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两百四十一


    这些?镇民现在陷进洞天中?, 五感昏昧,并不如何清醒。连看到一狐一虎,都看?作普通外乡客。


    因而毫不畏惧树下的老虎, 围过来时气势汹汹。


    其中?, 有个?穿绸衣的拄仗老镇民,旁边的都叫“齐老”。


    齐老诘问狐、虎:“你们是哪里来的?到了我们镇上来, 一个?在树下一动不动。一个满大街乱窜。现在还?想开井。临州附近乡县的都知道, 我们镇的水不干净, 有鬼物出没, 形状如猴,食人,有蛊毒。我们叫它水猴子。”


    “水猴子?神出鬼没, 可以出没于所?有的水面,包括溪流河湖, 也包括我们的水井、甚至人家的水缸。只有正午时分, 阳光猛烈, 它畏惧阳光, 也不敢作祟。我们平日里都只在正午那一个?时辰才敢去洗衣、洗澡、打水。”


    胡虫虫心?想,难怪家家户户的水缸都压着那么重的石头, 连共用的水井也不例外。


    这个?洞天的异象,莫非就?是“水猴子?”?


    胡虫虫赔笑道:“我们远道而来, 路过镇子?,在这里等个?朋友汇合,不是临州人。不知本地的规矩。实在渴得厉害并非故意”


    听此言, 齐老审视它片刻:“罢了罢了, 看?你年纪一大把,口?音确实听着也不是临州人。不知者不怪。要真口?渴, 现在的水喝不得的。但可以饮酒。小林,给他们拿壶酒来。别说我们吝啬,连口?水都不给外地人喝。”


    其中?一个?镇民,果?然拿来了劣酒,给胡虫虫解渴。


    胡虫虫千恩万谢,齐老才带着其他镇民散去。


    但附近摊子?、店铺的镇民则时而朝它们瞄上几眼,似在监看?它们是否老老实实放弃了开井喝水的想法。


    二虎低头嗅了嗅酒壶,没嗅到酒里有怪味。便张开舌头一刮,刮了半壶酒。剩下的半壶推给胡虫虫。


    但胡虫虫眼巴巴地看?着酒壶,却舔舔干渴的嘴巴,却放在一旁,一滴也不沾:“我还?是等破了洞天,再喝水罢。还?能忍。”


    二虎道:“没有、异物。?*? 可以喝。”


    以为狐狸是害怕这酒里有不对劲才不敢喝。


    胡虫虫却还?是摇摇头:“老师师母等同?我的至亲长?辈,我要为他们守孝。”


    原来它不喝酒是为了守孝。


    二虎把剩下的酒一口?饮尽:“怪狐狸。学的那么、像人,还?不是,那么点,修为。”


    胡虫虫道:“仙缘难求,大道难成。多?少人勤勤恳恳,攒了一辈子?的善缘,都未必能入道。不是什么人都跟你一样,追随尊者,肯定得了不少奇缘。年纪轻轻就?有炼精化炁修为。”


    说话间,一旁传来抠抠、轻微的啪嗒的声音,似乎是井盖下有东西附在了井盖上,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悬空贴着井盖,轻抠石板。


    犬科的听力一样灵敏。胡虫虫的耳朵也竖起来了,立即就?要转头。


    二虎却飞快地伸出爪子?,按住了它的脑袋,不让胡虫虫作出明?显的转头动作:


    “狐狸。笨。捉老鼠,不能惊动。”


    二虎说的是“老鼠”。胡虫虫却想起村民刚才说的话。寒毛直立。水猴子?!那怪物还?真一直藏在附近的水井里偷窥外界!


