用意,纪德有些尴尬地解释道。
疑惑瞬间得到答案,雨果神色平淡地接话:“祂?”
“对的呀,”纪德雨衣上的水滴早就随着他放弃控制[海底两万里]便消失不见,此时他正在一定距离外,好奇地仰头看着雨果。
“不过多亏祂的这一举动,不然我还真要和乔治·桑打很久。”纪德贴心地解释道。
雨果突然回想起和少年见面的一开始,他们就‘直接出现在法国超越者面前,是否明智’讨论过,那时候入侵者毫无负担地说过:就是因为大半的法国超越者全部都会聚在这里,所以才过来的。
“本来我就是个前菜,困住你们的主力也不是我。”
因为先前的混乱,头顶的白发大多都不安分翘起来的少年无奈耸了耸肩。他眨着幽亮的赤瞳笑着道:“之前怼得太认真,把正事忘记了差不多。结果到想起来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要被宰了。”
“你不是暴雨的异能者。”然而雨果开口却讲的是其他的话题。
纪德有些失神。他的赤瞳在昏暗的环境下格外幽亮,带着令看到的人都无法忘怀的、惊心动魄的美感。
但刚刚,即便是离他近距离接触的乔治·桑,也没有感叹过这件事。
两个不同的异能。维多克·雨果暗自为此事下了定义。
“那不是显而易见的吗?”白发少年歪着头,困恼地说道:“再怎么说,在如此大规模的空间操控中,把本应该全身心投入空间控制的操作者推到敌对阵营面前,也不是什么恰当的决定。”
雨果自顾自点头,这是所有人都可以反应过来的事情。
并且能做到这种几乎所有人都本能会误以为暴雨的操控者是白发少年的原因,恐怕和他的异能有莫大的联系。
“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雨果平静地说道。在最开始和现在,他都无一不收到了少年的格外关注,那么想必理由就是少年想找自己说些什么。
“算了,已经不重要了。”纪德有些感叹地笑了。
“不过出去恐怕要废一番功夫,我逃跑也会废很多功夫。”
穿着雨衣的入侵者边笑着说道,边轻轻抬手伸向天空。刹那间,幽亮的红宝石般的眼瞳失去光芒,转而是头顶玻璃破碎的声音。
密密麻麻的雨滴现在正如针刺般击穿着防弹玻璃。
玻璃上的裂缝不断加大,直到突破外层,向着内部大厅的人靠近。
“看来我在这里攻击也是无济于事的。”会议开始到现在,罕见得终于能跟上了话题内容的维多克·雨果感叹道。
“您能理解真是太好了。毕竟我也想和你多闲聊几句。”纪德心情愉快地感叹道,“即便我的上司现在不是您,但过去能在你的手下干活,我也很开心。”
对于政客来说,秉持着能沟通就先沟通主义的维多克·雨果断然是不合格的异能界领袖,但对于法国异能者来说,他一直以来都是仁慈宽厚的优秀领袖。
“雨果先生维持这样子就好。”
正因为您是这样子的,所以我们后期才能和英国超越者那边开始合作。纪德想到什么,感叹万分:
虽然这边可能达不成合作,但仁慈宽厚可从来都不是缺点。
伴随着玻璃的破碎声和室外激烈的雨声,雨水挣脱了玻璃的束缚,夹带着玻璃碎片像针刺般刺向地面上的一切事物。
“再见,雨果先生。这将是你和我的最后一面。”
最后响起在雨果耳边的是少年的道别。
第104章 事情发展越发诡异
当阿黛西亚上午盛装打扮,哼着歌出门的时候,她可没有想到自己会得到法国男性的热烈欢迎。
大仲马看到她的那瞬间,就差没有握着她的手单膝下跪,嘴里振振有词赞美:“这位小姐,您出现的时机可太好了。”
“如果不是地方不恰当,我恨不得拿出我的全部家当给你刷卡玩。”
额……
此时,他们头顶的生锈水管还在断断续续滴着水,一颗一颗滴在污浊的地面上。地上满是淤泥和苔藓,角落还有一些生蛀的人和动物的残骸。
周围环境很是昏暗,像是黄昏时分的室内。但不同的是是:照明的光线不是来自天空的太阳,而是来自墙壁上的人工灯光。
这里没有太阳。
两个人头顶上方的空间一片昏暗,就连照明的灯光都没有。无数的生锈水管不断蔓延,错综复杂地交叉,盘根错节地重叠,像是永无止境的管道迷宫。
地面和周围墙面都被雨水浸湿,青苔和昏暗环境生在的微生物在角落里茂密生长。
阿黛西亚头疼地打量周围,万分确信自己和大仲马的确是在特异点内部。
特异点‘水中巴黎’虽然对外宣称是不可能彻底封闭,永远没有完成时的特异点,但祂的确可以进入。当然,坍塌的风险也比其他任何一个完全状态特异点要来得高多了。
以至于本次作战在确定好是哪位超越者开展特异点后,就瞬间排除掉他后续的所有行动了。比起有更多人参与协作,更首先的事情是要保证不能让特异点中途坍塌。
不然里面有多少个人,就要死多少个人的预想未来还真的会出现呐。
超越者逃脱的概率虽然是有的,但那是针对已完成状态的特异点。未完成状态的‘水中巴黎’的逃脱难度可不是从未有过特异点逃脱经验的超越者可以短时间适用的。
在极短的时间里,找出错综复杂、不断塌方的内部空间里特异点极少数的出口,并且还要小心不要被因为特异点诞生后可能出现的怪物缠上,这都算得上难到要命了。
与之相对,现在的‘水中巴黎’可算的上简化版本的了。
毕竟你瞧,除去时间限制之后,现在还有个我。我好歹还可以和他们闲聊几句。
在确定环境是正确之后,阿黛西亚毫不客气地假笑说道:“很抱歉,先生你可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美丽的小姐,可那又有什么关系?”
身穿镶金刺绣西装的大仲马用他灿烂的金瞳含情脉脉地看着阿黛西亚:“我给小姐您花钱,完全是我心甘情愿。”
“即便你把我家当全部败光,我也绝对不会抱怨一句。”
“诶……”
阿黛西亚听后像是遇到了什么厌恶的东西般,眼瞳逐渐失去焦距。她在内心抱怨:好油腻的话语啊。在法国听多了这些话,都快让我生理性作呕了……
虽然大仲马的外貌的确算是帅哥的行列,但是阿黛西亚完全不吃这种外貌和性格的人,所以也没有任何想配合的想法。
她只是单纯因为计划需要才过来的。
也不清楚其他几个人遇到我会是怎么个见面情况?
阿黛西亚裙摆下的血丝大眼睛不少因为她的好奇睁开。祂们在了解主人意图后露出狡诈的神采,慢慢遁入黑暗去寻找其他人。
“好吧,先生。看来您对刚刚发生的事情的确心有余悸呀~”
阿黛西亚表面上满不在乎地卷着自己的卷发,仪态优雅地随手拔起腿环上的刀剑,恶趣味地挥动着刀剑道:“但我可不是为了和你谈情说爱才过来的~”
哪怕是以爱人为食的怪物,祂也是挑食的。
黑暗里蛰伏的无数诡异眼睛顺着不同管道遁向其他房间。祂们的确是初次来到这里,但是与生俱来和主体的感应,让他们可以很快找到分体的位置。
很快,一颗诡异眼睛就那么游回了分体的黑裙裙摆下。
巴尔扎克此时坐在类似巴黎地下水道的阶梯上,脸上一副逃出升天的表情。他松了一口气,就差没有谢天谢地了。
太好了,只要不把他扔回之前的会议厅,他可以配合到死。
即便是现在,巴尔扎克光是回想一下,也还是觉得心有余悸。宅男的脑细胞容量着实支撑不了他分析当时的现况。
宕机宕到一定程度,他已经不数不清自己到底听到了多少敏感信息了。
作为一个成年以来就家里蹲,除了非必须的公务一律旷掉的法国超越者,巴尔扎克的日常工作和人际交往简单得一批。
日常就宅家写写小说,偶然头疼下咖啡喝太多了会不会中毒死亡;工作上按照上级指令干活,有空就和雨果他们交流下最近局势发展,顺带有时候去烦恼下自己要是被派出去驻外的话,家里的东西怎么带出去。
人际交往也就只是工作遇到的这些人。
所以当巴尔扎克听着乔治·桑和入侵者互怼内容时,他是分外茫然的。
这明显不是我的脑容量能处理的信息……
再到后面的入侵者和警卫交流,他的脑细胞已经接近全部蒸发状态了,就剩下本能地头脑发空来保护精神不受到伤害了。
我为什么要来开这会?
巴尔扎克内心颓废地点烟思考着人生:早知道有这样的发展,我干脆先自己申请对外驻扎好了……
但愿政府不要让我把情报背出来,那真的太为难老宅男了。我唯一揣测得出就是入侵者和和他主动搭话的警卫可能是亲戚的关系吧?应该吧?
别告诉我是克隆体或者复制体的关系……牧神那档子事情我真的不想经历第二遍……
光是坐在阶梯上的一小时不到,巴尔扎克就已经想通他之后的遭遇会有多么麻烦,麻烦程度甚至不亚于让老宅男化身为社交鬼才。
和雨果一样,甚至比雨果更穷酸,只是穿洗到发白的格子衬衫加上蓝色休闲牛仔裤就立马过来的黑棕发黑瞳青年摸着几个月没有刮的胡子发起呆。
他不清楚,也不敢赌自己破坏掉这个空间后会不会回到之前的会议大厅。
所以巴尔扎克决定在这里多磨蹭一会,等时间过去差不多了再出去吧。
他已经不想再有刚刚的经历了。
事情又没有发展到缺他不行的地步,他完全是可以磨蹭下时间的。
“噗——”
属于女子曼妙的声音响起在空荡荡的空间,带来些许回声。
“巴尔扎克先生是不行了吗?”
巴尔扎克抬头只看到黑发紫瞳的女孩笑着弯腰正对着他说着以上的话。
如果不是场合和面子问题,他真心想学着大仲马来句‘美丽的小姐,是你救我于苦海之中的吗?真是太感谢你了。’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能配合你的绝对尽量配合你。’
但即便不说出口,巴尔扎克眼瞳里也满是感激的色彩。
阿黛西亚:……
哇,今天的我算是明白开会对于法国人是有多么痛苦了。
这会到底开成什么样了,才会导致两个人对于我的出现都心存感激?阿黛西亚苦恼地歪着头回忆着会议内容。
只是因为她抵达的时间有些晚,外加当时她完全没有想法去关注,阿黛西亚本人是想不出很多内容。
一直安静呆在她裙板下的一只诡异眼瞳睁开眼睛,祂继前不久刚刚抵达到裙下阴影的‘兄弟’的脚步,离开去往其他分体身边。
“我终于活过来了!”
司汤达动作相当耍帅地撩起自己的刘海,行为举止简直就像是意气风发的晚宴主人。他的话语内容也很明确地展示了他的态度。
开会从看戏到被看戏,就缺了一张试图阻止的嘴。
反正现在,是个在场的人就都明白他和意大利已经发展到‘第二故乡’的奇奇怪怪关系了。
再见了,我亲爱的意大利超越者朋友们,我大概要被调到其他战场去了。我们以后再也不能相互放水了。
穿着极为正式,极为耍帅的白色修身西装的司汤达在阿黛西亚出现的那刻瞬间注意到她。
他笑着弯腰,行了个标准的绅士礼,就差脱下本就不存在的绅士帽以示致敬了。
接收到诡异眼瞳带来的有关法国其他两个男性超越者的情况,阿黛西亚看着行绅士礼的司汤达,整个人表情是无奈的。
她顺从地也提起裙摆行礼,带着血丝的眼瞳在她裙下不断睁眼闭眼,其场景就足以引起一些人的密集恐惧症。
阿黛西亚内心叹息,并在心里为‘法国男性不喜欢开会’这点盖上定论。
一个一个看到我,别管要先确定我是不是人了,全部都在对着我感激涕零的场景还真的很少见。
你们开会是有多疯才能出现这种局面啊?
阿黛西亚有被无语到。
她步伐轻快地向前小碎步走动,但突然间少女停止了脚步,望向某个方向。
“果然,法国还是女性会比较正常点啊。”
位于不同位置,面对着不同人并做出了不同行为的黑发紫瞳女孩齐刷刷发出感叹。
那一方向的她已经在和乔治·桑开战了。
这种情况下,阿黛西亚还真不清楚自己还有没有可能和波德莱尔先生上床。
黑发女孩感到饥饿地舔舐了下嘴唇,她打从内心期待着和波德莱尔先生在床上的交锋。
只可惜当时歌舞厅情况发展得太突然,导致她现在吃了不下20多个人都还没有把最先预定下来的波德莱尔先生吃到手。
阿黛西亚:……呜
她之前还说好让波德莱尔先生不要跑,结果现在是自己没空了。
没办法,这就是美女的负担。
被夏尔·波德莱尔评价为‘美而不自知’的女孩惆怅地叹息。
“喂,你在发什么呆?”
乔治·桑踩着黑色恨天高,姿态嚣张地冲着废墟坑底的阿黛西亚喊话。
阿黛西亚看了看周围环境,有些无辜地回复:“抱歉啊,只是在想和男友的上床还能不能进行。”
本应该在裙摆下的诡异大眼睛,纷纷闭上,化为粘稠的诡异触手将她断裂的躯体接了回去,祂们随即变换为黑裙的一部分,安静地不再行动。
站立的阿黛西亚有些糟心地望着周围肮脏的环境,整个人都提不起劲来。
“现在的发展真是太糟糕了。”
美丽的怪物如此叹息道。
第105章 水中巴黎
八岁的加缪本应该安静地跟着自己家附近的邻居在避难。
但在被当作避难所的博物馆里,他修长的睫毛和白洁的脸蛋时常被不少看到他外貌的大人们又捏又逗。最终他顶着红彤彤的小脸蛋,气鼓鼓地坐在外面大厅里。
玻璃门外的暴雨在猛烈下着。
幼小的他实际上不太理解急躁的大人们口中暴风雨的危害。与之相反的是:和父母拥有着共同小秘密的他可神气了。
加缪神采奕奕地盯着自己白皙的双手仔细打量,嘴角像是偷吃蜂蜜的小熊宝宝般忍不住翘起来。
上次他靠着自己的双手制造了一个黑洞,应该是黑洞吧?
加缪小朋友心里犹犹豫豫地思索,但随之他满不在乎地、自豪地内心接着喊道:之后那个黑洞成功扭断了一棵树桩,就连爸爸看到后都忍不住发出感叹说他真厉害!
只是在夸耀完自己的战果后,加缪板着一张脸自顾自生气:讨厌的爸爸,说什么小孩子不要参与救援,之后就把帅气可靠,能帮得到他忙的阿尔贝递烟般递给了他的邻居QAQ。
加缪小朋友可怜巴巴地回去扒着爸爸的大腿,都没有阻止爸爸把他给扒拉下来,继续递给邻居。
有那么一瞬间,阿尔贝·加缪觉得自己应该不是爸爸亲生的。
他心碎的表情分外明显,但当时周围看他行动的人都不约而同笑出声来。
“哈哈哈,阿尔贝乖哈……”愚蠢的爸爸边笑边用他粗糙的、满是茧的左手大力地摸揉着他的头,害得加缪帅气的头发全部都被揉乱了。
“爸爸很快就回来了,到时候再和妈妈一起出去吃饭。”
加缪低着头不满地鼓起脸蛋。他知道爸爸是军人,时间要听大人物的安排,不能时时刻刻顾及到家庭。
但是他也想和爸爸多呆一会。
加缪的爸爸,不像妈妈和周围其他人那般对着异能抱着很深的抗拒,所以加缪可以很随意地在爸爸面前展示自己的不同。
而且本身身为男孩子的加缪斯日常更偏向和父亲呆在一起。
“妈妈也不和我一起吗?”加缪小朋友委委屈屈地望着爸爸。
“妈妈啊……”正在服役的军人神情复杂地叹气道,“她还有工作,不能过来。阿尔贝你以后千万得学会照顾好自己才行……”
加缪懵懵懂懂地点头。在爸爸意味深长的话语中,他只听出来爸爸说自己现在是男子汉了,得学会照顾自己才行。
暴雨还在下。厚重严实的乌云遮盖了一切,无数颗硕大的雨滴从天空坠落。雨水击落地面时纷纷发出令人生畏的、沉闷的响声。
这让加缪感到莫名的畏惧。
明明墙上的钟表指向的是中午,周围环境却仿佛像是他所独自度过的很多个无光夜晚那般昏暗。
他的妈妈时常不在家,很多时候加缪只能在锁住的屋内踮起脚尖。望着外面的太阳,去期待太阳快点下去,这样子妈妈可以快点回家。
但是即便孩子如此期待,妈妈也是不回家的。
所以阿尔贝·加缪也只能学着去忍受那昏暗寂寞的无光夜晚。
“还是去找叔叔阿姨们吧……” 将手缩进衣袖中的加缪小朋友犹犹豫豫地喃喃。他可不想自己的脸再被恰到红透。
但是一个人呆,真的好害怕。
加缪小朋友一脸抗拒地、小步小步地原路挪动回去。
他边挪步边低头打量着地上的大理石地板纹路,试图让时间走得慢点再慢点。
但很快加缪停下了动作,困惑地查看周围。
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扯到我的裤子了?
外表精致的黑发黑瞳小男孩奇怪地歪着头,他蹲下来拍了拍自己周围的大理石地面,皱着眉思考:是错觉吗?
加缪咬住手指,绞尽脑汁回想着当时东西带给他的触觉。
“感觉很像是水……”
重心不稳,直接瘫坐在地面上的加缪突然领悟到是什么东西才有那种湿哒哒、粘稠稠的感觉。
他之前有次因为没有带伞,就体验过一把在雨中行走的感觉。而这次只是脚在雨中行走!
加缪对此恍然大悟,虽然他还是不清楚为什么会在干燥的室内有这体验。
“阿尔贝?阿尔贝你在哪里?”
因为加缪和他们分开时间太久,邻居阿姨终于忍不住担忧过来找他了。她的声音很近,仿佛就差一个转弯便可看到加缪。
加缪听后瞬间把自己的好奇心扔到一边,慌张地站起来想要回应找阿姨。
“我在——”
刹那间,雨水冲破了玻璃门的束缚,疯狂地冲向室内。
没有玻璃的破碎声,没有警报器的警报声,就好像祂们早就被大雨损坏。而刚刚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加缪茫然地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小腿全部浸没于雨水中。
博物馆装饰用的花束正在水上随意地游摆,就连本应该在内部的古董画作都在晃晃悠悠地漂出大厅。
加缪拔起自己在水里的腿,小心翼翼走到门口。雨势逐渐变小,一些白鸽在露出水面的房檐上嬉戏,地面此时接近一片汪洋。
巴黎已经被雨水给淹没一半了。
巴黎圣母院、凡尔纳宫等法国标志性建筑与无数居民住宅都纷纷近乎沉入水中,有些不幸建在低洼处的建筑物直接被雨水彻底吞没。
唯有高耸的巴黎铁塔,还看得出完整的姿态。
是雨水,还是海水?
身处高地博物馆的加缪首先映入脑海的,却是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
“我还纳闷你怎么不在里面?原来在这里啊。”
加缪顺着声音看去,发现本来应该是邻居阿姨出现的地方站着一位他不认识的大哥哥。
大哥哥看上去比他大不了多少。白发赤瞳,身上套着卫衣,外面则披着黑色雨衣,雨衣上甚至滴答滴答掉着水滴。
他慢慢走下阶梯,步入水中,向着大门口的加缪小朋友走近。
此时的加缪眨了眨眼睛,对着陌生大哥哥严肃道:“爸爸让我不要和陌生人随便讲话,所以哥哥你不要随便和我聊天。”
“噢~”
白发赤瞳的少年像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似笑非笑道:“那简单,我叫安德烈·纪德,你叫阿尔贝·加缪。现在我们互相认识了。”
加缪小朋友听后困惑地歪了下头,他掰着手指,皱着眉头左思右想:我们现在的确互相知道彼此名字了,所以应该不算陌生人了吧?
哦,逻辑没问题呀!
于是下一秒,八岁的加缪黑瞳闪闪发光地望着纪德,天真无邪地问道:“哥哥你找我什么事?”
啧啧啧,不愧是加缪。小kiss到了一种我都觉得愧疚的地步。
纪德内心忍俊不禁:卖了他还可以给我数钱的感觉真好。
他伸手用力揉搓着加缪的头,嘴角偷笑,就差没有对着加缪小朋友直说‘你怎么这么容易被骗啊’。
加缪小朋友很明显地超听话。即便他现在心生不满,气到鼓起脸,还是安静地被揉搓头发中。
为什么是个人就喜欢揉我头发?阿尔贝,阿尔贝要长不高了QAQ。
玩闹过后,纪德似笑非笑地抱起半身都浸在水里的小加缪。突然他惊叹了一声:“咦,比我想象中来得重。你是不是吃胖了?”
刚刚才被揉到头发炸毛,现在又被吐槽胖了的加缪心头突然中了一枪。
他好像被嫌弃体重了。
“算了,小孩子吃胖点没问题。”
纪德失笑,随即小心翼翼把加缪抱在怀里,准备离开博物馆。
八岁的加缪茫然看着自己离阿姨在的位置越来越远,板着一张严肃的小脸说道:“爸爸说让我不要离开阿姨身边。”
此时正在试探脚下水位的纪德好笑地转头看向还没有认清楚现况的加缪,恶趣味道:“加缪小朋友,你是不是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实际上纪德本人更想来句‘嘿,小朋友,你现在可是被我绑架的状态呀!’,但考虑到加缪听了就信的性格,他还真不敢直说这句话。
加缪听后脑袋里突然冒出好多个问号:???
恰好周围的墙角漂浮着一只救生圈,纪德说完话后,毫不客气地把想不出个所以来的小孩子给放到救生圈上,并嘱咐:“不要乱动哦。”
一路上顺利到出乎意料,纪德心情好得出奇。
于是在看到加缪一脸迷茫的样子后,他罕见地为可能自己讲了后也听不懂的小朋友解释道:“这里是特异点内部。目前我们所在的位置,你可以理解为是特异点的中心区域,也就是所谓的台风眼。”
先前已经强调过:特异点‘水中巴黎’依靠自己永远无法封闭的特性,以至得到了远比其他可以完全封闭的特异点辐射范围更辽阔,波及程度更剧烈的对外影响力。
但这并不意味着祂内部也是完全如外部般不断下雨。
祂的对外波及原理就好比台风。狂风骤雨的危害程度从外围到中心逐渐增加,剧烈增加,但到了中心区域,却可以看到晴朗少云的蔚蓝天空。*1
纪德很久以前就觉得:倘使真的要给特异点‘水中巴黎’定个完成标准的话,那么台风眼区域稳定形成的那刻,便是祂完成的那一刻。
余下的便只是缺少维持祂永久存在的助力了。
纪德推着载着加缪的救生圈慢慢划到博物馆外面。
外面碧空如洗,天朗气清,而他也得以在高地看到了完整的城市全貌。
洁白的白鸽盘旋于晴朗天空之上,穿梭于轻薄的云层中。雨水泛起的微波在太阳的照耀下显得波光粼粼。
不少巴黎的居民区已经彻底沉没于水下几十米处。倘使不是雨水过于清澈,从水面上倒真可能看不到这些沉没的住宅。
而所有没有沉没的建筑物里,作为法国文化象征建筑物的巴黎铁塔依旧一眼便可注意到。
想要彻底沉没她,真的不太可能。
纪德内心失笑。
“比我想象中来得漂亮。”
白发赤瞳的少年感叹着眼前看到的风景。
亚特兰蒂斯诸城,连带创造他们文明的人类是否存在,早已不可追究。但巴黎,她属于活着的城市,属于法兰西民族的城市,所以她的沉没才如此让人印象深刻。
那些走过的街道,路过的桥梁,连同风景一同埋藏于水下。
纪德突兀地想到:如果现在有真正的亚特兰蒂斯人出现,吐露自己对家乡被沉没的想法,他说不定可以接上几句哈哈哈。
“圆梦!”
他突然开心了,语气雀跃地对着安坐在救生圈的黑发黑瞳小朋友道:“加缪你也记得多看看,这种风景可真的一生难得一见的。”
“以后可没这机会了哦!”
纪德对着加缪的小脸蛋边上下其手,边朗笑道。
脸蛋又一次被揉到红透的加缪委屈道:“哥哥你不要和大人们一样动不动就捏阿尔贝的脸。”
“哈哈哈,好的好的。”纪德敷衍笑道。
听着纪德的话,加缪小朋友此时却罕见地发现一些事情:
哥哥好像根本没听啊。
第106章 二人组的旷世初见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眼瞳倒影的是蔚蓝天空的洁白浮云,耳边传来的是流水的哗哗声,手指间流动的是澈蓝流水的丝丝浪波,幼小的加缪莫名觉得自己现在很像是乘坐橘红的救生圈在天的一端游荡。
当世界两侧都呈现着蓝色的时候,天与地的划分也不再分明。
此时,天空和大地一同陷入寂静的、宛如深海泡沫般的蓝色梦境中。
等待了几分钟,加缪敏感地察觉到大哥哥完全没有搭理自己的想法。他不开心地转头看着刚刚初见的纪德。
“当然是我把你拉进来的啊。”
身后的大哥哥想都没有想就回复,他甚至语气古怪地补充道:“怎么?你该不会觉得是我救了突然掉进来的你吗?”
加缪皱着眉偏脸,就差没有直接跳起来给他一个小拳头了。
哪怕现在只有八岁,他也深感:哥哥你这个行为好像不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吧?!
“这还不明显吗?”推着救生圈走的纪德迟疑地歪头。
他内心思考着八岁的小男孩到底智商有多少,但是转头纪德又想到:本来加缪脑子不太聪明,小时候更不聪明的概率也是有的。
白发赤瞳的少年长叹一口气,用手轻柔地摸了摸加缪小朋友的小脑袋,心生怜悯道:“小朋友啊,要学会怀疑。世界可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单纯的。”
加缪气到脸又圆了一圈。
给加缪小朋友恶狠狠上了一堂课的‘成年人’纪德故作叹息道:“唉,未来被骗的经历看到是避无可避了……”
阿尔贝,阿尔贝已经不想搭理哥哥了!
加缪气到耳朵都红了。
纪德对此忍不住笑出声。
他们此时在已经淹过半边绿化围栏的巴黎街道上步行着,身后的水面划过层层叠叠的波纹。砖红的建筑墙面,深绿色的木门,连带门口的黑色栏杆都被水波轻轻撞击,发出轻微的细响。
小孩子记性的加缪瞬间就被吸引过去了,他手深入水面下,偷偷玩着水,就差没有明摆着说让自己划救生圈去。
所以我才说真的很容易被骗呢……
纪德见此真情实意地内心叹息:知道身边人是骗子还那么听话的小孩可真是罕见到仅此一位。
白发赤瞳的超越者试图回忆起本世界自己最初和加缪相遇的情况。那个时候加缪在干什么来着?
好像是在抢银行吧?
纪德内心倒吸一口凉气,一回忆回忆到一个很掉下巴的事件。虽然他搞不清为什么加缪那时候会混到抢银行的状态,怎么说都应该是萨特先去抢银行吧?
但很不幸的是,纪德记得当时的情况就是加缪去抢的银行,萨特去拨打的警察电话号码,自己去当的人质。
之后萨特还哭着抱着面无表情的自己痛哭流涕:‘我不能没有老师啊——’
额……这么想想,加缪小朋友前途可忧……
在正式见到加缪小朋友之前,纪德本以为他会和这边的安德烈·纪德一样和自己熟知的加缪会有性格和外貌上比较明显的不同。
毕竟是异世界,什么都能发生。
但是当他亲身接触到加缪小朋友的时候,他沉默地发现:看来即便生活在不同历史的世界,性格和外貌几乎相似的情况也是有的。
而那几乎相似的异能也在证实着这件事。
“你们这害得我都快分不清界限了……”纪德惆怅地叹息。他用比加缪大了好几倍的手再次摸着加缪的头道:“加缪你要学会照顾好自己才行啊。这里可没有第二个我把你从警察局保释出来。”
又被突然摸头的加缪有些呆住,他懵懂地转头对着纪德喃喃:“爸爸?”
纪德:???
