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顾长宁
◎他有过一个弟弟◎
常霆这种人, 是不会真心地忏悔的。
他明知道那些事情不对,明知道那些恶意会毁掉别人的一声,但他却不会因此产生任何的心理负担。
即便被人指出来, 他也不会觉得心虚。
他只会觉得自己运气不好, 竟然不小心被人发现了,又或者干脆在想,没想到意外撞上了一个硬茬。
道歉也只是权衡利弊之后,对于自己最有力的一种选择。
一旦脱离这个困境, 他马上就会把那些道歉的话忘得一干二净,甚至因此心生怨怼, 再找机会报复回来。
顾白衣给过他机会了。
是他自己没要-
常霆的脸被按在碎石堆上。
他下意识闭上眼睛, 有什么尖锐的东西从他眼皮上划过去。
他瞬间冷汗直冒。
——差一点就戳中眼睛了。
来自后脑的力道重若千钧,毫无迟疑, 压根不介意将他伤到什么程度。
更没有“分寸”可言。
看不到界限的折磨比有序的报复更加恐怖。
常霆彻底被恐惧所包裹笼罩,这一刻身后那个看起来柔弱无力的小白脸化身成了地狱里的恶鬼,仅仅是稍微想一想,他就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这一颤,却是在碎石上抖动。
细小尖锐的石子扎穿了他的皮肤,很快就有血腥味弥散开来,但他一时却分不清楚到底是来自于脸上的伤口, 还是不小心被咬破的舌头。
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地方。
疼痛到最后也会变成一种麻木的认知,进而转化成纯粹的恐惧,一点一点填充满空白一片的大脑。
他想不起来该怎么道歉, 也再想不到什么日后的报复, 满脑子只有两句话——
好疼。
我会死在这里吗。
理智已经飞到九霄云外, 当然也想不起来该如何保持体面的形象。
眼泪鼻涕一块往下淌, 混着泥沙沾了满脸。
理智崩盘的一刹那, 常霆就只会呜呜咽咽地求饶了。
顾白衣只是捏着他一只手骨,依次按过关节,语气平静地告诉他哪里可以卸下来,哪里稍稍一用力就会彻底掰断掉——往后这只手就彻底不用用了。
咔哒咔哒的脆响,伴随着只言片语钻进常霆的耳朵,他不由自主地颤抖,却比平时花了更长的时间去理解那些话的意思。
然后他终于彻底控制不住,崩溃地大哭:“求你、求你放过我!是我、是我!是我错了!对不起呜呜呜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就是个垃圾贱人1求你放过我……”
“不是我不放过你。”顾白衣纠正他的话,“做错了事情,就要付出代价。”
满腹坏心思去害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往人心口上扎了一刀,不管不顾拍拍屁股就嘻嘻哈哈地跑了,哪有这么轻松的事。
既然不承认自己做错了,自然要在别的方面多吃点苦头。
顾白衣问他:“现在你知道该怎么忏悔了吗?”
常霆过了好一会儿才理解了他这句话的意思,不敢再说什么“不应该”,泪流满面地自省:“怪我、是我,我就不是个东西!是我自以为是自私自利阴暗自大,看到不顺眼的人就想靠着钱仗势欺人,我、我畜生不如……”
他语无伦次地咒骂着自己,指天发誓一定痛改前非。
等到顾白衣放过他的时候,他还挣扎着跪在地上,冲着湖对面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脑门上都被扎出了一片血痕。
磕完最后一头他就猛地往地上一扎,险些又栽倒下去。
顾白衣直接拎着他的后衣领将他提起来。
“以后不用再到这里来了。”顾白衣说道,“走吧。”
常霆根本站不起身。
稍微动一下他就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被碾碎了一般,疼痛又绵软无力。
只能被顾白衣拖着离开这片荒地。
抱着衣服的小弟还守在街角,看到常霆满脸血,好像死鱼一样被拖回来的样子,惊得心头一跳,差点都站不稳。
直到常霆抬了下头,胳膊抽搐般在半空中挥舞了两下,小弟才心头一松——
还活着。
这位大佬没真的把人弄死。
他当然不是多关心常霆,只是觉得自己的人生安全又多了几分保障。
顾白衣直接将腿软得站不住的常霆丢到小弟怀里。
小弟被砸得脸色一白。
“给他洗洗脸,送回去吧。”顾白衣淡淡地说道,“最好记住这份教训。”
小弟抱着常霆也不敢丢下去,连连点着头。
看到顾白衣丢下一句话,就这么转头走了,小弟先有一点不真实感,良久才一点一点松了气。
等到看不见顾白衣的背影,那口气才彻底松下来,他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常霆死死拉着他做了垫背。
小弟颤着声说:“霆、霆哥,我送你回去?”
顾白衣让他们回去。
常霆抓着他衣服的手一抖,恐惧感又油然而生,但最终还是求生欲占据上风,他咬着牙挤出几个字:“……送我去医院。”
小弟迟疑着不敢应。
常霆说:“我加钱。”
小弟半抱半扶着他走向马路,好半天才打到一辆车,去往了最近的一家医院。
等到下车的时候,常霆已经能够自己站起来往前走了。
只是姿势有点奇怪。
小弟下意识想要上前去搀扶。
周围的路人顿时朝他们投来怪异的神色。
兴许只是单纯好奇地打量,但常霆立刻就想到先前那个帖子里的走向,脸色当即一黑,下意识挥手,一把拍开了小弟。
小弟脸色一僵。
常霆没有理会他,自己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医院。
医生看到他一脸的血,顿时吓了一跳,结果等清理干净伤口就松了口气。
只是一点皮外伤而已。
处理不好的话,以后脸上可能会留疤,但常霆是个男人,比起一开始那满脸血的冲击,这点小伤实在不算什么。
至于骨头关节什么的,医生简单检查了一下也没什么问题。
见常霆不放心,医生还给他介绍了一位老中医前辈。
最擅长正骨。
小弟脱臼了的胳膊也被重新安了上去。
医生提醒他以后不要多拿重物,以免复发。
小弟没敢说是被人卸下来的,只能讪讪笑了笑点头应下。
然后又去看了眼常霆。
常霆的手还在颤抖着,只怕比他严重得多。
但他也确实没有缺胳膊少腿,行动自如。
拎着一堆纱布和药膏,常霆黑着脸,继续保持着奇怪的姿势走出了医院。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生出了一种被顾白衣戏耍了一通的微妙屈辱感。
这点“小”伤,就算他真的去报警,恐怕都不会被受理。
也对,顾白衣那种无权无势的家伙怎么可能真有那种害他的胆子。
只不过是故意误导恐吓他罢了。
如果是过去,常霆第一反应必然是想尽办法报复回去。
但此时此刻,光是想到“报复”两个字,他就感觉到了一种无名的恐惧。
他甚至很惧怕“会再见到顾白衣”这个念头。
无论理智如何明确地分析,顾白衣绝对不可能真的敢伤到他,常霆也没有办法消除掉那些惧意。
那些畏怯好似是拿了一把刻刀,生生刻在了他的骨头上、灵魂里,如跗骨之蛆时时缠绕,如一柄尖刀利刃悬在头顶。
疼痛是最易消磨意志的东西。
他没死。
但很疼。
那种被恐惧填充满的疼痛,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至少短时间内不想了。
小弟似乎也想通了前因后果,又亦步亦趋地跟在常霆身边,小声问他:“那接下去怎么办?”
常霆想到那个帖子,脸色顿时扭曲了一阵。
因为恐惧的残留,他第一反应就是要不要澄清——帮顾白衣澄清清楚。
这样就算他们两不相欠,免得顾白衣再来折磨他。
但想到帖子后面的转折后续,他又生出一些扭曲的不甘。
凭什么泼给顾白衣的脏水被拨开了,他却要承担那些无妄的骂名?
况且顾白衣已经揍过他一顿了。
常霆僵着脸,没好气地说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那些东西又不是我发的!”
顾白衣要是真有本事,自己去一个个把账号后面的人揪出来好了。
他受了一顿威胁恐吓,不给他落井下石算是他心善了。
还有一个不愿说的原因是,常霆现在压根就不想沾任何跟顾白衣有关的事情。
他甚至不想再想到这个名字。
小弟问的其实不是帖子,而是拿顾白衣怎么办。
但看着常霆这色厉内荏的态度,他也明白过来他的态度——
只能硬生生咽下这口气了。
常霆不追究,小弟就更不好说什么了。
想到常霆承诺的加钱,小弟态度又恭敬了几分——起码还能捞到一点精神损失费。
常霆还想着帖子的事愁眉不展。
顾白衣的“黑料”彻底被转移了注意,他不敢再追着添砖加瓦,反倒要开始担心怎么澄清自己的名声了。
想得太入神,他没有注意到身后吵吵嚷嚷的动静。
几个小学生高声叫嚷嬉笑着在人行道上追逐打闹,背着书包的家长在后面喊着“慢一点”,可惜没人听。
人行道靠车道的那一侧停满了自行车和电动车,常霆避让不及,不知道哪个学生朝他腰上猛地一撞,他往后一倒,后腰撞上车把手。
咔嚓。
一声不明显的脆响淹没在熊孩子的嬉笑声中。
剧痛从后腰猛地刺入大脑,常霆脸色一白,直挺挺地往后倒去。
他的意识还在,却感受不到疼痛以外的东西。
小学生们一无所觉,已经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常霆听见那些喧闹声渐渐远去,张着嘴巴说不出一个字来,他挥舞着手臂,却没办法指挥自己地腿脚站稳。
就好像被陡然切断了电源的玩具。
他感受不到自己腿脚的存在了。
常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倒下去,哗啦啦带倒一片自行车,小弟连忙跑过来想要拉他:“霆哥,你没事吧?”
他以为常霆只是单纯地不小心摔倒了。
常霆看着他并没有多少担忧关切的脸色,脑海里却蓦地冒出来另一句话——
「你知道,什么地方只要不小心碰那么一下,就能让你这辈子都站不起来吗。」
是巧合吧。
一定只是巧合。
常霆眼前依稀看见一圈白光,然后又一阵阵发黑。
意识的最后,他听见小弟终于惊慌起来的声音:“霆哥!”
常霆昏了过去-
沈玄默没有找到常霆。
电话不接,消息不回,学校那边已经愤怒地表示一定要给他记过处分了。
就算不是幕后主使,帖子里造谣的那些账号跟他都脱不了干系。
最难听的那些话已经都由发帖人自己删除并道歉,两个论坛的帖子最终都保留了下来。
只不过后面都已经彻底歪楼,开始讨论其他一些证据更充分的校园八卦。
常霆算是其中分量最足的角色之一。
这边已经掀不起什么更大的风浪。
沈玄默找了人继续盯着,之后就暂时放到一边,开始处理另一边更大的问题。
前一天有人给顾白衣买热搜的时候,助理就来跟沈玄默汇报了。
帮沈玄默盯着舆论动向的人是专业的娱乐圈公关,人脉也相当广泛,在看见一点苗头的时候,她就觉察到不对劲,先做主把消息压了下来。
至于热搜,以沈家大少爷的名义去打个招呼,当然没人敢不给面子。
唐家被搞到分崩离析、多人锒铛入狱的惨状就是前车之鉴,也还没过去多久,那会儿沈大少爷甚至没有亲自出面,只在最后叫手下过去给唐家撒了把土——哦不对,收了个尾。
这回他亲自出面打招呼,没人敢在这个档口去挑战他的耐心和底线。
平台不仅没敢上热搜,还主动跟买方周旋了一番,套出了一些消息,然后马不停蹄地就转交给了沈玄默。
说起来还是钟导那个剧组闹出来的事。
某个资源咖小明星想要角色,剧组以他形象不合适为由婉拒了,小明星恰好最近跟某个投资商打得火热,以此借势压人。
结果剧组宁肯延期拍摄,另外寻找投资赞助也不肯屈服,小明星给气得够呛,就这么跟他们杠上了。
这件事情原本跟顾白衣是没什么关系的。
直到跟剧组签完了合同,也有很多人都不知道他那个角色已经定下来了。
而且他是新人,换不换角色也就是导演一句话的事,自己并没有多大的决定权。
小明星气的也是剧组那些能拍板做决定的人竟然都瞧不起他。
你来我往地闹了一阵之后,小明星勾搭的那个投资商又跳进来掺了一脚。
原本说了撤资,结果撤到一半又叫停,还反而又往里追加了一笔。
小明星却没能借此拿到想要的角色。
但比起这一个剧方给得不情不愿的角色,更让他更如鲠在喉的却是投资商对另一个新人的兴趣——
不知道谁把新人的试镜视频发给了投资商看。
投资商二话不说就跟剧组服了软,保证继续投资。
他借机让剧组帮忙牵线认识一下新人,钟导婉拒了,他也没有生气,反而解释自己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就是觉得新人有灵气。
他这一体贴退让,瞬间让小明星危机感爆棚。
——这个新人的威胁性很大。
各种方面都很大。
小明星想把这个新人出头的希望直接扼杀在萌芽中。
他背后的公司也希望他能抱稳投资商这个金大腿,因此毫不犹豫出动了专业团队,准备直接把这个后浪拍死在没冒头的时候。
没想到一脚下去就踢到了铁板。
这个倒霉的新人自然就是顾白衣了。
这家公司平日里最擅长炒作,跟平台合作关系相当良好,虽说只是利益合作,但这么多年交情,怎么也该算是一个高级VIP客户了。
所以在平台方周旋试探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太过于防备,不小心透露了许多内情。
他们大概做梦也想不到,平台转头就把他们卖了个底朝天。
就连过去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黑料把柄都一起吐得一干二净。
生怕沈玄默找不到角度对付他们似的。
助理把那些东西转过来的时候,沈玄默都有点意外:“这么识时务?”
“要是不识时务,他得罪的可就不止沈总你一个了。”助理说道。
在沈玄默紧急处理论坛帖子的事情时,那位公关以及热搜平台方都是由助理负责接洽。
沈玄默这会儿才有空过问这边的事:“还有谁?”
助理:“沈总——我是说你妈——您母亲。”
沈玄默:“……”
虽然听起来怪怪的,但并不令人意外。
有人能看上自家狗儿子,沈女士那是恨不得出去放烟花庆祝的。
虽然她跟顾白衣联系并不多,也几乎没有以长辈的身份跟他拉近过感情,在外人看来可能表现有些冷淡,但她跟亲儿子沈玄默都是这种相处方式。
而且她跟沈玄默一样,骨子里都是相当护短的人。
嘴上说着让沈玄默自己保护自己对象,但单就以她的控制欲来说,都不可能真的完全放任顾白衣不管。
只怕她那里关于钟导以及那个剧组的资料,比沈玄默手里的还要多。
找人盯着舆论风向的事,沈玄默能想到,沈女士自然也能想到。
像这次这种突发情况,她也不可能先跑过来知会沈玄默,跟他商量好了再考虑怎么行动,这么磨叽黄花菜都凉了,当然直接就自己顺手解决了。
以她的身份背景,处理这种事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至少目前为止,沈女士说话确实比沈玄默更管用一点。
沈玄默心塞了那么一秒钟。
突然觉得给他妈当继承人也没有那么讨厌了——要是有沈家的背景人脉作为基础,他肯定爬得比现在快多了。
白手起家还中途摆烂了,确实不容易。
沈玄默一心两用,一边翻看着平台方“进贡”来的资料,一边问:“除了我妈,还有谁?”
助理说不止,显然是不止他们这一家。
“平台方一开始不愿意说,说是不方便透露,只说那边也是为了保护顾白衣。”助理停顿了片刻,确定沈玄默注意力还在,才继续说道,“但是刚刚——十分钟之前,那边就透了底,说是姓顾。”
他故意放慢了语速。
沈玄默果然抬起了头,语气不明地问:“叫什么名字?”
助理回答:“顾长乐。”
沈玄默动作一顿,却并没有那么意外。
听说是姓顾,他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选项也是这个名字。
顾长乐的资料很少。
能短时间内查出来的也就是他成绩确实很优异。
顾长乐是世俗意义上的天才少年,名字出现最多的地方是各大竞赛奖项名单公示,跳级上大学又由工科转了金融,十八岁就本科毕业出了国,走的是公费留学的路子,之后在国外一待就是将近十年时间。
去年回国是外派结束,之后据说就留在国内工作了。
回国之后的这半年时间他并不活跃,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人社交。
能被看见的,也只有偶尔参加一些会议,大约是还在休整期。
也是因此,这人的情况不太好查。
别说私人交友,就连父母还在不在都不清楚,更不用说什么兄弟姐妹了。
不过顾白衣并没有什么主动寻亲的意向,沈玄默也没那么着急,便没有很大费周章地去折腾。
没想到竟然会是在这里先意外有了交集。
或许也不能算是意外。
顾长乐先联系沈玄默,肯定是关键信息没有确认,也就是说没有决定性的证据。
只能说明他是通过别的什么途径知道了顾白衣的存在,然后生出了似是而非的怀疑。
大概率是看到了顾白衣那张脸。
沈玄默指尖轻敲了几下桌面,问:“他们怎么说?”