    进洞天的时候,就?早过了晌午,在洞天里嗟磨一会?,日头西斜,渐已黄昏。井盖下的声响越来越明?显。


    一狐一虎,均卧在树下一动不动,任由声响渐大。


    水猴子?如果?是这个?洞天的关键所?在,那就?要捉住它。但按村民所?说,它能在镇里的所?有水面来去自如,如果?惊动了它,被它逃走,就?不好了。


    终于,等到天色完全暗下,街上行人无多?,店铺俱关门,镇子?陷入夜色的寂静时,井盖缓缓被推开了,黑洞洞的井口?漏出一线。


    井中?的阴寒之炁森然飘出,似有东西在黑暗的井中?,噗嗤噗嗤,沿着爬满青苔的井檐,往外爬出。


    胡虫虫夹紧尾巴,绷紧肌肉,蓄势待发。


    啪——


    “两位客人,两位客人!”几个?镇民跑来,连声招呼:“都这么晚了,你们等的人还?没来啊?”


    “天黑了,我们镇上没什么旅馆客栈,暴露在外不安全。我爹叫我来带你们家去!”


    “噢,我姓齐。”


    来人是白日人群中?显得德高望重的“齐老”的儿子?,态度十分热情。


    胡虫虫愣了愣,眼角却瞥到,那已经攀到井口?的鬼东西又缩了回去,而且不知不觉,井盖重新盖上了。


    它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脑瓜转来转去却始终短了一线。只能先应付镇民:“我跟虎跟我朋友不要紧的,不必麻烦你们”


    话未说完,二虎却站了起来,摆着尾巴,竟然跟着镇民走了。


    齐姓镇民笑道:“您朋友都同?意了,您呢?”


    啊?之前要在这里守着井口?,准备捉住水猴子?的,不是二虎吗?


    大老虎现在干嘛?


    见二虎莫名其妙地走了,井盖下的东西也爬回去了,胡虫虫更加摸不着头脑,它修为低微,不敢离开二虎,只能也跟着镇民走了:“虎兄,等等我!”


    姓齐的宅子?在镇上算大的,家境富庶。


    白日里见过的齐老拄着拐杖,给虎狐分别安排了房间:“客房简陋。两位不要嫌弃。”


    二虎不言不语走进去,忽然倒在榻上,不动了。


    胡虫虫吓了一跳,凑过去一看?,发现它毛肚子?还?在起伏,只是一股酒味,喉咙里还?发出呼噜声。


    怪不得路上一言不发,不过壶劣酒,竟喝醉了。


    这大老虎的酒量真不行。


    胡虫虫愁得没法,只能也坐在房间里,等二虎酒醒。


    但不知是床榻太软和,还?是客房的被子?是新晒过的,情绪、生理上都劳累疲渴了一天的它不知不觉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半夜,胡虫虫觉得脸部的毛发湿漉漉的,很不舒服。耳畔还?听到滴答滴答的声音。


    它翻了个?身:“大老虎,口?水臭”


    “呼——”“呼——”有湿冷的风吹在它的耳朵上,“口?水”滴答的更厉害了。


    它的鼻子?不自觉地抽动一刻,土腥气、水藻的气味,钻入鼻孔


    水藻?


    胡虫虫睁开眼,却在射进窗棂的月光中?,跟一张皱巴青白,眼部是两个?黑窟窿,嘴唇凸出的脸对个?正着。


    水藻般的粘腻头发纠缠在一起蠕动,湿漉漉地铺满了床铺,滴答,滴答,正是打湿它皮毛的罪魁祸首。


    胡虫虫从喉咙里发出了能惊破屋顶的尖叫。


    蹭地蹿起来,贴到墙角瑟瑟发抖。


    今夜月光明?亮,光透过窗棂,照得地面折光。


    因此却将这伏在它床前的东西,照得更加清楚:


    这东西似人,浑身关节肿胀膨大,长?着黑色的毛发,似头发、似皮毛,似水藻。皮肤却又皱巴,泛着青白色,粘腻滑溜。像在水中?泡得已经巨人观的尸首。


    它脸部眼睛的位置,是两个?黑窟窿,正直直地“盯”着胡虫虫。


    胡虫虫虽然是常与“鬼狐”并列的“狐”,却一向胆小。见此情此景,吓得差点晕过去,大叫:“起来,虎兄,起来!有怪东西来了!!”