脑子短路了几分钟后,纪德失笑:“笨蛋加缪,不要在爸爸还活着的时候喊别人爸爸。”
他此时透过此时幼小孩童的澄清眼瞳看到了过去画面坐在禁闭室里的古板沉默的黑发黑瞳青年。
青年低垂着眼睫,安静地像是没有生机的死物。
“现在我还不是你的父亲。”
只是话说出口的那刻,纪德突然一愣。他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像是在遗憾什么,又像是在叹息什么。
“不,我不是你的父亲。”
纪德道出这句时,突然有种落泪的冲动。
过去战争结束后,自战场中幸存下来的战士有部分明知道自己有PSTD,依旧会选择在战后收养已故战友的孩子。
纪德踏上战场之前从未理解过他们的用意,但莫名的,他现在再一次感受到了他们内心的挣扎。
加缪的父亲会死得很早。
一联想到这件事,对加缪未来的担忧一瞬间扼住了纪德的心神。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家长,更谈不上一个合格的老师,光是自己的各种各样心理问题就已经足够他自个折腾了。
所以纪德最初没有想过有学生,更没有想过后续会发展为有两个超越者学生的状态。
“回想起来,还是很让人感慨的。”
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的纪德叹息地吐露出这句话。
*
“虽然你应该听不明白,但是出于人道主义关怀,我还是应该说下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吧……”
纪德语气很是迟疑,因为他打从内心觉得这没必要。
八岁的小朋友能记住多少弯弯绕绕的东西?他们光是能注意力集中,写完一份作业,家长就都可以直呼天才了。
身为过去巴黎一条街的孩子王,纪德回忆着自己遇到的小朋友的不服管教程度和记忆遗忘速度,深感小孩子真麻烦。
等会吧……
纪德目光无神地默默闭嘴,决定之后再找机会给他们一起来次尽可能简短的解释。
加缪小朋友眼神奇怪地望着纪德:搞不懂哥哥在想什么。
纪德偏过头望着身旁的塞纳河,莫名思考起特异点外围的战况进行得怎么样了。
虽然是他去精准把控所有人被拉进去的位置,但和雨果先生他们分开后的现在,纪德也做不到观察到他们的战局情况。
还有就是外界的暴雨……
“希望一切正常吧。”纪德叹息道。作为一个普普通通开局前菜,他已经把自己在本次作战的工作能做的全做了,剩下的就是孤身脱离特异点。
人员不够的结局就是所有人都在超负荷运作。
感谢特异点,感谢[海底两万里],感谢水中巴黎。正因为你们的存在,任务才可以把控到如此大的规模。
“对了——”趟水终于趟到目的地的纪德脚步突然停顿,他想到自己路上忘记说了件比较重要的事情。
加缪小朋友此时双手拖着救生圈,仰头对着背对着他的纪德眨了眨眼睛。但紧接着他看到推着自己一路的大哥哥有些嫌弃地自顾自说话:“算了,等下说也行。”
哦,那就等下说吧?
还没有经历过社会残酷的小朋友听后继续埋头认真拖着自己的救生圈,动作吃力地跟着纪德走。
小朋友的世界总是格外单纯,只有黑白两方。对自己好的人就是好的,对自己不好的人就是坏的。而加缪已经把纪德归类于好人的行列了。
虽然这些认知直到他看到后备箱的萨特彻底崩塌。
“嗯……到底怎么才能和你解释这个好呢……”
打开停留在空旷高地上的橘黄色小轿车的后备箱,露出里面被绑着严严实实的,不断挣扎的十一岁的萨特,纪德依靠着车身,整个人深感头疼。
加缪小朋友对此直接瞳孔地狱。
爸爸对不起QAQ。阿尔贝,阿尔贝现在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被绑架了!
“我告诉你哦!我家里有关系的!你绝对——”
撕了下萨特嘴上的胶带,听了下他的‘遗言‘,纪德又果断地继续贴上。身为两个孩子的绑匪,纪德内心叹息:现在说这些话是没有用的啊,萨特小朋友。
但是想想还是挺新奇的。纪德暗自琢磨:多少年了,他终于再次遇到说话不是逻辑鬼才的萨特了。
于是他把胶带再次撕开,又在萨特第一句话说出一半后果断贴回去,反反复复玩了几次,直到萨特彻底闭嘴。
当纪德回头看加缪的时候,黑发黑瞳的小朋友已经脑子宕机了,拿着提不动的救生圈当盾牌,泪眼朦胧地警惕着可恶的大魔王。
哇,整哭一个小朋友。
纪德丝毫没有任何愧疚心地感慨了下:多少年了,我竟然遇到正常的学生了。
老父亲纪德感到万分欣慰。
不过他看了看头顶正上方的太阳,深感时间点不妙的纪德无奈道:“好吧,基于上午时间过去差不多了,我们先吃午饭吧。”
他随后敲了敲轿车的外壳:“萨特你听懂了吗?”
还在小学上学,承受了他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伤害的萨特无力地点头。哪怕汽车里开了空调,开了排气,甚至还现在开了音乐,但这也挡不住他已经被关快要三个小时了。
他整个人都麻了。
先前规规矩矩避难,结果被人从背后哐当一下,醒来发现自己被捆得严严实实,内心惊恐到了极致的萨特听了车载广播台放了两个小时的‘冷笑话’。
萨特:……可恶,是不是同学在作弄我呀!
什么法国人会议交流形式科普,法国地标建筑毁坏应对措施,你不能不知道的人际交往潜台词!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让-保罗·萨特,哪是需要这些东西的人啊!
车载广播台播放完以上‘冷笑话’宕机了几分钟,很快就放起了轻音乐。
萨特:……有槽不能吐的感觉真不爽,不过现在终于正常一点了呜。
紧接着后备箱的门就很快被人打开了,被撕掉嘴上胶带的萨特拼尽全力呐喊:“我告诉你哦!我家里有关系的!你绝对——”
但他一句话都没有结束就被贴回去了。
萨特:……好歹让我说完一句话啊。
之后纪德反复玩胶带的行为彻底把他搞到没有脾气了。
所以在听完纪德的建议后,他内心小人泪流满面地举起白旗道:先吃饭吧,吃完饭后我们再敌对呜。
第107章 水上摩托,走起!
萨特双目无神,动作颤巍巍地从后备箱里爬了出来。
爬出来后的他瞬间吐魂般倒在了地上,整个人状态已经接近死尸了。
呜,我终于活过来了……
在内心发布以上感言后,他浅棕色的眼瞳倒影出一双靠近他的小皮鞋。萨特抬头看到了一位差不多七八岁的、带着领带的黑发黑瞳小朋友。
小男孩面露警惕,从救生圈后面小心翼翼地探头看着他。
你也被绑架了吗?
萨特内心突然有遇到了同伴的快乐:巧了,我也是。等下我们一起逃跑吧!
“麻烦先看看周围的环境,再去想问题。”
安德烈·纪德连看都不看,说完就直径走到驾驶座。他拿着驾驶座里搜刮出来的地图,思考着怎么才能最短时间去往下一个目的地。
“哇塞,巴黎被淹了!我不就被绑架三个小时吗?!”
后面传来萨特不可置信的惊呼,随后话里传达是对家人的担心:“爷爷奶奶你们还好吗,呜呜呜……”
在鬼哭狼嚎了一会后,他终于反应过来问题所在:“不对啊,感觉三个小时淹没这么多不太正常啊!”
“不对劲啊,也就是说我已经被绑架十几天了吗?!”
萨特双手抱头,悲痛地跪坐在地上,话里话外都开始自圆逻辑:“我竟然已经死了……对不起了菲尔……对不起了海伦……对不起了爷爷奶奶……”
“我们下辈子再续——”
“你还活着,没死呢!”
纪德听得头爆青筋,直接把一旁随手拿的报纸揉成团精准扔到他头上。
不管是哪个世界,萨特你怎么都还这么逻辑鬼才!话说你小小年纪,和那么多女同学交往干嘛啊?!
纸团哗啦一声,掉落到两个不幸被绑架的孩子的中间地带。他们面面相视,双双陷入诡异的沉默。
一个认知到自己没死后在思考自己在哪里,一个现在才发现原来遭遇还有死了的可能……
“唉……”
把二郎腿翘到方向盘上的纪德望着远方海天相连的天幕一角,边叹气边思考起人生。他空前怀念着刚刚和乔治·桑的互怼。虽然有时候很烦乔治·桑,但纪德不得不承认:老巫婆想法绝对不鬼才。
但乔治·桑喜欢直来直去的做法,是真得和她曲折的恋情呈现强烈对比。
纪德深刻反省了下自己把对方未来十多年可能发生的多次失败恋情说出来,真的没事吗?
感觉会出事诶……
算了,就当我乌鸦嘴吧。
他单手伸出小轿车,对着后面的两人招手喊道:“你们有想好午饭吃什么吗?要不推荐下周围有什么好吃的店吗?”
在法国巴黎过了自己大半生的安德烈·纪德默默把午饭吃啥的问题扔给两个孩子,虽然他明白接下来得靠自己的厨艺。
但这并不妨碍他找个氛围好点的地方。
“我有店推荐。”明白自己可能逃也逃不出去个所以来的萨特坦然接话,之后问道,“就是现在这些店还营业吗?”
“中餐馆拒绝。目前这区域就我们三人,你考虑下在场人的厨艺水平。”纪德想都不想都知道萨特的心意餐馆,果断回答:“我只会简单的烹饪,那种高难度的菜系不要推荐。”
萨特听后有些委屈。可要不是暴雨太突然,他早就和同学一起去中餐馆快快乐乐吸面条了。
“那能吃鹅肝吗?”加缪小朋友犹犹豫豫地问道。他说的恰好是贫瘠家庭出生的他之前从来只是听闻过的最贵的美食。
“这个可以诶~”纪德翻着手上的报纸,注意到最近的鹅肝餐厅距离自己最终的目的地恰好在一直线上。
“但是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吃,有所心理准备吧。”
“哥哥你一定是被胁迫了!”
被感到到了的加缪小朋友突然领悟到了人生真谛:他可怜又友善的大哥哥肯定是被坏人强迫过来绑架他们。坏人还想着让他们内部互相残杀!
“……”
纪德脸上一愣。他艰难地想起异世界两人组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好像是因为他的原因……
嘶,加缪这也太好拐了。
我看来还得费劲巴拉给他解释下我是坏人这件事。
*
天空一碧万顷,万里无云,偶有白鸽自天空飞过。
从载着萨特的橘黄色小轿车所在的高地一路向着最终目的地路上的西餐馆前进的时候,三个人互通了各自的名字和年龄。
纪德一本正经地说自己十三岁后,后面的两个小鬼齐刷刷倒吸一口冷气。
纪德不用想就全部后面两个人的想法绝对歪到奇奇怪怪的地方了。他内心小人无奈棒读起他脑补的两个人的心理活动:‘自己还在规规矩矩上学,可怜的大哥哥已经在给黑暗组织卖命多年了,真可怜。’
白发赤瞳的少年顿时感受到背后转来两道灼灼的瞩目。
纪德心虚地目移。
可一想到解释比糊弄过去还要痛苦,所以纪德决定让他们可怜自己吧。反正也没少块肉……
“严格来说,我需要的不是你们,是你们的异能。”
把三盘煎好的鹅肝摆盘好,端到两个男孩面前的餐桌,纪德慢条斯理地说道。
“在此之前,让我问句!”萨特大孩子超认真地举手,严肃道:“不会吃完之后过段时间抓住我们,让我们给钱吧?”
旁边口水直流的加缪小孩子按捺着内心想要一口吞的欲望,拼命附和。
“不会的。”
两个未成年听后雀跃欢呼,连话都不听了,埋头吃着眼前的佳肴,其吃相让纪德评价一句就是:野兽吃法。
纪德望着自己堆在他们各自面前的六七个摆盘和汤盘,很是沉默。他莫名感受到:原来在两个人心里鹅肝大餐比自己被绑架的原因更重要。
他坐到他们的对面,有些无聊地玩着刀叉,无奈失笑:“不需要吃得这么匆忙,你们长大后会有大把大把的机会能……”
只是说着说着,纪德逐渐停止了话语。他还真不清楚两个小孩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
幽暗的餐厅里,他的赤瞳悄无声息地微微发亮。但很快他闭上眼睛,睁眼后一如既往地注视着狼吞虎咽的两个人。
倘使在自己世界,他可能还可以在同僚的提问面前,斜靠着墙轻飘飘来句:‘能不能成为超越者是看他们领悟力,我能提供的我全提供了。他们心性不足以成为超越者,我能有什么办法?’。
但是这边世界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以后未来还是靠你们自己的。”纪德感伤地说了句。
萨特鼓着脸颊边咀嚼边抬头望着纪德。纪德本以为他会说些什么有关现在,有关自己刚刚的话,结果他一本正经地说:“哥,你如果不吃就给我吧。”
纪德:……
喂,把我的感伤还给我。
“拿去拿去,”纪德无力地推了下自己桌前的摆盘,看着两个孩子津津有味地吃着:“有这么好吃吗?”
“这大概是五星级大酒店为什么受欢迎的原因。”萨特嘴角满是油光,咬着叉子回答道,“我还头一次进这么高端的店。和它比起来,中餐馆都差档次了。”
但未来中餐馆还会是你的最爱。
纪德摇着满是冰块的水杯,面无表情地内心补充。
冰块在摇晃的水中相互碰撞,发出叮当的清脆响声。纪德拿着银白色的刀叉转着圈,随后看向落地玻璃窗外。
天气晴朗无云。
他在内心感叹了下德国人的异能操控能力真强。明明不是自己的异能,但现在‘水中巴黎’中心区域的天气却还可以维持着晴朗。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转着。
纪德深知时间拖得越久就越对他们不妙。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但微妙的是——
“哥,我记得您刚才好像要说什么来着,您说吧。”酒足饭饱后,萨特满足地咬着果汁吸管问纪德。
旁边的加缪小朋友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
说真的,你们两个把我氛围都搞没了。
纪德面无表情地喝了口水,爽快地直奔主题:“好吧,我需要你们异能让我脱出特异点。”
“特异点?那是啥?”萨特困扰地皱眉。
“多种异能现象之间互相干涉出现的特定结果。”纪德毫不犹豫地解释道,“但是有些特殊的异能是可以做到一种异能就能完成特异点。”
他在内心默默叹息。
能制造大规模,类似异空间的的异能很罕见。祂们绝大多数都是空间系异能,并且异能本身在启动的时候都会圈定一定范围的外界地域作为自己的领域。
但正如[海底两万里]做不到特异点的完全封闭,只能是昙花一现般,祂们几乎都无法独立完成一个空间。
所以这时候才格外需要其他异能的帮助,又或者说是其他异能现象的干涉协作。
唯一不同的是……
[海底两万里]是在这些特殊异能中也算是特殊的异能。他在拉高控制精度上限的同时,也降低了异能碰撞的难度,成为了名副其实的自我矛盾型的异能。
余下的是对使用者的要求,对使用者长时间维持特异点的要求。
纪德最开始知道的时候,莫名有点庆幸特异点的研究是在战后才有决定性进展的。在战时,这项技术,连带其他相关的异能研究一旦被广泛应用到战局上,其破坏性和威力都可以类比这个世界的‘壳’。
或许比‘壳’还要严重。
“简单来说,这里是异能者人为制造的空间,我的目的是离开这里。”纪德笑了笑,默默把自己脑海里浮现出来的一大堆理论知压回去。
但要是说出口,纪德不想也明白自己眼前会出现两个满头问号的小朋友。
“诶——”
“好厉害啊!”
萨特拉长音的惊叹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加缪发自内心的赞美声覆盖掉。
“是怎么做到的?阿尔贝只能花出个小小的黑洞。”黑发黑瞳的小小少年相当单纯地边说边比划手,试图告诉在场两个人黑洞的大小。
萨特皱起眉,他想法很罕见地和纪德同步:为什么老感觉卖他会很简单?
小朋友的世界观里没有立场对立,没有虚伪,他们的爱恨相当分明。但加缪看着两个皱眉盯着他的哥哥陷入迷茫。
“是我哪里说错了吗?”小加缪困惑万分。
“没有,就当这么一回事吧。”纪德果断摆着手终止话题,转头看向已经反应过来的萨特。
“哥你们要对巴黎做什么?”萨特挑着眉问道。他明显认知到巴黎的暴雨和现在所在的特异点有关。
虽然萨特问题是正常的,但这声‘哥’突然说得纪德眉头直跳。萨特话里话外行间永远在拉进关系的第一线,也难怪他可以有那么多女朋友。
啧啧啧,女人缘加缪这辈子都比不过萨特了。
“没做什么。”纪德笑着含糊说道,“我只是个跑腿,大部队在想什么我不太清楚。”
萨特听后突然恍然大悟,他忘了他哥是个十三岁就给黑心组织卖命多年的可怜未成年了!
他哥怎么看就是那种死了也无关紧要的炮灰啊——
一瞬间萨特看纪德的眼神再度怜悯起来了。
纪德:……
我感觉他又脑补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但是我该不该敲醒他就是个问题了。
纪德笑得头爆青筋,手里的刀叉都快被他捏变形了。
“咳咳咳,”纪德按捺住想把萨特脑子里的水全部倒出来的想法,平静地说:“巴黎会变成怎么样实际上和你们没什么关系。天塌了也有成年人顶着,现在最重要的是:如果不在特异点坍塌之前离开这里,我们三个都会死。”
‘水中巴黎’类似台风的对外波及原理注定祂离开比进入困难得多。但是因为必须要精准控制雨果先生他们进入的位置,纪德不得不被拉入祂的核心区域。
纪德将此评价为:两败俱伤的进入方式。
当空间坍塌,最先波及的地方就是核心区域。而随后倘使不能及时脱离,他就必须迎来拉入方和被拉入方在特异点内部的交锋。
之后如果交锋导致脱离再慢一步,所有人都可能会随着特异点的崩塌走向死亡。
现在德国人那边还可以撑一段时间……
纪德也对自家异世界的各位长辈脱离特异点有自信,但他深刻明白现在的自己毫无疑问走在被抓和掉马的第一线。
“好像很严重的样子?”加缪小朋友歪着头,懵懂地说道。
“我还有约会呢……”萨特大朋友苍白着一张脸。
“哈?”
纪德听后满头问号,他左思右想也搞不懂萨特为什么小小年纪女人缘就这么恐怖。话说这家伙女人缘好像一直就很恐怖吧?
“哥你是有什么办法离开吗?”为了如期赴约,萨特颤巍巍地问道。他脑子里想到了很多很多RPG游戏里的闯关方法。
但伴随着脑海里反复响起的‘GAME OVER’,萨特脸色越来越苍白。
“……”
纪德沉默地把内心对萨特的吐槽抛掷脑后,直白道:“开摩托车出去。”
“咦?!”
“怎——么——了——”纪德大声询问覆盖掉萨特的惊呼声,皱眉问道:“你说说看啊,水上摩托又哪里招惹你了?”
“不,只是发展有点出乎意料……”萨特弱弱地回复。
更准确的是:不用和怪物近距离搏斗真是太好了。
但萨特不知道的是:倘使他把心里话说出口,指不定得到纪德的白眼,加上一句‘都脑补出我在给黑暗组织卖命了,你怎么就不想想怪物会在我们这边?!‘
第108章 狩猎场与怪物
雨水在不断渗透地下空间,他们从生锈管道和泥土的间隙渗透进来,滴答滴答地滴在地面上、水管上,发出特定的响声。
这里是巴黎城市的下水道空间,但又不是。
古老的石板地面上道出都是坑坑洼洼的水坑,角落里则是幽绿的苔藓。墙面上的灯光不停闪烁着,不时夹带着刺耳的电流声。
一个人影从灯光尽头的昏暗洞口显现。她脚步声轻快,轻哼着歌谣,像是在享受外出郊游的孩子般。
但很快她的身影暴露在灯光下。
白洁的脸、漆黑的裙摆、连带精心涂抹的暗紫指甲上全部被染上血液。干涸的血痕迹反复涂抹着鲜艳的血液,就像是有画家一遍一遍蘸取着红色颜料重复上色般。
“啊啦,逃跑了吗?”阿黛西亚手足无措’地双手环抱于胸前,失落喃喃:“法国的男人没想到都是些上床上到一半逃跑的人。”
倘使现在有第二者在场,她真想哭诉自己蒙受到的不公的待遇。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被放鸽子了。
阿黛西亚对此满腹怨念:之前也有些绅士啊,明面上虽然对着她甜言蜜语好久了,说是此生非她不娶,但依旧会在上床前一秒连滚带爬爬下床逃跑。
作为一个淑女,她有时候真的忍不住自己想骂人的欲望。
“我现在甚至都还是处女……” 阿黛西亚恨不得咬死掉所有认识的法国男性来解恨。都说巴黎人的床上关系特别混乱了,怎么到她这里就这么统一全部跑路了???
她怎么就成了去红灯区也没人敢上的女人了!
“我当初就不应该听信巴黎的谣言,被父亲哄着过来呜。”绝美的女孩泪眼朦胧地掩面哭泣。
“又跑了吗?”
第二道声音从另一个昏暗的洞口传来。她的声音显得沉稳些,像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这位女孩用蕾丝手套提着自己的黑色裙摆,慢悠悠地越过地上的淤泥和苔藓,走到灯光可以照亮的地方。
随后她看着和自己长相如出一辙,满腹怨言地站在原地的阿黛西亚平静地歪了歪头:“啊啦,你那边也跑了啊。”
道出口的是肯定句。
但阿黛西亚打量完她依旧完好的黑裙,从未被染上血痕的姣好面容,以及平淡的、不包含情绪的眼神后不满地鼓起脸。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凭什么就我衣服破破烂烂了!
[那我岂不是最惨的?]
阿黛西亚正欲委屈控诉自己的遭遇,第三道声音突然响起在她们脑海里。两个女孩同时看向一个方向。
无头的女尸对着两位脑袋还在头上的女孩无奈地耸肩。她的身上虽然没有阿黛西亚那么多对的血液,但是身体部位之间像是被人连续砍了好几次切面般并不连贯。
用阿黛西亚的话来说,就像是娃娃被人四分五裂后,急急忙忙拼凑起来的感觉。
“你的头呢?”大家闺秀语气惊讶。
[我在找啊——]无头女尸有气无力地回复,[他一下子就跑了。我甚至被迫来了场迷宫追逐战,至于头?谁晓得中途掉到哪个角落里去了。]
这已经不是衣服破不破的地步了,这是身心俱疲到连身体都破破烂烂的地步了。
阿黛西亚对此莫名觉得自己待遇竟然还算好的。
[法国男人真是说一套做一套。]无头女尸强忍着心中的怒火道,[前一秒还在说未来晚宴一定邀请你,后一秒就鞋底抹油,跑得飞快。]
[我就不应该开头给他行礼,我应该直接一刀把他脚给砍了!]
无头女尸说完甚至愤愤不平地跺起脚。
“他们的确说一套做一套唉。”像是书香世家出生的大家闺秀惆怅地叹息,“我这边开局眼神表示说尽量配合我,结果现在他还是跑了。”
“让我不由得怀疑自己最开始是不是把微表情读错了。”
“你们这说的哪有我惨啊!” 阿黛西亚紧握着裙摆,再次打从内心深感自己还是最惨的,“我这边已经甜言蜜语到了愿意把全部身家给我了,结果到头来——”
“你们看看我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啊!”
大家闺秀仔细打量着阿黛西亚,惊讶地掩面感叹道:“这太不负责任了吧。激战了那么久,结果到头来还跑了……”
女孩浑身上下全是血迹,干涸的、鲜艳的全部混杂在一起,就像是□□里正用鲜血沐浴全身的铁处女。
但和铁处女不同的是:她身上的血大半都是她自己流的。
一瞬间大家闺秀的语气夹带着些许怜悯:“哪怕是妓/女,也不应该受到这种上床快进行到最后一步,结果却被扔下的待遇。”
[很抱歉,没有头的我看不到你的具体情况。]无头女尸毫无生气地颓废回答,[我现在只想找到我的头,之后把那个男人当抹布踩在脚下……]
“不吃了吗?” 女孩边哭边委屈问道。
[不吃了,抹布不应该出现在食谱里。]无头女尸话语很坚决。她现在一心一意砍死对方,之后把对方喂猪圈。
“那我也不吃了。”满脸是血痕的女孩幽幽地接话,“比起饱腹一顿,现在我更想把他吊在城墙门口让乌鸦和蛆虫光顾他。”
“太胖了的男人味道肯定不咋地。反正我也不中意他那种类型……”
她的态度冰冷地像是自黑暗中爬出来,准备复仇的染血女妖。
“嘶,”大家闺秀听后倒吸一口冷气,她倒没有两个姐妹那样恨得咬牙切齿。只是她对此无所谓地摆着手:“好吧,毕竟是同个意识体,少数服从多数才是王道。”
只是可怜了无辜受到自己同僚牵连的宅男先生。
大家闺秀内心叹息:他简直就是在蒙受无妄之灾。
分开的时间越久,本体意识对她们的约束力就越少,以至于每个女孩对待事物的态度和认知都会产生差异。
而现在,她们还愿意作为一个整体行动。
“不过你们都没有找到或者遇到其他人的猎物吗?”大家闺秀用指尖抵住自己的嘴唇,好奇地问道。
对此,其他两个女孩齐刷刷给出了没有的回答。
“这就奇怪了……”大家闺秀苦恼地低头,她脑中回忆着下水道迷宫的地图,思考着怎么才能出现这种情况。
总不可能到外面去了吧?
她边望向头顶的管道迷宫边想着:外面可没有什么有趣的可言。
“咦?!”无头女尸发出惊呼,她下意识去触摸着自己头的位置,但随即很不幸地扑空。很快她全身僵硬地停止动作。
“怎么这么快?”
一张和在场其他两人相同的嘴出现在她的手背上,嘟囔着以上的话语。
大家闺秀和染血女妖齐刷刷倒吸一口凉气,三个人在下一秒以相同的姿势,相同的语气吐露出相同的抱怨:“所以我才说不能随随便便分裂呢!”
“这下好了!我竟然还得内部自相残杀!”
说完这些话,她们瞬间以不同的姿势陷入忧愁。
“先前我还感叹过法国女人是最正常的。现在想想,法国女人绝对比男人还不正常!”染血女妖掩面哭泣。
“那个女的明显就是个麻烦。我之前怎么笨到连这点都察觉不出来……”大家闺秀敲击自己的额头,烦躁地叹息。
“我的头……现在我真的是一具没有头的女尸了呜……”无头女尸双手都在摸着自己的脖颈切面,手背上的嘴巴则满心憎恨地、咬牙切齿地宣告,“我要宰了她!”