助理说:“那位顾先生想先跟你聊聊。”
沈玄默又看了眼手上的那些资料,选择暂且都推到一边。
电话在两分钟之后就接了进来。
对面的人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是顾长乐。沈先生,我能问一下,你最近这段时间为什么要调查我吗?”
陌生的声音冷冷清清,不急不躁,听不出半点“质问”的意味。
沈玄默语气散漫地反问:“那顾先生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联系我?”
无声的对峙持续了几秒钟的时间。
顾长乐首先让步,开口说道:“我有过一个弟弟,同父同母的亲弟弟,比我小六岁。但是,二十年前的时候,他就被人拐走了。后来我们找到那个人贩子的时候,他说我弟弟已经死了。”
沈玄默问:“他说因为什么死的?”
顾长乐沉默了片刻,回答:“进山的时候掉进悬崖了,那里时常有野兽出没——”
就算没摔死,早晚也会被野兽吃掉。
那么小的孩子,根本没有自保能力。
沈玄默:“你们信了?”
顾长乐:“那我就不会来找你了。”
坦白来说,沈玄默对顾长乐没有什么爱屋及乌的好感,相反能把那么小的孩子弄丢了还这么多年没找到——沈玄默承认自己是有些不理智的迁怒。
但对方毕竟主动找上门来,态度还算良好。
所以沈玄默并没有再去指责或质问什么,而是先去确认另一个信息:“你弟弟叫什么名字?”
顾白衣,顾长乐。
如果真的是兄弟,为什么哥哥叫顾长乐,弟弟要叫顾白衣?
“白衣”这个词,实在说不上有什么很好的寓意。
按照哥哥的取名逻辑,弟弟应该叫——
顾长宁。
宁宁。
沈玄默指尖蓦地一顿,本是无聊发散开的思绪硬生生地卡在了这里。
然后他就听见顾长乐说:“他叫顾长宁。”
第72章 觉察
◎世界的尽头◎
长命锁算是一个乌龙, 同是也是一个证据。
不同于沈玄默的猜测,顾长乐并非因为看到顾白衣的脸才起疑,而是因为先看到了这个名字。
顾长宁出生之前, 父母问过周围的人该怎么取名字, 一个族叔取了‘白衣’这个名字,周岁的时候还给他打了把长命锁。
他失踪的时候就带着那个长命锁。
顾长宁走失的时候才两岁,恐怕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更别说大名叫什么。
一个陌生的成年人看到他随身的长命锁上刻的字, 第一反应大概率都是他叫“顾白衣”。
被叫做顾白衣养大,要么自幼就是个孤儿, 要么就是被好心的人家收养了。
那家人期望他以后还有机会找到自己真正的家人。
再加上那张相似到很有说服力的脸, 这都是能说得通的。
沈玄默安静地听着这些前情旧事。
期间助理接了个电话出了门,片刻后又抱着平板回来, 打了个手势问他要不要先看看。
显然是跟顾白衣有关的东西。
而且还比较紧要。
沈玄默朝助理微微一颔首。
助理小心翼翼地将平板递了上去,用口型跟他示意:“是小顾先生养母留下来的遗书。”有人偷拍下来的照片。
看清楚平板上的图片时,沈玄默脑子嗡得一下陷入了短暂的空白。
顾长乐后面又说了些什么,他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
大概是另外约时间详谈。
以及问他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谈心查真相什么时候都可以,只要人还在,但谣言构陷之类的事还是尽快处理干净比较好。
沈玄默甚至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可能是让他先盯着小明星那边, 免得对方狗急跳墙。
挂了电话之后,沈玄默才发觉自己手心都是汗。
他敛眸盯着平板屏幕。
助理觑着他的脸色,飞快地解释:“是医院护士先发现的, 当时赶紧就叫人来急救了, 兵荒马乱的混了很多人, 有人偷偷摸摸把那个遗书拍了照。”
不知道是出于单纯看热闹的心态, 还是想要借此敲诈勒索, 或者还有别的什么心思。
当时的情况可能还不好说,但这一次有人往医院里调查顾白衣和他养母的事,就有人把这个照片以不低的价格出售了。
而且一次性卖了三份。
这份遗书最终并没有出现在那些“黑料”之中,因为其中确实没有任何可以抹黑顾白衣的地方。
通篇只有养母的遗憾与愧疚,还有对孩子的不舍与爱意。
她是想多陪自己的孩子一段时间的,所以才选择漠视孩子所受的苦楚与折磨,默默地接受治疗,苟延残喘了那么长的时间,却也因此拖累了自己的孩子。
她在遗书上说,自己是一个自私至极的母亲。
但仅靠这一封遗书,就足以把顾白衣塑造成这个世界上最善良、最孝顺也最不幸的儿子。
助理看到这封遗书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可以作为澄清的“后手”。
如果还有人质疑,非要继续揪着养母的事情不放,以此来攻击指责顾白衣,那就可以直接把这封遗书的照片甩出去。
但这封遗书对沈玄默的冲击力似乎不小。
助理跟沈玄默许久,察言观色的能力早就练出来了,见他神情怔忪,便先征询他的意见:“那这个照片……后面还放不放?”
“先压下来。”沈玄默按了按眉心,如果可以,不公之于众当然是最好的。
一旦发出去,对顾白衣来说或许又是二次伤害。
沈玄默一边拿起手机翻找方二姨的号码,一边问助理:“照片还卖给谁了?”
“经纪公司那边雇来调查小顾先生的私家侦探。不过因为这个照片没什么用,而且刚拿到手不久,他还没有发给那家经纪公司。”助理说道,“他那边我们暂时已经安抚下来了。”
沈玄默“嗯”了一声:“还有谁?”
助理看了他一眼,语气并不怎么确定:“我感觉上,好像可能大概跟赵桑实那边有点关系。他这两天也在查那个医院的事。”
沈玄默指尖一顿,险些按到方二姨下面那个号码上面去。
“又是赵桑实?”沈玄默语气不明。
助理听出来他好像有点不高兴,但离生气还有点距离。
大约是嫌弃对方太多管闲事。
嫌弃完,沈玄默眸色又是一沉:“他不会跑去跟白衣说些有的没的吧。”
助理没敢接话。
因为按照逻辑来说,很有可能。
顾白衣跟他非亲非故,赵桑实没事调查他的事做什么。
如果说是为了沈玄默,那他早八百年就该主动来找沈玄默自首了。
如果早知道有人在调查医院那边的事,以沈玄默的思维发散速度,可能连论坛里的帖子都来不及发出来。
现实恰恰相反,过去总是想尽办法跟沈玄默偶遇套近乎的赵桑实最近格外安分,已经很久没有主动跑到他面前来刷存在感了。
大概是担心沈玄默抽他。
毕竟自从林稚简的事情之后,赵桑实私下里和顾白衣的联系就不少了。
知道他还算规矩,加上确实帮了顾白衣,沈玄默对此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去追究。
但私下交流不追究,不代表舞到沈玄默面前还能让他不记仇。
那就不叫社交,而是赤|裸|裸|的挑衅了。
赵桑实就是脑子真的坏掉的时候,也不敢去挑衅沈玄默。
但他脑抽的时候,会不会撺掇挑拨顾白衣,那就不好说了。
沈玄默脸色顿时一沉,暂时划过了方二姨的号码,退出去从最近通话记录里面拨给了顾白衣。
电话没人接,发出去的消息也没有回应。
武馆那边说顾白衣和林和初都很早就离开了,他们还以为顾白衣是陪林和初回学校了。
而林和初也不知道顾白衣去哪里了。
“他说去找人谈人生。”林和初隐约有点预感,“可能是去教训那些人了吧。”
林和初说有人给顾白衣发了一份名单。
但他不知道是谁发的。
——还能有谁。
八成是某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神经病。
沈玄默眉头紧锁,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正想给赵桑实打电话的时候,对面就先一步主动把电话打了过来。
“赵桑实。”沈玄默声音很冷,“顾白衣呢?”
凉飕飕的声音听得对面的人也是心头一紧。
这是沈玄默发怒的前兆。
之所以压着没爆发,唯一的原因就是还没有确认顾白衣的安全。
电话另一边的赵桑实心虚地摸了下鼻子,难得声音都带了几分不安的轻颤:“我也不知道。”
短暂的静默之中,空气好像都凝滞了。
沈玄默的声音更冷了:“名单不是你发给他的?”
赵桑实轻咳了一声:“是我。这不是刚好查到了,冤有头债有主,他这个冤大头怎么也该有点知情权吧。”
沈玄默:“然后你就让他一个人去了?”
“我没有。”赵桑实直接就举天发誓这回他绝对没有在中间挑事,发完誓才想起来沈玄默又看不见,只好继续说,“我本来就是凑巧才发现有人在查顾白衣,这不就顺便跟进看看嘛,毕竟也是你对象,万一真要有人对他心怀不轨,那我也好提前跟你提个醒不是……”
沈玄默:“你提了吗?”
赵桑实:“……”
赵桑实:“只是没来得及。我也没想到他们动作这么快。”
沈玄默:“然后你就先告诉了顾白衣,然后还让他一个人去找那些人了。”
赵桑实:“……”
话题又绕回来了。
其实赵桑实倒不是故意瞒着沈玄默。
那名单要是落到沈玄默手上会怎么样呢?
肯定会被他挨个处理干净。
就像赵桑实当初那些跟他竞争上位的兄弟姐妹以及跟班小弟一样。
短短几个月时间,全都从宁城消失得干干净净。
当时赵桑实对他而言不过就是块踏板工具,沈玄默处理得尚且干脆利落,现在可是沈玄默他亲对象被人用这种下作手段对付了。
要是名单先落到沈玄默手上,那些人八成是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物理意义上的看不到。
但沈玄默向来是借刀杀人,乱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如今有了对象就更不会留下什么把柄,免得日后跟对象隔窗相望。
手段是狠,甚至会比肉|体上的折磨惨烈得多。
纵然如此,那些人到死都未必知道是为什么受那些报复。
下场越惨越是如此。
沈玄默绝对不会把顾白衣置于风口浪尖上。
赵桑实光是想象一下,都忍不住感动一秒他的妥善体贴。
但也就一秒,没有更多了。
这种报复方式再干脆利落,再没有后患,再怎么爽快也是针对于旁观者而言。
对顾白衣来说,那就是不爽了。
如果顾白衣真的是那种柔弱无力胆小怕事的小白脸,只能依附于他人、借他人之手来报复自己仇人的菟丝花,赵桑实肯定二话不说直接把名单甩给沈玄默。
但顾白衣显然不是。
赵桑实觉得他大概率更想亲手处理这种私人恩怨。
最起码让顾白衣先自己把人揍一顿出出气吧。
沈玄默要是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那就等他揍完了再补上,也是一样的。
所以赵桑实冒着被沈玄默记恨的风险,也毫不犹豫地先把名单发给了顾白衣。
顾白衣果然去找人了。
不过在找到名单上的第四个人之后,他就没有了消息。
赵桑实也是刚刚才听见手下回报说,那个叫常霆的学生进医院了。
而且前脚竖着出医院,后脚又横着进去了。
现在正在医院里面抢救。
手下回报得急,更多的细节还没有打探出来。
赵桑实听得心底一突,虽然手下说从那条街出来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顾白衣了,理论上来说常霆进医院跟顾白衣没什么关系,但他莫名就有一些很强烈的预感。
肯定是顾白衣做了什么。
手下光是远远跟着顾白衣,就被他那一身气势吓得好几次不敢继续往前走。
很显然,顾白衣非常生气。
那么深的仇怨横亘在其中,顾白衣真的能那么轻飘飘地放过常霆?
疼痛与恐吓确实是很折磨人的方式。
但没有真正伤筋动骨的情况下,人的大脑总会渐渐地遗忘掉那些疼痛。
这样的惩罚不过就是一时的自我安慰而已,根本算不上什么“代价”。
顾白衣有那么好的脾气吗?
哦,他脾气肯定算是好的,毕竟从来不牵连无辜的人,也不主动仗势欺人。
但他有仇绝对会报。
而且是当场报,往死里报。
想到这里的时候,赵桑实都控制不住一个哆嗦。
不是害怕顾白衣真的弄死了人。
而是担心他愤怒之下真的不小心弄死了人,还被抓到把柄。
到时候顾白衣再因为报复人出什么事,除了名单上那几个“仇人”以外,赵桑实就是头一个要背锅的。
谁叫他撺掇顾白衣去报仇呢。
沈玄默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赵桑实暂时还不想跟沈玄默作对,所以反应过来之后赶紧先来“投案自首”了。
“我确实不是有意的,本来我是让手下跟着他的,万一有什么事也好照应一下,结果——”
“你把人给跟丢了。”沈玄默冷飕飕地帮他补全。
“怪我手下能力不足胆小怕事——这事儿还是以后再追究吧,我觉得你还是先去看看顾白衣再说,万一他真是气昏了头脑,干出点不可挽回的事情——”
即便隔着电话,赵桑实也感受到了另一边的低气压。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委婉地转了个弯:“你要是早点过去,说不定还能帮他善一下后。”
毕竟这种事情,沈玄默再擅长不过了。
沈玄默没再跟他废话,直接问:“所以人去哪儿了?”
赵桑实很无辜地说:“我怎么知道他会去哪里,他对象是你又不是我,我哪猜得准他的心思。”
沈玄默叫了一声:“赵桑实。”
赵桑实头皮一紧,语速立马加快了很多,也简洁明了了许多:“应该没有再去找别人了,那个名单上其他人我都派人去看了,都没见过顾白衣。我手下最后见到他是在十七号街尾那边,不过那边我手下看过,没有人在。”
沈玄默:“有新线索就给我打电话。”
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没再继续找人报复,没回学校,没回武馆,那还能去哪里?
沈玄默给家里的韩叔打了电话,确认了顾白衣也没回家。
最后他又翻开了通讯录,找到了方二姨的电话。
方二姨的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她前一天晚上依然是上的夜班,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一觉就睡到了临近中午的时候。
沈玄默电话打过来时,她才刚刚起床,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迷迷糊糊问了一声“哪位”。
听到沈玄默的声音后,方二姨顿时精神不少,很高兴地跟他打招呼,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再跟顾白衣一起过去吃饭。
她下周末正好休息。
沈玄默陪着顾白衣去看望过她几次,方二姨对他早就放下了戒心,态度也热情了许多。
不过另一个原因则是,如果能说动沈玄默,顾白衣就不会再拒绝来吃饭。
顾白衣是怕方二姨又要上班又要做饭太过辛苦,所以多数时候都是放下礼物就走。
但方二姨却很想多留他坐坐。
沈玄默也很愿意跟方二姨多见见面,聊聊过去的事。
除去当时还没有影子且没有感情的亲生父母来说,方二姨可以算是顾白衣唯一一个亲近的长辈了。
沈玄默也把她当做长辈一样尊重着——甚至还比自己那边长辈更亲近几分。
往日沈玄默是愿意消磨着时间陪她聊一些琐碎的小事,今天却没有那样的耐心。
他跟方二姨简短寒暄了几句,然后问起顾白衣有没有联系过她。
方二姨说没有,然后又有点紧张又小心地问:“你们吵架了?”
沈玄默没有提帖子的事,只说道:“没有。学校那边有同学跟他闹了点矛盾,他心情不太好,早上出去了。刚刚给他打电话也没接。”
不是他们俩吵架就好。
方二姨松了口气,倒没那么担心,还开了句玩笑:“他那么大个人还能丢了不成。以往……那些年他都快把宁城跑遍了,说不定比你还熟悉。”
沈玄默“嗯”了一声:“我担心他跟同学起了什么冲突,会吃亏。他好像挺生气的。”
“不会的,白衣他胆子小,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方二姨叹了口气,“我倒是希望他性子能稍微强硬一点。”
她一边说着,也一边思索:“你去他妈妈那边找过了吗?以前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坐在他妈妈旁边,就发呆,电话也不接,等那阵气过去就好了。”
沈玄默有点奇怪地问:“他妈妈那边?”