    但连塌另一侧的二虎却毫无反应。甚至,连之前的呼噜声都停了。


    胡虫虫回头一看?,床上哪里还?有那只威风凛凛的斑斓大虎,却躺着个?巴掌大小,用五彩布块杂错缝制的丑丑的布老虎。


    布老虎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连最?起码的生炁都没有。


    胡虫虫傻了眼。再转头时,却见那可怕的东西瞬息已经贴近了过来,离它只有几步之遥。连这东西泡发了般的糜烂肌肤下鼓起的脓液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惊吓过度,胡虫虫反而麻木了,猛然跳起,闭上眼,胡乱地挥舞爪牙:


    “鬼怪!你、你害了虎兄,别想害我!”


    “我不能死,我还?要给老师报仇我跟你拼了”


    没中?。


    而且水腥气还?远了一些?


    胡虫虫睁开一只眼的半条缝,从眼缝里看?去。


    却见那怪物反而退远了一些?,静静地站在床前,没再试图靠近,定定地“看?着”胡虫虫,竟张开口?,从腐烂的声带里冒出咕噜噜的气泡,咯咯咯的声音,似乎试图说话:


    “不要咯离开不、要咯咯信”


    它的声带坏了很久,说得支离破碎,间有水腥气的气泡不断冒出,无法辨别具体语意。


    不要离开这里?


    这是威胁它,让它不要离开这里?


    胡虫虫更加骇然。


    怪物一边说,一边朝胡虫虫伸出带蹼的手掌


    在这一瞬间,窗外忽然想起吵吵嚷嚷的叫骂声:“客房有叫声!”、“地上有拖行的水迹!”“糟了,是外乡人住的房间!”“肯定是水猴子?,它又出来害人了!”


    轰,客房的大门被撞开,灼热的火光照进来,人影杂错投进客房。


    似乎是齐家人闻音而至。


    在门被撞开的一霎,怪物僵硬了一瞬。


    齐家人涌进来前,当着胡虫虫的面,它化作一滩泡沫,瞬息散开不见。


    齐家人拿刀的,提棍的,拎灯笼的,一起闯了进来:


    “喂,外地的,你们没事吧?”


    “好像有水猴子?的踪迹,客人,你们刚刚忽然叫起来,没事吧?”


    胡虫虫看?到一张张映在火光里的关切的面孔,背脊一松,瘫在床上:“我没事,你们、你们来得及时”


    “但虎、虎兄”胡虫虫难过地说:“被变成了这样”


    齐家人看?到床上的那只布老虎,均愣了一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后发赶到的齐老见此,捋须,却道:“这是水猴子?的妖术。凡人难以解除。”


    “你们既是在我家遭的难,我家也得负责到底。正好,我家供奉有非常灵验的神主。可以为你们解除水猴子?的妖术。”


    “来,把这位客人扶上。去家庙。”


    胡虫虫心?神已乱,抱起大老虎变的布偶,四条腿都发软,竟被几个?强壮的齐家人捞住,半搀半架,果?然往齐宅的一个?房子?去,那边隐隐传来檀香等香火气息,有烟气从房门中?缭绕而出。


    不知怎的,那香气入鼻,胡虫虫就?头脑昏沉起来。


    走到一半,耳边有人小声地叫它:【蠢,狐狸,醒。醒啊。】


    是二虎那极不熟练的人话。


    胡虫虫迷糊地寻找它的影子?。


    【狐狸,低头。低头。抱着。】


    胡虫虫低下头,却见被自己抱着的布老虎,嘴巴一张一合,竟然冲它眨眼:


    【我是、傀儡。没炁了。变回真身。不是、被害了。】


    【齐家、骗你。有、问题。看?、看?,地上。】


    胡虫虫顺着布老虎的指点,目光下溜,看?到了地上。


    看?到地面的一霎,它昏沉的头脑一个?激灵,全然清醒了:


    月光下,齐家人投在地上的影子?,竟然是一个?又一个?,又矮又猥琐弯曲、宛如猴子?的身影。


    这些?影子?淋漓滴水,正拖着胡虫虫的影子?,往一处深潭而去!