大家闺秀无神叹息:就是不清楚无头女尸说的‘她’到底是那个吃了她的头的姐妹,还是乔治·桑……
宅男先生,祝我活到最后吧。
我的其他姐妹可没有我这么仁慈……
“啊啦,说起来为什么她跑到外面去了?”无头女尸深感诡异地喃喃。
“乔治·桑?”大家闺秀奇怪地看向无头女尸。
无头女尸本想摇头,但是随即她发现自己没头好摇的,整个人顿时陷入了微妙的气场里。
“不是,我说的是‘我’。”停顿片刻,她叹息说道。
外面?大家闺秀脑中思绪万千。她耳边响起了雨声,自抵达巴黎后听过的雨声。
细碎的雨声无数次让抬头望向天空的她昏昏入睡。
阿黛西亚对于雨天谈不上喜欢。过去每次遇到下雨,无家可归的年幼的她总是很难从垃圾桶里或者餐饮店店员手里拿到食物。
并且下雨天的住宿也成为大问题。每次下雨,她都不得不为这些事报废掉好几具身体……
一次次死亡,一次次醒来,之后再度重复以上的事情。
这些事情枯燥又无味,不断让她发疯,令她看到的一切都变得黑白单调,毫无价值。
“我讨厌下雨。”大家闺秀平静地说道。
“啊,为什么呢?”染血女妖奇怪地歪头问道。她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下雨有哪里值得讨厌的地方,顶多就是不喜欢罢了。
“……”
无头女尸没有去在意她们的话。她正对着陌生的昏暗洞口,沉默地听着来自那边传来的声响。
失去头颅的她获得了比在场两个姐妹更广的探知范围。
“呐,你们两个有谁还是原装的吗?”她空前冷静地问道。
“怎么回事?你怀疑我们两个已经被吃掉了吗?”染血女妖茫然地询问。她内心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已经做不到言语理解到其他人的话了。
这是最开始分裂的时候绝不可能出现的事情。
“狩猎原来已经开始了吗?”大家闺秀听后一愣,但很快叹息。
她们依据不断分裂产生新个体,并让新生的个体继承死亡个体的记忆来战斗。这样的战斗方法一方面使得胜利的天平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倾斜到她们这边,但另一方面又无可避免出现内部自相残杀的现象。
所以在最开始,为了尽可能减少互相残杀带来的损失,父亲给出的处理方法是:除了同时间诞生的个体原来记忆会保留外,先分裂出来的个体死后记忆会彻底覆盖掉新生个体的记忆,并且消除自相残杀时的记忆,以便进一步的自相残杀不出现。
毫无疑问,她们内部实现的是彻头彻底,没有任何转机的独裁制度。
“咔擦”
某个存在踩到了过来道路上的枯枝,但是与其说是踩,更像是碾压过去。
一团连人形都没有的庞大触手生物自阴影处移动到她们面前。可以称得上躯体的部位布满着血丝眼瞳,密密麻麻的,足以让任何初次见到的人精神失控。
但在场的女孩均没有出疯癫的样子。
脸上满是血迹的女孩皱着眉,本能向后退:“好恶心,一想到自己是由这些东西变成的,就止不住想呕吐的欲望。”
“先别作呕了,这是分裂到了哪种程度才连人形都维持不了啊……”无头女尸倒吸一口凉气。
“姐妹们,我现在明白我们为什么遇不到猎物先生们了。”大家闺秀颓废地摊手,“大概他们也在躲避我们。”
内战时期,弱小的个体是会在吞噬到足够强大前,本能规避掉她们的前进路线的。
“过不了多久,迷宫里大概只剩我们了。”大家闺秀撩起头发无奈道。至于那些没来得及逃出去的人类,怕是要死残得差不多了……
宅男先生希望你运气好点,可以找到迷宫出口。
她边内心叹息道,边将手伸出悬浮于半空。在她手的正下方的诡异眼瞳看到后瞬间心领神会闭眼,没过多久一把漆黑长剑从祂所在的位置浮出。
黑发紫瞳的女孩平静地握着了剑柄。
新一轮的战斗即将开始。
……
此时此刻——
在这个错综复杂的地下迷宫狩猎场里,怪物和怪物也在相互杀戮。
第109章 歌唱家
阿黛西亚在唱歌。
她站在空旷的舞台上,对着毫无一个人的观众席清唱着歌谣。其声婉转动人,宛如天籁,让听过的人不由得发自内心赞叹为‘歌剧界的明日之星’。
剧院外雨声激烈,不时有树木、栏杆等倒塌发出的声响传来。然而这些都让处于巴黎歌剧院舞台中心的的女孩歌声停顿片刻。
阿黛西亚热爱歌唱,这是她诞生起初有别于其他兄弟姐妹最突出的天赋。
掌声突然响起在观众席的后排。
一位身穿黑色风衣,面如冠玉的男性正在鼓掌。他黑发紫瞳,面容含笑,气质温文尔雅到了极致,像是书香世家培养出来的贵公子。
但倘使只是依据外貌作为评价,怕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阿黛西亚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望着他。
他们位于巴黎歌剧院,一家名扬全球,追溯历史满是传奇的著名歌剧院。富丽堂皇的装潢,恢弘大气的布局,于头顶固定的灯照与精美的墙壁浮雕相互映衬,美轮美奂,夺人眼球。
维多克·雨果卷起自己浸湿的袖口,些许惋惜地称赞着:“你的歌喉真是动人。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遇到你,我还真想继续听下去。”
和入侵者少年道别后,他果不其然如预想般被空间转移到了其他地方。可当雨果站稳脚步,望向四周后,他内心受到震撼。
他所在的地方是巴黎,但又不是巴黎。
身为空间系异能[悲惨世界]的拥有者,维多克·雨果一眼便可发现这个空间的构成是多么的巧妙。
在如此大规模的范围覆盖下,祂甚至还能在复制巴黎的所有街道,桥梁和大楼被等建筑物的前提下,做到不去吞没真正的巴黎城市。
倘使说真正的巴黎深陷在暴雨的泥潭里,那么此城便是沉没于泥潭之下的死寂之城。
那漫天遍地的雨水早就化作塞纳河的河水,化作大西洋的海水,化作滔天的洪水吞没了这座城市。
澄清的流水蔓延到雨果的脚边,激烈地撞击着他脚前的台阶。
雨果半蹲下来,随意地拉起袖口,将手伸入水中。
冰凉的触感瞬间占据了他的感知。
他无奈失笑:“这里就是原因吗……”
早在气象局反馈巴黎上空没有任何可能形成大规格的暴雨云层后,雨果就明白必然会是有个存在可以大范围影响到整个巴黎的。
这个存在绝不可能是一个异能者,最有可能的是异能者制造的某个东西。
祂很大,很广阔,但又足够隐蔽,足够不为人知,不为人知到当时在巴黎的所有超越者都没来得及想到。
未知的异能使用痕迹可能是障眼法,也可能是其他国家潜伏到巴黎的间谍卧底,但唯有这条线索是明确通向巴黎接连暴雨背后的幕后黑手的。
会议上乔治·桑的不满,雨果也是有的。地毯式搜索花费精力和时间极大,不知道何时才能抓出真正的犯人。
但当时,一筹莫展的超越者们的确没有联想到会有异空间的情况。
过去他们从未遇到过这种规格的异空间,尤其是他们的领袖维多克·雨果本身是极为强大的空间系超越者的前提下。
在场的法国超越者自然而然把这个猜测排除出名单。
倘使连雨果都无法做到长时间开展大规模的异空间的话,自然其他异能者也没可能做到。所以他们也一并忽略掉空间的形成时间其实是算不上开展时间的。
“看来我的存在潜默移化地误导了很多人。”维多克·雨果叹息道,“我对空间系异能的了解也存在不少盲点……”
“世界上原来还有在未形成期,便可影响外界的空间系异能。”穿着黑色风衣的男性感慨,“真是难得的发现。”
只是巴黎接连暴雨的源头已经明晰的现在,最优先的不少自我反省,而是解决掉这个空间。
歌剧院外暴雨越发肆虐,些许水花穿过敞开的大门,溅落在了雨果的脸上。雨果望着舞台上的阿黛西亚,露出温雅的微笑。
很多时候他都是笑着的,无论眼底到底有没有笑意,无论是否发自内心。
可现在他皱起了眉。
歌剧院舞台中心,和他有着相似发色瞳色的女孩只是看着他,并没有做出除停止唱歌以外的任何举动。
她满是墨紫色的眼瞳浑浊得不成样,卷曲的黑发逆风飘动。
良久,祂动了。
精致的面容和华丽的衣着如同泥塑的人偶遇水融化成粘稠的黑色液体,向前流淌,很快就没有了人形。
雨果不动神色地暗地里观察着周围情况。倘使这是个陷阱,那么异能者想必就在周围。
身为空间系异能者的他不敢贸然在此地开展大规模空间,异能空间和异能空间的互相对抗极大概率会让事情的发展进入另外一个极端。
尤其是在他知道特异点的概念的情况下。
雨果佯装随意地向前走着。他刚刚猜测过异空间的出现会不会和特异点有关,但哪怕知道有关,他也无法保证开展[悲惨世界]后的发展会如自己预想中发生。
现在发生的事情就好比是一场行为恶劣的绑架,幕后黑手绑架了外界巴黎的所有人,并以此要挟所有正欲解救人质的法国超越者。
即便他们有通天的本事,也在拿刀挟持人质的绑匪面前束手束脚。
但雨果很快停止了脚步。他深叹一口气感慨:“我阅历真的太过于浅薄了……”
那滩淤泥竟然凭空长出了成年人的嘴巴,伸出了无数只幼小的宛如婴儿的小手。
在祂伸出小手的间隙,天花板上、墙上、地面上无数滩不可名状的生物如同婴儿般‘咿呀咿呀’地喊着叫着,爬到雨果看得到的地方。
维多克·雨果瞬间就被一堆不可名状物包围。
可这还没有结束,这群淤泥生物的嘴巴在同一时间夸张地咧开,咯咯咯笑着喊道:“早上好早上好早上好……”
“早上好早上好早上好早上好……”
祂们重复喊着,声音不断回荡在歌剧院里,就好比是一场精神污染。
好了——
雨果面不改色地内心吐槽道:解决掉空间之前,他还得思考怎么才能处理掉这些生物……只把超越者拉进来,怕是已经想到普通人抵抗不了不可名状物的精神攻击了……
异能者制造的异能生物,可不会随着其他异能者停止异能发动而消失。
他绝不能让任何一个不可名状物有机会抵达到外面的世界。
雨果顿感头疼到爆炸。
作为拖延战里的一方,他真的好想和对面策划这场战役的人喊一句:你是什么卑劣手段全部都要用上吗?你到底怎么做到次次都在戳人痛点的啊?
这也太恶心人了吧。
他面容挂起一贯的假笑,只是紧皱的眉头暴露了他此时的心情极为糟糕。
【人物情报解锁】
【资料:
阿黛西亚·佩里(■■)
异能:■■■■■
异能描述:……%¥##¥
已确认为未登记■■。
■■识别名:歌唱家
■■编号:(空白)
发现时间:(空白)
——以上记录来自坡在美国的笔记。
“每次做记录总是让我有种自己正在意图毁灭全世界的感觉……这种体验糟糕透顶……”
——来自坡的随笔。
】
*
“阿黛西亚?”
有人在柔声呼喊着阿黛西亚的名字。
阿黛西亚感到一丝恍惚,她定神看向周围,发现自己此刻在一间复古装横的大宅内。
窗外雨声依旧密集,狂风依旧在疯狂拍打着玻璃。
巴黎就好像被永远困在了雨水的漩涡中。
刚刚抱着双膝坐在窗口,对着暴雨失神的女孩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
克拉拉夫人提着一盏煤油灯,眼瞳满是担忧地注视着她:“你已经盯着窗外一下午了,阿黛西亚。”
“很抱歉,克拉拉夫人。我只是想到了不太好的东西。” 黑发紫瞳的女孩将脸埋入膝盖,低落地回答。
克拉拉轻叹一声,坐到阿黛西亚的身边,亲昵地抚摸着她柔软的黑发,像是一位严厉宽厚的妇人在安慰着心情低落的女儿般道:“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说下。”
“舞台剧推迟是真的让人难受,但这是无可奈何的。等到雨停后,我们的阿黛西亚就又可以站在舞台上了。”联想到最近发生的舞台剧延迟事件,克拉拉柔声安慰道。
但阿黛西亚依然埋着头到膝盖里。
阿黛西亚之所以呆在克拉拉夫人身边,是因为在暴雨来临之前的几天,担忧阿黛西亚的克拉拉夫人说服了自己的丈夫,邀请阿黛西亚来自己家躲避暴雨。
克拉拉夫人是一名著名的法籍歌唱家,她的丈夫则是法国重要的政员。他们深信自己的房屋比避难所来得更坚固。
“所有人的童年都是如此艰难的吗?”
听到阿黛西亚的轻声询问,克拉拉轻抚着头发的手一顿。保养得当的老歌唱家瞬间回忆起其他对自己说过的有关阿黛西亚的话。
‘她的歌声的确美丽,但是克拉拉你要小心。这孩子是因为美貌被人从贫民窟捡回来的,听说捡到她的时候,她甚至连正常的伦理观念都没有。谁知道她被多少人上过……’
克拉拉暗了暗眼神。年过半百的老妇人语气怜惜地说道:“不是的。”
“但人的一生不只是童年。”
话出口的下一秒,她柔声补充: “阿黛西亚,你能告诉我你从当初那个流浪汉身上看到了谁吗?”
话题突然拐入陌生的方向,阿黛西亚小心翼翼探头,然而她只看到了眼角含笑的老歌唱家。
她有些不好意思低偏过头,局促地问道:“您为什么会觉得我在透过波德莱尔先生看谁?”
“我也曾年轻过。那个男的可能没有意识到,但女人的直觉告诉我:你的确在透过他看其他人。”
“不,这应该不可能……”阿黛西亚失神喃喃。
怪物怎么会有灵魂?
她是全天下最不可能让人有这想法的女孩。
阿黛西亚嘴唇轻启,话语正要吐露,但是下一秒她困惑地抿起嘴唇。
她能问什么?您难不成是觉得我拥有灵魂吗?您难不成在把我当人看待吗?
这可真是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阿黛西亚不懂父亲的话。作为出生于这个世界美国本土的怪物,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父亲口中的朋友。自幼年时期,她的身边就只有父亲和她每天在地下城瞎转悠的兄弟姐妹。
有时候她也会跟着兄弟姐妹一起出去做弄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而父亲永远只是无奈地捂住头苦恼道:“不要太过分了,阿黛西亚。”
阿黛西亚·佩里,她真的很喜欢这个名字。
她是父亲那么多个孩子里,唯一拥有‘佩里’这个姓的孩子。
但倘使说‘阿黛西亚·佩里’拥有灵魂的话,那么她的灵魂又是谁的?
候选人名单里——
首先她就排除了怪物本身。
第110章 道路坎坷但崇高
当纪德从最终目的地的仓库里推出一台深蓝色水上摩托车时,门口站着的两个小鬼果不其然齐刷刷发出感叹声。
“这是我第一次坐水上摩托。”加缪小朋友眼瞳闪闪发亮,语气里满是期待。
“准备好齐全……”萨特大朋友直接倒吸一口凉气,内心感叹起纪德所在组织的装备投放得真的很完备。
但想着想着,他的脑回路顿突然一歪:为什么感觉我和加缪也是装备之一?
“汽油是满的,就是如果能加固下摩托车底座就好了……”纪德边检查着他的坐骑边嘟囔着,“算了,也没办法要求太多。”
白发赤瞳的少年说完后立刻跨坐到摩托车座位上,检查着其他功能是否可以运行。
他的行为明显是以前玩过水上摩托车的人才有的。
萨特托腮看着纪德的动作,心里莫名思索起自己和加缪为什么值得被纪德拉进来。他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晰,一个可有可无的打杂人员罢了。
他异能的局限很大。
说不在意也不对,但萨特自认为最擅长的一点就是劝导自己。只是异能不全能罢了,这也没什么值得在意的,不是吗?
毕竟世界上没有异能的人多的是。
亚麻棕色短发的少年双手抱于胸前,偷偷低头望着手中握住的矿泉水瓶里的透明液体。他可以肆意地摆弄着液体,让他们变成想象中的形状,但在不到5秒内,水团消散,重回最初的样子,再也不能被控制。
只能控制相同物品一次的异能。
萨特低落地撇着嘴。如果是能控制什么导弹坦克还好说,但异能根本控制不了大型的物品。
最重就只是自己的体重。
但他总不能因为这个原因,把自己吃成一个胖子吧?
萨特闷闷不乐地蹲下来画圈圈,内心抱怨:旁边的这个小鬼异能都感觉比我厉害……
“喂,上来吗?”
萨特抬头只看到坐在摩托车上的纪德朗笑着对他喊道。刚刚在他身边的加缪小朋友早就欢呼一声,快乐地坐到纪德前面,对着操控板上下其手了。
在他们两个人交流声的背景噪音下,萨特双目失神地扯了扯嘴角。
小朋友的快乐,他是真的体会不到……
“三个人坐是安全吗?”萨特突然问道。
白发赤瞳的少年顿感奇异地回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看到了正常人问出了诡异问题,又像是看到疯子终于询问了正常问题,些许感伤道:“萨特如果能一直这样子的话,那就好了。”
诶???
萨特陷入诡异的沉默:为什么感觉我哥说的是我,又不是我?
但没等萨特询问,纪德随手将手边的护目镜递给他,态度平和地简短解释道:“二人座。如果有事,只会是加缪,不会是你。”
“还有就是——”
纪德忍不住无奈笑道:“比起自怨自艾,行动起来才是最关键的。”
下意识伸手拿护目镜的萨特大朋友双手突然颤抖,身体顿时一激灵,脸红到像是被蒸熟的包子般不断向上冒气:他怎么就注意到我在偷偷用异能啊啊啊啊——
我明明那么小心翼翼了!
还不清楚纪德话里已经把自己卖了一遍的加缪小朋友探头看着萨特,内心懵懂地感叹着:原来人也可以像烟囱一样向上冒那么多气。
“而且相比去思考二次作用于相同物品的可能,你可以想想间接作用可不可能达成相同的效果。”纪德一脸平静地建议道。
“罗马的确不是一天建成的,但建设罗马的方法却可以千奇百怪的。”
萨特听后一愣。但他没有问为什么纪德知道自己的烦恼,而是问道:“这是你想出来的吗?”
“不,不是。”纪德露出无奈的微笑,像是回忆着什么事情般感叹:“是我学生自己想到的。”
哥?!你怎么小小年纪就有学生了啊?
萨特突然觉得世界都魔幻起来了。
“虽然当初抱怨过他逻辑鬼才,吐槽过他太懒散了,但他现在的确走出了自己的道路。”纪德此时吐露出的是一个老师绝不会在引以为傲的学生面前说出的话。
过去让-保罗·萨特花费了一生极少的时间找到了克服自己异能缺陷的方法,并且将此运用在异能的使用上去。
萨特的这一行为毫无疑问是可以被知晓这件事的所有人都夸赞为天才。但可惜的就是:在这之后的七八年里,他放弃了异能,选择作为一个普通人去生活。
纪德曾吐槽过‘萨特重回异能界’这件事和‘已是素人的过气童星重闯娱乐圈’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妙到就连他自己都被英国知名社交达人王尔德吐槽为萨特的经纪人。
纪德:……
为什么回忆起来竟然会这么好笑?
纪德赤瞳倒影出澈蓝的天空,洁白的浮云,以及位于画面最中心的幼小的棕发男孩。小小的萨特还未设想过未来,设想过社会……
但是未来有一天,他也会拥有相同的问题,走上相似的道路。
纪德还记得身为自己学生的萨特过去和自己说过的过往,那是他放弃异能的开端,也是他意识到自我的开端。
“如果说异能是划分我们和世界,划分我们和社会,以及家人的界限,那么我们为什么要成为异能者?”
昏暗的酒吧灯照下,未来的存在主义大师苦恼地摇着酒杯,吐息间满是醉意地说道:“我当初想啊,我必须得先成为我自己,之后才能去成为社会期待的人。”
“倘使我连自己都认识不清,那我又有什么能力去左右世界?”
年轻的大师轻笑一声,像是在嘲笑自己的话般叹息:“算了,反正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作为异能者是有多么不合格了。”
“他们看重异能多于我这个人。”
摇晃灯光下,身穿亚麻色毛衣的青年低落地喃喃。
当时纪德罕见失笑。他过去乃至未来都可能拿‘萨特身为异能者实在太懒散了’这件事出来说,但这并不代表着他觉得萨特作为人是失败的。
他和萨特的相遇早于加缪。
如果说加缪抢劫银行,结果抢到把他当人质是巧合中的巧合的话,那么和萨特的相遇则是必然。
一个不因外表判断人,耐心地边听讲边做笔记的学生,怕是哪个老师来了都会喜欢吧?
即便学生已经白发苍苍,老到只能拄着拐杖在教室后门踮脚遥望黑板上的内容。
纪德眼瞳里满是柔情。他用力摸了摸萨特大朋友本来就凌乱的头发,声音细微地、轻轻地喃喃着内容不清的话。
弗朗索瓦兹·萨冈曾给让-保罗·萨特写过一份公开情书。
而在信的末尾,她这么写到:
“这个世纪疯狂,没人性,腐败。您却一直清醒,温柔,一尘不染。”*
这位法国尚且年幼的超越者在给她仰慕已久的前辈信里的开头甚至是在笔触万分斟酌地写到:我不会叫您“亲爱的让-保尔·萨特”,这太像记者采访的口气;也不称您“亲爱的大师”,那是您最厌恶的称呼;也不会把您称作“亲爱的同仁”,那过于委屈您。*
用词斟酌到令所有看到的人记忆犹新。
“萨特果然还是走自己选择的路最好……”
过去亲身目睹过萨特收到信后慌里慌张,事故频发的反应现场的纪德失笑道:“你给自己选择的道路已经足够坎坷但崇高了。”
“但是要记得哦,不要成为大仲马那样子的男人。”纪德想到未来的情况,顿时万分庄重地叮嘱。
话题转念之间就被改变了方向。
还没有深陷异能和自我问题的小萨特内心快速打出多个问号:???
不是吧,哥?!你怎么就突然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了呀?
“不过你女人缘实在是好到就连初次见到的人都想吐槽的地步了……”纪德托腮叹息。先不说从小到大交过多少女朋友了,光是后面的波伏娃和萨冈就很麻烦了……
让纪德时刻怀疑自己身边会不会再出现一个睡了自己多个超越者同僚的海王。
波伏娃和萨特差3岁,萨冈和萨特差16岁。虽然后者看上去很大,但对于拥有悠久寿命的超越者,十几年的年龄差算不了什么。
哦,纪德瞬间回忆起来:他好像以前因为是同性恋的关系,被喜欢萨特喜欢到提心吊胆的女孩子们怀疑过会不会睡了萨特……
纪德听后直接当场双目失神,整个人彻底陷入对人生的怀疑中。
他再怎么摆烂,也还是个老师啊。
真不至于在其他人的脑补中成为把自家学生睡了的人吧?话说为啥觉得我这外貌搞得定萨特啊???
“女人缘太好是真的不太行……”现实里白发赤瞳的少年双目失神地重复喃喃。
萨特大朋友对此莫名想到了自己小学女友们。他随后深表歉意地目移,很离谱地为纪德的一系列行为成功圆上说辞:原来哥是在嫉妒我有那么多女朋友……
这……这感觉问了后容易出事啊……
“对了,哥。”萨特突然灵光一现,把话题拐回最开始:“你学生怎么没有和你一起来?”
“额……”一点也不想思考萨特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的纪德琢磨回答道,“他们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没必要和我一直呆一块。”
萨特内心懵逼:哈,‘他们’?
原来不只一个人!哥你到底是神通广大到哪种地步,才能做到十三岁的小小年纪就有多个学生的啊?
可萨特的话还没有喊出,被晾在一旁好久的加缪小朋友忍不住探头问道:“所以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该死,话说得的确太久了……”纪德听后糟心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随后用熟稔万分的语气对着萨特朗笑道:“走吧,萨特!”
相伴的路途虽然短暂,但此刻仍未结束。
第111章 愿彼此一路顺风
掀起惊涛骇浪的海面上,乌云遮天蔽日,暴雨倾盆而下,电闪雷鸣频繁地穿梭于乌云间。
坍塌的房屋残骸,拦腰截断的树木,连同破损的玻璃窗随处可见地漂浮在海面上,让看到的人都不由得心惊胆战。
这里与其说是海面上,倒不如说是龙卷风袭击过后的沉没之城的上方。
而最令人生畏的是:所有漂流物此刻都在朝着同一个目的地,朝着海面中央的龙卷风移动。
那吞噬一座城市并使祂沉没的龙卷风此时依旧存在。
“为什——”
“别说话,我正在加速跑!”
一辆小小的水上摩托正如一叶浮萍从龙卷风中冲出来,行迹蜿蜒地向外离开。
果然!纪德对此直接咬牙切齿:今天我要讨厌儒勒一整天!这什么鬼特异点!空间重叠是真的重叠得太夸张了!
他们这一路上遇到了不下四五个倒塌的巴黎铁塔,不下六七个凯旋门的残骸。让看到的两个小朋友都从最开始的语无伦次到后面的熟视无睹了。
纪德:……麻了
你到底复制了巴黎多少次!你到底还让不让我出去啊啊啊!
纪德深呼一口气,内心恨不得回去对着可能在抢救凡尔纳的主治医师假笑着来句:“我同意捐献全部器官。医生你就放心用吧。”
“这个人可是传说中自认为和八成以上的本国超越者关系不好的究极人际关系白痴。世界缺他少他,最惨也不就是没了个法国那么简单吗?”
该死——
安德烈·纪德越想越气,直接油门一脚踩到地。在两个小朋友类似坐过山车般发出的惊呼声中一路向前冲锋。
他规避漂浮物的驾驶手感熟练到爆炸,就好像以前被迫水上漂移了大半辈子。
电闪雷鸣频繁出现在昏暗的天空中,但天幕之上,最引人注目的却是风暴。狂风撕裂乌云,将蔚蓝天际暴露于海上漂流者的视野中。
萨特抬头仰望天空时,他的眼瞳无比清晰地倒影着这份绮丽的美景。
“太美了……”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要触碰到天空,话语里闪烁着是星光般的兴奋:“这真的是异能能达到的吗?”
古往今来,多少人意图建设巴别塔,以去触碰神的领域,而现在他切实看到了巴别塔尽头的风景。
萨特打从内心可惜手边没有摄像机之类的东西记录这一旷世美景。
“手不要伸得太高!”正在专心驾驶的纪德透过后视镜看到萨特行为的那刻,立马单手把他不安分的手压回去。
“哥!”萨特语气空前亢奋,热烈地问道:“是谁做的?我能认识他吗?”
“……”
纪德扯了扯嘴角,内心吐槽:萨特你确定要在现在这场合问吗?还有请你不要随随便便就入侵我的亲友圈!
他的逻辑鬼才学生当年可是入侵了他整个亲友圈,甚至是强悍到‘爷’‘叔’两个称呼混着喊了自己半个亲友圈。
可恶,我又想扔了这没脸皮的家伙了。他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啊啊啊啊!
“见不到,没救了。那家伙死得差不多了,现在是尸体回收再利用。”纪德冷酷无情地做出回答。
遥想他们三个人如果下午还走不出去这特异点,他表示自己绝对要回去干净利索地捐赠凡尔纳的遗体以给伟大的疯子科学家们做出卓越非凡的贡献。
“这样啊……”萨特的语气显得低落万分。
完全没有任何想解释的想法,甚至是在故意误导萨特的纪德随意补充道:“这有什么的,以后你能遇到的活着的异能者多了去了。他们中终会有未来可以成长为呼风唤雨的存在。”
发丝凌乱地随风飘荡,呼啸的狂风时刻不停地撕裂着暴雨,但纪德的话却贯穿了一切,显得格外清晰。
萨特顿时意识到了什么:看来他哥已经亲眼目睹过了……
“小心前面!”加缪小朋友的声音突然响起。
转念之间看到眼前漂浮的汽车废墟堆后,纪德下意识喊道:“抓紧!”
他手握摩托车的方向盘,直接带着两个小朋友来了个三连空间转移,以躲避眼前的庞大障碍物。
萨特突然一脸懵逼:哈?这这这,我们中有人是可以空间转移的吗???
此时还没意识到问题所在的加缪:哦吼吼!
“哥哥好厉害!”加缪小朋友双目炯炯有神,亢奋地喊道:“刚刚那个三连漂移,我们还能再来吗?!”
“当然没问题啊!”开着摩托的纪德爽快回答,“只要你不突然倒下,我什么事情都可以干哦!”
“我肯定没事了!”
两个人其乐融融地相互交流着。
脑回路再次和正常人接轨,已经听出个所以来的萨特沉默:加缪他大概天生就是被卖的命吧……
好吧,八岁小孩子智商的确有限。
“哦,对了。”终于意识到自己玩太嗨,忘了说又一件正事的纪德单手用力揉搓着加缪的头,哭笑不得道:“加缪你要记得这感觉和画面呀。我就怕你把自己路给走窄了。”
被突然摸头的加缪小朋友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没事哈,只是随口提一嘴。”纪德笑眯眯地补充。他随后正视眼前,不准备和两个小鬼继续打闹了。
但他的思考异常活跃。
曾经有人说他行为小孩子气,说他应该做些恰当、符合自己身份的举动,但纪德罕见认为自己目前生活过得很有趣。
是幼年自己未曾设想得有趣。
他正直枯燥了人生的一半时光,后半生为什么就不能变得跳脱,语出惊人亿点点?
是谁说过人只有童年才能随心所欲?
虽然……纪德内心叹息,这些都不是现在的他能直接告诉加缪小朋友的。
“老师?”
过去的某天黄昏里,身穿黑色风衣的黑发青年认真地敲了敲租用办公楼层的外门,歪着头平静地注视坐在沙发上玩主机游戏的纪德。
“噢,加缪啊。”刚刚好一局打赢的纪德看向气质如玉的青年,随意地问道:“找我什么事情吗?”