方二姨反应过来自己说的有点歧义:“现在是墓地了。你可以去那边看看。”
沈玄默应下来,然后又问了一句:“阿姨的墓地在哪里?”
方二姨却愣了一下:“白衣没有带你去过吗?”
她很惊讶。
沈玄默沉默了片刻,实话实话:“……没有。”
方二姨下意识说:“怎么会?”
沈玄默问:“您觉得他应该带我去吗?”
方二姨没反应过来这个问题可能会扎到沈玄默的心,想也没想就回答道:“我还以为他跟你在一起之后就会去看看他妈。他就只认这么一个妈,有什么好吃的都要留给他妈尝一尝。之前他妈刚过世来回烧纸那么麻烦,其他人都说算了,一周来一次够了,人都死了,谁也看不到,烧不烧的有什么区别?他就闷不吭声地天天来回,一天不落地把纸烧了……”
说起顾白衣母子的事情的时候,方二姨总是有些滔滔不绝。
毕竟是关于顾白衣的事。
以往沈玄默总是听得很认真。
但这一回,他却不受控制地发散了思绪,目光又重新飘到平板上的那封遗书上。
遗书上的开头写——
「给衣衣:」
全篇上下,只有“衣衣”两个字写得还算工整,一笔一划,不知道花费了那个病重的女人多少力气。
沈玄默其实不太愿意承认,自己因为顾白衣养母的事心生介怀过。
并非是因为过去发生的事情。
而是他很清楚顾白衣和养母的关系相当好,相依为命,互为依靠。
说养母是顾白衣最在乎的人也不为过。
哪怕养母去世了也依然如此。
可这样重要的存在,沈玄默却从来没有见过她。
养母还活着的时候,沈玄默和顾白衣还不算认识。
等到他们足够熟悉了,沈玄默却连她的墓都没有看到过。
自己动手查当然也能查出来位置,但顾白衣不愿意带他去,那就毫无意义。
沈玄默因此时常自省,觉得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到位,所以顾白衣没有办法彻底放下戒备之心。
后来他又想,以顾白衣过去的经历来说,会没有安全感再正常不过了。
沈玄默觉得自己不应该苛责他,给他多余的压力。
所以这些事情他一直都压在心底,从来没有说出口过。
但要说一点都不介意,那是假话。
此刻听方二姨猝不及防地再提起,纵然不合时宜,沈玄默心底还是不可避免起了几丝波澜。
他强行压下心底的焦躁,等到方二姨说完,问了她公墓以及养母墓地的具体位置。
方二姨仔仔细细报了地址,然后嘱咐说:“等找到白衣,给我回个电话。”
沈玄默应下来,在挂断电话的前一刻突然福至心灵,蓦地问了一句:“方姨,白衣的小名叫什么?”
方二姨有些不解其意,但她从小看着顾白衣长大,因此脱口而出:“衣衣,还有小白。外面的人更喜欢叫他小白。”
确实有很多人会叫顾白衣小白。
但他对“衣衣”或者“一一”这种昵称,一点反应都没有。
沈玄默的指尖按在平板的边角,尽力维持了声音的平稳,却还是控制不住地生出几分艰涩:“过年……如果有重要的亲人去世,按照宁城的风俗,过年是不是必须要回去上坟?”
“对。”方二姨下意识说完,又反应过来,勉强补了一句,“不过白衣之前心情一直都不好,我也劝他多出去散散心。总不好因为一个死人把自己的身体拖垮了。他妈妈在地下要是知道了也会不安心的。”
沈玄默闭了下眼睛,声音恢复如常:“我知道了,方姨。”
过往的一幕幕闪现在眼前。
初见时的毫无波澜乃至厌烦,再见时不由自主地关注。
顾白衣脱口而出的“大哥”、“师父”。
留在异乡度过的春节。
提起养母坟墓时一次次的回避。
……
最后定格在那个雨天。
他们坐在车上,顾白衣看着外面白茫茫的雨幕,好像玩笑一样对他说——
「说不定开到尽头就是另一个世界了。」
第73章 真相(上)
◎要是有重来的机会就好了◎
顾白衣曾经想过自己为什么会穿越。
他死在水中, 原主也死在水中。
或许这样巧合的瞬间里出现了空间交错,让他们交换了世界。
顾白衣不知道原主到底去了哪里,但宁愿只是单纯地交换了世界。
如果原主去了他以前的世界, 至少大哥和师父都会发现他不是原来的那个顾白衣。
但面对穿越这种玄学事件, 他们也不会为难于原主这个受害者。
他们会帮他安排好一切,足以让他在新世界重新安顿下来。
当然这仅限于物质上的“安顿”。
原主毕竟死于自杀。
但或许死过一回之后,他最终能够发现生命的可贵,选择在新世界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二十岁出头的年纪, 漫长的人生之路也才刚刚开了个头。
这也可能只是顾白衣一厢情愿的“期望”,但他总归是更愿意往好的方向上想。
直至他猝不及防地沉入新的“梦境”。
这一次顾白衣终于看到了原主完整的记忆-
后来他变成了一个很坏的人。
或许没有那么——坏。
他没有真正做过杀人放火的事情。
但总归不能算是一个好人。
母亲去世之后, “顾白衣”的日子也没有变得好过起来, 累累负债压弯了他的腰,却再也没有人能在身边支撑他。
方二姨为了帮他还债, 多打了一份工,因为过度疲劳昏倒在单位。
陶木桃为了赶去看望母亲,意外出了车祸。
性命勉强保下了,却因此落下了终身的残疾。
原本前途大好的小姑娘,毁了容貌,失去了双腿,往后余生只能在轮椅上度日。
很长一段时间里, 她都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歇斯底里地咒骂着一切,包括自己的母亲。
但她最恨的人, 就是“顾白衣”。
方二姨终日以泪洗面, 起初还辩解几句并不全是“顾白衣”的错, 后来渐渐沉默。
再后来某一天, “顾白衣”带着打工赚到的钱和水果来医院探望, 方二姨将他挡在楼下,说自己实在没有余力再去照顾他,让他以后不要再来找她了。
世界上最后一个对他好的人,也不愿意再见他了。
“顾白衣”无所适从了一段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补救,只能继续赚钱,尽力去赚更多的钱。
然后再用这些钱去补偿方二姨一家。
她们虽然不愿意再见他,但养伤治病乃至以后生活,都需要很多钱。
他孑然一身,就不必再担心会不会让周围的人蒙羞。
只有午夜梦回时,他梦见母亲失望的眼神,才会一个战栗,将伸向深渊的手缩回来。
单单只想赚钱,方法很多。
去偷、去抢、去卖……暗地里不法的勾当多的是,只要有心,总能碰上一些引路人。
但这些事情,一旦被抓到,还会影响到方二姨一家——他不能用这种钱去补偿她们。
而且以后到了地下,母亲看到他时一定会很失望。
后来有人问他要不要去当明星。
他问能不能赚到钱。
那人说可以,要是红了,他能赚到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大钱。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然而被骗进了公司,经纪人就原形毕露。
正经工作轮不上他,周围人嫌弃他畏缩木讷,不够上镜,又有人对他的相貌心怀嫉妒与警惕,恨不得直接将他踩进泥潭里。
最后经纪人就只带着他出去喝酒应酬,对着投资商讨好卖笑。
“顾白衣”的性格并不讨喜,但脸实在出众。
经纪人有心将他卖个高价,于是带着他辗转于一众男男女女当中,有的金主讲究你情我愿,还算得上温柔体贴,但也免不了遇到性格自我的,总难免多受几分气。
再怎么被嘲讽打脸,他也得忍气吞声地受着,做一个合格的高级“商品”。
唯一一次冲动,是他帮同公司的女同事挡了一杯酒。
然后转头那个女同事就把他卖了。
她借着感谢的名义将他约出来,劝他喝下了有问题的酒,然后将他关进了酒店的房间。
她是在向他得罪的那位陈总示好。
那位陈总性格阴晴不定,癖好异于常人,被他用手段搞到手的情人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不久之前才有人因此跳楼自杀。
“顾白衣”以为自己会是差不多的下场。
但先来的是沈玄默。
他与陈总有点私人恩怨,恰好查到“顾白衣”的头上,许久之前见过的那一面他还记得。
沈玄默身边的助理将“顾白衣”送去医院,看着他的眼神充斥着怜悯。
像是在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幸的人。
真可怜啊。
沈玄默问他,想不想换一份工作。
沈大少爷在外名声同样不怎么好,但也仅是“风流”,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顾白衣”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点了头。
但沈玄默并不跟他谈感情,甚至见面的时间都不多,只会定期给他打钱。
后来“顾白衣”还是从别人的口中得知,沈玄默为了他跟那位陈总闹得天翻地覆尽人皆知。
外人都说沈总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为此不惜将陈家赶尽杀绝。
果然是爱得深沉。
自那之后,“顾白衣”无论走到哪里,看到的都只有别人奉承讨好的脸色。
他们都已经知道沈总不好惹。
沈总的“真爱”,当然也要尽心讨好着。
过去欺负过他的人再见面时战战兢兢,完全没有了过去那样嚣张的气焰。
都不必“顾白衣”自己主动开口,便有旁的人主动帮他报复教训那些人。
沈玄默对此视而不见。
默许,或者只是单纯的漠视。
轻而易举地报了仇,“顾白衣”却并未因此感觉到满足。
他自卑又缺爱。
后来又从并不含任何爱意的放纵之中学会了虚荣与贪婪。
又从狭隘的追捧之中学会了自大与自私。
毕竟已经没有人真心爱他。
没有人愿意费心告诉他,怎样才是对的。
一旦踩破了最后的道德底线,堕落总比时时谨慎自省容易得多。
他渐渐变成了曾经最讨厌的模样——
借势压人,心怀妄念。
他铆足了劲往另一个圈子里钻,看不顺眼的人要想尽办法去打压羞辱,以此来确立本就虚无的权威。
他知道沈玄默并不喜欢他,有时候看他的目光好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但他学会了审时度势,知道沈玄默的母亲希望他留下来。
他不知道原因,但可以以此为倚仗。
他觉得,沈玄默一定会为了他母亲而选择妥协,而不会在协议到期的时候直接将他赶出去。
他不想丢掉沈家带给他的这份光鲜的外衣。
因此他做了很多事。
包括去针对那些跟沈玄默传过绯闻的人,包括妄图插手收买公司里的员工。
也包括将那个据说会是沈女士未来继承人的孩子推下楼。
那一瞬间,他脑子真的闪现过那样的想法——
「要是这个孩子死了,他会感谢我吗?」
当然不会。
他因为杀人未遂进了监狱。
本来可以当做意外事故来处理,“顾白衣”甚至可以不用坐牢。
但前提是沈家人站在他这一边,坚信他没有恶意。
结局恰恰相反。
沈玄默后来只见过他一次,说了一声:「可惜。」
后来沈玄默那个助理见到他,眼底同样充斥着怜悯,但好像在看一个作茧自缚的小丑。
他也是唯一一个跟“顾白衣”说“你不应该”的人。
沈玄默并没有多喜欢那个孩子,也丝毫不在意“顾白衣”顶着他的名号在外面作威作福。
比起外面那些无关紧要的陌生人,“顾白衣”这个身边人优先级别总是要更高一些的。
只要不踩线,他再怎么作天作地,沈玄默最后也会给他安排好去处,保他后半生无忧。
可惜。
沈玄默最讨厌别人要挟他。
尤其是利用他家人的感情来要挟他。
“顾白衣”的人生如果只到这里,只能说是失败。
但就在他入狱几年以后,突然有人找上门来,说是他血缘上的家人。
他们确实姓顾。
有钱有势,也受人尊敬。
他们有一切“顾白衣”曾经绞尽脑汁、费尽周折、最终把自己折腾进监狱也想要得到的东西。
仅仅是因为他小时候被拐走了。
于是他人生兜了一个大圈子,最终甚至都够不到人生的起点处。
悲剧在这一刻变成了一个讽刺又滑稽的笑话。
照理来说“顾白衣”应该感到高兴。
因为他的后半生又重新有了倚靠,他可以做一个真正的“少爷”,甚至有了报复沈玄默的底气。
但涌上心头的却只有尖锐的愤懑乃至怨恨,最终都变为指责——
「你们为什么把我弄丢了?」
「为什么一直都没有找到我?」
「为什么让我吃这么多苦?」
「为什么不早一点出现?」
……
他本来可以有一个幸福又光鲜的人生的。
就因为所谓的家人,把他给弄丢了。
那一瞬间,“顾白衣”的灵魂好像都被撕成了两半。
一半受多年以来的成长环境影响,本能地想要伏低做小,殷殷切切地去讨好对方,以换取未来更好的生活。
另一半看着“家人”脸上的愧疚,心底那些积压多年的惶恐与不甘都有了发泄口,扭曲的憎恨与怒火冲昏了他的头脑。
旁边的人朝他投来惊讶又畏惧的神色,下意识往反方向远离。
“顾白衣”看到玻璃上的倒影,控制不住地手舞足蹈的人神色狰狞得好像一个疯子。
久违的羞耻心在那一瞬间回归了。
他毫无征兆地落泪,反反复复地想,要是能重来就好了。
——如果人生再有一次重来的机会就好了。
第74章 真相(下)
◎可以留下来吗◎
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他要早点找到自己的家人, 拿回自己该有的东西,然后等长大一点的时候,找到养母, 去找最好的医生替她治病。
如果她愿意, 他就认她做干妈,以后好好孝敬她,让她过上优渥的好日子,再给她养老送终。
没有经济压力, 方二姨不会那么辛苦,陶木桃也不会出事。
她们就不会恨他。
然后他要一一报复那些欺负过他的人。
包括送他进监狱, 让他留下案底的沈玄默。
但后来他想了想, 又把沈玄默的名字划掉。
因为他后来才想起来,当初要不是因为沈玄默, 他的下场可能会比进监狱还要不堪。
大不了重来之后就当陌路人,井水不犯河水。
想象到最后,他连过去的同学也安排妥当——
他要提醒林和初一句,大三那年春天的时候,不要让他姐姐落单。
不落单就不会遇到被奸|杀的惨案。
林姐姐不死,她妈妈就不会跳楼,林和初也不会过得那么辛苦。
“顾白衣”只是随意想了一想, 就想了很多。
但他唯独没想到,老天爷又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他真的回到了过去。
却是在母亲死后。
方二姨母女没有出事,林和初的姐姐没有出事, 他也没有遇到沈玄默, 也没有进过监狱。
唯独他的母亲已经死了。
刨开这一点, 他曾经那些设想依然可以成立。
只要他找到自己的家人, 他可以当有钱人, 当少爷,避免方二姨母女的悲剧重演,甚至可以反过来去接济她们。
他不用再处心积虑谋算别人的财产,不用再委曲求全去讨好别人。
很多人都会喜欢他、奉承他、夸赞他。
无论真心还是假意。
重来一次,他的人生一定会比前世更加顺遂、更加光鲜。
但他的母亲已经死了。
“顾白衣”躺在那片漆黑的湖水里,大脑麻木地重复着这一句话。
他重生在了走进湖水里的那个黑夜里。
从母亲的坟前回去时,挂在书包上的香囊掉进水里,那是母亲的遗物。
他恍恍惚惚地追过去,一点点走进深水里。
冰冷的湖水刺激了他的大脑,让他清醒过来。
那一次,他呛了一肚子的水,艰难地从湖心爬回了岸上。
但重来的这一次,他却连手都抬不起来。
母亲死了。
就在不久之前。
这毫厘差距的遗憾,让离去已久的母亲的形象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
他想起小时候母亲教导他礼义廉耻。
想起当他试图走捷径时,母亲露出的不赞成的目光。
临终前的那一封遗书上,母亲说,要堂堂正正地做人。
此刻他怀中抱着的书包里,就装着那一份遗书。
他已经重生了。
他什么坏事都还没有做过。
只要认回了家人,只要有了钱,他这辈子都可以挺直了腰杆做人。
他可以做一个被所有人都交口称赞的好人。
然而怀中装着遗书的书包好像一块烙铁,烫得他无处安置双手,却又松不开手。
想到母亲的那一瞬间,他无地自容。
他甚至没有办法再欺骗自己,他真的能够做一个好人。
他其实一点都不想救陶木桃。
到最后他能想起来的关于陶木桃的记忆,就是对方疯狂地谩骂他,说他是个自以为是的拖累、道貌岸然的蛀虫,心安理得地将责任推给条件同样艰苦的孤儿寡母。
她问他,他的尊严能值几个钱?