    第242章 两百四十二


    月下庭前, 不知何神,一座齐整庙宇。


    灯火通明,香火缭绕, 幡柱钟鼓。信徒若干, 诵经声余音不绝。


    更有好心人笑脸相迎,说进此庙, 可驱邪避祸。


    可是, 这一刻, 被月光照到的地面影子, 却如在积水中?摇曳扭曲,显出?另一番景象。


    所谓的庙宇,是一处波纹回荡的深潭, 所谓信徒,是游曳的一条条张着利齿钢牙的水怪。


    而身边拽着它的所谓好心人, 其影子也?仿佛渗出?水滴, 竟是佝偻猥琐, 四肢拖地, 极其古怪的猴子模样!


    胡虫虫猛然被吓清醒了?,奋力一挣, 挣脱了?齐家人的桎梏。


    在它挣脱的这一刻,齐家的家庙里, 那不绝的诵经声都同时停顿了?。连从门后?飘出?的香烟都换了?种形状。仿佛有无形的眼?睛,透过家庙在窥视他们。


    齐家的几个壮汉悄然将胡虫虫围住。


    齐老慢慢地、慢慢地问:“客人,何故如此惊慌?”


    怀中?已经变回布老虎模样的二虎叫道:“狐狸, 快跑!他们才是、水猴子!”


    胡虫虫叼住布老虎, 四脚着地,使足吃奶的劲, 转身飞逃!


    实际至此,它哪里还不知道自己中?了?计!


    镇上的那些大石头下压的是不是水猴子,它不知道,但齐家人绝对不怀好意!


    齐老用拐杖一敲地面,声音渐厉渐尖锐,最后?长?如猿啸:“快追,此狐是上师的敌人,不能?被它们跑了?!”


    胡虫虫奔逃间偶一回首,差点没跌倒。


    身后?追着它的齐家人,已经全然变换了?样貌。血红双目,凸嘴,青白色皱皮,四肢长?有毛发,手脚间有蹼。形貌如猴,又像畸形的孩童。


    而地面不知何时波光闪烁,变成了?水泽,它们在水中?滑行,以快得惊人的速度奔向胡虫虫。


    狐狸本?来也?不以速度见长?,眼?看水猴子们即将追上。


    布老虎猛然一挣,从胡虫虫口中?跳下,落地就化作一只小山般的巨虎,挡在胡虫虫身后?,朝着水猴子们张开大口。


    黑洞洞的虎口中?,锒铛有锁链声,还有威严之喝:【何方?孽鬼——】


    虎口就冒出?漩涡,传来剧烈的吸力。


    几只似鬼似猴的怪物被这吸力攫住,尽被吸入其中?,瞬息消失不见。


    而原地却脱出?了?几个瘫倒在地,元炁丧失小半的凡人。


    齐老见此,露出?骇然之色:“地府不好,这俩妖怪跟地府有干系!”


    身后?的庙宇中?,却传来一个阴森渺远的声音,催促:【不过是傀儡强弩之末不必担心、地府】


    【杀】


    果如这阴森声音所料,只撑了?片刻,剩余的灵炁也?耗尽了?,锦绣大虎砰地一声,变回了?布老虎,重重跌落在地。


    齐老定定神,重重用拐杖一敲地面,口中?再发出?长?啸:“都给我?上!必要格杀!”