走进屋内的加缪貌似漫无目的地打量了周围的环境。在确定这里没有第三个人的身影后,他沉默片刻,深感艰难地开口问道:“老师,如果说我有一天会离开这里,你会怎么想?”
纪德果断把手中的游戏机放下,一脸震惊地问道:“怎么?你也想叛国吗?”
加缪瞬间头顶冒出好多问号:???
“不对不对——”纪德连忙摆手,他可还没有准备好要把自己决定之后离开法国这件事情告诉他的笨蛋弟子,佯装严肃地问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只是……”加缪用手捂住自己的面容,表情明显是陷入抉择的人该有的神情,“我就是……只是……”
但他‘只是’‘就是’了半天,也还没有‘只是’个出所以来。
纪德艰难地按压下想继续开把游戏的欲望,苦笑地建议道:“可以直说。我理解能力真的挺好的。”
虽然都是被你们两个笨蛋锻炼出来的……
“……唔,”察觉到自己再拖下去,可能要拖到萨特过来的加缪闭眼深叹一口气,自暴自弃问道:“如果说我和萨特会像老师和瓦雷里那样子决裂,老师你会难过吗?”
话说到一半,加缪还是内心忍不住担忧,偷偷摸摸看着纪德。
纪德听后惊讶到愣神,但随即立刻板着一张脸。
加缪微妙有点低落,即便他也说不清自己想要得到什么回应——
“请一定要告诉我约架的地点!我一定会当个合格的观众的!”纪德说着说着,语气不由得亢奋起来。
加缪一愣:……啊,这反应?
虽然也出乎他的预想了。
“难不成是什么正常交通工具抵达不了的地方吗?”瞄到明显失神的加缪,纪德一脸沉思地琢磨感叹,“你们约架决裂为什么还这么讲究啊?”
加缪:……好像我没说会打架吧?
“那介不介意我搬个摄像头实况转播下?我保证只给自己看,并且看后立刻销毁。”不甘心的纪德双手合十,眼瞳满是真诚地祈求道。
加缪:老师你别为难我QAQ。
“好吧……”察觉到加缪的无措,纪德叹息地停止了询问。他一脸平静地接受了加缪说出的话,自然地问道:“你和萨特怎么了?”
回归到正常的师生交流氛围后,加缪内心松了一口气。
“也就那啥吧……”加缪继续回到之前欲言又止的状态,虽然一想到纪德的三连问,他就忍不住想笑。
他语气平静地说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话:“萨特和我对事物的理解相差巨大。我们之后极大可能会分崩离析吧。”
可一旦遥想起未来可能发生的公开对峙,加缪不由得感慨世事无常。
他和萨特不仅是师兄弟,还是极为要好的挚友。他们曾相互写信许诺友谊长存,庆幸彼此相遇,但时间和理念却不断将两个人拉远……
拥有相驳理念的他们注定如同平面上的两条直线,在短暂的交和后相互远离。
他能想到的最现实的未来画面就是萨特用夹带着些许愤怒的语气叹息道‘阿尔贝·加缪从来都是我的挚友,但那只限于决裂之前的加缪。’
他们现在仍被称赞为‘法兰西的双子星’,而双子星的决裂未来又会引起多少人的愤怒?
加缪对此表示沉默。
他一贯都很沉默安静,习惯于一昧接受其他人的理念。但有些理念绝不是单纯地接受就可以改变的……
“理念不同吗……”纪德喃喃,随后他低头叹息:“那的确很难继续当朋友……”
然而纪德抬头却看到了挑着眉,表情诡异看着他的加缪:“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他也没说错什么吧?
“我只是在想您为什么不试着劝说下我……”加缪眼瞳失神。
“哦,那要我现在先劝你下吗?”
“算了吧……”
加缪来之前虽然相信老师会站在他这边,但他着实没想到纪德会站得那么快。毕竟他的老师过去经常吐槽他是一个一根筋,很容易被骗,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怪孩子。
“我之前说过吧?”纪德失笑,“加缪,你已经独当一面了。这时候我再去插手你深思熟虑做出的决定可太不行。”
啊,果然是老师的话。加缪听后不由得眼角微湿。
“而且加缪……”纪德无奈地笑道,“等你未来活过比我寿命翻倍的时间后再去遥想此时发生的事情,说不定意外会觉得我是个很不合格的老师。”
纪德深知自己已经尽最大努力去做好一个老师,但是他承认自己很多时候的确没有做好。
“不,”加缪的话铿锵有力,“您一直会是我最好的老师。”
“这可不一定哈哈哈……”纪德忍俊不禁。
在纪德的笑声中,加缪不好意思地单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目前情况好像再度回到了过去他做出什么古怪事情后,纪德和萨特两个人哄堂大笑的现场。
那时候的他只能茫然地左顾右看,不清楚自己下一步应该做出什么,但是现在——
“老师不信的话,那等我死后有幸遇到老师时再说给老师听吧。”黑发黑瞳的青年温雅地笑着补充。
纪德一愣,对此万分感叹:“那真的会是相当久以后的故事了……”
他们没有谈死后会不会见面,也没有讨论死后会不会有天堂,只是单纯地以这句话为这个话题画上一个句号。
“不管怎么样——”
纪德耸了耸肩,半闭着眼随意道:“你们已经有了足够离经叛道的老师,自己也变得离经叛道一点又不会怎么样?”
“可千万不要把自己的路走窄了。”
“噗——”加缪此时是真真切切地忍不住笑出声来。
温文儒雅的黑发青年眼瞳满是笑意地珍重回答:“我一定只走自己认可的路。”
纪德莫名感到欣慰:习惯于接受别人想法,与外界格格不入的他终于不再是局外人,而是有自己的想法了。
故事回到现实,特异点‘水中巴黎’的出口近在咫尺。
望着眼前出现的大门,纪德万分释然地用手分别揉了揉两个小孩的头发,用力把他们的发型揉搓到不成样。
“哥,不要连我也一起摸!”萨特小朋友相当抗拒地试图抓住纪德的手,并不断眼神暗示去让他去握着方向盘。
“阿尔贝未来一定很矮QAQ。”加缪小朋友低落地喃喃。
然而在两个小朋友的回话中,纪德不可一世地大笑:“哈哈哈,只是想纪念下罢了。”
他的赤瞳深处无声地落下了一枚轻盈洁白的羽毛,渺小的,不值得一提的。
再见,阿尔贝·加缪。
再见,让-保罗·萨特。
愿你们旅途的终点满是鲜花和掌声,愿你们回顾自己一生的那刻感到的是欣慰和自豪,愿你们所有努力都能得到回报。
此去一别,便是永别。
愿彼此一路顺风。
第112章 即为猎物亦是猎人
暴风雨席卷了整个巴黎,往日繁华的街道现在徒留下萧瑟寂静,就连下水道可能出现的老鼠之类生存能力极强的动物都不见踪迹。
万事万物在雨水的冲刷下陷入死寂。
阿黛西亚孤身站在街道的中央。她衣着没有被雨水打湿,行动亦没有被暴雨干扰。她只是普通地站在暴雨中,而暴雨宛如下在了异空间。
这是她作为猎食者的天赋,也是‘水中巴黎’的双重空间性质叠加带来的产物。
她在巴黎,但又不在巴黎。
黑发紫瞳的女孩沉默地注视着玻璃倒影中的自己。
熟悉的面容,熟悉的眼瞳,熟悉的嘴唇……这一切的一切,她都那么熟悉,但唯有灵魂是她不熟悉的。
距离她离开克拉拉夫人身边已经过去有多少时间了?
阿黛西亚边想边诡异地转动着头颅,她的动作充满着僵硬和不协调。
女孩对此内心叹息:动用其他兄弟姐妹的天赋果然会对身体产生负担……她讨厌这感觉……但是对不能猎食的人的处理办法也只有这些……
笨蛋阿黛西亚面容惆怅地掂起裙摆,边转圈边迈步。她的吊带舞鞋转了一个又一个圈,裙摆上的花纹像是破碎的琉璃构建的万花筒图案。
女孩的身姿像在雨幕中翩翩起舞的紫蝴蝶。
阿黛西亚天生就是为了站在舞台上存在的,无论是哪个舞台,无论是不是她主角,她总可以夺取掉大多数人的视线。
只不过芭蕾跳到一半,阿黛西亚明显变得心情不悦了。她内心暗想着:下回还是不要特意去删除记忆吧……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可是会对跳舞有影响的……
说起来,我为什么要做出这些举动?
她旋转着身姿,修长的腿,姣好的面容,在舞声中一览无遗。街道的水坑、商店的玻璃窗、就连漫天遍野的硕大雨滴都倒影着她的舞姿。
祂们倒影的是虚假,亦是真实。
一曲舞毕,美丽的怪物优雅地向着玻璃窗里自己的倒影鞠躬谢场。
祂的心情明显变得愉悦多了。
好了,怪物歪头思考着自己出来的目的:祂应该是为了找波德莱尔先生出来的吧?
一想到自己明明已经和波德莱尔先生约定好,结果却不得不旷了的现实情况,祂的脸上满是嫌弃。
天呐,人长得太漂亮真是麻烦~
阿黛西亚表情恢复到年轻女孩应有的俏皮灵动,随手召唤出自己的眷属打听着波德莱尔的位置。她的脸上流露出上流社会循规蹈矩的淑女初次和情人约会才有的羞怯表情,内心雀跃地等待着仆人的回归。
“啊啦?”
女孩听完位置后惊讶地捂住嘴,她修长的眉头微皱,不满地抿嘴:“为什么会在那样子的地方?”
阿黛西亚转动着眼瞳,困惑地思考着原因。但思考对于动用完兄弟姐妹的天赋的她着实有点困难。
她此时满心满眼都只有‘进食’的本能。
现在回溯自己为什么要做出特地消除记忆的举动也已经不可能了,阿黛西亚只能依据本能去往目的地。
暴雨依旧在下着。
连绵不绝的雨声,是安息日的钟声,亦是战争的号角声。
遥想巴黎何时才能结束暴雨,此时都还是未知。
伴随着时钟上的指针滴答滴答转着,阿黛西亚步伐轻盈地步入之前与波德莱尔偶遇的歌舞厅。
灯照不少陷入破碎,音箱部分染上暗红,地面自然也没有逃脱被迫染上红色液体的命运。
阿黛西亚丝毫不改色地左右观察着环境。她望着宛如发生大规模战斗的凌乱现场,表情变得困惑。
她可没有把周围变得如此混乱的习惯。一般来说,阿黛西亚的狩猎永远都是隐蔽的、充满情/色的。
不过——
美丽的女孩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那个大男孩可真是美味。明明为人和手段那么阴狠,结果表面上伪装得那么无辜。难怪那么美味~
这世界上怕只有傻子才会觉得黑手党高层里会有正经人。
阿黛西亚嫌弃地吐了吐舌头,伪装乖巧地探头晃悠。
在寂静得就连水龙头滴落的水滴声都听得到回声的世界里,阿黛西亚莫名想到之前自己从克拉拉夫人那里得到的话。
‘阿黛西亚,你能告诉我你从当初那个流浪汉身上看到了谁吗?’严厉但又慈祥的歌唱家的面容又一次浮现在她的面前。
可她能想到谁,她能看到谁?
距阿黛西亚·佩里从书里出现到这个世界也才过去不到一年。又或者说她和她兄弟姐妹的出生时间都不到一年。
一年的时间哪能够她对什么存在刻骨铭心吗?
‘您真的觉得我是拥有灵魂的吗?’记忆里,怪物终究还是吐露出自己的困惑。
‘阿黛西亚……‘年迈高贵的夫人惊讶地捂住自己的嘴,用怜悯的眼神注视着怪物:‘莫非你觉得没有灵魂的人问的出这句话吗?’
‘只有灵魂才会在乎灵魂本身。’
这话把怪物说迷糊了。于是深感困惑的她做出了些父亲禁止的,不太得体的举动……
回忆的结局是以克拉拉夫人的尖叫声结束。
阿黛西亚深叹一口气,对此觉得失落。虽然她也不清楚自己在期待什么。
*
波德莱尔点了一支烟,半靠在台球桌上。烟雾缭绕他周身已有薄雾的厚度,他像是呆在这里等待着什么人过来找他。
青年垂落在肩膀的发丝微湿,金瞳失焦地望着脚边的地上。脚边地板密密麻麻的香烟已经堆成小山。
楼梯突然有声音传来。
“这回的你是本体吗?”神情与颓废、不得志的青年接近的法国超越者眼瞳瞬间聚焦,一脸平静地低声问道。
“啊啦,这个我不清楚呐?”
没有过多询问,阿黛西亚嘴角含笑地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她再次打量周围狼藉的现场,用女人看待已有未婚夫出去和别人鬼混的事后现场般感叹:“可真是激烈呢……”
虽然对方已经确定是依据本能过来寻找波德莱尔的自己了。
“诶……”波德莱尔听后深叹,一脸麻木地仰头看着阿黛西亚喃喃道:“早知道我那天就一把拉过你,两个人直接开房去了。”
那样子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多解决和没解决差不多的局面了。
而且钱还都可以让阿黛西亚付……
波德莱尔莫名觉得之后法国政府绝对会让自己赔钱,虽然不知道赔多少,但那绝对是身为流浪汉的自己付不起的。
并且他之后极有可能要被迫打工还债……
唉,是真的想死。
“波德莱尔先生莫非是觉得我是轻而易举就能被打发走的女孩吗?” 阿黛西亚不满地叉腰以示自己的抗议,“我可没有波德莱尔先生想得那么简单就能解决。”
“但肯定比现在简单,不是吗?”
“话这么说,可我也不确定呐……” 黑发紫瞳的女孩对此陷入困惑。
“那时候你就已经分裂了吗?”波德莱吐露出薄荷味的烟雾,惊讶地问道。
笨蛋女孩阿黛西亚连番摇头:“我不清楚那时你杀了阿黛西亚能不让现在的事情发生。”
她可真是个笨女孩。在知晓自身本貌的敌人面前,她是唯一会一本正经地称呼自己为‘阿黛西亚’的女孩。波德莱尔内心失笑。
阿黛西亚用手指卷着自己的柔顺的长发,设身处地代入波德莱尔口中说的可能。
实现独裁制度的怪物内部没有清晰的划分,正如古老的法兰克王国说过‘我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那般。
记忆覆盖的规则导致第一个阿黛西亚死后,所有人都可能是下一个阿黛西亚。但那时候的确什么都没有发生。
阿黛西亚·佩里就只是阿黛西亚·佩里。
“如果是波德莱尔先生的话,说不定真的可以解决……” 阿黛西亚垂落着她幽紫色的美丽眼眸,嘴里嘟囔道。
但不管怎么样,错过了终究是错过。
现在他们即是彼此的猎物,也是彼此的猎人。
阿黛西亚笑意盈盈地弯起眼眸,内心愉悦地弯腰说道:“呐,波德莱尔先生~你是面前为止第一个在知道我真实情况后,还可以和我保持心平气和态度聊天的人~”
她的话语里,赞许敬佩的色彩格外明显。
暴雨依旧在猛烈下着,像是一场无休止经的雾色漩涡正在贪婪吞噬着巴黎。
破碎漏风的玻璃窗户,木制地板上明显的水垢,还有在闪烁漏电的音响等大型设备,构成了他们所在的环境。
“算比较习惯了吧……”波德莱尔些许局促地回答着。他内心顿感微妙:现在的自己内心住着一个怪物,之后因为和这个怪物的长时间对抗导致被另外一个怪物称赞。
剧本都没有这么夸张过吧?
习惯和恶之花偶尔聊天的他还真的没有太大紧迫感。尤其是在遇到第二个阿黛西亚之后,他还在内心讽刺恶之花是不是在想杀死他,并占据他的身体。
“冤枉啊!”恶之花听后匆忙反驳,“我只是想让主人有场完美的初恋体验,真的没有那种篡位的想法!”
“要不是对方另外一边计划改得太快,现在主——”
正在点烟的波德莱尔冷酷无情地直奔主题:“完美到我死的境地?说吧,你什么时候察觉到有问题的。”
“那得看主人什么时候被美丽可爱又善良的阿黛西亚小姐吸引的。”鲜血浇灌的玫瑰害羞地用枯萎的枝叶捂住自己鲜艳的花瓣。
哈?美丽可爱又善良?
目睹祂这一反应,波德莱尔点烟的手微微颤抖,整个人陷入瞳孔地狱,就差爆粗口道:“……我没救了。”
异能和我看中同一个人的几率有多高来着?
第113章 她是有灵魂的
遥想自己和恶之花的关系为什么会变到如今这样子,波德莱尔思索再三,觉得很大概率他们彼此都很懒散的原因造成的。
他第一次听异能说话,还是在刚步入社会的时期。那时候的波德莱尔循规蹈矩,是个被上流社会称颂的温文尔雅的美男子,但这些直到被繁琐的社交折磨得快枯萎的恶之花在他心头沉重地叹息道:“唉,好无聊……“
彼时乖巧温柔的波德莱尔听后一愣,对着空荡荡的卧室喊道:“你是谁?”
恶之花也不含糊,直接对着年少的他误导:“我就是你啊。”
嘶——
波德莱尔回忆起来倒真对自己异能很懒散这点深有体会了。祂后面装到一半装不下去,直接改口喊主人。
如果异能是栖居在人心中的恶魔,恶之花绝对是只不合格的恶魔。祂懒散到就连夺取主人的□□都懒得动……
一人一花多年以来一直维持着共生,谁都没有去打破界限。
很微妙的是:过去波德莱尔千方百计改变恶之花的认知,试图让祂意识到人类社会的真善美,但恶之花兴致缺缺;现在是恶之花千方百计改变波德莱尔的想法,试图让他回到过去的混乱生活里去。
这么多年来,他们中总会有一个在拖对方的后腿,根本没在同一件事情上达成相同的看法过……
“波德莱尔先生,这么打量淑女可不太好。”
阿黛西亚的话语声响起。她警惕地向后退了几步,整个人着实被波德莱尔先生盯着有些毛骨悚然。
“很抱歉。”波德莱尔诚恳地正身低头行礼以示歉意。他将手指夹着的香烟熄灭,熟练地扔到地上,之后整理起自己的衣冠。
波德莱尔遇到第一个阿黛西亚的时间是在上午九点多,之后那位女孩死前歪着头对他乖巧说道:“最好找个安静偏僻的地方,我还会来找你的。我打架可不会顾及到周围的人。”
那时波德莱尔看了看周围天花板上、墙上、地上的正在无差别精神攻击的不可名状物,深有体会地表示:“我会的。”
他遇到第二个阿黛西亚的时候,她对着自己的穿着嫌弃地评价了番道:“亲爱的波德莱尔先生,你觉得这是约会能穿的衣服吗?”
那时波德莱尔无奈摊手:“意思是我穿好看点,可以放过我吗?”
她严肃地回答:“那当然不可能。即便我放过你,下个我也不会。”
波德莱尔深有自知之明地半闭着眼调侃:“那我穿好看不好看,岂不是没什么影响吗?”
“波德莱尔先生,你难不成想自甘堕落成为一个不近风情的男人吗?”
可真是说笑,难不成你觉得我现在算不上堕落吗?
于是波德莱尔选择老实地偷摸进男装店,去给自己挑衣服。中途还可以加上恶之花热情评价对各种男装上身后的效果。
“我可能的确带点纯情……”察觉到自己行为的不恰当,波德莱尔捂住脸羞愧地吐露心声。
“哦,亲爱的主人,和漂亮的淑女约会难不成就不应该好好打扮吗?”恶之花兴趣盎然地反问。这是波德莱尔第一次看到祂这么热烈地参与某件事情。
身穿得体白衬衫的波德莱尔只要一想,便可瞬间发现恶之花的态度转变的开端。
在阿黛西亚险之又险杀死夏尔·波德莱尔的时候,恶之花出奇地愉悦。
那愉悦不是针对波德莱尔即将死的事实,而只是针对有人能用他预想中的方法出乎意料地杀死夏尔·波德莱尔这件事。
一口气一见钟情两个存在,可真是荒唐。
波德莱尔想想就觉得尴尬了,但考虑到恶之花也算得上自己,那这说明什么……
我已经没救了。
“波德莱尔先生?” 阿黛西亚迟疑地开口,左右打量着波德莱尔穿着,“你难不成是是约会约到一半,结果被迫来这里等我吗?”
波德莱尔:……啊这,恰恰相反。
但是说出去未免显得太过于没面子了。
他们头顶的雨水激烈撞击着铁制的屋顶,从破碎玻璃窗逃匿进来的狂风吹散了烟雾,徒留下阴冷的寒意。
暴雨仍未消停。
波德莱尔注视着毫无雨水淋湿痕迹的阿黛西亚,瞬间就清楚她和暴雨的异能者有着不小的联系。
是一个组织的人。
这种情况本应该能尽快解决问题就应该尽快解决。
但他内心果断为自己点了只烟:考虑到现在情况,恶之花站不站他这边还真难说。未来政府找他谈话,他能说什么?
老老实实直接说“万分抱歉,我是真的想快点解决阿黛西亚,但是我的异能叛变了,我也无能为力啊”?
是个正常人都不会信吧。
绿发金瞳的青年思索着是时候把自己舍弃多年,已经生疏的话术技巧重新锻炼学习起来了。
没有得到波德莱尔的回应,阿黛西亚低落地垂下眼眸,暗自哀叹着波德莱尔的受欢迎程度。毕竟法国人的三心二意在外也是出了名的。像她这样的女孩能得到正常待遇就已经不错了。
但我究竟有没有灵魂,有没有透过波德莱尔先生看其他人?
阿黛西亚内心对此很困惑。
她虽然疯,但也是人类正常水准的疯,可脑子出奇的笨。
袭击很快来到。
波德莱尔瞬间离开原地。他看了一眼地上挪动的黑影,再抬头看着保持在原地微笑的阿黛西亚,一脸平静地抽出背后的长剑保持警戒。
彼此都进入了战斗状态。
即便在自甘堕落一年多的现在,波德莱尔对于战场的危机应对和判断能力依旧没有减少。更何况恶之花本身可辅导他战斗。
[你为什么还愿意打呢?]波德莱尔深感困扰地询问。
[哦,亲爱的主人~等我们赢了做成标本,再买个漂漂亮亮的大房子给阿黛西亚小姐当家吧~]恶之花春心荡漾地回复。
波德莱尔:……
这不就是他一开始见到阿黛西亚时的打算吗?
[哪怕没赢,能被吃掉也是不错的选择呀~]恶之花羞涩地捂住自己的花蕾,[我还是头一次被如此热烈的追求,即便是被当成代餐也值了~]
波德莱尔:……
他还没有恋爱脑,他的异能就先一步恋爱脑了。
我们就一定要互相拖后腿吗?
阿黛西亚迅速跟上波德莱尔的行动。她的动作出奇敏捷,反应速度与波德莱尔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长剑之间相互碰撞,激烈的碰撞声遍布整个空间。
本身战场对于猎食者才是天生的归属。祂们不必思考,不必犹豫,只需要本能行动。破碎的长剑会被诡异大眼再度补充,断掉的躯干会被粘稠的触手拼合,身体无法活动便再制造新的身体。
所有的一切只需要像舞台剧那般按着剧本进行。
那不可名状的黑影会吞噬掉她周围的生机,将附近的领域转化为更适合祂战斗的场所。猎食者从始至终甚至连智力都不必发育出来。
单纯刻板地模拟行为已经足够祂们猎杀掉一切可以吞噬的生命了。
但现在阿黛西亚自身却的确存在着智商。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的诞生理由不只是单纯的猎食。
战斗很快就波及到室外。
阿黛西亚战斗时在行动和态度上都出奇地冷酷,又或者说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波德莱尔有好几次都跟不上她的反应速度。
过去自称为温柔美丽的淑女的她在雨幕之中毫不犹豫地砍向略微有败势的绿发青年。青年险之又险地翻身离开。
粘稠污秽的阴影顺着波德莱尔的痕迹笔直前进,意图吞噬着路上的一切。
波德莱尔迅速从地上站起来,跳跃到其他位置。
阿黛西亚只是看着,没有感情地看着。她浑浊的眼珠正如地上黑影的色彩,黑色裙摆的边缘已经细化为一条又一条扭动的漆黑触手,仅仅只需触碰一下便可牢牢抓住猎物。
波德莱尔早上便是被这伪装成黑裙的不可名状物给欺骗,险些被杀的。恶之花和他都没有在最开始察觉到问题。
原因只是:这些粘稠的、污秽的淤泥存在都是可以算作阿黛西亚的一部分。
哦,他的女孩明摆着就不是个人类。
绵密的雨滴打湿了地上的一切。波德莱尔的发丝再一次被雨水浸湿,但即便这样,他的视野意外开阔。
以自身一定范围为中心的全方位风景,连同周围的异能使用痕迹都展示在他的脑中。
阿黛西亚的异能痕迹是浑浊的,扭曲的,只要稍稍看一眼就容易令人晕眩。但是启动的征兆却意外地明显,明显到了一旦视野变得昏暗污秽,就说明她发动了异能。
“真是过分。”阿黛西亚的声音响起,冷漠又单调,像是在棒读着台词,“你是会在淑女的拥抱面前避之不及的人吗?”
考虑到抱了就被抓,抓了就死的结果,这是真的没办法的事情。
波德莱尔内心为自己无力辩解着。
[恶之花]不是很偏向攻击的异能,祂更多的作用在于侦察和精神控制。所以在察觉到□□直接接触的战斗方法会大大降低自己的生存率的第一时间内,波德莱尔赶紧从颓废中振作起来,匆匆去寻找能用的武器。
这时候只能庆幸自己以前学过剑术……
冰冷的雨幕中,波德莱尔璀璨的金瞳如同草原上狩猎的野兽般牢牢直视着阿黛西亚。黑发紫瞳的女孩虽然的确站在自己面前,但他就是无法用异能直接发动攻击。
恶之花是生长于人心上的邪恶之花。言语引诱刺激对方,精神控制他们,并让象征恶意的花朵从最不可能的心脏处穿破而出,盛开曾一度是波德莱尔在战场上追求的死亡艺术。
那时候他最有兴趣的就是翻书思考着每朵花的话语是什么,什么罪孽的人才能生长出对应的花束。
捏碎凋零的花瓣之下,他看过的世间故事何止千千万万。
[不行,这家伙根本不是人。]过去桀骜不驯的少年皱着眉在波德莱尔耳边吐露话语,[你得找到祂的驱使者,才能真正意义上赢得这场战斗。]
[巴黎境内,我已经检查过了没有与之相同的异能痕迹。]现在颓废的流浪汉叹息,[原因推测有二:一是驱使者的异能和他操控的怪物的异能痕迹不相同,二是他根本不在巴黎城内。]
[不,夏尔,驱使者在哪根本不重要。重点是找到祂是如何活动的。必然是有个锚点来支撑他们进行交流的。摧毁掉他们交流的锚点才是目前最应该进行的事项。]未来的青年穿着和他父亲相同的将军服,用着父亲般严苛的语气命令道。
[我们无法对没有灵魂的存在直接动手。]过去、现在、未来的夏尔·波德莱尔齐声说着相同内容的话语。
[去找祂的锚点!]
给我闭嘴——
现实里,波德莱尔动作恶狠狠地掀起自己额前遮盖眼瞳的垂发。发丝掀起的那刻,他再一次得以用肉眼,而不是异能去观察周围。
裙摆上漆黑的触手在缓慢再生,地上的淤泥在悄悄汇聚,祂们正在逐渐包围自己所在的位置,就连正前方的阿黛西亚,他都可以发现她的面容已经扭曲。
那些初次见面时被他毫无保留欣赏过的长发,眼瞳,身材,面骨和骨架在短短时间内如同淤泥般混在一起。而淤泥的表面,一条条如毛线般幼小纤细的触手正在生长。
[哦,我的阿黛西亚小姐……]恶之花语气低落地缩在角落喃喃,[这下子岂不是什么都没有办法保留吗……]
[我和主人明明都是第一次体会到一见钟情……]
你也给我闭嘴——
波德莱尔极为不耐烦地内心补充。
倾盆大雨下,一切声音都被雨声覆盖,但波德莱尔却听到了心跳声。
他的心在狭窄封闭的骨架里跳动着。
“扑通——扑通——”
他应该相信异能,相信[恶之花],相信迄今为止他锻炼习得的经验,但是此时他的心,他的作为人类的认知告诉他:不对。
他们说的都是正确的,但是都不要去信。
“她是有灵魂的。”望着眼前连人都称不上的淤泥存在,波德莱尔的声音在雨中铿锵有力。
过去、现在、未来的夏尔·波德莱尔再度齐刷刷望向波德莱尔。
波德莱尔没有看向背后身为幻影的他们,只是注视着前方:我已不再是少年,也不会去当流浪汉,未来更不会成为将军,我不必听你们的。
[可是主人啊,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恶之花从角落里爬过来困惑地问道:[我们已经相伴了那么多年,未来还有那么多年相处,为什么你要突然说这些?]