就因为他的尊严、因为他的前途,害得另一个家庭分崩离析。
他当时没有反驳,但是后来每每想起来,却又忍不住为自己叫屈——
又不是他求着方二姨那么做的。
方二姨自己心甘情愿,怎么能怪到他头上?
非要怪的话,那也是方二姨自不量力,圣母心泛滥,太过高估自己的能力,反倒害惨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这样的想法多么自私又冷漠。
可他确确实实曾被陶木桃的话狠狠伤害到了。
后来的人生经历教给了他推卸责任。
如果事事都苛责自己,他早就因为愧疚之心而活不下去了。
消除了愧疚之心,并没有让他变得更加宽容。
他厌恶一切曾经鄙夷轻视伤害过他的事物。
他也不是真的不想报复沈玄默。
只是因为他害怕沈玄默。
他知道就算是顾家,也不一定愿意为了他去跟沈家作对。
以沈玄默睚眦必报的性格,他很有可能会被再次算计进去。
所以他只好自己找借口去规避这项风险。
人生重来一次,他当然可以暂时伪装成一副好人的模样。
他知道好人应该做什么——
报答方二姨母女,记住她们一家的恩情,一辈子都当做真正的亲人一样爱护回报。
帮身边那些即将遭遇不幸的人规避掉风险。
不去斤斤计较那些那些还没有发生的小摩擦。
但伪装只能欺骗他人一时,却无法磨灭本性。
重来一次,他依然是那个已经遭遇了所有不幸、被磨灭了善良、自卑又自私、贪婪又虚荣、狭隘又短视的阴暗小人。
他已经变成了一滩烂泥。
更不幸的是,他还没有真正烂到骨子里——
他的理智告诉他,那是不对的。
母亲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找回了他早就丢弃的廉耻心。
他知道自己已经是个烂人,但他还不能坦然接受自己彻底做一个烂人。
老天真是会开玩笑。
他没有信仰,没有梦想,甚至没有一技之长。
既满足不了自己的欲|望,也无法带给他人任何贡献。
他这样的人,有什么重来的意义呢?
如果是怜悯他的不幸,又为什么要让他带着那些不堪的印记呢?
漆黑的湖水没顶的瞬间,他还睁着眼睛。
恍惚间窥见远处的亮光。
他看见另一个人慢慢沉入湖底。
明明相隔很远,他却看清了对方的脸——
与他长得一模一样。
时空交错的瞬间,他看见了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那个自幼在顾家长大的顾白衣。
那个顾白衣几乎是他的相反面。
除了一张脸,他们就再也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那个顾白衣在顾家长大,有庇佑他的师父、兄长,有喜爱他的族人,有敬仰他的对手。
他是万众瞩目的明星,是无数人交口称赞的天才。
他淡泊名利,从容自信。
他人迫切追求的名利、地位,在他眼中不值一提。
他讲义气,他善良,他有正义感,他最终因救人而死。
他是毫无瑕疵的英雄人物。
对比之下,另一个为了金钱名利汲汲营营,最后把自己的人生也变成笑话的“顾白衣”,简直就是阴沟里的老鼠。
可他也不想这样的。
如果他也在优渥友爱的环境下长大,他也会成长为正直又善良,阳光又积极的好人。
可惜,没有如果。
真是令人嫉妒。
沉入水底的“顾白衣”想道,就连那样毫不犹豫地舍弃生命拯救他人的果断也很让他嫉妒。
为什么偏偏是这样的人跟他长着同一张脸、叫着同一个名字?
为什么自己这样的烂泥还有重来的机会,他那样的好人却要就此沉入湖底?
如果他这样的人代自己重新来过,妈妈会觉得高兴吗?
毕竟那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
他比自己聪明,比自己善良,比自己能干……
也比自己更应该获得一次重来的机会。
这可能是他能做的最后一件好事-
绵绵细雨不知从何时开始飘落。
顾白衣从地上起身的时候,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
他伸手扶了下旁边的枝干。
昏昏沉沉的大脑慢慢恢复清明,他也终于认出来这是什么地方——墓地。
面前不远处就是养母秦期云的墓碑。
顾白衣伸手抹了把脸上的雨丝,定定看了眼墓碑上的名字,实在是没有什么力气,便干脆在墓碑前坐了下来。
“你妈妈可能更希望你能好好活着。”顾白衣自言自语道。
他知道原主已经听不见了。
那些记忆只是一些执念的残留,原主早就不在了。
兴许是记忆中那些悲剧都已经规避。
而他又动了怒气,亲手教训了那些用养母来攻击原主的人。
执念渐渐消散,藏在其中的记忆也倾泻而出。
顾白衣都有点猝不及防,被冲击得有些恍惚。
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依循着本能的指引来到了这里。
顾白衣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说那句话。
毕竟现在已经是他代替原主,在这个世界里活下来了。
所以他又对着墓碑说了一句:“对不起。”
原主不可能再回来了,顾白衣也回不去了。
顾白衣与前世唯一的交集,也仅仅是在刚刚那些突然涌入脑海的原主记忆之中,窥见一点零碎的画面。
汹涌的江水边,救援人员早就已经陆陆续续地离开,只剩江面上几艘船,还在徒劳地搜寻着受害者的遗体。
顾长乐站在岸边,被人死死地按住肩膀。
他的面容憔悴又苍白,神色一片空白,满眼血丝,却不肯眨动一下,死死地盯着翻涌的江面。
身边的人连声劝慰着什么,可能在安慰他还有希望,也可能在跟他说节哀。
顾长乐好像僵硬的木偶一样,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直至这记忆片段的最后,顾长乐好像忽然觉察到了什么,猛然间回头张望。
隔着记忆的画面,顾白衣陡然间也生出一种与他面对着面的错觉。
一向情绪内敛的大哥死死盯着他的方向,嘴唇微颤着一张一合,无声地叫他——
「宁宁。」
通红的眼睛眨了一下,眼泪就滚滚而落。
“大哥。”顾白衣下意识叫了一声。
理所当然听不见任何回应。
他眨了下眼睛,才发觉眼泪已经模糊了视野。他又眨了两下眼睛,滑落的眼泪混进了雨水里。
多久没有哭过了,真是丢人。
顾白衣想揉眼睛,但看着被雨水打湿的手掌,最终又作罢。
等到恢复了一些力气,他才站起了身。
顾白衣对着秦期云的墓碑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才转过身,慢慢走出墓园。
跨出大门之前,他还在想,下雨了怕是更不好打车,恐怕还得走回去。
还有剩下几个人,算是小喽啰,还没来得及教训。
但他今天暂时没有心情了。
他犹豫了两秒,要不要给沈玄默打个电话问问顺不顺路。
但就在下一秒,他一抬头就看见沈玄默匆匆跑过来。
“宁宁——”
是沈玄默的声音。
不是错觉。
目光对上的一瞬间,顾白衣下意识移开了。
他刚哭过,眼睛估计都是红的,丢脸。
于是顾白衣也没有注意到,就这视线错开的瞬间,沈玄默的脸色瞬间就染上了几分惊慌。
他几乎是冲向了顾白衣,一把拉住他的手。
用力到白皙的手腕上瞬间被压出一道红痕,但沈玄默此刻却一无所觉,只死死盯着顾白衣的脸。
“你还会走吗?”沈玄默一字一句地问他,“会像突然出现一样,再突然的消失吗?”
顾白衣听得心头一跳——
沈玄默终于发现了。
顾白衣并没有生出多少惊慌,他原本就没有准备瞒着沈玄默。
除非一直保持着陌生人的距离,否则想要瞒住沈玄默,那太困难了。
而且对他来说,沈玄默是不一样的。
但沈玄默恰好在这个时候问起,顾白衣一时之间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短暂的沉默里,顾白衣注意到沈玄默有些狼狈的模样。
雨水打湿他的头发,又被一路跑来时的冷风吹得凌乱。
乱糟糟得好像即将又要被抛弃的流浪狗。
顾白衣却有点笑不出来。
这一回沈玄默是真的忐忑甚至害怕,手上力气那么重,眼神里却带着恳切与脆弱。
“可以留下来吗?”沈玄默说,“求你。”
作者有话说:
原主最后的结局,还有原世界大哥的后续会在番外里交代的~正文后面还是以主角视角为主啦
虽然正文距离完结还遥遥无期,但我的番外计划表已经列到第六个番外了(:3_ヽ)_所以放心,结局后面都会尽量写清楚的啵啵啵
第75章 自省
◎不要怕,有我在◎
原来沈玄默也会这样惊慌失措的模样。
世界静默下来, 只剩潇潇的雨声。
顾白衣缓缓地弯了下嘴角,说:“你应该问‘会不会’。”
雨水打湿了他的眼睫。
他眨了下眼睛,水珠顺着眼角滚落, 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顾白衣自问自答:“我会留下来的。”
如果还有回去的机会, 他会选择回去吗?
当然会。
顾白衣甚至都不会有一秒的迟疑。
在原本的那个世界,他其实并没有留下什么遗憾。
他所有的目标、所有的欲|望都已经得到满足。往后余生,或许就只是在那个偏远的城镇上平淡度过。
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平静与单调。
纵然如此,如果有回去的机会摆在眼前, 顾白衣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回家。
未来他或许能跟喜欢的人一起,在这个世界当中组建新的家庭。
但另一个世界才是他出生成长的地方。
那里有他的来处。
这与喜不喜欢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再也见不到沈玄默, 他一定会抱憾终身, 甚至怀念余生,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入他的眼、踏入他的心房。
但这并不能成为他甘愿让自己的灵魂独自漂泊在异世的理由。
如果可以, 他更希望能自己从那片湖里爬出来,听着师父或者大哥的教训,再三保证自己下次不会再这样逞能。
只是世界上没有如果。
一次重来的机会已经是奇迹,顾白衣不会去奢望还有第二次,他不会自以为是地去抱怨指责原主的决定,更不会将这个被赠予的奇迹不以为意地推拒出去。
他已经身处这个世界,已经借着这个奇迹多了一次生命, 那就更该珍重。
所以,不该是沈玄默祈求他留下来。
而是他应该感谢沈玄默,让他这个从异世而来的魂魄有了停泊之处。
他已经留下来了。
这是事实, 而非承诺。
既定事实总比口头承诺的分量更重一些。
沈玄默听懂了。
顾白衣不会离开。
他也回不去。
心慢慢落回到原处, 安心之余又生出酸涩与心疼, 心脏好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攫住慢慢收拢, 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对不起。”沈玄默声音有些艰涩, “我错了。”
顾白衣说:“你没有——”
沈玄默说:“是我问错了。”
他松了松手,却没有放下,只是放轻了力道圈住顾白衣的手腕。
低头看到手腕上那一圈刺目的红痕,沈玄默又说了一声:“对不起。”
被雨水打湿泛着些许凉意,但轻轻贴在那圈红痕上时,却燃起几分灼热的温度,轻柔的触碰泛起一阵酥麻。
顾白衣不自觉地蜷了下手指,最终也没有挣扎。
沈玄默拉着他回到车上。
车上只有纸巾,勉强能擦一擦脸上和手上的水渍,脱了淋湿的外套,只剩一件衬衫,就有些凉意。
沈玄默打开了车内的空调,语气温柔得好像在哄小孩子:“先回家好不好?”
顾白衣点了点头:“好。”
雨声被挡在外面,沈玄默接了几个电话,让助理和元以言那几个帮着先处理一下后续,他今天暂时不想管那些事了。
反正最惊险最麻烦的部分已经过去了,剩下只有一些扫尾工作,并不急于一时。
然后沈玄默又跟方二姨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找到顾白衣了。
方二姨自然关切地询问细节。
沈玄默轻描淡写地将前面那些事归结于普通的同学矛盾,听方二姨问起现在顾白衣如何的时候,他往旁边看了一眼,然后顺口帮顾白衣推拒了。
“他睡着了。”沈玄默说道,“没关系,我陪着他。过两天跟他一起去看你。”
三言两语就结束了这通电话。
顾白衣伸手给他比了个感谢的手势。
这会儿他实在是没什么精力再去应付方二姨。
沈玄默随着他的视线看了眼车窗外面。
雨势渐渐大起来,路上也看不见什么车辆行人,不过这个地方本就有些荒凉。
不如那一次的雨势汹涌。
但独自行在雨中,本就会有一种天地苍茫、无所依托的空旷寂寥感。
沈玄默此刻的心境与那一次大不相同。
说起来就是,心疼。
还有些许无措。
先前是他说错话了。
他不应该问顾白衣能不能、会不会留下来。
沈玄默抿了抿唇,一时在思索该如何补救,许多句话到了嘴边好像都不合适,于是又咽回去。
直至他看见顾白衣靠在车窗边,看着外面的雨幕出神。
泛红的眼眶明显是哭过的。
沈玄默想起先前顾白衣做了噩梦,惊醒过来的时候也是这样。
问他怎么了,他说忘了。
现在看来,或许不是忘了,是不能说。
无处说,无人说。
那句话便脱口而出——
“害怕吗?”沈玄默问他,“会不会害怕?”
顾白衣明显愣怔了一下,视线终于从窗外转回来,落到沈玄默的脸上。
车缓缓停在路边。
沈玄默握住顾白衣的手,吹了一会儿空调暖风之后仍然还带着几分凉意。
他把微凉的手指拢在手心里,只是单纯地捂着。
顾白衣说:“还好。”
没说“不怕”。
沈玄默并不擅长安慰人,但他很擅长分析和学习,以及由之而来的自省。
先前他只顾着心慌,沉浸在有可能失去顾白衣的惶恐与忐忑里,却没有考虑到顾白衣的心情。
明明顾白衣才是那个最不安的人。
顾白衣其实一直都没有刻意隐瞒他那些秘密。
可他却到现在才想明白。
然后一上来就是咄咄的逼问。
不应该。
是他说错话了。
他应该先说——
“不要怕,有我在。”
第76章 善后
◎他还在◎
从前世到今生, 第一次有人对顾白衣说这样的话。
年少时能庇佑他的师父性格古板又内敛。
大哥起初与他并不亲近,到后来顾白衣已经能够独当一面。
那些前辈后辈,乃至同龄的朋友眼中, 顾白衣都是更加可靠的那一个。
过去从来都是顾白衣对别人说, 别怕,有我。
平生第一回听见这样的话,他着实愣怔了那么一下。
要说怕不怕——
忐忑与不安必然是有的。
一睁眼就到了陌生的世界,脑子里被塞进了陌生人的记忆, 还背了一堆债务,甚至无家可归。
换谁都得惊慌一下。
但顾白衣知道自己在原本的世界已经死了, 能再睁开眼睛已经是个奇迹, 即便向往平淡的生活,也不意味着他不想好好活着。
他人生前十年几近与世隔绝, 师父说是要磨砺他的心性。
是不是真话暂且不提,顾白衣的心性确实被磨砺出来了。忽然踏入陌生世界的忐忑不安被他隐藏得很好,有时候连他自己都遗忘了这一点。
只是很偶尔的,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才突然跳出来,用细小的针尖猛地刺他那么一下。
最开始的时候,顾白衣想,等以后习惯了就好了。
后来看到那些熟悉的身影, 他就知道,自己恐怕习惯不了。
平行世界总好过完全陌生的异世界。
他能在这里找到一些熟悉的痕迹,无形之中就多了一些归属感。
那些归属感帮他更快地适应了这个世界。
但坏处是, 那些本该亲近的人, 他反而有些无法面对。
这些无所适从, 积压得久了, 最终也演化成了一些不可明言的不安。
这种不安, 原本也该由顾白衣自己一个人慢慢地去排解。
然后沈玄默忽然跟他说,别怕。
顾白衣本想说他倒也没有那么害怕。他早就习惯于报喜不报忧,但话到了嘴边,又变成了:“好。”
沈玄默已经开始在这件事上权衡利弊。
首先这件事只能是个秘密,绝不能再暴露给第三个人知道。
好在原主本就没有什么亲近的亲朋好友。
唯一相熟的只有方二姨,但在之前的来往之中,她压根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怀疑。
母亲去世之后性情大变,开始日益沉稳起来。
这本就很说得通。
至于其他人,可能压根都不记得顾白衣以前是什么模样了。
剩下的基本都是他后来结交的。
怎么都能糊弄得过去。
顾白衣原本就没有表现得太出格,否则也不至于在沈玄默面前漏洞百出的情况,直至现在才被发现秘密。
而且一般人压根就不会往灵异玄幻的方向上想。
沈玄默仔仔细细思索着那些有可能的后患,一一记在心底。
赵桑实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沈玄默很擅长善后。
这样的秘密,即便顾白衣咬死不承认,沈玄默也觉得是理所应当。
他选择向沈玄默坦诚,无疑仅是源于信任。
沈玄默就不能辜负这份信任。
脑子里转过的思绪可能已经足以绕过地球一周,还有许多的疑问尚且没有得到解答,沈玄默却并没有立刻追问顾白衣。
他看得出来,顾白衣现在很累。
他需要好好休息。
沈玄默将车开回了家。
早上事发突然,他忘了跟周姨说中午不回来吃饭,这会儿倒是正好赶上。
下车的时候,头发和衣服都已经被空调吹干了。但淋过雨总归还是有点不舒服。
简单吃了点东西之后,他们就去洗了个澡。
沈玄默速度更快,等顾白衣换了衣服,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顾白衣房间的书桌前面。
在这儿住了大半年的时间,顾白衣起初还留意,后来不知不觉间就已经留下了很多东西。
上学期的作业本也被他随手塞在了书架上。
沈玄默手里的拿着正是其中一本作业。
觉察到顾白衣出来,沈玄默抬起头,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是去年国庆假期的时候吗?”