波德莱尔伫立在雨中,没有第一时间回应。
你说得对,我和[恶之花]的确有很长时间相处。绿发金瞳的青年平静地述说着:但是我已经不再需要你了。
他该怎么形容现在的情况?
波德莱尔突然回想起过去年少的他初次看到认识的人谈论到幻想朋友的场景,不由得失笑:因为我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了。
“她是有灵魂的,她的灵魂就是她的锚点。”
夏尔·波德莱尔再次强调了之前说过的话,但随即决定性的话语自他口中吐露:
“即便她的灵魂不是她自己的。”
第114章 终究是曲终人未到
意识到自己的思考缺陷,对于之前和阿黛西亚直接接触过的波德莱尔来说,并不是那么难的事情。
阿黛西亚反复思考的问题,他也可以很果断地下定论。
阿黛西亚·佩里是具有灵魂的。
倘使她没有灵魂,那么不依靠异能,将她当作人去交流那么多时间的自己又怎么可能不会发现?
灵魂的有无从来不是简简单单的指令和代码便可创造的。拥有灵魂的存在的行为和话语自然也不可能轻而易举地被模仿出来。
必定是有个地方是突兀的,让人细思极恐的。
波德莱尔点了那么多根烟,也没有想出阿黛西亚和自己的相处中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她的一切表现都很自然,哪怕是疯,也是人类可以正常理解范围内的疯。
可[恶之花]却给出‘她无法用异能直接发动攻击’的答案。
为什么?[恶之花]的发动机制不会改变,能改变的只会是他的想法,所以是他想错了吗?
会是本体和分体本质上不相同的原因?
说笑吧,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能交流调侃到把他怼去偷衣服的怪物。这怪物的定义是不是已经不是自己最开始认为的怪物了?
波德莱尔当时烦躁到恨不得直接动身去寻找阿黛西亚的本体,但是他做不到,他只能等……
他自认为不是什么乐子人,也不是什么疯子,他只是在单纯遵守着过去效力的官方组织制定下的规则。
尽可能地不要把普通人牵扯进来。
[你瞧瞧看,浑浑噩噩过了那么久,结果到头来还是会第一时间选择去遵守过去的规则。]过去桀骜不驯的少年冷哼一声,讪笑着他被过去束缚的选择,[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依旧没有任何长进。]
波德莱尔没有说话。
[为什么不去选择回到歌剧团后台的角落继续发呆发潮?]现在堕落懒散的流浪汉叹息一口气,[人和人之间从来都无法互相理解,为什么要如此按着他人的想法,社会的期待去做?这些于我们又有何利益?]
[你能从中得到什么?多年后你依旧会觉得万事万物如瞳黑白般无趣。]他像是确信什么般讥讽道。
波德莱尔没有回应。
[我原先就一直认为按着父亲的规划走也不是什么坏事。]威风凛凛的绿发将领叹息道,他长相阴柔,但是长年累月累积下来的凌厉气场中和掉了他身上偏向于女性的特征。他双手交叉地轻笑:[但是现在还为时不晚。]
波德莱尔只是站着,他站着看着阿黛西亚,看着肉眼所见真切目睹的真实存在。
他早就受够了每天度过的日常了,他早就受够别人对他的期待了,他更早就受够那些写作‘幻影’,读着‘深渊’的存在对他命运的修改了。
“我做这些只是因为我想做。”夏尔·波德莱尔的心在说道。
不是因为过去的规则,不是因为社会的要求,更不是因为心生怯弱。他做了许许多多荒唐的事情,可为什么不能只是单纯地因为想做去做?
他的异能告诉他阿黛西亚没有灵魂,他的心在告诉他阿黛西亚具有灵魂。可即便对面真的没有灵魂,为什么他不能只依据他的想法得出只有自己一人确信的结论?
她是人,即便所有人都觉得她不是人,那么在夏尔·波德莱尔心里,她依旧是人。
你瞧,找出正确的答案不就是很简单的吗?
雨水浸湿地面的一切,所有都在祂的冲刷下焕然一新。
深渊的低喃,恶之花的私语从此不再出现。
波德莱尔想要的从来都很简单。
认同理解和不被身份、名声拘束的未来。
早在最开始恶之花向他搭话的那刻,他就应该发现这件事。那时说‘好无聊’的从来都不是什么恶之花,是借着[恶之花]叹息的自己。
这世界上最能认同自己的便是自己。
不想做过去的工作不怎么奇怪,不想过现在的生活不怎么奇怪,爱上意图杀死自己的怪物不怎么奇怪,在生死未卜的战局前去挑衣服盛装出席不怎么奇怪。
爱上对方后比以往更加地热衷于杀死对方更不怎么奇怪。
因为夏尔·皮埃尔·波德莱尔从来都是一个矛盾又自我,疯狂又守秩的人。
生长于人心上的邪恶之花,没有人心作为根基,又怎么会生长发芽?
“哈哈哈哈哈——”
波德莱尔不屑一顾地狂笑。他眼前的幻影,耳边的私语在大雨中顿时如灰烬般纷纷散去。
“呀,这下真没理由不把我喊疯子了。”雨幕之下,深绿色发丝紧贴脸庞的青年,抬起他璀璨如光的灿金色眼瞳,危险地笑道。
他用欧洲初次见面时用的礼仪姿势向’世界’打了声招呼。
“请让我把您仔细剥开,认真研究下灵魂到底属于谁吧。”
绿发的恶魔慢条斯理地调整自己握剑的姿势,金瞳满含神情注视着眼前不成人性的触手肉堆,满腔甜言蜜语地宣誓道:“但亲爱的阿黛西亚啊,请相信——”
“我依旧会爱你爱到愿为你心甘情愿死去。”
他语气绝望深沉不见底,仿佛歌剧舞台上上映的爱情悲剧里的男主人公。
时至今刻,波德莱尔终于放弃伪装自己,放弃得到别人的理解了。
*
“啊啦,看来开启了他什么奇怪的开关。”
直扣人心的雨幕告白现场之外,观众轻笑着给出了评价。他翻着手中舞台剧的剧本,随意放松地对着身边的女孩调侃:”我倒是头一次遇到这么上道的男主人公。”
“这次舞台剧后期的高光都要被他抢光了。”
可话说到一半,就连写下舞台剧的他都不由得再度笑出声来:“可以的话,倒真想保留这个场景未来给他细细品尝。”
然而他身边的阿黛西亚只是看着,看着眼前的一幕。
老旧电影放映机的滚轮在嘎吱转着,不时传来几声停顿的声响。发黄的投影布上模糊的黑白画面放映着无休止的雨幕。
带着杂音的声音从音箱里传来。
影厅内部旷阔而安静,但观看的人只有最前排的两个人。
“父亲……”具有如紫罗兰般美丽紫瞳的女孩失神地喃喃,“原来这不是爱情……”
先前的小小愧疚顿时烟消云散。
被她称呼为‘父亲’的男人倒没觉得意外,他只是平静地仰望着画面,陈述着事实:“他们这类人大多都很难真正喜欢上某个人的。可能有段时间会让你产生错觉,但是多年后,说不定就连名字都不会记得。”
“因为这只是一次有趣的经历罢了。”
他穿着平整烫齐的黑西装,像是参加完某些重要的会议后匆匆忙忙赶过来,陪着情人看电影的商人。
但是周身温文尔雅、平和的气质却极为容易让人将他误以为一个绅士。
极浅的金色被漆黑的丝带束成麻花辫。漆黑和白金编制在一起,让人初看有种隐秘的危险感。但是过于温和的面部轮廓让那份隐秘的危险感成为看到的人下意识的错觉。
“没事的,阿黛西亚。代餐和被代餐都是相对的。”他以一种过来人的经验感慨着欧洲的不良风气,看着身旁的女孩微笑道:“最起码你们两个谁也没有吃亏,不是吗?”
误以为自己喜欢上波德莱尔先生,并对他人口中说自己在透过波德莱尔看着其他人深感愧疚的怪物女孩没有想到自己的‘爱人’——
那位表现得极为深情的法国青年,只是在深情投入于舞台剧男主人公的扮演中。
“身为‘歌剧界的明日之星’的我结果竟然被骗了。”歌唱家惆怅地叹息。
但在身体逐渐崩坏,意识抵达这里的现在,笨蛋女孩阿黛西亚终于能意识到自己在透过夏尔·波德莱尔看什么人了。
她在看自己的父亲,那个过去在雨夜里孤独伫立的少年。他没有理解,没有陪伴,有的只是黑白雪花屏般的世界和还未熄灭的思想火苗。
思来想去,阿黛西亚·佩里也的确不会去在意除了父亲以外的人、
“父亲,”安坐在深红色席位上的黑发紫瞳女孩乖巧地问道:“您的会议还顺利吗?”
她记得她的父亲要和这个世界的超越者会面来着,之后还有……嗯,很多很多麻烦的事情。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会议吧?
阿黛西亚迟疑地想着。
“还算顺利。”绅士双手交和于胸前,笑道:“目前我只希望我的首领可以当好一个合格的‘尸体’搬运工。”
“我不太想回去对着一堆‘尸体’发呆。”
懵懂的阿黛西亚困惑地歪着脑袋。
“嘘,”他神秘地将食指抵住嘴唇,一脸温良地开口:“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我一开始就没打算言语说服对方这件事。”
什么是谈判胜利?
言语说服对方算是一种谈判胜利,物理说服对方也是一种谈判胜利。简单来说,只要能解决掉提出问题的人,那么问题自然会迎刃而解,不是吗?
爱伦坡一开始就没想过正常交流。他从始至终奔着去把提出异议的人解决掉的心思,奔去美国开会。
地点之所以在美国,在他最熟悉的美国,在他手握杀生大权的美国,这不就是明摆着给他们下套的吗?
“希望他们能暂时安分点。”单枪匹马奔赴鸿门宴的绅士一脸无辜地微笑,“毕竟理想主义者都是很固执的,我实在没指望自己能说服他们。”
于是最后的结果自然而然变成海源北斗的茫然现场了。
我就上了个厕所,回来坡就把所有人全都关进特异点去了……
从首领惨变‘尸体’搬运工,只需要一次去厕所的机会。
海源北斗的首领体验卡不幸到期.jpg
坡的贴心小棉袄认真地点头:“好的,我一定谁也不告诉。”
只是当故事回到黑白画面里的雨幕,阿黛西亚困扰地思考起自己应该怎么做。她是一个被蒙骗的女孩,也是一位歌唱家,一位女演员。
而一个演员最应该做的是投入演绎中。
但阿黛西亚思考不出自己能怎么做出回应。倘使她有灵魂的话,是不是就做得出来?
“父亲,灵魂是什么?”她睁着幽紫的眼瞳困惑地喃喃。
“一个区别人和非人的存在罢了。但拥有祂本身并不是一件好事。”坡语气平静地解释,之后转头看向提出问题的女孩:“阿黛西亚是想成为具有灵魂的存在吗?”
阿黛西顿时一脸愁容,思考‘要不要成为’本身对于想法单纯的怪物来说也很复杂。
“很简单的一件事罢了。”坡表情没有变化,他像是毫不在意说的话内容多么毛骨悚然地柔声道:“将我杀死后,你就拥有灵魂了。”
阿黛西亚一愣。笨拙的她着实没有想到方法可以如此简单。
她的灵魂来自父亲。
倘使将父亲杀死,那么他的灵魂自然归属于她自己。
“嘛,终究这也只是方法罢了,之后实现和不实现在于你。”观众继续翻着手上的剧本。已经翻到一半的剧本很快就翻到后面的空白页。
“剧情走到这里,已经不能按照原来的剧本走了。”他姿势随意地靠着座椅,评价看到的一幕:“不管怎么说,你才是女主人公。之后怎么处理看你。”
他站起身,毫无留念地准备离开这里。
“晚安,阿黛西亚。”
留下的是今晚的告别,亦是永远的诀别。
“不,父亲——”
阿黛西亚的呼唤声制止了坡开门离开的动作。他奇怪地回头看着,态度平和随意地像是哪怕再参加一次鸿门宴也丝毫没问题。
“您还没有告诉我您会怎么回应波德莱尔先生。” 卷曲黑发的女孩面含忧郁地注视着即将远去的男人,眼神像是妻子在注视自己抛妻弃子的丈夫。
“这是你该想的问题。”坡平静地回复。
“可父亲,是你应该思考的。” 阿黛西亚偏过嘴,难过地道:“我的灵魂是你的,是你应该回应波德莱尔先生。”
“我只是个容器,只是个演员。波德莱尔先生看向我的时候,又何尝一点都没有看向您?”
话说波德莱尔先生最后的台词明显是针对父亲的吧。阿黛西亚不悦地卷着耳边的发丝。
“哦——”
坡像是第一次发现般发出感叹。他现在还对活不过今晚的女孩有着一定感情,即便超过预期的时间浪费会让他逐渐觉得厌烦。
但现在,喜新厌旧的他饶有兴趣地笑道:“可这并不是什么值得记忆的话语。”
爱伦·坡讨厌麻烦,讨厌任何超出计划外的麻烦,但他也承认有些麻烦的确会让他心情愉悦不少。
如同舞台帷幕般厚重的雨幕中,蜷曲细微的漆黑触手像是得到了来自本体的指令般迅速生长繁衍,祂们延展着,攀爬着,像是僻静郊外的地上疯狂生长的藤曼。
察觉到祂们的动作,波德莱尔敏捷地离开一切可能受他们波及的地方。
溅起的雨滴之间,绿发青年的金瞳里满是冷漠,神色丝毫看不出前不久他才刚刚对着触手堆的本体深情告白。
他正在逐渐排查着名为‘灵魂’的核心位置。
这可能需要不短的时间,可能中途会有其他人因此受害,但波德莱尔不在乎。他已经把伤害控制了,他已经在尽自己最大的能力了,至于其他什么的,让那些对此心存不满的人去和上帝探讨公平正义善良吧。
去往天堂的车票也不就只是一颗子弹,波德莱尔自认为自己甚至可以亲身为他们友情贡献出无子弹的特殊车票。
只是超乎想象的事情依旧出现了——
波德莱尔突然停顿了身影,他望着像是食人花般开裂的淤泥肉堆,嘴角轻轻上扬。
“我们可真的是两情相悦呢。”甜腻到发麻的话语自然而然从他的口中吐露,恶魔神情疯狂地微笑。
[恶之花]锁定到了位置。
如同绽放的黑玫瑰般,祂一层一层剥开自己漆黑的花瓣,花瓣凋落化作淤泥污染所在的土地。最里面的花瓣边缘甚至有着尖锐的、突兀的毛刺。
波德莱尔最初熟悉的阿黛西亚从最中心的花蕾中睁开双瞳。她依旧像最初那样向着眼前的他轻轻提起裙摆低头行礼,以作问候。
她再度恢复到人型。
即便裙摆上的花纹全部都变成了不断扭动的、东张西望的布满明显血丝的眼瞳。祂们警惕着周围,同时也在恐惧着周围。
对此不为所动的波德莱尔感到奇怪。按照他的理解,这个过程应该是不可逆的、无法回溯的。
所以应该是出现了变量。
波德莱尔思考后抬头的片刻之内,她发觉黑发紫瞳的女孩脸上挂上危险而又友善的微笑。她的笑容里带着他们最初相遇时,波德莱尔从她身上隐约察觉的麻烦感。
只是那时更多的是从言语上察觉,现在则是气质上。
“啊啦,我们自然是相爱的~”
漆黑尖锐的花蕾在孕育出‘果实’的下一秒就腐败溃烂化为泥泞在地。踏着漆黑皮鞋的阿黛西亚双手合十,紫瞳笑语盈盈地回应。
她像是从来都没有迷茫过,从来没有思考过的怪物般双手伸向波德莱尔,等待着一个来自爱人剧毒而甜蜜的拥抱。
“毕竟相爱的我们之间没有生别,只有死离。”
不过阿黛西亚没有选择等待在场第二人的回话。她曾被称为‘歌剧界的明日之星’,但此时更像是‘已登顶数年,阅览无数的孤高独断的歌剧界女王’。
此时此刻昏暗的天空,密集的骤雨,污秽的大地全部都成了她的陪衬,就好像世界最为突出的色彩天生即是艳丽而危险的紫。
阿黛西亚孤身站在雨幕舞台的中央,高傲地宣誓着:
“可我的爱比你的更纯粹。”
孤高的女王轻轻用食指抵住嘴唇,用怜悯的眼神如同注视蝼蚁般注视着眼前的存在,傲慢地吐露出尖锐、专制的质问:“你未来会对着我腐烂生蛆,苍蝇环绕的尸体念诵着缠绵悱恻的情诗吗?”
“你未来会将我做成收藏品,在每位拜访我们家的客人面前深情介绍我是你的爱人吗?”
“你未来会在某个普通的一天回忆此刻,依旧难以忘怀发生的一切吗?”
“不,你不会,你甚至连第一条都做不到。”
没有任何等待,没有任何停顿,阿黛西亚浅笑着否定了自己先前向波德莱尔说出的所有问题。很快她语气轻快地强调:
“但我会。”
“我会将你的人皮和血肉分离。血肉骨髓拆骨入腹吞入胃里,人皮做成画像摆放于每次短暂居住的住所。”
“我会对着所有可能看到你的客人朋友们介绍你是我独一无二的爱人。倘使他们对此感到好奇,我将不厌其烦地讲述我们的相知相遇。”
“之后倘使他们再问到‘那爱人的其他尸体部位在哪里?’,我将眼神满是缠绵的眷意去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回复道——”
“他就在这里,一直一直陪伴在我身边。”
“我们血肉交融,并且永不分别。”
最后的最后,满心怜悯的怪物女孩望着听到她的话语,陷入空前死寂状态的波德莱尔吐露出最后的一句话语:“我的绝望总会比你更深一层。”
骤雨之下,她望着像是被什么扼住思考,头脑变得空白的青年,望着遮掩不掉比看到的之前所有笑容都要疯狂和喜悦的微笑的疯子,望着名为‘波德莱尔’的存在脸上无限动容的神色,内心哀叹着自己刚刚的话语。
真是疯狂又甜腻的话语,真是出乎意料的话语,真是父亲会说出的话语。
就连身为怪物的她听后,都会发自内心感到惊悚和期盼,惊悚为何有人能坦然说出如此深情而扭曲的话,期盼话语中的两个人能相遇。
但正如父亲过去的一次赴约那般——
一切的一切终究是曲终人未到。
在这场知情者都会期待的赴约里,终会有一个人是缺席的。
第115章 玫瑰终究太过艳丽
雨幕之中,阿黛西亚白洁纤细的左手扭曲成漆黑粘稠的触手,在片刻内就瞬间冲着波德莱尔所在的方向袭击而去。
波德莱尔再次躲避开。在刚刚长时间的闪避游戏里,他差不多已经抓到窍门了。
只是那时的他是缺少攻击手段,现在则是……
他的视野里,无数鲜红到诡异的玫瑰生长在女孩的白皙皮肤上。祂们深入骨髓,扎根血肉,汲取着血液,破开肌肤含苞绽放,美不胜收。
“波德莱尔先生原来是喜欢送人玫瑰吗?”
阿黛西亚满不在乎地转着眼珠偏看了眼近在咫尺的、生长于自己脖颈的玫瑰,嬉笑间道:“但我比起玫瑰,更喜欢亲吻和拥抱。”
她右手扯下一朵花苞,用手指捏碎着花瓣。而鲜艳的花汁立刻染红她的手指,就连雨水都无法褪去指尖的鲜红。
“个人的兴趣。”波德莱尔轻笑着回话,他的语气比两人最开始互相认识时的更加真诚,也更加含情脉脉,“倘使能知道你灵魂的花束,我一定亲自为你培养并挑选上好的鲜花。”
“可我更喜欢波德莱尔先生为我精心的花诶~” 阿黛西亚羞涩地说道。
如果在场有第三人在,大概会打从内心感叹现场真的是群魔乱舞。
嘴上说着爱你,但是下手是恨不得把对方分分秒秒挫骨扬灰的情侣原来还真的可以存在。
但在场的两人实际情况是:想砍死对方的行动是真,互相调情的话语是假。
阿黛西亚内心满溢着无法言表的愤怒,对自己被欺骗的愤怒,对不怀好意的青年的愤怒,对他此时嘴角的笑意的愤怒。
她要杀死对方,将欺骗自己的感情的男人杀害。
她要杀死对方,将无法给予她相等爱意的男人碾碎在泥泞里。
她要杀死对方,将博得父亲瞩目的男人挫骨扬灰。
她一定要杀死对方……
阿黛西亚表面维持着微笑,内心不断重复着杀戮的话语。世间的千万种刑罚都被她用于脑内幻想,但现实里她只会选择速战速决。
从最初夹带惊悚的期盼,到现在恨不得对方死无全尸的愤怒也就那么一刻之间。
少女的心思可从来都是波涛汹涌的大海。
波德莱尔暗了暗眼神。他望着阿黛西亚身上被雨水打湿的尖刺玫瑰和浸湿的卷曲黑发。内心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
粘稠的淤泥触手不断在湍急的雨水的冲刷下掉落着浑浊的泥泞。泥泞的痕迹几乎遍布了地上的所有角落,就连附近的高墙都没有逃过一劫。
波德莱尔感到一丝晕眩,这是看久这些淤泥后会产生的反应。
淤泥本身带着强烈的精神暗示。倘使在祂们身处的空间呆久,很容易就被干扰到精神。
恶之花已经破除掉异空间带来的可能影响,将阿黛西亚拉到自己所在的空间。此时无论是阿黛西亚,还是波德莱尔都毫无疑问可以在任何一刻直接对对方本体产生最真实的伤害。
阿黛西亚见此干净利索地放弃了以剑作为武器,直接动用触手。她知道自己没必要在这种面对面的情况下还用着蹩脚、不习惯的武器。
不借助武器、直接的□□作战才是她最原始、最直接的作战方法。
让两个人身处同一个空间,好直接攻击到对方的本体,这本来是波德莱尔的目的,但现在成为了他的阻碍。
目前情况对他不利。
[恶之花]并不偏重于攻击,祂偏重侦察和精神控制。祂可以让波德莱尔前期比任何人优先察觉出事情的问题缺陷,精神控制到对应的人,但在后期的作用却不明显。
失去过去战斗最大程度依赖的精神控制后,波德莱尔只能依靠自身的战力。
但现在说落败,着实还太早了。
玫瑰不断生长着,祂们娇娆而美丽,无一例外都拥有血腥的色彩。祂们是幻象,也是真实。不断干预着阿黛西亚的行动。
鲜红玫瑰的出现是[恶之花]的精神控制的表现。
但阿黛西亚的灵魂必然不会是玫瑰,应该是其他花朵……其他珍稀美丽的花朵……
恶之花现在还需要时间来找出她灵魂的弱点。越坚固的灵魂,花费的时间越长。所以现在局面很明显进入了持久战。
阿黛西亚想要速战速决,而波德莱尔需要拉长时间以便恶之花找出缺点,赢得胜利的那刻。
不能被阿黛西亚漫不经心的话语迷惑,以至于觉得自己毫无胜率。
波德莱尔内心这么告诉自己。
他空前地冷静,在如此危机关头,他内心感到更多的是战栗的亢奋和无上的愉悦。多么有趣的战斗,多么有趣的灵魂!
哪怕在此地身死,他亦会欣喜万分。
他感受到了生命,感受到了世界,感受到了比以往更加澎湃而亲密的存在。
但波德莱尔深知自己还不能死在这里。
“你未来会对着我腐烂生蛆,苍蝇环绕的尸体念诵着缠绵悱恻的情诗吗?”他内心轻轻低喃着这句话。
波德莱尔并非没有看过写过诗歌,只是现实里出版的诗篇大多拙劣而满是瑕疵,他不屑一顾与他们为伍。
但倘使对方想要自己为他写一份情诗——
“噢,亲爱的,那自然可以。”他的心亲昵而失落地叹息,“为什么会觉得我不会呢?我自然毫无疑问是百分百可以的。”
只是在停顿了片刻后,祂笑语晏晏地道:“在我找出真正的你后。”
那必然不会是阿黛西亚·佩里能给出的回答。
波德莱尔的认知在明确地告诉他这件事。
舞台此时入侵了他的现实,让他注意到舞台下正在旁观的观众。
追求自我真实的夏尔·皮埃尔·波德莱尔自然不会满足于区区几句情话。他过去一度渴望过被理解,刚刚也曾放弃过被理解,但听后他竟然会有种自己已经遇到的战栗错觉……
放手必然是不可能的。
情报和侦察向来是他的强项,他不必为此推脱任何赞美之词。
“这将成为我命中注定,难以忘怀的一战。”波德莱尔再度撩起自己浸湿的、紧贴额头的湿发,故意用阿黛西亚之前说过的词语笑着强调道。
“不,你不会。” 阿黛西亚笑意盈盈地迅速接上话。他们的距离拉得无限近,语气像是亲密交谈的情人之间,但是内容却显得剑拔弩张。
“今天就死的男人没资格说这句话。”
伴随着这句话,她黑裙上的诡异眼瞳瞬间齐刷刷注视着波德莱尔。波德莱尔的眼瞳片刻失焦,动作突然停滞,阿黛西亚立刻将让触手吞噬掉他。
她一刻都不想继续和眼前的人交流了。
展开的巨大如同海底章鱼般的漆黑触手张开祂密密麻麻布满尖锐倒刺的进食器官,即将覆盖波德莱尔头颅的上一秒,尖锐的玫瑰花刺刺痛了阿黛西亚,让她眉头本能一皱。
怎么回事?
她暗自思考。而在这思考的片刻,波德莱尔迅速远离阿黛西亚的身边。两个人又回到了之前的僵局。
同为具备精神控制异能的拥有者,他们几乎很难在上面决出胜负。即便阿黛西亚的异能是被动作用,波德莱尔是主动作用。
波德莱尔维持着冷静。他在战场上一向是冷静的,再亢奋再激烈的情绪都不会影响到他对战局的判断。
控制人心的恶之花的拥有者就是这样的性格。
过去他曾希望遇到类似的对手,这样的战役让人欲罢不能。
但诡异的是波德莱尔现在罕见地期待起其他发展起来。
毕竟倘使他是隐于后方的人,本着杀死对方念头的他绝不会让对方有任何机会和自己接触。[恶之花]可以记录异能痕迹,这使得一旦被波德莱尔注意到,紧咬上自己,毫无疑问会成为巨大的麻烦。
确保可以杀死对方,或者绝对不要残留任何可能暴露自己的痕迹。
这些才是最优先的事项。
至于其他的类似于想亲自见一面之类的想法都可以被舍弃。
“啊,真是可惜……”他的心失落地喃喃。
不,一切都还未定。
波德莱尔反驳祂。困局从来只是作茧自缚的人申诉自己的堕落懒散伪装的谎言。世界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困局。
“我深爱着你。”狼藉污垢的大地上,外貌阴柔的绿发超越者动情地望着眼前前一秒再次险之又险杀死他的女孩。
他的话语听起来真诚而坦然,绝无任何虚构之意。
“我深爱着你。”阿黛西亚紫瞳带着无限哀伤的柔情,面容表情则像是身穿漆黑葬裙,悲伤参加着丈夫葬礼的遗孀。
此时的她面对着棺材里躺着的已经散发出尸臭味,蚊虫停留着的丈夫面容,在若隐若现的神父的祷告声中哀伤喃喃:“你死后,我亦会随你而去。”
铺满葬礼的葬花艳红而妖娆,仿佛正在扎根于血肉中生长繁殖,顷刻之间便蔓延绽放到前来哀悼的礼宾们身上。
在此起彼伏的尖锐而惊恐的尖叫声中,死者的爱人依旧平静地注视着木棺里的尸体。尸体背后的玫瑰色彩血腥而诡异,让人着实感叹:这怎么能是葬礼该用的花朵。
葬礼理应是宁和的、肃静的。
于是这位年轻的爱人将手心握着的‘干净剔透’之花轻轻放于尸体的手指间。
“玫瑰终究太过艳丽……”
他轻轻叹息道。
就那么片刻功夫,一切幻象画面如同玻璃般破碎而开。
长久激烈的战斗只会让彼此都陷入各自疲惫。尤其在一方已经感到厌烦的情况下,这种疲惫只会更加剧烈。
“和你打这么久,可真是让我意外。”
狭窄的贫民区小巷里,黑发紫瞳的猎食者观察着周围破碎狼藉的环境,幽幽地发出感叹:“让我都不由得没耐心起来了。”
他向来没什么耐心。
速战速决是他的强项,也是他一贯的作风。
交恶的两人不知道换了多少地方,也不清楚毁坏了多少建筑物。而就在刚刚他们走进了无雨的、被遮盖着的小巷。
“因为我深爱着你。”跌坐在破碎的木箱堆上的波德莱尔叼着有刺的玫瑰,含情脉脉地说道。玫瑰枝干上的尖刺刺破了他的皮肤,初看就让人觉得血腥。
他此时还没有察觉到区别所在。
猎食者对此不由得感到好笑:“你可真喜欢玫瑰,可我更偏向于去喜欢一些不尖锐的东西。”
颠沛流离的日子,他已经过惯了。伪装早就成他避无可避的日常,一切的真真假假又有谁可以证明?