顾白衣脚步一顿,看到他手上的作业本就反应过来,“嗯”了一声:“恰好就是碰到你的那天。”
这回换沈玄默停住:“看来我们还挺有缘分的。”
他顿了顿,又问:“那原来那个——”
顾白衣迟疑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自杀了。”
沈玄默问:“因为他母亲?”
顾白衣点点头:“算是吧。”
沈玄默:“那你——”
“恰好也死了。”顾白衣看到沈玄默忐忑又心疼的眼神,无奈解释,“是因为救人落水出的意外。可能……他也同情我吧。”
这个世界各种穿越类的小说和影视作品同样盛行,顾白衣这样说,沈玄默大致就能串联起来。
这样算来,这个世界的“顾白衣”也算他的恩人了。
沈玄默想到他们唯一见过的那一面,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那时候他并没有把那个“顾白衣”放在眼里。
谈不上讨厌,但也说不上喜欢。
反而正是因为当时那一面,导致后来真正第一次见顾白衣的时候,沈玄默天然地就对他带了几分偏见。
若非如此,他应该会更早一点意识到自己是“一见钟情”,而不是心血来潮。
但如果不是“顾白衣”,他和现在的顾白衣也不会有后来的缘分。
沈玄默低声说:“要是给他多烧点纸,有没有用?”
顾白衣顺着他的话想了想,竟然也觉得有点道理:“多少也算一份心意吧。”
沈玄默说:“等过几天天晴,我跟你一块去。”
顾白衣点点头:“好。”
沈玄默继续说道:“今天的事情我会处理干净的。算是给他一个交代。”
原本沈玄默并没有准备用太过激的手段。
倒不是不生气,而是有了对象之后,他就决定好要做一个守法的良民,免得哪天不小心玩脱了再把顾白衣牵连进去。
比起失去顾白衣的恐惧,心底压抑的那些搞事情的本能与戾气似乎也没有那么强烈了。
像平凡人一样与爱人携手度过余生,听起来也挺美好的。
况且这次事情压得及时,并没有造成真正不可挽回的影响。
所以沈玄默行事就克制了许多。
主谋当然是重点关注对象,最少也要搞到身败名裂从此不敢再冒头。
还有些小喽啰还没来得及搞成事情,叫他们吃个教训也就够了。
但现在就不行了。
——还是太轻了。
涉及到了人命,还算是他和顾白衣的恩人,当然不能就那么轻飘飘地放过那些人。
不过其中的细节,沈玄默就不准备跟顾白衣说了。
顾白衣虽然不怕他,但他也不想用那些事情污染他的耳朵,徒惹心烦。
所以沈玄默话锋一转,又说到别的事:“我给你下单了几本字帖,你抽空写几本。”
他把手中的作业本摊开放到桌上。
不用他特意解释,顾白衣也明白他的意思——前后的字迹变化太大,也太快了。
生活环境不同,性格习惯不同,他和原主的字迹也是大相径庭的。
只不过到了大学,学习环境宽松许多,他成绩又很一般,老师并不会太关注他的字迹变化。
至于同学……舍友都没注意过他字迹如何,更别说其他人了。
顾白衣刚穿过来时候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试着学了一下原主的笔迹,后来慢慢改成了自己的。
一般人可能看不出什么不对劲,但遇上沈玄默这种堪比扫描仪的大脑,稍微比对一下就能看出其中的违和。
如果事先不知道换人这种玄幻事件,他可能也不会多想。
可一旦有了怀疑,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清晰可辨的证据。
——当然只是针对沈玄默这种脑子格外好使的聪明人来说。
但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再遇上第二个脑回路不同寻常的奇葩呢。
所有能想到的风险都要提前规避。
顾白衣觉得这不算什么大事,但他已经答应下来,在这件事上听沈玄默的安排,所以还是点点头应了下来。
沈玄默现在整个人都沉浸在“处理后患”的状态之中。
本想让顾白衣回来后好好休息,但总是不自觉地担心自己遗漏了什么关键信息。
他不能让顾白衣去承担更多的风险。
说完作业的事情,沈玄默的视线又移到了顾白衣的脸上。
从湿润的头发扫到眼角眉梢。
顾白衣被他看得都顿住,随手搓了两下头发就放下来。
顾白衣现在头发已经长长了不少,没有之前那么容易干了。
卧室里唯一一个吹风机还因为年久不用,已经报废了。
不过最近天气转暖,顾白衣身体底子又好,头发湿这么一会儿也并不碍事。
他嫌麻烦,但沈玄默就看不下去了。
沈玄默把凳子拖到了床边,然后自己在床边坐下,拍了拍椅背,让顾白衣坐下来。
“明天就去买吹风机。”沈玄默一边说着,一边找了条干毛巾,帮顾白衣继续擦头发。
顾白衣自己搓的时候很随便很用力,后脑勺上几撮头发凌乱地搅在一起,耳朵也被搓红了。
沈玄默用手指将缠在一起的头发一点点捋顺,看着几根被主人暴力扯断的发丝飘落,都不由生出几分心疼。
顾白衣那一头柔顺茂密的头发其实很漂亮,长长了也不会让他显得阴柔,反倒像是精巧的工艺品。
可惜本人一点都不爱惜。
沈玄默想到这里的时候,动作顿了顿,忽的又想起另一件事:“宁宁,你的身体——”
顾白衣瞬间就明白他想问什么:“是我自己的。”
沈玄默则想到了他肩上的纹身。
如果是原来那个“顾白衣”,绝对是不可能在身上纹身的。
还是那种图案。
沈玄默动作停了下来。
顾白衣以为他想到了什么严重的问题,不由地转头想看他:“有什么——”
沈玄默眼疾手快按住他的下颌,将他的脸推回去,一边将毛巾盖在他脑袋上,轻轻揉搓了两下。
“没什么。就是有一个自称顾长乐的人,想要跟你先做个鉴定。”沈玄默故作镇定地说道。
他强迫自己将视线从脖子以下挪回到顾白衣的后脑勺上。
顾白衣不疑有他,闻言猜测道:“可能是这个世界的‘顾白衣’的哥哥吧。”
沈玄默低声问:“你大哥也叫顾长乐?”
顾白衣“嗯”了一声。
同样的相貌,同样的名字,又在看到顾长乐照片的瞬间脱口而出叫了声“大哥”。
沈玄默也猜测过大概是相似的平行世界。
他还没来得及细问过顾白衣前一个世界的事,但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沈玄默想了想,还是决定今天先早一点结束这个话题。
“我跟他约了另外的时间再继续谈。如果你不想跟他们有太多接触,我帮你应付过去。”沈玄默提醒道,“如果鉴定结果不符合,恐怕会有点麻烦。”
毕竟是两个世界的人。
DNA一不一样,那还真不好说。
沈玄默这会儿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平白招回来一个潜在麻烦。
“我不可能躲一辈子,他早晚会看到我的。顺其自然吧。”顾白衣说道,“其实我也有点好奇,这个世界的大哥是什么样子的。”
说不定以后做梦梦见了,还能跟大哥聊聊这个话题。
见顾白衣能想得开,沈玄默也就放了心。
反正有他在,那家人不认也没什么要紧的。
本来就只是随便找个话题转移注意力,沈玄默摸了下顾白衣的发尾,只剩一点点潮湿感,应该很快就能干了,才放下了毛巾。
顾白衣被揉搓得昏昏欲睡。
加上压抑了许久的秘密一口气宣泄而出,情绪大起大落之下,他都有点吃不消。
此刻极度放松的状态下,他只想找个柔软的地方平躺下来,然后好好睡上一觉。
但沈玄默一直看着他到头发干了才准他上床。
顾白衣滚上床,闭着眼睛一点一点挪进被子里。
他以为自己很快就能睡着。
但沈玄默一直都没走,依然坐在床边看着他。
灼热的目光好像八百瓦的大灯,深夜的大厅都能照得灯火通明,更别说现在还是白日了。
顾白衣刷得睁开眼睛。
沈玄默猝不及防地对上他的视线,一瞬间竟然显出了几分局促,下意识便移开了眼睛。
顾白衣没有错过他那瞬间闪现过的不安。
沈玄默说他不该先问顾白衣会不会留下来,后来他果然没有再提过这个话题,想的全是未来要怎么办。
但能让他失去理智到脱口问出的话,他心底并不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的。
顾白衣能明白他的感觉。
就像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多想,而是向前看,好好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下去。
但,那些忐忑不安的情绪并不受理智的操控,只能经由时间慢慢地抚平。
顾白衣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说:“今天又没有打雷。”
沈玄默“嗯”了一声:“我就想看看你——”
他的视线转回来,看到顾白衣脸上那几分促狭的笑意,忽的心头一动,反应过来。
“但是——”沈玄默改口,“今天有点冷。”
顾白衣往里面挪了挪,被子也分出了一半。
“那今天就分你一半。”顾白衣做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到最后却没有绷住漏了点笑,耳朵却又红了一点。
他觉得沈玄默这脑子也是时灵时不灵。
有时候好像脸皮很厚,给点阳光就得寸进尺,有时候就格外的“正人君子”,半点界线也不主动越过去。
——其实算起来,沈玄默一直都很“正人君子”。
珍而重之。
便不敢随意轻薄。
就是有时候好像一块不开窍的木头。
木头先生得了准许,动作就变得飞快,但等到上了床时动作又放得很轻。
放在床头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沈玄默“啪”的一下按上去,扭头看了一眼,单手按着键盘,回了几个字就直接静音丢到一边。
顾白衣打了个哈欠,把半张脸埋进枕头里。
他是真的很困。
沈玄默翻了个身,侧着身体替他挡住窗户那一侧照进来的光,一边伸手轻按在他背上,将他虚揽进怀里。
他低头,轻轻碰了下顾白衣的眉心,轻声道:“睡吧。”
顾白衣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意识不清晰的情况下,他本能地回避着光源,便又往沈玄默怀里钻了钻,直至脑袋抵在他的肩上。
沈玄默轻抚着他的发尾,一直到肩、背,却不敢太用力,怕惊扰到了怀中沉睡的人。
这个姿势对他来说没有那么舒服,却足够让他安心。
顾白衣好像整个人都被他圈在怀里,哪里也跑不出去。
沈玄默只要一低头就能看见——
他还在。
第77章 委屈
◎我已经幸运至极了◎
顾白衣一觉睡过了午夜。
他算是被闷醒的。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沈玄默就将他搂进了怀里,好像在抱一个巨型玩偶一样,死死地按进怀里, 生怕玩偶长腿跑了似的。
看着他沉睡时沉静的睡颜, 顾白衣按捺住了把他一脚踹下去的冲动,尽量轻地拉开他的手。
虽然他力气大,但四肢交缠的姿势太过复杂,他并不想吵醒沈玄默, 于是也费了不少力气,才勉强翻了个身。
刚被拉开的手又循着本能追逐了过来。
顾白衣只好把他的手往下挪了挪, 正好搭在腰上。
沈玄默无意识地搂进了几分, 然后才安分下来。
顾白衣起初有点不太习惯这样过于紧贴的姿势,但背后是沈玄默, 那点不习惯很快就被按捺下来。
他对沈玄默的容忍性总是高得过头。
注意力再一分散,顾白衣就更不会注意到那一点点别扭了。
手机正好被他压在了枕头下面。
他用被角盖了盖屏幕,眯着眼睛将亮度调到了最低,然后先看了一眼时间。
凌晨一点零七分。
顾白衣这一觉睡了将近十个小时。
虽然不是自然醒,但这会儿他已经渐渐开始恢复了精神。
混沌之前的事情也渐渐回归到了大脑之中。
帖子的事情应该是处理好了。
顾白衣还没有来得及关注后续的走向,但他相信沈玄默的能力。
正想着是去帖子里看一看,还是找人问一问, 他就先看到了一堆未读消息。
粗略一看,一堆新的好友申请里面都带着备注留言,一半是难听的谩骂, 一半是懊恼的道歉。
顾白衣扫过一眼就直接按下了记录清除键。
本来就都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列表那些好友同样发来了很多消息, 包括武馆那些师兄弟, 大多都是些关切的慰问, 就连谢延春和敬导也听说了这件事, 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顾白衣心情好了一些,看了眼时间犹豫了一两秒,还是一一回复了消息。
——事情已经解决了,不用担心,他没事。
嵇兰因和林和初发来的消息数量最多。
不用想,前者一定多半是废话。
顾白衣先给他回了一声自己没事,然后就去看林和初发来的消息。
林和初发来的消息果然有条理很多,按照时间顺序理得明明白白。
因为帖子后面歪楼,加上校方及时出面,关于顾白衣的“黑料”都已经洗刷得差不多了。
虽然难免还有几个坚持恶意揣测的,但大多数人都相信了顾白衣是无辜的,并且对他充满了同情。
唯一暧|昧不清的那个勾|引有妇之夫的事件,到了下午也被澄清清楚了。
因为事情闹得太大,有几个当时亲眼目睹了那个妻子大闹医院现场的医护人员也听说了这件事,觉得顾白衣实在可怜,就去宁城的论坛上澄清了这件事。
那个妻子歇斯底里,一开始还跑错了房间,闹得病人家属险些当场报警。
也就是她丈夫赶来及时,为了息事宁人,还给那家病人包了个大红包,也跟周围左右赔笑解释是误会。
他虽然出轨包养小三,但比起这种事情曝光,他更害怕被扣上同性恋的帽子,因此一口就承认了出轨的事情。
一个大男人,站在医院的走廊上反复跟妻子解释,他出轨的小三性别为女。
说起来也是一桩奇事,就算直接上本地热点新闻也不奇怪。
所以亲眼见过现场的医护人员对此都印象深刻。
也就是当时医院人不多。
再加上后来没多久,与此事相关的病人就留了遗书拔了管子。
知情人一半觉得她是单纯不想继续拖累儿子,一半觉得她是受到那些流言刺激影响,一时冲动。
那一次是误会,但谁又知道顾白衣私下里到底有没有做那种事呢?
有人找上门来总不会是空穴来风。
但毕竟涉及到一条人命,知情人私下里传八卦也不敢说得太清楚,后来渐渐就没了热度。
不过这一次,站出来替顾白衣澄清的护士却并没有提及那些私下里的猜测。
单单从那对闹事的夫妻事件来说,顾白衣完全就是遭受了一起无妄之灾。
他可能为此失去了母亲,结果时隔这么久,还被有心人拿出来做文章,硬要给他扣个逼死母亲的帽子,也实在是太没有人性了!
有了这些义愤填膺的旁观当事人作证,顾白衣的形象瞬间就变成了被心思恶毒的奸人所害的小可怜。
不过之后讨论他的人就不多了,更多的还是在讨伐常霆,以及其他几个无恶不作的二世祖小混混。
不扒不知道,一扒才发现这些人真是恶贯满盈罄竹难书。
有些气愤的群众甚至直接打电话去了学校,要求校方开除这些恶毒的蛀虫。
不过这件事才刚刚发酵开,校方大约也在为难,回应了一句“正在调查”,暂时就没有了下文。
直到这里为止,顾白衣算是暂时从这件事里面摘出来了。
除此以外,还有一件看似跟顾白衣没有太大关系的事——
常霆摔断了脊骨进了医院抢救。
根据医院那边传来的消息,大概率是没办法治愈的,最好的结果也就是终身坐轮椅。
运气要是再差一点,可能只能一辈子躺在床上了。
林和初详细打听了常霆出事的位置和时间,以及那家医院的情况,又一一转发给了顾白衣。
这算是一种隐晦的提醒,免得顾白衣再被牵扯进去。
顾白衣回复了一个感谢的表情包。
相比之下,嵇兰因发来的消息就要情绪化许多了,一点开,“常霆”两个字下面就跟了满屏的“哈”字。
幸灾乐祸之意溢于言表。
嵇兰因:「这就是报应!!!!!」
嵇兰因:「这叫什么,老天爷都看不下去要收了这种恶毒的人渣!!」
嵇兰因:「要是真的瘫痪在床最好只有脖子能动,看他还怎么搞事情!」
但他倒也不是完全没有脑子。
幸灾乐祸完了之后,他又想起常霆的身份,连忙又提醒顾白衣小心他找人报复。
常霆是个富二代。
据说还是个独生子。
医院已经通知了学校,学校自然是要告知家长的,常霆的父母现在恐怕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要是知道跟顾白衣有关系,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有钱人想要报复什么人,那再轻易不过了。
可惜在这件事情上,嵇兰因帮不上他什么忙。
顾白衣看着那些情绪起伏激烈的文字,视线往后飘了飘,还是接在那句“富二代”后面,宽慰了嵇兰因一句。
顾白衣:「没关系,很快就不是了。」
熊孩子没教好,熊家长自然也要负责任。
到这个点,大多数人都已经睡了。
能熬夜的大学生嵇兰因早上被吓醒,这会儿大概也累极了,许久都没有回复消息。
顾白衣也没太在意。
他并不是想找人聊天,只是失联了太久,跟那些担心他的人报个平安。
因为担心会打扰到别人休息,他每个人都只回了一条消息。
沈玄默醒的时候,顾白衣正在看田觅蜜给他发来的一堆名单。
他还没有来得及加田觅蜜的好友,但这位理工大佬已经直接把自己的账号挤进了他的好友列表里。
ID“甜蜜蜜”,头像是一只抱着蜂蜜的卡通小熊。
田家双生子性格几乎截然相反。
哥哥对自己的名字充满了怨念,妹妹却很喜欢这个名字,所有的头像ID都是那种甜滋滋的可爱画风。
不过相比于哥哥的跳脱,妹妹明面上倒是沉稳一些,偶尔有点耍酷的爱好。
再直白点来说,就是装逼。
顾白衣前世跟哥哥关系最好,跟妹妹关系也不差。
只是自从田添恬去世,他们都有些下意识回避,见面倒是没有那么多了。
偶尔在坟前碰一次面,田觅蜜越发寡言少语。
前世的遗憾在今生得以圆满。
田觅蜜依然是个喜欢无形炫技的中二少女。
顾白衣只要了论坛名单,田觅蜜直接给他把整件事查了个底朝天,就连和那个主谋小明星方的聊天记录都扒出来了。
外面一看未读消息99+,往里一点,手机就好像中了毒似的闪烁不停。
仔细看其实是在加载图片。
顾白衣:“……”
不愧是你。
顾白衣看着暂时无法继续操作的手机叹气,却也不自觉地露出几分笑意。
沈玄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也是你‘熟人’?”
顾白衣“嗯”了一声。
沈玄默将下巴搁在他肩窝,蹭了两下,语气有点抑制不住的酸:“关系很好?”
顾白衣笑了两声,才解释:“是表妹。”
虽然对方可能还不知道这件事。
不过沈玄默暂时被安抚到了,随着顾白衣的视线看了两眼消息,就反应过来对方发的是什么。
“这些东西不能直接发出去。”沈玄默提醒道,“如果她不介意,我安排人跟她对接一下。”
直接扒后台记录虽然明了直观,但毕竟不是合法手段,直接发出去反倒会惹上麻烦。
顾白衣应了一声:“她应该有分寸。我等会儿问问她。”
沈玄默确定了,他们关系确实很好。
否则有分寸的人不会这么直接地给他发这么要命的东西。
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那位表妹确实能力不俗。
他提前预备着叫人去查,到这会儿查出来的东西都不到表妹的一半。
虽然也有他这边更遵纪守法一点的原因在。
一觉睡醒了,沈玄默觉得顾白衣应该稍微有点精力去回顾一下过往了。
顾白衣的过往对他而言,现在几乎是一片空白。
沈玄默承认自己确实有点——或者说非常的好奇。
没有人能按捺对喜爱之人的探究欲与好奇心。
“你是在顾家长大的?”沈玄默问道。
顾白衣一边等着图片加载完,一边随口“嗯”了一声。
沈玄默继续猜测:“顾家条件应该挺好的吧。”
其实看气质就能看出不同来。
骨子里的从容与坦然是需要底气来支撑的。
顾白衣说:“算是吧——你还在意这个?”
“嗯。”沈玄默停顿了片刻,说,“委屈你了。”
不食人间烟火的富家小少爷,一睁眼就到了陌生世界,还面临着身无分文负债累累的窘境。
这样的落差,换个人只怕立刻就要崩溃了。
难为顾白衣这么想得开。
沈玄默光是想象一下,万一未来顾白衣再遇到这样的事——他光是想一想都想不开。
顾白衣闻言却哑然,觉察到他语气中的心疼又不由失笑。
“这算什么委屈?白捡了一条命。一到这个世界就遇见了你。”他说道,“我已经幸运至极了。”
第78章 告白
◎愿意与我共度余生吗◎
依次回完消息, 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
本该是深度睡眠的时间,但因为之前睡得太久,顾白衣现在没有一点睡意, 格外的清醒。
但他也不想在这个点爬起来找事做, 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沈玄默聊着天。
从今生的“熟人”聊到前世那些亲人朋友。
因为恰好跟田家双子聊过天,顾白衣的话题便不自觉地围绕在了他们身上。
前世的遗憾他已经渐渐走出来了,今生再见到另一个世界的朋友好好活着,就只剩下意外的惊喜。
听着顾白衣欢喜的语气, 沈玄默并没有打断他。
直至这个话题告一段落,沈玄默才蓦地问了一句:“没有我吗?”
顾白衣说:“没有。”
前世他并没有听过沈玄默的名字, 可能有沈家, 不过顾白衣并不太关心那些利益往来的家族关系,对于那些没什么交集的家族更没有什么印象。
也可能这个人压根就不存在。
沈玄默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 淡淡“哦”了一声就不再提了。
顾白衣正拉着他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摸着他掌心上的纹路,听出那略显纠结的语气,不由笑了一下:“你担心我看上另一个你?”
沈玄默没接话,但手指明显僵了那么一下。
根本不存在的空气人物拈酸吃醋,说起来也挺丢人的。
但嫉妒心这种东西,通常都是毫无缘由的。
顾白衣捏了捏他的手指头, 好半天勉强止住笑,轻咳了一声,说:“不会的, 那又不是你。我肯定能认出来。”
就像沈玄默一眼就觉察出了他和原主的不同。
即便叫着同样的名字、有着同样的相貌, 他们也是完全不一样的个体。
顾白衣肯定自己能认出来。
更何况他其实压根没有第二个沈玄默。
顾白衣还忍不住沿着这个思路往下想了想:“不过如果那个世界真的有——”
沈玄默伸手捂住他的嘴, 故作凶狠地说:“不许想!”
“唔……”顾白衣拉开沈玄默的手, 嘀咕, “幼稚——好啦,不想就不想。”
反正也不可能遇到了。
沈玄默也没有多用力,顾白衣也只把他的手拉开了一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手心,酥酥麻麻泛起一点异样的痒意。
顾白衣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又贴过去亲了一下他的掌心,温声哄道:“还是最爱你了。”
沈玄默脑海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顿时岌岌可危。
这样亲密的相依,又亲亲蹭蹭,会擦枪走火再正常不过了。
在身后的人身体轻微僵硬的一瞬间,顾白衣也意识到了什么,顿时噤了声。
他本能地有点紧张。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顾白衣在恋爱这种事上白纸一张,但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的小白。
怀抱着爱人,没反应才是怪事。
但沈玄默在这种时候都很“君子”,呼吸停滞了许久,压抑的灼热气息最终只落在顾白衣的后颈上:“我就亲亲你。”
压抑着的低哑嗓音随着亲吻一同落在耳畔。
绵绵密密的亲吻从耳尖滑到脖颈,一片热意随着吻过的位置膨胀蔓延,顾白衣无意识地仰了一下脑袋,然后被轻咬了一下喉结。
犬齿轻撞上去,紧跟着舌尖又追上来,讨好地舔|舐了一下。
一团烟花蓦地在脑海里炸开。
顾白衣的脸腾的就红了,无法控制的热意飞快地蔓延。
一半尴尬,一半羞耻。
还有点生无可恋的绝望。
他刚刚还想调侃沈玄默火气太盛,不过片刻之间,他也被一个轻吻撩出了火。
沈玄默动作微顿,然后去吻他的耳尖,指尖沿着腰线往下,征询似的低语:“我帮你?”
顾白衣咬着唇角没吭声,僵着身子没挣扎,默许了。
……
好好一场谈心胡闹到了后半夜。
顾白衣起初有点不好意思,但躺平接受得也很快。
沈玄默“帮”的有点生涩,但很温柔,而且自学能力惊人。
顾白衣被伺候得挺舒服,后面迷迷糊糊又主动勾着沈玄默的脖子亲回去。
不知道哪一刻想叫人,顾白衣脱口叫了一声:“沈哥。”
沈玄默动作一顿,语气有点复杂:“……能不能换个称呼?”
沈哥沈哥的叫着,很像是外面随便认的什么小弟。
平时也就算了,这种时候——
“唔……”顾白衣转了转有点昏沉的脑袋,想起以前那些男同学私下里口嗨的那些荤|话,眨了下眼睛,带了点恶趣味的笑,放轻放软了声音,在沈玄默耳边叫,“——哥哥?”
然后他就被咬住了脖子。
瞬间混乱了的呼吸让他生出几分危险的预感,立马又规规矩矩地换了称呼:“玄默——默哥。”
觉察到顾白衣身体不自觉地紧绷,沈玄默安抚性地抚摸了一下他的脊背,慢慢平复着呼吸。
——他真的很能忍。
气氛温柔旖|旎,但也只有亲吻,以及比亲吻更亲密那么一点点的触碰。
没有做到最后,就是友好的互帮互助。
顾白衣一面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一面却又控制不住胡思乱想。
这么能忍,默哥他不会不行吧?
沈玄默好像看出了他的想法,咬了下他的耳尖,齿尖泄愤似的磨了几下,但力道很轻。
“不行。”沈玄默低声说道,“还没有准备好,不行。”
敏感的耳朵被百般折磨,顾白衣光是控制着本能的颤抖就已经快耗空力气,耳边压抑着的声音钻进去,就只有那点热意与轻颤停留下来。
窗外雨声方歇,天光渐亮。
……
论坛黑料贴事件一连热闹了好几日。
明面上,学校迫于舆论压力,开除了几个品行恶劣霸凌同学的学生,之后热度才渐渐消散下去。
但就在热度平歇之后,那些涉事人员的报应才刚刚开始。
常霆还在医院躺着,等着第二次手术。
前一半时间他都在昏迷当中,醒了之后不知道是心理影响,还是不小心摔伤了哪里的神经,说话都说不清楚。
扎满了针的手也抬不起来,只有指尖能微微动一动。
可惜没有人有耐心干等着他写出歪歪扭扭谁也认不出来的字。
包括他父母。
常霆的父母当天晚上就赶了过来。
当时常霆还没有醒,院方说他是在外面的马路上不小心摔伤的,但常父常母都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那么倒霉。
先是逼问医院,隔天又去学校大闹,要求他们必须给个说法。
医院和学校都对这无妄之灾心塞不已,却也只能打起精神勉强应付。
本以为是个持久战,结果到了第三天,常霆意识刚刚恢复清醒,常父常母就请来两个护工照顾,然后忙不迭地开车赶回了家。
据说是他们公司账务上出现了严重的问题。
如果不能及时处理好,轻则破产负债,重则可能还要进监狱蹲上一段时间。
独生子已经出了事,要是家业再保不住,他们这辈子就彻底完蛋了。夫妻俩只能先去处理公司里的事。
自从回家之后,这对夫妻就再也没能抽空过来看望儿子。
工作上的事情一团乱麻,紧跟着还有小三小四私生子私生女一股脑地冒出来,夫妻两人工作上的危机还没解决,就已经开始揪着对方的头发扯起了头花。
夫妻俩当众互相甩巴掌的视频还一举登上了当地的新闻热门。
一出闹剧越发精彩,仍然未完待续。
另一边小明星和经纪公司近来也遭遇水逆,工作上面连连遇挫,才短短几日就被截胡了好几个工作,还被索取了一大笔违约金,原本前途大好的公司摇钱树又接连爆出丑闻,令他们忙得焦头烂额。
当事人头昏脑涨,还没觉察出什么,只连声抱怨最近真是倒霉。
有些感知敏锐的,已经觉察到变天了。
但没人主动开口提醒,而是自己偷偷开始找起后路,准备尽快跳槽。
这才只是刚刚开始而已,不跑快点只怕会被拖累死。
不过他们也只能隐约猜出小明星得罪了什么人,没人知道顾白衣的事情。
顾白衣把该揍的人揍了一顿,剩下的事就都交给了沈玄默,没有再多过问。
毕竟他还要上课。
嵇兰因近来的一大兴趣就是搜索后续吃瓜,然后再分享给顾白衣,也算是出了一口气。
也是在这个时候,顾白衣才发现嵇兰因情报搜索的能力还挺强。
小明星那边没成事,外人都毫不知情,暂且不论。而与论坛帖子相关的,包括那对在医院闹事的夫妻的后续,嵇兰因也不知道从哪里扒了出来。
那对夫妻搬家之后低调了一段时间。
后来大约是看没有闹出什么风言风语,丈夫又忍不住开始在外面沾花惹草。
妻子大闹了几次,结果最后一回丈夫似乎遇见了“真爱”,忍无可忍之下当众扇了妻子一巴掌。
妻子一气之下说要离婚。
之后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死心了,转头自己也包养了一个小鲜肉。
丈夫从别人那里听说自己被戴了绿帽子,顿时怒不可遏,冲上门去跟男小三打架,妻子护情人心切,一脚踹断了丈夫的命根子。
在医院躺了几天之后,丈夫坚决拒绝跟妻子离婚,说要跟她没完。
一出狗咬狗的闹剧看得嵇兰因嘎嘎直乐。
分享完之后,他还不忘语重心长地跟两个舍友感慨:“人果然不能做亏心事,不然一定会有报应的。”
顾白衣面不改色地点头应和:“你说得对。”
林和初神情复杂地看了眼嵇兰因,略带了几分怜爱,又看了眼睁眼说着瞎话的顾白衣,最终选择保持沉默。
人为报应,那也算是报应。
最后一堂课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饭点。
下课铃声一响,学生们鱼贯而出,径直奔向食堂,嵇兰因跟朋友约了出去吃饭,林和初要回家,三人收拾东西慢了一步,就走在了最后面。
此时已经是春天往夏天跑,天黑得越来越晚。
天边红日未落,路边的灯已经亮起来。
微醺的暖风吹来一片柳絮,迷得人眼花缭乱。
可能还夹杂了一些花粉。
嵇兰因连着打了三个喷嚏,揉着鼻子转头看看另外两人,嫉妒的目光只落在了林和初身上:“为什么只有你完全不过敏?”
林和初淡淡地说:“可能免疫力比较好。”
嵇兰因嘟嘟囔囔地抱怨:“我讨厌春天。”
顾白衣问:“比起冬天呢?”
嵇兰因想了想,下意识裹紧了外套,悻悻地说:“那还是春天好一点。”
林和初提醒他:“可以戴个口罩,会好一点。”
嵇兰因又打了两个喷嚏,一边还是伸手做了个拒绝的手势:“我才不要变成阴阳脸,出门会被笑话死的!”