但说起阿黛西亚和波德莱尔,他又顿感微妙。他们到底关系怎么就从‘暧昧不明’变成了‘针锋相对’?
波德莱尔咬着玫瑰枝干的咬合力度顿时加重,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本不可能发生的事件。
“但倘使你期待的未来正是如我所说的话语内容,自然是可以的。”
他危险地笑着,满不在乎地笑着,丝毫不在意自己未来被放入什么剧毒溶液,也不在意蚊虫环绕的小小瑕疵。
猎食者提起身上的裙摆,弯起眼眸笑着吐露出毛骨悚然的感想:“那的确是美好到令人心生向往的未来。”
“期待你能在我有生之年内达成。”
我深爱的夏尔,
人怎么能做到不自爱呢?
更何况比起其他发展到什么类似于恋人之类的正常关系,话语描述的关系更简单,也更不废精力。
他真是烦透那些希望他来场正常恋爱的人了。
只是现在,黑发紫瞳的猎食者笑着重音强调:
“我不是黑发紫瞳。”
刚刚理解意思后陷入亢奋,结果听到对方突兀的强调内容后,波德莱尔内心缓缓打出多个问号。
等下,我没听懂?
“请一定要记住我不是黑发紫瞳。”为了防止对方不重视,他再次强调了一遍。
等等等下,我没理清状——况——啊——
为什么要强调这点?难不成你会觉得我会把阿黛西亚和你混在一起——
“我不清楚原因到底是为什么,但法国人好像对黑发紫瞳情有独钟。”在波德莱尔一脸空白的表情前,他深感麻烦地偏过头叹息,“考虑到维多克·雨果也是这个配置,让我有种微妙的替身感……”
“噢,他们还特别喜欢黑发紫瞳作为什么什么……额,脑补对象的外貌吧……”
波德莱尔:……啊这
身为法国人的他竟然都不知道。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我先说明下。”
波德莱尔对此顿时不清楚这是法国人风评被害,还是他风评被害。
但很快,正欲解释的他在抬头片刻之间,便发现自己正在和一脸冷漠,俯视着他的阿黛西亚四目相对。
她的眼神里满是‘这种人还是打死算了’的嫌弃和恶心。
请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相信我绝对不是那种人……
波德莱尔边伸手,边内心无力地挣扎呐喊道。
但很显然他已经走了。
“呵,法国人。” 阿黛西亚这下连演都不演了,直接鄙夷道。
波德莱尔不幸受到比刚刚的战斗更加剧烈的精神暴击。
第116章 焚花折骨
伴随着交战一方玩笑般的退让,那漫天遍野的倾盆大雨竟然徒然有了停息的前兆。离开的观众已经传递给同伴撤退的指令,徒留下战场上的两个人面面相觑。
“本来想深情地杀死波德莱尔先生后再跑路的,没想到计划变化竟然如此巨大……” 阿黛西亚用没有恢复到原貌的手捂住自己的脸,欲哭无泪喃喃。
“我明明如此深爱着你……”
“可惜我实在是太喜新厌旧了,亲爱的阿黛西亚……”波德莱尔不由得也落下几滴鳄鱼的眼泪。
听完他的话语,阿黛西亚表情已经变成无话可说了。
“我们应该最开始的时候就随便找家旅馆上床……我现在可真是懊恼没能抛却那些外面的花花草草,专心专意喜欢你……”说罢,黑发紫瞳的女孩幽幽地补充,“波德莱尔先生你也一定这么想吧……毕竟我们两情相悦……”
“噢——亲爱的阿黛西亚——我们自然是两情相悦——”波德莱尔像是想到什么般悲痛欲绝地说着和语气完全不符的内容,“但人总是要迎来新的相遇的——”
阿黛西亚对此一脸冷漠,内心重复刷屏着‘呵,法国人’。
前脚还和我甜言蜜语,说是愿意为我心甘情愿而死,后脚就看上蒙受欺骗的我无比深爱的父亲。你和那位大仲马有什么差别?
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
我就不能对法国人有什么期待可言。我一定要告诉我的所有兄弟姐妹,告诉他们要警惕法国人。
先前的海誓山盟屹然作假。
“不过在此之前——”
绿发的法国青年微笑着询问:“你不离开吗?”
阿黛西亚困扰地歪着头,像是从未懂过人类社会种种条规的怪物般奇怪反问:“为什么要离开?”
此话一出,波德莱尔默默地将背后隐藏的自手心盛开的新生玫瑰悄悄握住。如果要再战斗,就当武器;如果不打,就当礼物。
他内心有气无力地为现状做总结。
怪物还没有感受到累,但人纷纷不约而同地陷入疲惫。
只是现在波德莱尔伪装‘随意’着地找着话题和阿黛西亚交流,想要借此拖延时间以休息。
“我还挺喜欢你的。和你当情侣的展开,感觉也不错。”过去的流浪汉坦然地吐露着心声。一旦回想起自己和阿黛西亚的初遇,以及后面的各种突如其来的发展,波德莱尔内心还是觉得很有趣。
他很少遇到能让自己惊异的事情。
如果不是后面情况改变得太快,波德莱尔真的不介意和阿黛西亚成为彼此的恋人。
“不会噢~“阿黛西亚冷漠地拉长音强调道。她双手化作的触手此时如藤曼般缠绕着她的身体,而触手的末端正在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庞。
活动的祂们也像是漆黑的、活着的盘蛇。
而其他一切足以令人精神疯狂的元素都被祂们的身躯覆盖。
阿黛西亚之前思考过自己如果直接和波德莱尔先生去开房之后会是怎么个情况,但她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发展。
可能情况和现在差不多,或者比现在更诡异吧。
阿黛西亚·佩里的灵魂来自父亲,这就意味着她的所思所想,她的行动很大程度上会受到父亲的影响。
她说出的话语,做出的举动都很难说是没有坡的思想在内的。
或者说,阿黛西亚·佩里这个人物的行为举止,习惯爱好等等社会属性一开始就是身为父亲的爱伦坡设定的。
坡在她身上或多或少加入了不少他的行为和喜好,以便未来突发情况的发生。
阿黛西亚过去嘟囔过的类似‘说不定波德莱尔先生在那时就解决掉我’的话,实际上更可能的是把现在的局面提前。
噢,说不定开房开到一半,父亲这边只能被迫接手身为女儿的她的烂摊子。
毕竟身为怪物的阿黛西亚没有人类正常上床步骤的概念,而那时她也没有被赋予任何战斗的指令。
所以如果波德莱尔那时真心实意地,不反抗看到的任何事情地和阿黛西亚开房,能解决她是真,能解决这一系列事情的发展是假。
阿黛西亚此时只要稍稍继续思考了下可能的发展,就很生气。她冷漠地注视着波德莱尔,发自内心不希望自己深爱的父亲和滥情的法国人有更多可能。
和我当情侣?
呵呵,一个还没意识到关键问题所在的傻子。他怕是认识的异能体全部都是幻想朋友之类简单不变的存在吧?
波德莱尔笑着的嘴角莫名僵硬,他眼前的是和最初主动和自己打招呼完全不相同的阿黛西亚。
在青年的疑惑下,阿黛西亚浅浅地笑了。
此时两者的态度与最初相比,相互对调……
阿黛西亚按捺着内心蠢蠢欲动想要砍死对方的欲望,嫌弃地吐着舌头重复道:“不会噢~”
那错过的诚然已成为错过。
不管是在何种地方,以何种方式,有些抉择便是一旦做出决定后就无法追溯的存在。
“我是个怪物,而你是绝不会爱上身为怪物的我的,波德莱尔先生。”
黑发紫瞳的女孩宁和地阐释着自己的话语。她知道自己真实的形态,知道自己真实的认知到底是怎么样的扭曲。
“你喜欢上的是身为人类的我,被人固定外貌性格的我。”
“她是被父亲描述于纸张上的人类女孩,是带着些许疯狂和天然的笨蛋女孩,是被身为作家的父亲精心描绘所有行动和反应的女孩。”
“而我不只有人类的一面。”
当阿黛西亚声音停息的那刻,天空的骤雨遽然消停。长久弥漫于巴黎上空,仿佛永无消散可能的乌云迎来消失的前兆。
此时的天际就好像有无形的飓风破化作长剑破开了厚重的乌云。多日灰蒙的天空顿时展露出了蔚蓝的一角。
那一道如剑斩般的裂缝景色神圣而纯洁,令正在望向天空的巴黎人久久不能回神。但狭窄的贫民区小巷无法看到天空。
在场的他们也还在交流着其他话题。
“身为人类的你不正是你吗?”波德莱尔微微皱眉,他内心对此有些不悦。
阿黛西亚听后突然笑弯了眼眸:“波德莱尔先生~你看起来还不理解什么才是真正的怪物呀~”
不,现在也不需要理解了。
黑发紫瞳的女孩狡诈地眨了眨眼瞳。她的紫瞳深处蕴含着闪光,星星点点,像是舞台剧帷幕上的亮片,又像是来自海底深渊的幽光。
当光线穿梭过狭长的高楼,笔直地照射到两人之间时,波德莱尔下意识地闭上眼。过长时间地处于昏暗光线下,他被雨水溅射过的眼睛有些难以忍受光亮。
耳边忽然传来什么东西燃烧的声音。
这声音像波德莱尔年幼时在雷击之后的森林里,他从空荡的,只剩下坚硬的外皮支撑伫立的老树目睹微小的火花在内部灼烧树木发出的声音。
“真是可惜了……”过去的画面里,严厉的父亲仰起头看着沧桑粗大的树木,叹息道,“祂应该在几年前就死去了。”
这里有一具尸体,是老树的尸体。
祂死的时候,无人问津,但是死后对祂生前无知的人们到访此地,无畏地感叹着祂的死亡。
波德莱尔突然睁开眼睛。
他的视野里,他所熟悉的女孩身上燃起了幽紫色的熊熊大火。火焰越燃越烈,那漆黑的触手正如过去目睹的朽木般扭曲变形,逐渐化为灰烬。
但阿黛西亚却没有对此有任何动作。
“别这么惊讶,” 她很是奇怪地望着慌张到东张西望的波德莱尔,安抚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女孩的语气轻飘飘地,像是毫不在意自己的遭遇。
波德莱尔听后顿时心里一沉。
“你从来都没有想过活着离开这里吗?”他皱起眉头冷声问道。
“这不是很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阿黛西亚困扰地垂落下眼睫,看上去很是忧郁。
她自然没有想过离开巴黎,她也没有机会离开巴黎了。
特异点‘水中巴黎‘的覆灭已成定局。
她虽然是本体,但是重要的核心在却特异点内部。不然她也做不到明明身处特异点外,却依然可以在特异点内大规模量产自己的分体们。
而且她的父亲,她深爱且冷酷的父亲是不会在她能力、外貌等信息暴露得差不多的前提下,还特地设局让她活下来。
她已然成为废弃的棋子。
即便不因战败而死,也会因为其他原因而死,就好比现在——
阿黛西亚望着自己逐渐烧焦碳化的触手,疼痛和视觉模糊率先袭击她的大脑。但女孩却微妙地感受到了自己活着的感觉。
即便是不是作为人而出生的,此时她也切切实实地存在于这里。
波德莱尔顿时缄口不言。
“别觉得奇怪,” 阿黛西亚温和地笑道,“你应该早有察觉才对。”
早在当初意识到阿黛西亚的战斗状态切换是不可逆的那刻,她深知波德莱尔理应有所想到:阿黛西亚·佩里这个存在对于她背后的人来说,只是量产的、可有可无的消耗品。
理性占据上风的人永远不会把有限的精力花费在无用的感情上。所以当波德莱尔意识到观众登上舞台的那刻,他才如此不知所措。
他以为阿黛西亚会是又一个例——
不,波德莱尔对此沉默:他从来都没有认为过自己和阿黛西亚都会是例外。
“我是阿黛西亚,但阿黛西亚不只是我一个人……” 阿黛西亚说着说着,突然觉得有些感伤。有些东西倘使说出口,是会给还活着的人引来不少麻烦的。
“波德莱尔先生,我真的很好奇未来当你回想这一刻,你第一时间想到的人会是谁……”冰冷的紫色火焰之中,阿黛西亚的话语声逐渐变得微小,连带内容都不容易听清晰。
波德莱尔望着眼前面容因为烈火逐渐焦化的女孩,边将背后的玫瑰伸手递出去,边失神地喃喃:“可我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给你送一朵玫瑰。”
“啊啦,这是给我的吗?”
扭曲外表的人形生物突然向着波德莱尔走来。祂边断断续续地走着,边高兴地说道:“真是太感谢了,这是我第一次在死前得到别人赠与的鲜花。”
只是当祂触碰到玫瑰花花瓣的那刻,祂的身体全部都燃烧殆尽,彻底化作灰尘,被风吹散。
波德莱尔只来得及听到祂最后嘶哑但温柔的声音:
“佩里,这是我和父亲共同的姓氏。”
“我深爱的夏尔呀。”
第117章 水果蛋糕世界第一!
暴雨已经消停。
巴黎的一间普通民居里,黑发赤瞳的少年摇摇晃晃地从阁楼里爬了下来。
他身穿黑色复古夹克,整个人脸色宛如被拉去干了连续四五天不眠不休的黑工后,逃出黑心公司后的苍白无力。
少年艰难地、神情恍惚地走在楼梯上,但不幸的是他一个眼神没有看清,直接踏空台阶。
“啪啦哒啦——”
他整个人就这么滚下了楼梯。
“啊……”可怜的黑工少年望着天花板陷入失神,“我原来还活着啊……”
一只幼小的黑猫突然从他的口袋探出头。黑猫迅速观察周围,确定没有人后赶紧跑出来,一脸担忧地用爪子拍了拍自己的主人的脸颊。
‘没事吧?’他银灰色的竖瞳满是如上的话语。
少年对此脑海里瞬间想起什么,他以迅雷不及的速度坐起身,直接对着不在场的第三人喊道:[泰戈尔,快!快把全欧最顶级的医疗资源给凡尔纳安排上!]
刚和被困特异点的异能白鸽重新取得联系,正在等待纪德的联系的泰戈尔在听到第三个人突然接过来的念话声后,顿时发出呆呆的声音:[啊……]
[来不及解释了,快让全欧最顶级的医疗团队去抢救下凡尔纳的命!]他甚至没有注意到从自己口袋里跑出来的黑猫,只是重复强调着一遍自己刚刚的话。
[嘶——]坐在安全屋里的泰戈尔内心倒吸一口冷气。他左思右想了下,想到对方说的只会是他们世界的凡尔纳,于是只好委婉道:[可全欧最顶级的医疗团队就在法国呢。]
[……]
黑发赤瞳的少年陷入诡异的沉默,他皱着眉迟疑道:[那快安排下全世界最顶级的医疗团队给凡尔纳吧……]
[你这是捅了多大的娄子啊?]泰戈尔语气无奈地感叹,又一次委婉道:[可全世界最顶级的医疗团队也在法国呢。]
少年这才右手握拳敲击左手掌心,恍然大悟回想起来:好像的确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可真是我的疏忽……]黑发赤瞳的少年目光全无地感叹道,[法国超越者不靠谱的多了去了,让我都忘了普通人里还是有靠谱的。]
[额……]泰戈尔挑了挑眉,对此感到头疼:为什么明明是夸奖的话,你说出来后就永远可以变成骂人的话?
[那就没问题了,让凡尔纳小朋友长长记性,不要这么信任同僚。]他好像注意到了旁边安静地注视着他的黑猫,于是伸手一把拎起他的脖颈。
少年边提着猫走,边 ‘友善温和’地道:[异能外借这种事情,超容易惹到杀生之祸的。他越早意识到这事情,越不容易死。]
泰戈尔听后眼皮直跳,他皱眉问道:[你要不老实说下自己干了什么吧……]
[这个问题就……额,很为难我了。]
[约——]泰戈尔无可奈何地呼唤着名字,但他刚发出第一个音,话语就被打断了。
[不,我的名字是席勒!]少年态度严肃,语气老成地指出错误。
可席勒他第一个名字不就是约翰吗——你用得了这么警惕吗——
泰戈尔对此表示沉默:[行吧,席勒你干了什么?]
[说来挺话长的。]自称‘席勒’的他叹息。
[那就长话短说。]泰戈尔决心打破僵局。
[那简单来说,就是我不小心复制多了几个巴黎。]席勒苦恼着摇着头,感叹道:[这异能可真难用啊……]
[嘶……]泰戈尔听后瞬间秒懂。他特异点构建失败了好多次,只得急匆匆重复在原来的旧特异点根基上搭建新的特异点。
这些就好比是:明知道大厦地基不稳,黑心建筑公司却因为时间短缺,昧着良性去继续搭建大厦。
[我只能说……人没死真是万幸……]泰戈尔想象了下凡尔纳那边的压力。
虽然搭建好的特异点从外在看起来只有一个,但考虑到特异点’水中巴黎’内部的多重空间相互叠加产生的负担,对于异能持有者的他来说,受到的压力已经和同时搭建多个特异点差不多了。
难怪啊……连我都担心他还活着没有……
[没事没事,这又有什么问题?伏尔泰和全世界最顶级的医疗团队都会拼尽全力抢救他的命的。]席勒态度恢复一贯的漫不经意,说出很像是风凉话的话。
泰戈尔:[……]
他对此感到万分好笑:伏尔泰异能实际上和治疗只有零星片面的关系,之后却硬生生被群魔乱舞的法国异能界搞成现在在当专职医生……
法国人的操作永远只有他们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
不过,我觉得你早晚会因为你这张嘴被送上断头台。
刚刚从口袋里抓出一只酸奶味的棒棒糖,一把撕开外包装,塞进自嘴里补充糖分的席勒敏锐听出泰戈尔话里有话。他挑了挑眉,一脸嫌弃吐舌:[我能有什么办法?]
[这是我第一次接手非封闭式的特异点啊,我能把祂维持到现在就已经很不错了,好不?]
席勒一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整个人恨不得放弃特异点的维持,自己出门和在巴黎的超越者们互打。
过去他一直将特异点搭建形容成搭积木游戏,只要将合适的积木放到合适的位置,特异点的完整搭建就很容易成功。
结果当他遇到[海底两万里],他麻了。
什么搭积木啊,这根本就是在搭沙滩城堡!搭沙砾城堡他还行,但谁晓得一阵海浪冲上沙滩,他之前搭的城堡就全没了……
接连好几天,该死的海浪无时无刻都不在侵蚀他辛辛苦苦搭起的城堡。
他这爆脾气,后期简直就恨不得直接开自己特异点和对面碰碰撞。
“该死!”席勒越想越生气,嘴上的酸奶味硬糖被他咬得嘎吱响。咀嚼声听起来微妙地和玻璃被捏碎的声音重合。
被他拎住命运的脖颈,全身悬在半空中的黑猫一脸无奈。
[我当时本着‘一旦撑不下去,就开自己特异点出来覆盖’的决心才终于撑过去的。]席勒咬牙切齿地吐露着字眼,[不是自己异能用得真不顺手……他们动作慢到我都快饿死了……]
啊这……
坐在安全屋深红色沙发上的泰戈尔回顾了下[飞鸟集]带来的信息有说纪德拉着和他两个学生同名的两个异世界小孩去开开心心吃了个豪华奢侈的鹅肝大餐。
此时他再一想到对面的德国人已经几天都没有吃过餐,目前唯一碰到的,算得上食物的是他手里的棒棒糖。
泰戈尔莫名沉默:这件事还是不要和他说了吧……
再单手从口袋里掏出葡萄味棒棒糖,用嘴一把撕开外包装,继续往嘴里塞的席勒终于恢复了点理智。
此时他突然抬起手,一脸困惑地和自己右手提着的黑猫面面相觑。很微妙的是倘使有第三者在场,就会发现这一人一猫表情几乎同步,都在迷茫地思考人生。
“你怎么就突然出现了?”黑发赤瞳,长发被深红色发带扎成低马尾的少年疑惑地问道。
黑猫正欲回答,但转瞬即逝之间,他任意妄为的主人直接一把把他塞回口袋,边塞还嘴里嘟囔着:“算了,应该没什么事。”
正在被埋头塞入口袋的黑猫内心挣扎:……好歹让我回答下啊。
行动上虽然很草率,但席勒随后还是去检查了下自己东西有没有带齐。他深知自己即将脱离这边的世界了。
当他推开大门的时候,外面早已雨后初晴。碧蓝澄清的天空上游荡着零散的云层,街道上的红花绿叶上还有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特有的清凉爽朗感。
“很快他们就要回来了。”
穿着漆黑夹克的少年踏着皮鞋走出自己待了好久的房屋,对着空旷无人的街道感慨。他的脑海里闪现过去的老旧画面。
‘等到战争结束,他们就又会回来了。到时候这里又会和你记忆里一样热闹了。’很久很久以前,他的母亲牵着他的手目睹被军队招募的男人们提着大包小包离开的身影,这么说道。
母亲柔软的金发轻轻拍着作为孩子的他的脸颊,只是他还是童言无忌地、茫然地询问着留着泪,牢牢怀抱他的母亲:‘可那又会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可在场所有留下的母亲,留下的妻子,留下的孩子都没能回答这个问题。
而他活了很久很久,活到母亲离世的那天,活到认识的小伙伴都变成一块小小墓碑的那天,他都没有看到过母亲口中说过的重聚画面。
战争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家庭身上。
而那时在场的成年人都意识到:这是一场和家人的永别。
“嘎吱——”
席勒嘴里的硬糖又一次被他咬到四分五裂。明明是本该伤感的场合,他却意外地任性而冷酷。
他踏着自己的马丁靴,毫无留念地走在离开巴黎,去往安全屋的道路上。
这个世界的战争即将结束,不管是以怎么样的形式。
至于其他的,也都不是他应该想的事情。
[泰戈尔你要回去了吗?]他态度随意地咀嚼着又一只棒棒糖,含糊不清地补充着:[纪德小朋友的提议被这边的纪德拒绝掉了,我没理由留下了。]
德国人说话的语气听上去是对此毫不在意,但说真的,他内心有些庆幸。异能继承玩起来可麻烦了,他打从内心不想搞一次。
泰戈尔思索片刻后回答:[我应该会在不久后,可能是一两个星期之内吧。]
[嗯?那需要我等下你吗?]走在雨后巴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特异点‘水中巴黎’的直接罪魁祸首边兴致盎然地欣赏着花花草草,边和泰戈尔通话。
[你有空,我当然可以。]泰戈尔失笑着回复。
他们的关系比起外貌上的前后辈关系,更像是互相打趣的多年老友。
[话说你怎么现在还用这外貌啊?小孩子外貌很不方便的。]事情进入到收尾阶段,泰戈尔精神有些放松,随意地找着话题交流道。
前不久他还听了下纪德对自己少年外貌的各种委屈事件的抱怨。
[我只能说很爽!]少年干净利索地给出明确的回答,[这外貌出门是个人都选择拿糖来打发我,我简直快乐到爆炸!]
究极甜食控这名声真的不是盖的……
泰戈尔挑眉挑到笑容僵硬:开着高档甜品作坊,出门还在想着别人口袋里的劣质糖果也没谁了……
[嘛……原因主要是老是切换身体年龄很不方便。]察觉到泰戈尔的无语,他耸着肩无奈道:[毕竟这个身体里的人格又不只是我一个人。]
但他道出口后又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有问题:[这么说又不太对,反正泰戈尔你也知道我这边情况。]
[我知道是知道,但你们到底是谁先起头要喊自己席勒的?]
[不是你推荐的我吗?我既温柔善良又好说话,难不成还不是席勒了?]
[……]泰戈尔对此选择捂脸,内心哑然:完了,他交给北斗的辨别方法被这家伙拿过来回怼他自己了……
只是泰戈尔目前懒得反驳:[行行行,你温柔善良又好说话。]
虽然实际情况是:是个人都知道你是毒舌。
白发银瞳的诗人莫名回想起前不久发生的‘毒舌大战法国人‘后的辩论失败结局,迟疑地问道:[你之前和纪德辩论的时候,是不是放水了?]
他老觉得对面德国人的实力应该不至于此。
[……]席勒顿时停顿住脚步,他僵硬地深叹一口气:[我果然更适合物理说服对方。]
所以到底有没有放水啊?泰戈尔内心疑惑。
[纪德小朋友应该玩的挺开心的。]黑发赤瞳的少年回头遥望着背后已有一定距离的巴黎城市,平静地叹息:[毕竟法国是他的主场。]
巴黎的风景倒影在他的赤瞳中。
席勒并没有对巴黎抱有很大的感情。他只是觉得队伍没有法国人,就像食物里没有任何糖分般不可思议,所以才去当他的法国人。
因此纪德拿感情牌和他辩论很容易就赢过他了。
泰戈尔内心沉默,思绪却想到了上午的会议:是啊,他玩得的确开心。他和这个世界的法国超越者怼得天崩地裂,怼到连我都有心理阴影了……
问题还不是这个,问题是他真的没有过多透露情报,勉勉强强扮演好了伪装复仇者的流浪者身份……
这就是安德烈·纪德吗?这就是法国人吗?他们出身自带天赋里是不是还有演戏天赋???
泰戈尔事后直接瞳孔地狱。
[噢,对了——]席勒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严肃地对泰戈尔说:[不要对外透露是我把巴黎复制多了,让凡尔纳和纪德背锅去。]
泰戈尔内心快速打出多个问号:???
你,你难不成是想把我拉进局吗?你要知道只有[飞鸟集]参加的行动,他们第一个问的人就是我啊。
[这事我没法同意。]泰戈尔语气严肃,[我向来只陈述事实,不参与外界的争端。]
席勒沉思片刻,略微迟疑地说道:[那五层的水果蛋糕怎么样?]
[哈?给凡尔纳当赔礼吗?]泰戈尔陷入沉思:考虑到凡尔纳的性子,好像真的可以诶……
泰戈尔见过那位法国异能界未来的领袖。应该怎么说,他是个性格和维多克·雨果相似但又不同的人。
很温柔很通透,在很多事情上又有着他自己该有的远见和决策力。
儒勒·凡尔纳一直以来的引导者大仲马过去一度想把习惯在幕后,性格不张扬也不强势的他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哪晓得变化莫测的战争局势直接把他推到了台前。
虽然法国异能界高层内部最开始确定的下一代领袖候选人名单里甚至都没有他的存在,但微妙的是:民众选择了他。
时局造就英雄,英雄也在造就时局。
最后大仲马惨被维多克·雨果抢走接班人。
泰戈尔对此默默地在内心为大仲马点了个蜡烛。自己当亲儿子培养的学生被自己最好的挚友抢走当了他的接班人,大仲马连哭都没地方哭。
可话题又说回现在的问题——
泰戈尔内心深表怀疑:虽然他们内部一直调侃凡尔纳进了急救室,全欧洲和全世界最顶尖的医疗团队都在抢救他,但他现在‘真的有进急救室‘这件事就有点薛定谔起来了。
毕竟急救室也真的没什么好抢救他的。他一没外伤二没内伤,最多可能就是异能使用负担太大,整个人陷入大脑宕机的晕眩状态。
超越者之间的纯异能对抗的战斗很多时候就是死和活两种结局,没有中间过渡阶段的。而泰戈尔知道自己多年来往的德国人他异能操控是真的很优秀,优秀到了一种难以言语赞颂的地步。
反正只要还活着,后续都可以慢慢恢复。这么想想,五层水果蛋糕好像真的能解决吧?
德国人听后立刻严肃地强调:[不,是给你的。]
德国人表示他才不想参加法国人内部的撕逼现场,他只想翘着二郎腿啃着棒棒糖,在一旁看着他们互撕。
虽然凡尔纳和纪德两方阵营最后能不能互撕起来,他就不确定了。
[……]
泰戈尔内心突然觉得天崩地裂:为什么会觉得我会被区区水果蛋糕封口啊?
发现自己的筹码可能描述不太详细,德国人轻轻咳嗽了一声,庄严道:[是五层的、新鲜水果装饰的冰淇淋蛋糕。]
[……]
泰戈尔听后内心莫名微妙,他严肃道:[你会以为我会同意吗?我告诉你哦,我可是一直以‘不参与外界的争端‘自居的!我绝对不会——会会会——]
他‘会‘字说了半天,终于双眼失去焦距地、快速而简短地回复:[恭喜你贿赂成功。]
虽然水果蛋糕它当礼物不太合适,但那可是冰淇淋做的水果蛋糕啊——
[我什么都不清楚,异能中途宕机了,连带我也跟着宕机了。]泰戈尔迅速把现在的情况诉说了下,就好像他现在正面对着过来询问他的官员们:[麻烦你们找下其他人问问看。]
[鼓掌鼓掌~]对面传来开心的口头配乐声。
泰戈尔微微目移:行吧,冰淇淋真的超好吃。
大战后沦陷于冰淇淋陷阱,如同欧洲达官显贵过去沦陷在郁金香陷阱般的印度诗人默默捂脸。
他只是没有把事实告诉,并没有说谎。就让纪德在那边琢磨问题去吧,我相信他可以找到真相的……
于是诗人放弃内心负担,心满意足地说道:[记得空运过来,我要德国最好的冰淇淋工坊,运费用你全包。]
[好噢~]黑发赤瞳的少年笑着用纯正的德语回应道。
第118章 你说,谁才是猎物?
“呼啦哗啦……”
天花板上摇摇晃晃转着的老旧电风扇扇片在剧烈转动。
它正下方的床上,一位穿着白色半开衬衫的青年眼瞳失神地盯着扇片看。他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自己几个小时前的记忆几乎是空白。
明媚的阳光穿过深绿色树叶之间的间隙照射在窗前的书桌上,连带照亮了室内。墙纸缝隙之间的干涸血污,被暴力破开的木门,甚至紧闭衣柜里滴答滴答滴落出来的红色液体都清晰可见。
空气中弥漫着恶臭,是属于血肉僵化后散发出来的恶臭味。
但是青年此时没有在意。
躺在美国本土民居的二楼床上的他试图回顾了自己累摊在床上,一秒入睡前发生的事情。只不过事情好像的确干太多太累了,让他没能立刻回想起来。
人来人往的美式车站,香槟色小汽车,身穿黑色风衣的亚洲旅者……记忆片段里的画面逐渐清晰出现在他眼前。
他坐在香槟色小汽车里,跟着前方慢吞吞晃悠的亚洲人慢慢行驶着,直到前面的旅者突然停止脚步,惊讶地对着他喊道‘没想到坡你会亲自来接我……’
随后的记忆片段里的线索被他快速挖掘,整合,直至完全熟悉。
没过一会儿,坡嘴角无奈翘起。他边用手臂遮住过于耀眼的阳光,边深感自己应该把人坑得挺惨的。
他参加了一次会议,并当机立断地抓好时机,拉着所有明摆着言语上就说不通的理想主义者去了特异点。
然后坡迅速从会议现场跑路,以置换意识的方法跨越大西洋,只身去往那时深陷暴雨的巴黎城市。
之后本着单纯的言语说服太过于浪费时间,他直接对着已知的可能对组织计划有阻碍的法国政员们每个人都亲切地给了一整套言语诱导加精神影响等等在内的多重价值观改变套餐,直接秒解决他们。
之后他还干了什么来着?
他还顺带伪装了下法国政员的身份去隔空嘲讽下英国,给英国人那边留了些情报陷阱,为自己组织掩盖了下身份和情报,还有好多好多事情……
中途他很有闲情地和已经头脑发空的、某个记不住名字的法国政员分析了下他老婆出轨的对象有多少人,以及他们的婚姻为什么走到现在这地步。
他边分析还边态度肤浅地象征性安慰着‘没事没事,小问题,你也找情人找代餐不就扯平了吗?我知道欧洲代餐之风超风靡的。’
那时坡不幸得到了记不住名字的政员的满头黑线。
嘶,回忆到这里,爱伦坡感觉他不用继续想了。他深知自己行事继续这样下去,大概又要被欧洲警惕加仇视一条龙一步到位了。
只能说……幸亏我还记得伪装替换记忆……
坡摇摇晃晃地用手臂支撑着自己起身。
头还是很疼,断断续续地折磨着他,宛如宿醉后的醒来的时候。但爱伦坡深知自己已经很少去和酒这种乙醇饮料打交道过了。
因为异能的存在……
坡修长茂密的眼睫低垂下来,遮盖着了他眼眸里的神情。他抬头观察着四周,有些嫌弃麻烦地微微皱眉。
“看起来我找睡觉场所的水准还是一如既往地会被骂。”
白金发的青年踉跄地站起身。他的视线里所有的一切事物如同深海上浮的海底泡沫般飘忽不定,如同烈日沙漠折射的海市蜃楼般虚幻。
他赤足踩在了地板下。
冰冷的人体肌肤的触感在那一刻,让还在无意识恍神的他本能低下头去查看着床边的地面。
幼小的孩童尸体怀抱着染血的狮子玩偶,孤独地半边露出床底。他的正脸向下,着实看不出死前的表情是什么。
爱伦坡困惑地蹲下触摸着他的露出肌肤的发青手臂,之后看着明显是成年人的双人床规格的床铺和床头柜上的五人全家福,为眼前的场景下了确切的结论。
这位年幼的孩子在死前本能地跑向了自己最熟悉最安心的房间,并在这里死去。
坡无视掉了男孩身下淤积的血滩,继续观察着四周。
周围一片狼藉,暗红色的血液到处都是,像是明晃晃的凶杀案现场。
倘使此时有第三方突然闯入,他铁定要被当成嫌疑犯拘留起来。
噢,不……
坡面无表情地感慨着他假定的未来情况:那已经不是嫌疑犯了,是需要拿枪指着的潜在犯罪者,是未来注定犯下罪恶的杀人犯。
毕竟在这种情况下还能面不改色的人可真是少有。
坡深感麻烦地皱眉。
他来时穿着的黑色西装外套,深红色西式领带,连带漆黑的皮鞋也早就都被他扔到不知名的角落里去了。
如果不是因为懒得继续脱下来,坡感觉自己极有可能醒来发现身上只有衬衫……
虽然现在情况感觉差不多。
他有些糟心地捂住自己的脸,着实不想去回忆自己在睡前是怎么思考的。
站在二楼主卧的门口向下望去,爱伦坡看到了凌乱的一楼客厅,满地的碎肉和人体部位。恶臭席卷了整个空间,他象征性地捏住了自己的鼻子。
其中只有零星几个部位,他判断出是来自同一位女性的,而更多的是来自六七位不同的成年男性。
二楼的主卧里一家五口的全家福成员性别为三男二女。
而在场的碎肉和人体部门拼凑起来的人数明显超过了居住在别墅里的成员数量。爱伦坡望向窗外,窗外的设施环境看起来挺正常,唯独屋内显得异常凌乱。
考虑到当初破门而入的杀人一方特地维持了屋外的整洁这点,可以判断为故意杀人。并且凶手心理承受能力相当强悍。
坡慢慢走下楼梯,路过了全家福里大儿子的发青尸体。尸体的手被绑着,绑绳上满是他生前挣扎的痕迹。
他愤怒且不甘心,直至死亡的那刻都还在为了家人挣扎。
身穿白色衬衫的外来者安静地再度观察着周围,脸上没有对此显露一点波澜。最后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的目的地,并直径走向厨房。
“啪啦——”
双开冰箱的大门被他打开。
爱伦坡盯着里面的生鲜蔬菜,陷入苦恼。他并不擅长料理,而冰箱里的食物大部分都是需要经过专门烹饪才能做出来的。
“为什么就没有些半成品食品或者罐头一类的……”他一脸愁容地蹲着看着琳琅满目的冰箱,嘴里还喃喃着:“早餐还会特意下厨,不随便应付下的家庭真的挺少的……”
但他很快就没有多想,单手从角落拿出一大盒冷藏牛奶和一袋吐司面包袋。
爱伦坡有些懒散地把它们扔到餐桌上,下秒从橱柜里拿出吐司机和草莓果酱罐头,简单制作了下,便装盘好,坐下来随意地拿在手上吃起来。
裹上果酱的吐司依旧不怎么好吃。
他也懒得去是不是自己哪个步骤出错导致的,只是单纯想要吃点什么,免得之后路上体力不支。
冰凉的、只剩下零星牛奶泡沫残留的玻璃杯被轻轻放置下桌面。
爱伦坡依旧有些困倦。困意时常混淆他的认知,让他每次醒来都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自己睡前做了什么。
倘使不耐烦到了极致,说不他会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只是遥望一楼客厅的惨案,爱伦坡僵硬地扯了扯自己的嘴角。这一看就是他自己的杰作。
早晚美国政府要被我气疯,到时候我就安静地呆在监狱里天天发呆吧。想想还是个让人心情愉快的结局。
爱伦坡胡思乱想着事情的结局,但是他知道这个结局不可能出现。
他站立了起来,走向一楼卫生间。
可爱伦坡还没有碰到卫生间的把手,就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小声地说了句“可真抱歉,我差点忘了你在里面。”
一楼卫生间的浴缸里躺着一具尸体,她正是这户主人家的大女儿。
爱伦坡随即走回二楼。在二楼大儿子卧室的门前站立思索了片刻,动作自然地从门牌后的挂钩那里拿到钥匙,推门而入。
他打开墙边的衣柜,在众多眼花缭乱的运动服饰中挑出一件宽大蓝白运动风衣和一条灰色运动裤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果然,看身型和穿衣风格肯定是有我能穿的衣服的。
高挑的白金发青年内心些微愉快:长时间穿修身无弹性的白衬衫,果然还是不太舒服。
之后的均码白色T恤,尺码偏大的运动鞋和抓头发的简易发绳也很简单地就被他找出来了。
最后头上扎着自己习以为常的低马尾,身穿蓝白运动风衣和灰色运动裤的爱伦坡边撩起自己微湿的发梢,边走下楼梯。
“啊啦,我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昨夜的夜幕之中,一位身穿漆黑西装的青年突然出现于一辆正准备启程的车辆旁边。他抬起他深红色的眼瞳,在望了眼车厢后座的多箱金块后微笑着询问着他内心早有答案的事情。
这附近人烟罕在,所有看到他出现的人第一时间反应全都是愣在原地。
“你这个人是从哪里蹦出来的?!”本来就做贼心虚的杀人犯们顿时怒喊道。
“这里怎么会有人?是你没有认真监视吗?!”旁边看起来是领头的人立马大声呵斥着角落贼眉鼠眼的人。
“我我我——”他嘴唇抖动了半天,也说不出个什么话来。
领头正欲对着突然出现的青年拔枪,然而他身边的壮汉急匆匆边用手阻止他边小声喊道:“老大,枪声太响了,我们会被发现的。”
“不要在这里再引人耳目了。”壮汉握枪的动作意外地标准,宛如沉浸战场已久的雇佣军,但他却有意掩饰自己的熟练。他小声在领头耳边嘀咕:“我们可以……”
这是一次伪装成入室抢劫的仇杀,但仇杀行动的参与者只是眼前入室抢劫行动的部分成员。而真正劫匪只是为了让仇杀行动变得不被人发现的牺牲品。
等到今夜过去,又要多出一件‘结案’的入室抢劫案件。
爱伦坡望向领头的眼眸中显露出些许怜悯。
“真是可怜……”他轻声喃喃,声音小到让人无法听到,“人这种东西无论何时何地都在荒唐地算计着彼此……”
重金雇人谋杀也是,特意伪装成入室抢劫也是,意图获得死者的某些遗产也是……一切的一切本来就如此简单。
他一眼便可察觉到雇佣者的来历。
那人必然是和死者家庭中的某个人十分亲昵的存在,渴求以至于杀人罪孽的物品则极有可能是公司股票等等一些需要有理有据继承的东西。
而眼前的劫匪和他们身后的汽车内的物品暴露了所有的一切。红笔圈出地区的地图,全副武装的武器车辆,精于杀人的雇佣兵,以及作为掩饰用的牺牲品……
特地圈出的地点,特地通知的时间,特地准备的人马……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明显地展露出背后之人的信息。
但爱伦坡即不觉得害怕失望,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他刚刚的话语也只是参杂着一些自我感情的、无意义的感叹。
“喂——”领头者像看待已死之人般用着枪指着坡,厉声道:“给我过来!上车!”
爱伦坡规规矩矩将手举过头顶,浅笑着道:“麻烦你们送我一程了。”
“呸——”领头者嫌弃地吐了一口口水在地上。他没想到自己只是中途停留加了下油,结果遇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之后还得带着这家伙回去之前出来的房屋里。
壮汉告诉他单纯的就地解决极有可能会暴露他们的行踪。他们之前出来的那户人家房屋有个私下建立的地下室,可以把他尸体扔在那里。
虽然领头者搞不懂壮汉为什么这么强调不能随便在外杀人,他们杀都杀了,怎么就不能再多杀一个?
难不成真以为美国的警察能神通广大到多了一具尸体,就简单发现他们的去向了吗?
倘使他此刻把问题说出来,说不定可以得到眼前维持投降动作的青年笑着的回复:很简单,因为如果你在这里杀了我并把我抛尸荒野的话,这就不是一场入室抢劫,意外杀人的事件,而是一场可能的连续杀人事件了。
你身后的这几位面部也已经被美国情报网记录下来了。
我们国家对待连续杀人事件的调查力度可比入室抢劫事件要来得强。我记得是有几位喜欢推理的异能者挺愿意去处理连续杀人案件的。
他们想着能多争取一点时间就多争取一点时间罢了。
噢,异能者的爱好是真的有点奇怪。爱伦坡内心嘟囔:但是说真的,这个案件太过于简陋了,他们中应该没有多少人想要亲身过来吧。
“咔嚓——”属于子弹上膛的声音。
□□被抵在了爱伦坡的额头上,领头者有些不耐烦地呵斥道:“快走!”
青年笑着说了句:“好的。”
他的态度轻飘飘的,让领头者感觉自己的话语攻击好像全部打在了棉花上。
领头者顿感诡异,但他没有细想。他打量了手上没有任何武器的青年,将内心冒出的疙瘩忽略,暗自安慰自己:也就这,没什么好在意。
他们自以为猎人,自以为胜利者,但却忽略了一点:在这个异能存在的世界,肉眼所见所判断的并不一定正确。
回忆结束,爱伦坡再一次踏在了一楼客厅的地板上。
他如苍穹般澈蓝的眼瞳倒影着客厅的惨案,歪着头思考着自己昨天做的好像的确有点过分。
好歹是让自己搭便车的人,这么处理他们着实不太人道……
但倘使重新回到昨天的场景下,爱伦坡也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毕竟人在精神疲惫的情况下,行动和言语都是很容易走火的。
最起码没有干出更过分的事情吧?
他苦恼地回忆着昨天发生的事情。
密集的雨幕之下,他透过其他人的眼睛看着深绿色发梢几乎全部浸湿在大雨之中的青年,满不在乎地笑道:“但倘使你期待的未来正是如我所说的话语内容,自然是可以的。”
“期待你能在我有生之年内达成。”
爱伦坡动作瞬间停顿。
他感觉自己好像惹了个很大很大的麻烦……
满是刀光剑影的陷阱和深沉强烈的剧毒的情话从舞台下的观众嘴唇间流露而出,被懵懂无知的怪物传递给了舞台剧上的演员。
年轻的观众刻意低垂着眼睫。他深红色的眼瞳里带着对即将出现的血腥杀戮的跃跃欲试。生活如此枯燥乏味,为何不给自己找更多的乐子?
爱伦坡眼瞳失去了高光。
完了,马克,麻烦再把我从欧洲捞回去。坡下意识想到了身为自己多年好友的马克·吐温,随即他嫌麻烦地蹲下来,捂住自己的脸。
一不留神,他就全凭兴趣单方面行动去了……
“不对,我现在是个英国人……”坡说着说着,话语声突然消退。
那岂不更没救了?
白金发蓝瞳的青年苦恼地思索,但如果说什么懊恼后悔的负面情绪,他却着实模拟不出。
因为这细想起来,的确不是什么大事。
“嘛,所有的事情本来就不可能按计划如期发展。”爱伦坡语气轻飘飘地感叹着已经发生的意外,但说真的——
他望向客厅的满目狼藉,嘴角勾起浅浅的假笑。
在对立的两方其中一方死亡之前,又有谁能真正确定最后的胜利者是谁?
猎物和猎人的立场本来就模糊不分。谁才是谁的猎物,这从来不是一方的片面之词可以决定的。
而余下的时间很短,短到彼此都很难更进一步。
如老旧电视台屏幕闪现的雪花般的模糊光线时断时续地出现在房屋内。伴随着在场唯一活人的走动,房屋内所有的可以称得上尸体的部分皆在断断续续地消失,就好像碎肉躯干正在被这所突然变得古怪的房间吞噬消化。
当最后的尸体碎片了无声息地消散于房间后,雪花般的模糊光线不再出现在客厅里。
这次中途意外杀人的入室抢劫案件在此刻平白无故地变成了失踪案件。
“虽然不是很想出手,但现在被发现,我绝对会有大麻烦的……”爱伦坡有些无聊地站在门口,看着二楼的房门。
他注视的正是他醒来的主卧房门。
在等待最后的尸体,连同自己的行动的痕迹消失殆尽的间隙之间,他眼神微微暗下。
“案件的真相会水落石出。”白金发的青年对着无人生还的房屋,平静告知着即将发生的未来,“即便你们的尸体永不被发现。”
说完最后一句话后,这位突然到访的客人毫无留念地离开了此地。
一切正如他每次行动结束那般。
第119章 短暂的恋情
十四年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
巴黎的一所公寓外,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敞开的玻璃窗一侧,身穿半透白衬衫的青年姿势懒散地斜靠在书桌边,丝般柔顺的绿发披散在双肩上。他的手里明明在拿着空白的稿纸,但灿金色眼瞳的深处却空无一物。
夏尔·波德莱尔走神走得很明显。
他身上有着沐浴过后,属于玫瑰精油浓厚的香气。深绿色的发梢末尾还带着些许湿润,不加粉扑修饰的脸上罕见地显现出属于男性的清爽感。
波德莱尔散漫地撩起自己过长的侧发,眼眸深处中带着一丝不以为然的冷冽。他所在的部门经常有人在他背后说他们的部长看上去很难接近,说他注视着某些存在时的眼神很像是在审讯。
他们背地里带着敬畏地称呼他为‘不好接近的高岭之花’。
虽然青年听后有些纳闷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称呼。他过去过得很放纵,现在也时不时有着类似轻率行为这件事,他所在的圈子对此几乎心知肚明。
可能这就是所谓权力和地位的影响。
又或者认为他是‘高岭之花’的同事比起依靠私生活评价人,更喜欢依靠实力吧?
波德莱尔心生厌弃地感叹:如果老是找他碴的福楼拜能懂这点,他是真的会开心到死的。真想不通同为法国人,人与人的觉悟怎么就有那么大的云泥之别?
也不见得他自己的私生活比我干净多少。
手握法国情报网大权的青年动作轻佻地随手将手上的空白稿纸扔回书桌上,漫无目的地走向窗边,打量着窗外的雨景。
雨水绵密而无声,像是一场笼罩巴黎的雨雾。
点点水滴在重力的牵引下,顺着透明玻璃向下汇聚,形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雨滴。祂们划过玻璃的速度越来越快,直至消失在眼前,徒留下一抹水痕。
波德莱尔怅然地轻叹。
时至今日,他依旧不懂自己以怎么样的方式过怎么样的生活才会打从内心感到满足。社会之于他,即是枷锁,亦是港湾。
人是无法脱离社会独自生活的存在。名字,外貌,地位,财富……这些标志个人价值的认知都是社会潜默移化之下赋予个人的。
波德莱尔过去一度很反感这些,反感着自己身份和家境给他带来的无形枷锁。社会对他的期待,父母对他的期盼化作锁链,不由分说地、毫无理由地拉扯着他去往他自己根本没有想过的道路。
他憎恨这点,但又无可避免地受到潜意识里认知的影响。
最后,‘逃离’成了必定发生的命运。
但现在在做的正是自己想做的这点,波德莱尔自身很清楚。毕竟倘使连这都不清楚,那么他过去度过的岁月,遇到的人,经历过的故事也都无一例外地毫无价值了。
绿发金瞳的青年突然用手指轻轻敲击了下眼前的玻璃。玻璃发出清脆的响声,声音回荡在他所在的空旷客厅。
追忆大战时期发生的故事,很容易让他心生感叹。
他曾经有次短暂的,如同深海上浮的泡沫般虚幻、不真切的恋情。当时他没有意识到,现在他亦无法追忆——
自己到底爱上,并且想要互相理解的究竟是什么?
是一段让人无比动容的话,还是当时他眼前存在切切实实的人?
已死之人无法追忆,他甚至都无法想象其外貌。
“噗——”波德莱尔在想到什么后眼角忍不住露出笑意,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翘起的嘴角。
时至今日,他仍对着当时那位观众反复强调自己不是黑发紫瞳记忆犹新。
观众口中法国人对黑发紫瞳的偏爱,依旧无法确定来源。倘使能确定来源,波德莱尔可能也不至于在这里对着雨景心生感叹。
此时,指尖传来的属于玻璃的凉意让他不由得收敛了笑意。
他再度恢复到一贯的冷淡神情。
绿发金瞳的青年后续私下多方打听过类似的谣言,结果都没有找到相关的。倒是他初见雨果的时候,免不了因此多看了几眼。
维多克·雨果的确是黑发紫瞳。
他外貌很出色,气质像是百年世家培养出来,有待继承家族的贵公子。虽然考虑到他本人是无可争议的法国异能界领袖这点,他本应更锋芒毕露点才对。
雨果的言行谈吐在很多时候一方面让人感到如沐春风,一方面却着实让人内心轻微突兀。作为历史悠久,至今仍在世界中心的异能大国的异能界领袖,他看上去太温和太好说话了。
但波德莱尔对此没有什么负面的感想,相反他在见到雨果后松了一口气。维多克·雨果这样子的性格,对外虽然难以震慑,但对内却极好。
超越者大多都是不服管教,各有各的脾气的人。
真让波德莱尔规规矩矩办事,之后按着规章汇报结果,那法国说不定就要失去他了……
波德莱尔打从内心坚信自己的守秩绝不可能体现在这种地方。
所以对于维多克·雨果这个人,波德莱尔即便从自身的角度去评价,也是真的很难说出什么讽刺的话语。
他可能并不是各方面都很完美的领袖,但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完美的人,不是吗?
适合法国异能界的领袖才是最好的领袖。
可欣赏之余,他却再次感到突兀。
为什么当年观众亲口说法国人会让他有着自己会被拿去当雨果替身的微妙感?
即便从未见过对方,波德莱尔也深知他和雨果不可能是一类人。
能够做出回应波德莱尔疯狂的情话的人,能够做出把波德莱尔认识的笨蛋怪物女孩毫不犹豫舍弃掉的人怎么可能是像雨果那般说话让人感到如沐春风的存在?
波德莱尔自身也断然不会喜欢上维多克·雨果。
他是一个老是会无意识或有意识去越过社会定下的条条规规,走到混乱的黑暗面的存在。社会对于他的束缚,有些时候只是纯粹的摆设,是突然想起来后才会去遵守的存在。
波德莱尔甚至是打从内心热衷着一切黑暗肮胀、污秽浑浊的事物。
他本人不觉得这点有什么问题。对于他自身来说,站立于混乱一侧和站立于秩序一侧并无差别。
既然双方都没有差别,那么他也喜欢随心所欲地改变自己的立场。
而维多克·雨果不同。
他的立场是纯粹的守秩,他热爱的事物和夏尔·波德莱尔热衷的事物有着本质的差别。他们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暧昧的可能。
即便找代餐,波德莱尔也不会找上对方。
能够理解他这类人的存在,只会存在于——
绿发青年灿金色的眼瞳突然微微睁大,他嘴角顿时扬起无奈的微笑。
是啊,过去阿黛西亚从人来人往,混乱无比的歌剧团后台角落找到他,并且直径走向他也并非没有什么理由。
他和阿黛西亚挑人的眼光绝对相同。
阿黛西亚可以做到在人群里找出他并直径走向他,波德莱尔亦可做到和她相同的举动。他们骨子里本就流着相似的血脉。
而现在的他所渴望的,现在的他想要拥有的,那时的他都拥有。
新的事物,有趣的事件,鲜明的存在,那时的他都切身遇到或者交流过了。
立场的改变在那时也显得轻而易举。
但是此时并非当初,和平已经取得的现在,波德莱尔自认为不能单凭自己个人的想法去打破现有的秩序。
“呵……”波德莱尔讥讽地笑出了声。正常人畏惧他,纯粹的疯子却憎恨他。
他孤独到像是世界最后一头活着的虎鲸徘徊在茫茫海洋中寻找着自己的同类,并无时无刻不等待着自己的同类找到自己。
可能这位孤独的虎鲸曾经的确遇到过吧,但是最后得知的却是对方确切的死亡。
这让他微妙地联想到过去对方笑着说过的话语:‘期待你能在我有生之年内达成。’
那是否意味着那位佩里先生实际上知道自己活不了很久?又或者正因为知道自己活不了很久,所以才能如此干脆地笑着回答自己?
但不管过去到底是什么个情况——
未来之于此时的夏尔·皮埃尔·波德莱尔,还只是未知。
他无法保证自己是否还能以目前的状态继续生活,也无法保证自己之后会做出怎么样的行为。
“铃铃铃——”
门铃突然响起来。
绿发金瞳的青年被铃声从自己的思考中拉出来。他困惑地歪了下头,着实想不通是谁会在今天拜访自己。
更何况他家的准确位置,知道的人凤毛麟角。
波德莱尔懒散地打了个哈气,慢吞吞地跑过去准备开门。[恶之花]没有提示他,就代表着对方是自己认识,并且能给予一定程度信任的。
他在这方面意外地相信自己异能,虽然很多的有着‘感觉自己死了也挺不错’的思想在内。
然而这漫不经心的态度在波德莱尔推开防盗门后,变成了脸上的惊讶。
“兰波?”
穿着居家衬衫,就毫无防备地选择开门的他有些惊讶地喊出了声。
门口的黑卷发青年有些局促地笑了笑。他有着翠绿色的眼瞳,身穿棕色大衣,耳戴毛绒的白色耳套,围着米色围巾,穿着黑色靴子。
他的穿着与只穿一件舒适衬衫和休闲长裤的波德莱尔形成了鲜明对比。两个人聚在一起面对面交流,着实会让看到的人怀疑现在的气候是什么时候。
“好久不见,波德莱尔先生。”兰波满是笑意地弯起眼眸,恭顺地友好问候着自己幼时的教导者。
他们过去曾经共事过一段时间。那时年幼,不懂事的谍报员最直接的情报对接人员和支援人员就是夏尔·波德莱尔。
兰波现在每每回忆起当时他的任务处理情况,老是深感那时自己简直就是大灾难。也多亏波德莱尔当时娴熟的指导和后援支撑,才没有出什么大错。
谍报员本以为这样子的联系会持续下去,但很快夏尔·波德莱尔就不见踪迹。他最开始本想寻找下消失不明的波德莱尔,但之后发生的牧神事件,还有魏尔伦的出现都让他搁置了寻找的想法。
“的确好久不见。”波德莱尔眼瞳深处有着柔情。兰波的出现让他回忆起了很多年前自己年幼的面容。那时的少年还什么都不清楚,什么都没有意识到,只是在勉强按着自己心意去做事。
被他忽略掉的条条规规,和怂恿一知半解的兰波去做的越过条规的事没有上百,也有几十起了。
“没想到你还活着,我也还活着。”波德莱尔心生感叹,侧身选择招呼兰波进来。
只是他环顾了周围,疑惑地问道:“魏尔伦没有和你在一起吗?”