雨季过去之后,太阳就变得热烈起来。
隔壁宿舍就有戴着帽子出门试图防晒,结果回来之后,下巴到上嘴唇那一片就变得黑白分明,给周围人提供了好几天的笑料。
嵇兰因光是想象一下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林和初白了他一眼,闭上了嘴巴。
心太大倒也不全是坏事,起码没多少烦心事。
嵇兰因远远看到朋友等在路口,连忙跟两个舍友告别,然后欢欢喜喜地跑远了。
剩下林和初和顾白衣顺路走向学校门口。
等到没人的地方,林和初才飞快地扫了眼顾白衣的领口,小声提醒:“扣子,最好再往上扣一个。”
顾白衣有点不明所以。
直到在学校门口分别,上了沈玄默的车,顾白衣无意间抬头,看到锁骨间一片红痕,顿时反应过来,然后默然——
该怎么跟林和初解释,可能是误会呢?
那一片红确实只是过敏。
往年顾白衣是没有这个烦恼的,他身体素质好到没有半点小毛病,但穿越过来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柳絮纷飞的时候身上就开始断断续续出现一些红疹。
症状并不严重,吃了点药就有所缓解了。
脖子下面那一片稍微严重一些,又被他自己挠了几下,所以到现在都没消。
沈玄默大概也早就注意到了,等顾白衣上车,就给他递了一管药膏,说是在路上药店买的。
顾白衣看了他一眼,默默接了过来。
沈玄默总觉得他的眼神有点微。
顾白衣无声地叹了口气,收回了视线。
他决定假装没有听出林和初话里暗含的深意。
毕竟他和沈玄默在一起也挺久了,跟别人解释他们之间还很“纯洁”,好像更加尴尬。
好在沈玄默也有些心事,并没有深究顾白衣那个微妙的眼神。
“明天周六。”沈玄默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聊,“我休息。”
顾白衣:“嗯。”
这话沈玄默早上已经说过一遍了。
沈玄默:“你和顾长乐的鉴定结果已经出来了,确实有血缘关系。他爸妈下周休息,想跟你见一面。”
顾白衣:“嗯。”
这些昨天也已经说过了。
沈玄默:“所以……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顾白衣:“什么?”
沈玄默好像有一点紧张:“等回去再说。”
顾白衣也被他的态度搞得生出几分忐忑来。
当初告白都没见他这么紧张过。
回到家,吃过晚饭,顾白衣回房间洗过澡,才等到沈玄默敲开他的房门。
顾白衣正在吹头发,沈玄默抱了一堆文件放到桌子上。
——他应该不至于不解风情到在这里处理工作吧。
顾白衣借着出色的视力瞄了眼桌上的文件,最上面一份好像是房产证明。
沈玄默走到顾白衣身边,接过他手里的吹风机,接替了吹头发的工作,一边解释:“这些是我名下的资产证明——我自己能随意支配的那一部分。”
因为离得近,隔着呜呜的风声,他的声音也很清楚地传进顾白衣的耳朵里。
一字一句都说得很清楚。
沈玄默名下的私产非常可观,且不论现金,光是住宅型的房产就有十几套,乱七八糟的收藏品随意堆了几套房。
还有位于市中心的两栋写字楼,大大小小十几家工厂,以及多家知名公司的股份。
这还是他没什么烧钱爱好,物欲并不强烈,生活相对“朴素”的情况下积攒下来的家底。
而且还没算他经营的公司。
虽然首都那个圈子里有些人觉得沈大少爷是小打小闹,但那是跟背靠沈家的沈氏相比较而言的。
在近十来年的新兴企业之中,沈玄默的公司是一骑绝尘地发展迅猛,直接凭一己之力将宁城的GDP拉高了一大截。
政府扶持,风向把控精准,自身能力又过硬,假以时日,说不准还真能跟沈氏碰一碰。
不过沈玄默从来没有跟母亲争个你死我活的想法。
这两年公司情况稳定下来,他甚至在考虑提前退休的事。
但态度摆烂也不影响他身家丰厚。
即便不算沈家能继承到的那一部分,沈玄默的私产加加减减,挤进宁城前三也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简而言之,沈总其实真的很有钱。
而且只要他想,他还能更有钱。
不过沈玄默说这些当然不是为了跟顾白衣炫耀。
他准备把一部分资产转到顾白衣名下。
不涉及到需要花精力经营的部分,比如可以直接躺着收租的写字楼,一些经营状况良好只等着分红的公司股份。
合同也全部都拟定妥当,只要顾白衣签个字,马上就能身家暴涨,一辈子躺平挥霍度日也绰绰有余。
随便一笔转让,放在外面都是能吸引众多目光的大手笔。
此刻沈玄默手里拿着吹风机,帮顾白衣吹着头发就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些转让条目。
这一回他并非是在征求顾白衣的意见,而是已经做好了决定。
如果顾白衣不同意,沈玄默也有别的办法把那些资产转让给他。
不过他还是希望顾白衣能够直接接受。
“你不用觉得有什么心理负担,那些都是我自己赚的,跟别人没有关系,就算全亏了烧了,外人也不能置喙什么。”
沈玄默用手指帮顾白衣理着发尾,一边跟他解释:“我不是担心你养活不了自己,只是为了求我自己心安。”
“有些资产傍身,以后你想继续读书也好,去演戏也好,找别的工作也好,就算没有我,别人也会高看你一眼,少受些气。”
“有些事你自己可能不计较,觉得没什么,但我看不得你受委屈。那样——”沈玄默顿了顿,还是继续说道,“我可能会想把你绑在身边,再也不想放你出去。”
然后他又尽量放缓了语气:“我知道那样不好。我也不想让你不开心。”
所以最好是顾白衣自己就能有足够的底气。
这个问题,沈玄默很早就在考虑了。
只不过顾白衣还没有毕业,所以他也没有那么着急。
直到最近顾家找上门来,沈玄默又知道了顾白衣穿越的秘密,原本并不迫切的想法就有所变化了。
顾白衣把自己最大、最致命的秘密都吐露给他,他又怎么能让顾白衣真的毫无依仗。
一来是着实替顾白衣觉得委屈,二来也是担心跟顾家人见面并不如意。
谁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顾家人会是什么样的人,见面之后对顾白衣又是怎样的态度。
沈玄默希望即便在“家人”面前,顾白衣也能有谈不高兴转身就走的底气。
所以早就在计划中的事情更提前了一些。
顾白衣并没有拒绝。
他明白沈玄默的意思,这并非交易,而是真正将他当做余生共度的爱人乃至亲人,去筹谋去考虑。
转头看到沈玄默忐忑的神情,顾白衣心底动容。
他笑了一下,很干脆利落地说:“好。”
沈玄默心头一松,仿佛一颗巨石落到了底:“合同我都已经带过来了,你可以先看一看。”
他摸了一把顾白衣的发尾,基本已经干了,便放下了吹风机,然后走到书桌旁翻出了最下面那沓文件。
顾白衣则拉开了另一边的抽屉,从里面翻找出了一张银行卡。
他们几乎同时把东西推向对方。
沈玄默怔了一下,等顾白衣先开口。
“你的那份嫁妆和聘礼,我收下了。”顾白衣尽量让脸色稍微严肃一点,但脸上还是控制不住地泛起一点红,说起这种话题,他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这份是我的,送给你。”顾白衣轻咳了一声,“以后拍戏或者其他工作的工资都会打到这张卡,虽然现在不多,但以后我会努力的。”
多少不是问题,心意要到位。
反正他这辈子再有钱,恐怕也不可能比沈玄默更有钱了。
沈玄默倒是没有拒绝,接过来摩挲了一下卡面,然后起身转头就要往外走。
顾白衣愣了一下,下意识拉住他:“默哥,你干什么去?”
沈玄默说:“我去找我的卡。”
工资卡也得上交,他差点忘了这件事了。
说完他转身就要继续走:“你等我一下,我记得我房间里就有两张卡。剩下的我得找找——”
顾白衣:“……”
倒也不必。
搞得好像那些妻管严一样。
顾白衣红着耳朵把沈玄默拉回来:“那个——以后再说吧。”
他想说算了,但在沈玄默不认同甚至有那么一丢丢受伤的眼神里,还是默默改了口。
“——还是先解决其他事吧。”
沈玄默迟疑了那么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他坐回到桌边,先把另一份文件翻开,推到顾白衣的面前。
这是一份意定监护合同。
更准确点来说是两份。
字面理解,就是按照自己的意愿自行指定某个人为自己的监护人。
再简单点来说,如果某一方出了事,另一方可以为他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可以全权处置他的财产。
只要合同上有所授权,经过公证,意定监护人的权利甚至高于亲人。
目前国内并没有通过同性的婚姻法案,同性情侣无法结婚,当然也没有什么法律保障可言。
但这两份合同文书却可以赋予对方近乎伴侣的权益。
如果单单只是想要结婚,出国领个证并不是什么难事。但他们以后毕竟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国内,沈玄默自然不可能吃亏,但顾白衣却更需要一份保障。
真正能落到实处,才叫保障,才能心安。
也是一份承诺。
沈玄默给顾白衣的承诺。
这份合同,几乎等同于一份婚书。
听沈玄默仔细解释清楚其中的条例,顾白衣已经反应过来其中的含义。
薄薄的纸张落在手里,在这瞬间却仿佛重逾千钧。
沈玄默伸手,掌心轻覆在顾白衣的手背上,一点一点将他的手包裹进去。
温热的掌心慢慢变得滚烫。
“按照网络上那些教程来说,这种时候应该是有鲜花、掌声、人群的欢呼、蜡烛还有戒指之类的配置,但我不喜欢被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包围,也不需要那些人的祝福,我只想要你——”
沈玄默的喉结微动,带了几分紧张地转折:“戒指……还没有来得及准备。以后再补上。到时候带你亲自去挑,喜欢什么都可以。”
生硬的解释里透着一些急切的慌张。
一向有条有理的人在此刻都有些语无伦次,唯有那双手握得紧紧的,像是害怕眼前的人会突然跑掉似的,怎么也不愿松开。
顾白衣怔忪着,原本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懈下来。
看到沈玄默紧张的样子,顾白衣反倒忍不住笑了。
很——可爱。
见他笑了,沈玄默也不自觉地跟着笑,过度紧张带来的无措渐渐褪去。
通明的灯火下面,他的眼底盈满了温柔的碎星。
“宁宁。”沈玄默开口叫他的名字,温柔里夹着几分郑重,“顾白衣先生,虽然有点仓促,但,我还是要问你——你愿意与我共度余生吗?”
作者有话说:
*注:文里说的意定监护现实里真的有(而且作者是被一对同性小姐姐科普到的w据说意义上跟结婚证也差不多了
不过这里只是借用这个条例,本文背景还是架空的,其他方面就不要代入现实啦么么哒
第79章 我愿意
◎你慢一点◎
他把什么都准备好了, 就等着一句“我愿意”。
这三个字说出口再容易不过了。
所以顾白衣说:“我愿意。”
毫无意外的回答仍然让沈玄默大脑空白了片刻,反应过来时已经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
满心的欢喜好像一个个闪烁的小灯泡,在脑海里忽闪忽闪地排成队绕着圈, 转得他头昏脑涨。
心脏满满涨涨, 却全是柔软的东西。
沈玄默许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纯然的喜悦,往日精明的人一时间也愣在那里,好像一个傻瓜一样只会微笑。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顾白衣的脸上。
直到顾白衣主动扑过来抱住他,沈玄默下意识伸手接住他, 将他搂进怀里,紧贴在一起的心脏砰砰直跳。
然后顾白衣抬起头去亲他。
“我会很爱你的。”亲吻的间隙, 顾白衣低喃着重复, “我会一直都很爱很爱你的。”
好像哄骗人一样的情话,沈玄默却听得心底柔软。
可能连他的父母都不知道, 沈玄默从小到大最想要听见的不过就是这样的简单的话。
不用告诉他“应该”或者“不应该”。
不去操心他未来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不会因为顾虑而踌躇忐忑而不敢上前。
他只是想要一个毫无保留的拥抱,毫无顾虑的“我爱你”。
就这样简单的几个字,已经足以喂饱他心底深处的怪物。
顾白衣被他按进怀里。
沈玄默的下巴抵在他的肩上,蹭了蹭他的脸颊,语调慵懒又满足:“让我抱一会儿。”
顾白衣就安静地任由他抱着。
要不是耳边的心跳和呼吸声都没有表面看起来那样平稳,顾白衣都要怀疑沈玄默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顾白衣低着头,抓着沈玄默的手, 从掌纹摸到指缝,又依次摩挲过指腹的纹路,好像什么新奇的玩具。
沈玄默的手比他要大一些, 长得也很漂亮, 骨节分明, 看起来修长而有力。
单独看时也是相当白皙的一双手, 但跟顾白衣的手比在一起, 就能看出一些色差来了。
如玉的指尖在另一双手上一通作怪,沈玄默的呼吸顿时重了几分。
然后他看见顾白衣弯了下眉眼。
顾白衣扭过头,一手拉住他的衣领,凑过来亲他,起初撞到下巴,然后又往下亲到脖子。
沈玄默意识到任由他再亲下去可能有点不妙,连忙扣住他的手,咬着牙闷声提醒:“乖,先去签字。”
顾白衣动作一顿。
有那么一瞬间,他其实有点想给沈玄默一个脑瓜崩,看看里面是不是进了水。
明明都有反应了,还坚持着让他先签字,不知道哪里来的执着念头。
顾白衣都有点气闷。
但只有一点。
他大概能明白,沈玄默应该是执着着那一点点仪式感。
那些东西签订了,好像终于可以给他一个明确的承诺。
然后自然可以开始下一步,进入下一个阶段。
当初他说要攒老婆本的时候,怎么没见沈玄默这么……“规矩”?
顾白衣问:“全签完?”
沈玄默迟疑了那么一瞬,直觉性地摇头,然后说:“先把上面那份签了。”
那份意定监护的合同条款,他都已经掰碎了细细给顾白衣讲过,只要他没意见就可以直接签。
而且这一份,意义终归是有些不一样。
顾白衣眯了下眼睛,语气还是温温吞吞的:“光签字又起不了效,不如顺带把公证做了?”
沈玄默沉默了片刻,还真的考虑了一下:“公证处周末不上班。”
“那就等周一。”顾白衣继续说道,“等公证完了,你是不是还准备通知一下亲友,最好再叫他们抽空一起聚一聚吃个饭过下明路?”
顾白衣考虑得很体贴周到。
沈玄默确实是准备等所有手续办完,就告知一下身边的人。
不需要他们围在旁边给他欢呼鼓掌,只需要知会他们一声,对顾白衣的身份定位和重要性有个数,日后不用沈玄默多说,他们自然也会帮忙关照着。
最好是赶在跟顾家人见面之前。
如果顾家人跟顾白衣相处融洽,那自然是万事大吉。
但如果对面有什么不好的恶习,对顾白衣百般挑剔——虽然可能性不高,但总要以防万一——那顾白衣这边也得有人帮忙撑腰。
沈玄默最近满脑子都是顾白衣穿越带来的“后患”问题。
这些风险如何尽可能地规避解决,自然而然摆在了首位。
所以听到顾白衣主动提起,他险些下意识跟着点头。
但好在习惯了多线程工作的大脑在最后一刻也没有罢工,沈玄默余光瞥见顾白衣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脑海里忽的划过一道亮光,然后一个激灵惊醒过来。
“只要签字就可以了。”沈玄默搂住顾白衣的腰,带了点讨好意味地去亲他的嘴角,语气坚定地保证,“把这一份签了就行了,就签这一份。”
顾白衣撇开脸。
沈玄默又黏上来吻他的侧脸,低声说:“我不想唐突了你。我之前跟你说,要等一切都准备好,怪我想得太迟了……最后这一回,算我求求你,以后我都听你的。”
压低了的声音一半认真,一半讨好。
顾白衣知道他是在意才会这样郑重其事,他觉得无关紧要的事情,沈玄默却很坚持。
他又想到沈玄默不久前才说过的话。
有些事顾白衣自己可能并不计较,但沈玄默却会很在乎,他舍不得顾白衣受半点委屈。
“我也被你带得幼稚起来了。”顾白衣小声抱怨,一边推开沈玄默的脸,说,“我去签字。”
他还是妥协了。
——又一次的,毫无意外。
沈玄默忍住笑,主动认错:“怪我。”
顾白衣瞥了他一眼,很肯定地说:“当然怪你。”
然后又停顿了片刻,更小声地说:“要继续保持。”
因为那一点无关紧要的小事闹别扭,顾白衣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口。
如果换做是以往,或者是面对别的什么人,他肯定不会在意那点小事。
因为没有必要,也不会得到回应。
甚至很有可能压根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是沈玄默太珍重,也太纵容。
他知道沈玄默会在意,才不自觉地带了点小情绪。
但顾白衣依然很好哄。
沈玄默很善于在他面前装乖卖惨,顾白衣偏偏就是吃他那一套。
双双签下那份合同之后,顾白衣心底也漾起一些异样的暖意,好像漂泊的魂魄真正有了一个归依之处。
有什么不一样了——
从这一刻开始,他也算是真正有一个家了。
那点别扭的情绪转瞬消散,最后反倒是顾白衣一直低头看着那份合同,抿着唇角笑着,有点舍不得移开目光。
全然没注意到旁边沈玄默变化的神色。
直至沈玄默忍无可忍,抽开了那份合同。
顾白衣抬头看向沈玄默,眼底清澈,透着几分疑问,像是在问他在做什么。
这回换沈玄默俯身过来亲他:“合同签完了,往后也算合法了,是不是可以做点别的事了?”