“保罗他说不想当我们俩社交现场的花瓶。”兰波脸上无奈失笑。
波德莱尔有些嫌弃地轻微摇头。他知道保罗·魏尔伦的来历和性格,也知道眼前的兰波将自己的真名给予了对方作为名字。
虽然知道这些事后,波德莱尔满脑子都是微妙感。
怎么就这么容易让人幻视到婚礼现场的交换戒指的画面?
对于被迫隐姓埋名的谍战员来说,自己的真名应该是最重要的存在才对。但考虑到兰波直接给出去这点,可能不是最重要吧?
波德莱尔失笑,他没有选择继续想下去。有些事情兰波自己心底知晓就好,不需要旁人的知情。
“他最近应该挺乖的吧?”
将客厅的会客桌潦草地收拾了下,波德莱尔转头问向沙发上的兰波。
“也没有吧。”兰波思索了下,深感无奈道:“就他对自己回法国会经常见不到弟弟这点很不满,不满到已经在甩我脸色。”
哇,家庭纠纷。波德莱尔听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波德莱尔知道兰波口中魏尔伦的弟弟并不是他的亲身弟弟。过去的黑之十二号,现在的保罗·魏尔伦可没有什么亲弟弟。
一个实验出来的实验品罢了。
虽然波德莱尔不免得对盗取法国技术去制造自己国家超越者的日本产生极大偏见。一个极东偏僻小国难不成还真觉得法国这边知晓,会对此毫无行动吧?
但料谁都没想到:保罗·魏尔伦上了心。
当时重回军部的波德莱尔在听完兰波传过来的事情经过后,简直就是目瞪口呆。再怎么说,也不至于把仿制实验出来的实验品当成家人吧?
对方即没有成为超越者的可能,也没有什么战略价值可言。
但波德莱尔思索之后还是认为:这里应该按着魏尔伦想法走,会比较好。
他感觉到这次通信极有可能是身为实验品的黑之十二号对于法国的一次试探。保罗·魏尔伦在试探现在的法国有没有将他当作人来对待,而兰波可能无意识地纵容了这次试探的发生。
他自身也切身体验过没有同伴,没有理解的痛苦。因此去设身处地代入魏尔伦的立场,对他来说并不难。
而且法国政府因为巴黎暴雨的事情,对本国异能者的事情上心了很多。
但波德莱尔听完事情原委后,却不免得对政府也感到了失望。
兔死狐悲,这件事大多数人都清楚。
他也没有想到阿黛西亚和佩里先生所在的组织里,竟然会有诞生于法国的过去亡灵。而那位亡灵先生甚至没有对法国异能界的各位抱有太多敌意,但依旧决然地选择脱离法国。
可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波德莱尔对此不置一言。
“他这个反应我倒是有点想到。”波德莱尔端过来两杯红茶和一盘精致的小饼干,有些懒散地坐到兰波一侧的单人沙发上闭眼摇头。
孤独的虎鲸在到世界可能、唯一的自己的同类后,自然而然地会拒绝掉一切可能远离自己同类的可能。
“但他还是陪着你回来法国了。”波德莱尔想到现实情况,有些忍俊不禁。
兰波无奈地耸了耸肩。现实可不是什么保罗惨被无情的搭档押回法国,从此以后和弟弟生死不见。
现实是中原中也在听说法国想把他们两个调回法国本土,开心到开了多瓶香槟庆祝,结果庆祝之余不免得醉酒大喊“我终于要摆脱老哥的碎碎念了!”“法兰西万岁!”。
他的保罗听后气场都阴沉了好多,一个劲地躲在角落里酗酒。
反应实在是太可爱了。
兰波想到当时的情景,眼瞳深处的笑意已经遮掩不住。他是全世界的所有人里最应该感谢法国的改变,感谢中原中也的出现的人。
阿蒂尔·兰波之前从未预想到保罗·魏尔伦会那么思考他和法国,他和自己的关系。理解之余,他不免得有些受伤。
只是幸好,一切还有挽救的机会。
在异能大战的末期,他们最后还是彼此坐了下来,磕磕绊绊交流着。
“嘛,情况有点复杂。”兰波失笑着将会客桌上的红茶,端到自己的手中暖手。随后他一脸温柔地感叹:“过去我一直把他当不动世事的孩子对待,结果没想到他比我想的还要多。”
多少年了,兰波眼里的保罗·魏尔伦还是当初两个人初遇的样子。
他孤独无助地赤脚站立在满地玻璃碎片和四溅的不明液体的废墟残骸里。无光的蓝瞳里满是对世界,对自己的茫然。
彼时的黑之十二号大仇得报,理应前进的道路和目标全部都在顷刻之间化为虚无。
而彼时的兰波刚刚失去熟悉的波德莱尔先生,又一次像过去般被扔入未知的环境,未知的世界。
兰波初见黑之十二号那刻,突然无端生出莫大的勇气想要照顾他。
但他没想到的是:正是自己那刻的想法局限了自己过去的认知。
“牛角尖肯定转得很多。”波德莱尔不置可否地轻笑。
“很感谢波德莱尔先生你当初回来了,不然我可能会对此手无足措。”兰波发自内心地感激着对方的回归。熟悉的情报人员皆指导者的出现让他有了开口询问的勇气。
而之后,对方不假思索就开口直白说出:‘你们先别回来了,直接就地处理吧。’
这句话让一切走向了现在的发展。
波德莱尔握住茶杯的手一顿,内心感到微妙地歪头微笑。他实际上也没做什么,相反他给出的指示大多都不是按规定执行的。
你也别期待夏尔·波德莱尔这个人真能规矩到哪里去。
“之后是打算呆法国本土吗?”波德莱尔对此选择结束当前的话题,换个话题继续聊。
“我这边看军部,保罗应该更多的想要维持之前的情况。”兰波不假思索地回复。
好了,看起来要变成异地恋了。
波德莱尔内心突然感叹起这对搭档未来的情况。但这已经和他没关系了,他已经脱离军部转投其他部门了。
“你这边也是时候找机会离开军部吧。”波德莱尔轻轻抿了一口红茶,平静地说道。法国国会现在在收回原先发放给军部的部分权力,导致法国内部各部门组织的职务和职责都有些重叠和混乱。
倘使想要离开,现在就是最好的选择。
“好的,我会注意的。”兰波认真地点头。只是随后他看向客厅的书桌,有些奇怪地问道:“波德莱尔先生,是在写什么吗?”
即便两个人关系已经几乎接近是师生,但微妙的是他们都没有明说出口。
“差不多吧。”
波德莱尔见状抬头回看自己刚刚斜靠着的书桌,以及书桌上的各类废纸平淡地补充:“我在写诗。”
“诗吗?”兰波喃喃,他像是突然得知了什么惊讶的事情般感喟:“我也在写诗。可真是没有想到波德莱尔先生也对诗歌有兴趣。”
波德莱尔不置可否地轻笑。
他望着内心有些蠢蠢欲动,看起来十分想要去看看认识的人写下的诗歌的兰波忍俊不禁:“嘛,打发时间转移注意力用的。如果你想看也行。”
“但都是一些不入流的短句,不值得放在心上。”
绿发金瞳的青年打量了下两个人眼前空荡荡的茶杯杯底,准备起身再去沏一壶茶。
望着波德莱尔离开的背影,兰波有些奇怪他刚刚的反应,但随即好奇心和主人家的同意皆驱使着他起身查看主人家口中不入流的短句。
这些诗歌的字里行间皆带着生活的堕落、情欲的浑浊,意象比比皆是腐败溃烂之物,让初次看到的兰波本能地皱眉。
但倘使细看下去,他却意外地感受到了一种阴暗、腐烂的美感。
最后,兰波的手指停留在了一篇生动描写腐尸外貌的诗歌的最后片段——
“在领过临终圣事之后,
当你前去那野草繁花之下长眠,
在白骨之间归于腐朽。
那时,我的美人,请你告诉它们,那些吻你吃你的蛆子,
旧爱虽已分解,可是,我已保存——
爱的形姿和爱的神髓!”*1
在那最后的一页的角落,诗人用潦草的文笔潦草地写下:
“希望你能透过我腐烂生虫的虚假皮囊,爱着真实而唯一的我。”
“只是——
你已不再出现。”
第120章 离家
夕阳西下,瓦雷里沉默地走在去往纪德家的路上。
落日的点点光辉飘洒在他的身前,就像是在引导和鼓励他向前。他身后的阴影被无限拉长,让他看上去显得寂寥万分。
他手上拿着的是一把银白色的钥匙,它正是安德烈·纪德家的钥匙。
当然这不是纪德给的。以他们俩长大后的关系,可谈不上会有这么亲昵的友谊象征物品。
是纪德卖的。
想到这,浅咖啡色头发的少年蓝瞳顿时弥漫上雾气。
瓦雷里可从来没想到纪德继在教堂和他决裂后,竟然选择干净利索把自己在巴黎的房屋给卖出去。
他这是想做什么,他难不成未来不打算回巴黎了吗?
被人告知这件事后,瓦雷里顿时慌了神。只是再慌,他也忍住了自己想打电话询问的举动。
保尔·瓦雷里和安德烈·纪德已经不是朋友了。
瓦雷里内心感到悲凉地想到:他也没有理由随随便便打人家电话。
噢,不对,说不定安德烈已经把电话卡注销了,自己打过去也只是徒增伤感。
但瓦雷里心里想是这么想,行动上却显然不是这么做。不然他也不会拿着纪德家的钥匙,伪装成看房的人去看房。
瓦雷里这里就着实有些庆幸那位房屋中介小姐真的人美心善,竟然同意了自己如此唐突的请求。
虽然他感觉随后中介小姐看自己的眼神有些诡异,但那应该是自己描述不恰当导致的吧?
因为前不久的决裂,身心俱疲的瓦雷里自然忽略掉了一旁的莫泊桑对此一脸挣扎,有口难辨的表情。
可瓦雷里也顾不得这些,他实在不想随随便便在陌生人面前哭出声。
前去目的地的路途意外得短暂。
瓦雷里甚至都没有准备好,边看到了那间深蓝色房屋的围墙。年幼的时候,病床上的他曾询问过纪德有关他未来的家会是怎么样——
那时候,意气风发的白发赤瞳少年不假思索地爽快回复:“我肯定要蓝色作为外墙的颜色。保尔你不觉得你的瞳色超漂亮吗?”
他有些烦恼地指着自己澄清的赤瞳,抱怨道:“老实说,我一直觉得这种颜色看起来好诡异。”
“而且你看看啊——”他用力扯了扯自己雪白的短发,像是准备硬生生扯断几撮,“太容易让别人注意到我了。万一我未来要逃亡,绝对会被很多人堵着打的。”
“护理起来也不方便,说不定我死的时候会被人灰头土脸地埋入土坑里去……”
瓦雷里见此目瞪口呆,赶紧急匆匆掰下他扯头发的手。
“可我觉得……可我觉得……”身体虚弱的他突然大口喘气起来。他一方面暗自恼怒着自己病弱的身体,一方面不由得担心地看着纪德的表情。
纪德没有什么表情,他一脸平静地等待瓦雷里喘完气,接着说完刚刚的话。
他在这种地方向来都是耐心且贴心的。
看到他这一反应,瓦雷里莫名觉得心安。于是他镇定住心神,严肃地对着眼前的纪德小声道:“可我觉得红色是世界上最漂亮的颜色。”
记忆里的话语和眼前的风景相互重叠,让瓦雷里再次感到悲伤。
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思考过自己和纪德的结局——
年幼的男孩一直以为都坚信倘使未来真的会发生自己和安德烈分开,那想必会是自己病逝导致的。
长大的少年隐隐约约有种预感:自己和安德烈的羁绊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坚固。但究竟结局会是什么呢?
他也想象不出来,又或者是不敢去想。
但此时站在这里的保尔·瓦雷里内心却有所准备。
正如纪德当初认为的那般,他也早就设想过类似的结局。
时间在流逝,四季的景色在不断轮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那些过去经历,过去目睹的存在永不回归。
世间的万事万物亦从来都没有永远不变的存在。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在长大的过程中渐渐意识到这份友谊的结局。
瓦雷里内心莫名变得安宁起来,就像是冬日冰封的湖泊。
而他像是个孤独的旅者般,孤身一人走在积雪的湖泊之上,背着行李包,一步步远离熟悉万分的、多年停留的林间小屋。
旅者中途甚至还在满眼怀念地回头看着背后燃起炊烟的小屋。
瓦雷里突然回想起来——
他和纪德的爱好习惯实际上并不相同。年幼时多年卧床的经历让他骨子里就不太愿去尝试冒险、外出探索等刺激性运动。他喜欢的是安稳地蜗居在家里,准备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放在书桌旁,之后对着各种苦涩难懂的古书专研一整天的知识。
而纪德不同。他追求着冒险、外出探索等一切能直观刺激的活动。不管是枪械,还是各类格斗技巧,只要是能让他感到刺激的存在,再怎么艰辛的学习他都可以一一熬过来。
他热衷于一切可以在外闯荡的事物。
这么想想,就连我们幼年时能成为朋友这件事都让人感到意外。瓦雷里深感寂寥地想着。
但现实里,瓦雷里依旧步伐平稳地向前走着。
他视野之内的画面在变化,不再是单纯的深蓝色,开始混入了橘金色、深棕色,深绿色。
有着宝石般蓝瞳的浅褐色发少年就这么突然地和一个正在搬运着大型纸箱的搬家工人四目相对。
工人是位看起来已有三四十岁的大叔。他的下额有着短短的黑色胡须,身上则穿着深绿色的工服,此时正一脸奇怪地打量着瓦雷里。
“啊,真是抱歉。”外貌文文弱弱的瓦雷里率先地本能道起歉来。虽然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做什么,但是这里还是先道个歉吧?
瓦雷里内心有些慌乱。
说实在,没有多少人会去指望日常蹲在家里,爱好也是和与人沟通完全不搭嘎的专研文学之类的文学宅能和陌生人有着正常沟通能力。
只是搬家工人听后眼神越发奇怪。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瓦雷里越发慌乱,甚至开始懊恼起自己为什么要单独过来了。
“也没什么地方需要你道歉的吧?”
大叔这时突然开口打破了两个人当下针刺般的沉默。他望着瓦雷里手中紧紧拽着的钥匙,有些困惑问道:“你是那个来看房的吗?”
瓦雷里听后顿时如小鸡啄米般点头。
“啊,实际上可以更晚点来的。”面容看上去沧桑的男人一边单手托起纸箱,一边摸不着头脑地抓了下自己又粗又短的头发道:
“现在我们刚刚开始整理。雇主的寄送物品还剩很多在呢。”
“啊……”于是,瓦雷里手忙脚乱地想要开口解释,但很快他发现自己贫瘠的话语只能说出几句连一句话都拼凑不出来的短词:“因为……我……就……就是……”
“呜……”瓦雷里羞愧地捂住自己的脸。
工人大叔忍俊不禁,虽然当前场合看上去很像是他在故意欺负瓦雷里。
“哈哈哈,我就不为难你了。”他憨厚地大笑出声,嘱咐道:“现在刚好轮到我同事去吃晚餐去了。你可以安心看下。”
工人大叔用满是手茧的手抵住下巴,赞许道:“就我个人的眼光看,雇主的房屋装横和室内布局都是不错的。”
“这个我是知道的。”瓦雷里低落地喃喃。他深知自己的挚友安德烈·纪德是会把生活布置得井井有条的人。
但工人却深感了然地笑出声:“也是也是,不然也不会这么着急地过来看哈哈哈……”
他随后双手再次托着纸箱,准备继续搬运。
“叔叔——”瓦雷里见此突然向前伸手,失神地问道:“能告诉我这些纸箱要搬去哪里吗?”
“这个吗?”大叔也没有多想,干脆利索地回答道:“说是让附近的公益机构去赠给需要的家庭。”
“感觉这次的雇主还挺心底善良的。”被问起目的地,工人大叔不免地随口评价了一句。
只是瓦雷里听后心凉半截。
现在证据已确凿。看来安德烈他是真的根本就没想过回来……
“好的,谢谢。”瓦雷里恍恍惚惚地回复。
他的步伐此时显得格外沉重。
走进大门的那刻,优先映入瓦雷里眼帘的便是在微风中轻微摇摆的深蓝色窗帘。黄昏的余晖穿过窗户从室外进来,为眼前的一切镀上橘金色。
说起来,巴黎前不久一直在下雨来着。
瓦雷里失神地望向窗外的落日,对着看到的一切心生感叹。因为和纪德决裂打击太大,他甚至都没有关注到巴黎多日连续的暴雨已经结束。
客厅显得整洁,瓦雷里并没能看到生活气息很重的物品。一张双人沙发,两张单人沙发,一张圆桌……客厅里的大件家具都只是房屋居住的必备品。
瓦雷里顿感微妙。明明他记忆里的纪德是很会去收集收藏品以留作纪念的人,是东西都被搬走了,还是本来就没有?
他继续向前迈步,途径开放式的厨房。冰箱插着电,但是里面的东西只有罐头、吐司等很少的速食类食品,让人一看就明白主人家很少呆在这里。
也是,安德烈好像才回来不到一星期吧?
不到一星期就卖完自己在巴黎的房屋,匆匆离开什么的……还真是突然。他该不会是特地回来和我道别的……
瓦雷里空前平静,他所有的感情此时就好像是被埋藏在冰封的湖底下了般。
灶台的绝大部分地方落灰,想来安德烈也没有怎么打扫。就只是擦拭了自己经常用到的地方罢了。
瓦雷里踏上楼梯,实木做的扶手看上去很昂贵。他从二楼楼梯的尽头向下俯视,正好可以将一楼的室内布局揽收入目。
正如工人大叔说的那般,这所房子的室内布局很好。基本的房屋装横都做得尽善尽美,只需要增贴点家具,就可以入住了。
但瓦雷里内心却在喃喃道:“可这不是安德烈·纪德的风格啊。安德烈应该东西更多点,收藏品、书籍,还有各自各样来自认识的朋友的礼物。他朋友应该很多才对……”
瓦雷里还记得自己年幼初遇纪德的时候,仰慕他、推崇他的小孩子就已经很多很多了。他那时还一个劲地暗搓搓嫉妒着那些小鬼。
“这里有收拾吗?”瓦雷里语气有些弱气地问着工人大叔。
“这里?”跟着瓦雷里进来的工人大叔憨厚地哈笑着回复,“还没有哈哈哈……雇主家仓库东西意外得多,所以我们全部都先处理仓库去了哈哈哈。”
“而且你只要看过一眼就明白了,这里根本不需要怎么整理。”
瓦雷里听后下意识问道:“仓库?仓库有什么?”
“也没什么吧……”大叔低头回忆,“一些旧家具和旧电器,还有汽车,除草车,自行车……额,不过说是这么说,旧的家具电器的种类和数量意外得多。”
“让我有些能理解为什么雇主会想要雇人处理。”
瓦雷里失神喃喃:“可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旧物品?”
“雇主他一看就是长年不在这里住的人。这些物品卖出去需要时间,扔出去需要垃圾分类。但巴黎的垃圾分类也挺麻烦的,更何况有些东西看上去像是可能之后还会用到的样子。”
干了搬家整理好几年的大叔边打量着房屋内部装修,边和瓦雷里闲聊道:“大概就这么不知不觉堆积起来了。”
但随即他感叹道:“不过雇主他有强调过自己二楼的书挺多的,能捐给图书馆捐给图书馆什么的。”
瓦雷里的瞳孔微微扩大。他满心的注意力都在‘书挺多‘这三个字上。
他记忆里的纪德很少在他面前看书。即便和他讲述病床外面的世界,大多数时间也都是在说和街道或者校园里认识的朋友们在玩什么。
原来安德烈是喜欢看书的吗?用深蓝色发带束起头发的少年突然有些沮丧。
但搬家工人大叔可没有心思细腻到注意到瓦雷里的脸部微表情,他还在一根筋地感叹着这次的雇主:“雇主他爱好挺文雅的,我想他职业大概率是编辑、作家之类的文职……”
大叔没有亲眼见过纪德,自然全凭自己的推测说话。
“我……我能先去看看书房吗?”瓦雷里有些退缩,弱势地小声询问。他着实招呼不过太过于热情的人。
“哦哦哦,去吧去吧。”工人大叔听后尴尬地一笑。他知道自己这个经常不知不觉唠叨太多话的性格,会让人感到烦躁。
“我继续去整理仓库了。”他随即灰溜溜地离开。
虽然很对不起叔叔,但真的太好了……
瓦雷里见此内心松了一口气,就连呼吸都不觉得缺氧了。他是真的不会和陌生人打交道呜……
浅褐发的少年轻手轻脚走向刚刚两人交流中的书房。
可在他打开书房门的那刻,瓦雷里的耳边突然传来一丝莫名的叹息,是他自己的叹息。
琳琅满目的各类书籍像是色彩缤纷的装饰物品,被紧密地堆积在墙面嵌入式书柜上。蓝色的、棕色的、黑色的……不同封面颜色的书籍和实木棕色的木柜构成了一个统一协调的空间。
然而书籍存在的木柜不仅仅只有一面墙——
一眼望去,瓦雷里甚至找不到一个没有书的角落。
“啪啦——”
被眼前景色惊讶到的瓦雷里无意识地向前走着。但很快他被脚边的响声吓到,低头注视到阻碍自己前进的障碍物。
是一本深棕色封皮的书籍。它孤零零地躺在路中间,但是被人遗忘了般。
而在它前面不远的躺椅周围堆着一堆小山般高度的书堆。
瓦雷里突然被扼住了思考。他过去所有的认知此刻都仿佛被炸成了漫天的烟花,那些悠久的、触动心扉的回忆也在当下的所见所得中变成了复古相册里的黑白照片。
他无比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原来……原来……”
浅咖色头发的少年嘴唇轻轻颤抖,身影有些不稳定。他本能地蹲了下身体,难过地边抽泣边说着不成句的话语。
“原来我知道的安德烈只是一个你的侧面……”
法庭上,一个人的陈述永远都不能成为既定的事实。因为言语可丑化,可修饰,只要稍作修改便可将认知里的事实扭曲成另外一个故事。
而记忆也是。
人类的大脑会无意识地舍弃祂认为是多余的、不重要的记忆,而那可能是一串数字,一段对话,一张面容,以及一个人……
瓦雷里的眼泪不由得滴落在木板上,他见此急忙忙用袖口擦拭着眼角。
“我……我应该早点……早点意识到……”瓦雷里的语气带着哭腔。
他应该在工人大叔说‘雇主的爱好挺文雅‘那刻就想到自己认识的安德烈和真正的安德烈·纪德是有差异的——
不,时间应该更早才对。
在他意识到世间没有永恒不变的存在时,他就应该想到问题所在。
不不对,时间还可以再早点。
在他意识到安德烈在远离自己的那刻,在看到安德烈耐心等待着自己缓过气的面容的那刻,在自己和安德烈第一次相遇的那天早晨,保尔·瓦雷里就应该认识到:
安德烈·纪德展露的性格可能并不是他全部的性格。
“真是太好了,保尔。这下子你终于有个朋友了。”记忆里妈妈的手轻轻抚摸着瓦雷里翘起来的头发,释然地笑着。
而那时懵懂的病弱男孩还没有搞懂,他只是单纯地相信了突然到访自己家的新朋友口头上说出的原因:
“因为这条街不能有我不认识的小朋友。”
现实里的瓦雷里失落地想:是啊,怎么我就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有发现……倘使安德烈真的不喜欢书,那么他又怎么能和我交流下去……
只是他讲述的外面世界的故事太过于精彩,太过于绚烂,以至于保尔·瓦雷里印象太深,深到无意识忽略了其他方面。
从来都没有人规定冒险家不能热衷读书,也从来都没有人要求作家不能在世界各地漂流。
而如今——
在一切都尘埃落定,在他失去过去的羁绊的现在,他无比清醒地认识到自己认知的谬论。
“我真是个不合格的朋友……”
伴随着逐渐变小的抽泣声,瓦雷里还是坚强地站了起来。现实没有他懊恼的余地,他只能去接受,接受他和纪德的结局。
“现在看起来,我们关系发展成决裂也是情有可原的……”
瓦雷里步伐有些不稳地走动着观察书房四周的情况,一些他说得出名字的书,说不出名字的书都在他的眼中停留了片刻。
书籍的涉及范围意外的广。枪械知识,天文学知识,古典文学,宗教……各类的书籍位置摆放得很整齐。
可以看出来主人有在用心打理。
明明客厅那么单调,结果书房却那么用心打理……看来安德烈在巴黎的大半时间都是在书海里度过的。
但很快,瓦雷里内心迟疑地猜想:他该不会在巴黎根本没什么朋友吧?
毕竟现在的一切线索都指向了‘安德烈·纪德在巴黎很少和人打交道‘这一点。
瓦雷里对此不由得轻叹一口气。
今天看到的事物打破了他以往的认知。
他内心开始庆幸起自己决定今天过来这件事。不然他可能还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反应过来他们友谊破裂的原因……
环顾四周之余,瓦雷里的目光突然停留到了书桌上的大片纯白。
是平铺着的纸张。
祂们零散地摆放在书桌上,白纸上的字迹远看甚是让人容易忽略其存在。
瓦雷里小心地跨越地上小山状的书堆,走到书桌面前打量。
是信。
是来自不知名的某个人给另外一个人的信。
而在成堆信件的下面,是一张有些老旧的世界地图。地图的主人特意用铅笔小心地圈起了一些地方,但在法国圈起的地点旁边却有着一个十分明显的问号。
瓦雷里感到好奇,这好奇心驱使着他查看书信,去收集线索来解答自己的疑惑。
文字所能描绘的风景在他的脑海中化为生动绚烂的画面。
撒哈拉沙漠,亚马逊森林,北极冰川……
书信里描述的地点被他一一与地图上圈起的地点对应起来。
他甚至可以透过书信的文字看到那位孤独的冒险者停留于简陋的小屋里在蜡烛的照亮下,无言地遥看着远处白雪皑皑的高山,之后下笔写着给予远方友人的书信。
瓦雷里天生就对文字有着异于常人的敏锐。
而此时他仿佛正落座在冒险者的身边,一同感受着来自零下的寒冷。呼出的热气化为水雾,阻碍了他看向冒险者的视线。
并不应该出现在画面里的少年试图站立起来,但下一秒刺骨的寒冷吞噬掉他的感知——
“好冷——”
现实里,瓦雷里失手扔下自己刚刚拿起的、来自寒地的书信。他双手摩擦着自己受冻的手指,过了一会儿才终于缓过来。
法国超越者有些失落地喃喃:“该死,异能又不小心发动了……”
他就差那么一点就可以看到冒险者的面容了,也幸亏差那么一点才能看到。
“要是被安德烈知道我偷偷摸摸打听他朋友的消息,我肯定又要被骂了……”瓦雷里一想到这件事的后果,谨慎地远离了书信。
他异能发动的时机永远在‘恰当’和‘不恰当’之间反复横跳,就连他这个主人也时常因此恨祂恨得咬牙切齿。
保尔·瓦雷里生活里有苦说不出的一件事就是:他口中爱打听别人隐私、提供小道消息的朋友大多时间都是他自己被迫成为的。
有些东西他也不想知道……
可能也因为这点,所以固执的、不去打听现实消息的他才会被困于记忆里,没有立刻理解到自己和纪德之间越走越远的原因。
但是……我是说如果……
瓦雷里宝石般的蓝瞳深处悄悄扬起几道细小的、不真切的波澜,就像是旅者走过的冰封湖面上的细小裂痕。
“如果你未来也能给我寄信,那该有多好……”
伴随着这句话,那裂开的冰层下的湖水显露在冰冷的空气中。瓦雷里再次落下了泪水,可他知道——
已经不会了。
他们将再也不相来往,正如往后的所有信件开头和结尾都不会再同时出现两个人的名字。
重归于好的未来,也在纪德选择离开巴黎那刻成为了镜花水月般虚无的存在。
再见,安德烈·纪德。
愿你旅途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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