顾白衣往后仰了仰头,没能完全避开他的吻,一边明知故问:“等你要做手术的时候在同意书上签字的那种合法吗?”
沈玄默“嗯”了一声,也不辩解,温热的手掌按住他的后颈,气势汹汹地去吻他。
这一次的亲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狠。
唇齿交缠之间,沈玄默咬着顾白衣的唇角低语:“往后余生,我的命就交到你手上了。”
顾白衣来不及回答,很快就被亲得头昏脑涨,再想推开他已经晚了。
感到缺氧的时候,眼睛都有些模糊。
他眨了下眼,生理性的泪珠沾在眼睫上,他看见沈玄默专注地看他。
幽深的眼眸深处好像藏着凶猛的野兽。
然而注视着他的时候,却是温顺又温柔的。
顾白衣恍惚了一下,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亲吻沿着唇角往下滑落,比以往都要重。
沈玄默显然没准备停下来。
顾白衣挣扎的想法早就丢到一边,他拉了下沈玄默的袖子,红着脸避开视线,抿了下唇,小声地说:“去床上吧。”
下一秒天旋地转。
沈玄默一把抱起他,几步跨向了后面的床。
顾白衣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体会到这种陡然失重的感觉,然而靠在沈玄默的怀里,被熟悉的气息的笼罩着,听着对方跳动的心脏,却是一种陌生的心安。
回到床上时,他才又生出几分紧张。
想象是一回事,但真事到临头,那种对未知的不安便翻涌了上来。
顾白衣抬头,正撞见沈玄默敛眸看他。
还是平时那副温和又带了几分慵懒的模样。
只是初见时那格格不入的疏离感早就消失无影。
那双黑眸逆着光,幽远深邃,却好像盛满了温柔与深情。
——那应该不是错觉。
不安稍稍退去几分。
顾白衣还拉着沈玄默的手,他下意识捏了一下指尖,低声说了一句:“你慢一点。”
沈玄默拉过他的手,轻吻了一下他的指节,缓缓地“嗯”了一声。
他说:“别怕,我在。”
第80章 喜欢
◎日常◎
在顾白衣闹过的那点别扭里, 他其实是有过一点挫败感的。
亲亲抱抱那么久都没越界。
即便顾白衣态度渐软,直至后来默许甚至挽留的时候,沈玄默也很能忍。
从好的方面来想, 沈玄默无疑是相当尊重他的。
没能做出明确的承诺的时候, 绝不越线轻慢。
顾白衣倒没有很热衷于这方面的事,但情侣爱人之间这点情|爱之事本就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他其实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并不怎么在意主导权的事情。
从这一个角度来说——
顾白衣多多少少都因此对自己的吸引力产生过一点怀疑。
不过这样的念头也就是一闪而过。
而且很快他就知道了——沈玄默就真的只是很在乎那一点点仪式感而已。
什么清心寡欲,什么克制忍耐, 都是镜花水月的幻象。
沈玄默显然为此筹备多时,从头到尾都准备得妥妥当当。
相比之下, 顾白衣就是条叶公好龙的咸鱼。
折腾了大半夜, 顾白衣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
身上已经清理过,换了干净的新睡衣。
没什么有关于疼痛的不适后遗症, 只有脑子里好像还是一片浆糊。
顾白衣懒懒地陷在床铺里,提不起一点精神,没那么想继续睡,但又懒得起床,更别提照常锻炼了。
——堕落了。
顾白衣昏昏沉沉地想着,意识许久才慢慢回笼,也渐渐感受到身侧另一个人的体温。
沈玄默躺在旁边也没有起床的意思, 可能是不想吵醒他,就只是拉着他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亲着他的指尖。
从指尖吻到指节, 又吻到手背。
并不带任何侵略性, 就是很纯洁的轻吻。
他的动作大多数时候总是很温柔的, 最初凶狠的亲吻到后来就只剩下安抚的意味。
深夜时, 顾白衣在绵延又漫长的快|感中失控的时刻里, 沈玄默就是这样一遍一遍地吻过他的指尖。
似是安抚,又可能只是单纯地触碰。
沈玄默好像特别喜欢亲他——身上所有的地方,尤其是手和脖子。
顾白衣原本只有耳朵敏感,但被一遍遍吻过指尖的时候,却也感受到了一股战栗般的热意,他耳朵又一次一点点染红了。
他下意识想缩回手,却又被拉住。
沈玄默又亲了下他的指节,将他的手拢进自己的掌心,然后又凑过来亲他的脸。
他看到顾白衣醒了,才压低了声音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沙哑低沉的嗓音就在耳边炸开,顾白衣听了一晚上,还是没能习以为常到视若无物。
顾白衣自己的声音也没好到哪里去,喉咙又哑又涩,不想说话,只是摇头。
下意识闭了下眼睛的时候,总觉得眼眶也有点不适——
到最后意识都有点模糊不清的时候,他好像、可能、也许,还很丢脸地哭出来过。
顾白衣的脸也蹭的一下红了,他伸手拉过被子,只想把整个脑袋一起埋进去。
沈玄默的吻也追过来,在黑漆漆的被子里面亲他的耳朵,又亲到他的脸。
“不喜欢吗?”沈玄默贴在他耳边嘶哑着声音问。
顾白衣脸更红了。
他又把被子往上拉了一点。
良久,他才小声说了一句:“……也没有。”
舒服还是舒服的。
但舒服到哭出来,真的很丢脸。
顾白衣头一回发现自己的泪腺好像还挺发达。
沈玄默低笑了一声:“喜欢?”
顾白衣抿着唇没吭声。
沈玄默低声说:“看来是不够满意?抱歉,第一次经验不足——再实践几次就好了。我保证。”
说得好像真的有些失落和歉疚。
顾白衣考虑了几秒要不要直接把他踹下去。
沈玄默已经搂着他的腰,熟练地顺着脊背滑下去,一边亲到他的嘴角:“相信我,宁宁。”
——信你个锤子。
顾白衣脸色通红,搭在沈玄默手臂上的手推拒的力道轻到近乎没有。
再一次被亲到晕晕乎乎的时候,他有点神志不清地想——
其实也没有不满意。
除了精力太过于旺盛意外,没有哪里不好。
……
顾白衣度过了有记忆以来最堕落的一个周末。
他连着赖了两天床。
第三天早上的时候险些也没爬得起来。
周一的清晨,顾白衣比以往迟了半个小时坐在餐厅里吃早饭,盯着墙上的挂钟痛定思痛地想,今天晚上绝对不能再放沈玄默进房间了。
——太堕落了。
沈玄默心情倒是很高,从下楼开始嘴角都是翘着的。
顾白衣端着杯子喝牛奶的时候,他凑过去索吻,被隔着杯子推开,他也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干脆隔着透明的玻璃杯壁印了一个早安吻。
“宁宁,早。”
“……早。”顾白衣瞄了眼杯子,最后还是慢慢喝完了牛奶。
他今天只有上午有课,已经跟沈玄默约好下午去公证处。
剩下的合同他也早就签好了名字,剩下的留给沈玄默处理就行了。
沈玄默上班之前顺路送他去学校。
顾白衣在下车之前抬头看了眼后视镜,然后老老实实地把衬衫的扣子系到了最上面一颗。
正要打开车门的时候,沈玄默一把拉住他,越过驾驶座去吻他。
停车的位置很偏,左右都没人。
但毕竟也是在外面。
顾白衣在沉沦之前恢复了些许理智,一退再退的底线终于负隅顽抗了一下,在沈玄默的嘴角狠狠咬了一口。
沈玄默扣着他后颈的手掌却没有松开,反倒更紧了几分,报复似的亲了够本才松开。
他舔了舔唇角的伤口,些微的刺痛叫他轻嘶了一声,嘴角还是轻扬了一下,那一瞬间黑眸幽深透出点邪性,但转瞬即逝。
沈玄默又拉过顾白衣的手亲了一下,伤口印在无名指的第一节指背,留下一抹红痕。
像飘零的红色花瓣,无意间吹落在白玉般的指背,狼藉昳丽。
沈玄默敛眸微顿,很快又松了手,笑容和声音一样温柔:“中午我来接你。”
顾白衣视线落在他嘴角的伤口,然后又下意识移开。
他其实没听清楚沈玄默说了什么,胡乱地点点头,下车跟他挥了挥手。
进入教室的时候,嵇兰因依然一无所觉,兴致勃勃地跟进着八卦,偶尔插播几条周末他和朋友出去游玩的细节。
林和初的视线在顾白衣扣得严严实实的领口绕了一圈,透出几分欣慰,还有几分复杂。
大概是类似于看到自家水灵灵的白菜被猪给拱了的惋惜与无可奈何。
好在他一向体贴,什么都没说。
顾白衣抿了下唇,假装什么都没有觉察到。
前面的风波告一段落,顾白衣的校园生活又恢复如常。
除了路上偷偷打量他的人变多了,偶尔还会有偷拍照片的,其他方面并没有太多的变化。
顾白衣一直来去匆匆,除了早先就熟悉起来的两个室友,其他人就算想跟他拉进关系也很难找得到人。
知道他不怎么好接近,那些只是单纯出于好奇心的人热情渐渐褪去,很少会再堵在他上下课的路上了。
顾白衣对这样清净的生活很满意。
直到快要下课的时候,老教授在上面念课文,下面趴了一排昏昏欲睡的学生,偶尔抬头,都在焦灼地看着前面的挂钟,等待着下课铃声的到来。
嵇兰因竖着课本,躲在后面刷手机,然后猛然扭头朝后面看了一眼。
顾白衣正在翻看着图书馆里借来的书,嵇兰因忽的撞了撞他的胳膊,嗯嗯地晃着下巴,用眼神示意他朝后排看。
——总不可能是沈玄默无聊到跑过来陪他上课。
顾白衣回头看了一眼,果然不是。
只有一个白白净净的男生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在他看过去的时候下意识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
耳朵一片通红。
之前没见过,不认识。
顾白衣对于这些陌生人从来没有什么探究的好奇心,所以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就如同看了一眼窗外平平无奇的草坪地,没有任何别的反应。
“那个,理工院的学霸。”嵇兰因一脸八卦地凑过来,压低了声音给他科普,“听说是专门来看你的,连着追了我们班一周的课了,你说他是不是——”
嵇兰因冲着顾白衣挤眉弄眼,促狭的意思很明显。
顾白衣微笑着推开他的脑袋:“可能这就是学霸吧,总是争分夺秒抓紧机会汲取新的知识。”
嵇兰因举起了手机:“但是我看到好多人猜他是冲着你来的——”
另一边的林和初一抬手。
“咚”的一声,嵇兰因的脑袋撞到书桌上,在寂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响亮。
戴着厚重眼镜的老教授眯着眼睛扫视了一圈,点了嵇兰因的名字:“那个着急到撞桌子的同学——就你,那个蓝衣服的,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嵇兰因摸着脑门,悻悻地站起身。
林和初把自己的课本挪过去,给他指了指答案那一段。
嵇兰因磕磕绊绊地念完了答案。
老教授点点头,叫他坐下去。
这个插曲一过,嵇兰因早就忘了什么后排同学,坐下来的时候正好下课铃声响起,他扭头就怒视林和初:“你推我干什么?”
林和初淡淡地说道:“你声音太大了。刚刚老师一直在盯着你看。”
嵇兰因闻言是自己理亏,摸了摸后脑勺,讪讪一笑:“原来是这样,那多谢你提醒了。”
林和初:“……”
林和初:“嗯。不用谢。”
他看了眼顾白衣,眼神大概是在说——
别跟傻子计较。
顾白衣忍住了笑,点点头。
他倒不是很在意这些事,后排男生不管是因为什么来的,对他没表现出什么恶意,也没跑到他面前来碍眼,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要是挨个去在意每个偷看他的人,那他前世就已经先累死了。
下课的时候正是中午饭点,其他同学都一阵风似的卷着课本冲出教室,奔向食堂,只有顾白衣慢慢悠悠地走在最后。
后排的男同学趁他不注意又偷看了他两眼,然后就随着其他同学的脚步走出了教室。
没硬凑上来跟顾白衣打招呼,反倒有点敬畏似的。
顾白衣走到走廊上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不由地笑——
不像是那种含着旖|旎情思的爱慕者。
反倒有点像是前世那些……粉丝?
要是以往,他可能分不太清楚其中的区别,现在却好像一眼就能看出来。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顾白衣走出校门的时候,沈玄默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车还是停在早上那个地方,顾白衣远远就看见了他的车牌,走过去的时候,沈玄默正低头编辑着短信。
不知是顾白衣脚步太轻,还是沈玄默太入神,直到顾白衣走近了敲开窗户,他才后知后觉。
嘴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褪去,又加深了几分温柔的弧度。
漆黑眼眸看向车外,骤然间便亮起了光。
“下课了?”沈玄默放下手机,替顾白衣推开车门,等他上了车,就凑过去亲了下他的脸颊,然后伸手替他系上安全带。
顾白衣“嗯”了一声。
沈玄默觉察到顾白衣的注视,啪嗒一下扣好安全带,抬头看了他一眼,问:“先去吃饭?”
顾白衣点点头:“好。”
沈玄默又问他:“明天晚上有空吗?有空的话把元以言他们叫出来吃个饭。没时间就后天。”
顾白衣想了想,摇头:“明天下午没课,晚上也没什么安排,可以出去。”
这也是他们之前早就说好的。
沈女士和游教授都很忙,离宁城又很远,暂时见不上面。
但宁城的朋友可以先知会一声。
这回就算是正式以亲友的身份见面了。
不过托了元以言这个气氛组的福,在这之前他们关系就已经混得不错,所以顾白衣也没有太过紧张。
相比之下,沈玄默反倒更郑重一点。
“是不是该买点喜糖什么的?”沈玄默很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或者准备点其他什么纪念品?”
顾白衣提醒:“纪念品什么的,应该来不及了。”
喜糖什么的。
这个时候发好像也有点怪。
觉察到顾白衣的抗拒,沈玄默想了想也觉得可以先放一放:“那应该是结婚的时候发,明天就只是吃个饭,确实太仓促了。”
顾白衣连连点头,他更喜欢一切从简。
他想要的东西,沈玄默已经给得足够多了。
因为说好吃完饭就直接去公证处,所以午饭就在附近的商场里解决了。
二十来分钟的车程,还碰上堵车,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时间却转瞬即逝。
好像就只是说了那么几句话,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沈玄默在停车场停车,顾白衣就拿着文件站在不远处等他。
停好车走到近前,沈玄默顺手就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一边牵住了顾白衣的手,自然而然地并肩往商场里面走。
沈玄默正跟顾白衣说着商场里新开的餐厅,扭头就看到顾白衣盯着他的眼睛出神。
“怎么了?”沈玄默问他。
“没什么。就是——”顾白衣笑了一下,话锋一转,“在想你伤口还痛不痛,吃点清淡的吧。”
沈玄默嘴角上的伤口当然没有那么快就好。
他甚至没有费心去遮掩,好在伤口不算大,并不显得很突兀。
顾白衣起初还在想自己是不是有点冲动,但此时再提起,沈玄默脸上并没有丝毫的尴尬与不悦,反倒露出了几分笑意。
沈玄默随口应了一声,被提醒之后条件反射一般又舔了下嘴角的伤口。
目光却在顾白衣的脸上流连。
顾白衣移开视线,伸手拍了下他的手心,叫他稍微收敛一点,思绪却发散了一点——
这样的眼神,才是喜欢。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有个顾家和掉马的剧情点,然后还有一部戏中戏要写,顾家之后剩下就全是甜甜甜的日常了
所以这边当正文完结剩下都当番外看也可以的~正文正式完结的话大概会在四十万左右吧,可能会更多一点,因为日常向剧情写起来有点说不准
最后还是感谢一下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啵啵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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