    这一次,动起来的,不只是齐家。


    覆盖整座镇子的洞天剧烈波动,瞬息化作一方?水域。


    胡虫虫噗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水域幽深森然,无数青白色的鬼猴,从一处处洞穴里游出?,毛发在水中?散如索命绳索,血红的眼?睛一只只闪烁着,悄无声息,朝胡虫虫四面围来。


    我?命休矣!老师,我?报不了?你?的仇了?看着那些狰狞鬼物,本?就不善水战的胡虫虫更心生绝望。


    最近的一只水猴子即将扑上来时,水中?却钻出?了?另一个身影。


    膨胀肿大,青白的脸上,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是之前被它认成“水猴子”的鬼怪。


    怪物奋力一撞,将那只眼?冒红光的水猴子撞飞。又一手捞过胡虫虫,一手捞过布老虎,朝水下一跃,激射而出?,游遁了?一大段路。


    水猴子们立即朝其追赶。


    你?追我?赶间,怪物渐渐被水猴子追上。却到底争取到了?相?当一段时间。


    砰——这片幽深水域的水波忽然静止了?,连带其中?的水猴子都僵住了?。


    呼啦啦,这片困住了?胡虫虫、二虎的洞天,化作无数碎片裂开,散为飞灰。


    被活活砸开的洞天,对洞天的供养者,往往损伤不小。


    扑通扑通,水猴子们变回了?一个个喷出?血,萎靡瘫倒的镇民,洞穴变回了?一户户的房屋,水域消失无踪。


    唯有那只外形恍若溺死鬼的怪物,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在洞天破开时,忽而露出?狂喜之色,甩下胡虫虫、二虎,就尖啸着朝那没有了?防护的齐家家庙扑去?。


    轰——家庙崩塌,残存的洞天彻底消失之际,怪物也?消失了?。


    少女活动了?一下略有些发酸的手腕,从空中?跃下,跳到胡虫虫、二虎跟前:“这么?多洞天,一个个砸起来还有点麻烦。”


    她竟是用拳头附着灵炁,就敢直砸破洞天的。


    伸手一拂,布老虎头上的王字金漆重新亮起,它忽然“活转”,变回了?威风的大老虎模样。


    胡虫虫惊魂未定,先看二虎有没有事,便?着急地问:“您抓到夜鹞子了?吗?”


    李秀丽道:“他们一口气唤起了?十?几个洞天。我?跟你?们跳进了?不同的洞天。带上这个,我?强行抹平了?九个洞天,都没他们的踪迹。还有三四个没破。”


    “估计他们藏在洞天里,正在一路往前逃窜。赶紧过来,洞天与洞天之间因为重叠,现实距离是错乱的。我?破到这个洞天,离临州已经很远了?。不知道那三个家伙跑到哪里去?了?。得趁他们还没跑远,逮住。”


    二虎立刻展开翅膀,胡虫虫却在跳上虎背前,朝着齐家家庙的方?向扫了?一眼?,犹豫片刻,还是说:“尊者,这个洞天,有些古怪”


    李秀丽说:“我?砸开的这些洞天每一个都奇奇怪怪。管不了?那么?多。先抓住夜鹞子那伙人,回头再来处置他们。”


    二虎飞过小镇界碑时,胡虫虫还是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却看到界碑上刻了?镇名,写了?三个字“齐福镇”。


    有点耳熟。在哪里听过。一时却想不起来,似乎是蛮远的记忆。


    果然,如李秀丽所料,等她砸到倒数第二个洞天时,终于发现了?藏在洞天下赶路的夜鹞子一伙。


    他们满面惊慌又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似乎没料到她的法力能?够撑着她砸平那么?多洞天,还不显疲态。


    开什么?玩笑。虽然这具只是傀儡,还用的是傀师法身的灵炁点化,但法身的来历,那些地煞观的傀师们,也?本?就个个是炼炁化神的真修,出?身五大阴神门派。


    虽然比不过阳神道统的李秀丽本?体,但其法力浑厚程度,也?不是这等不知名局外界的散修、野修能?比。


    夜鹞子三人垂死挣扎,蹿进最后?一个洞天。


    李秀丽啧了?一声:“负隅顽抗。”


    虽然对她而言,只是稍微麻烦并且费力了?点。但这伙人,不简单。


    洞天不是能?随便?唤起的,一定是对洞天的根源有强烈的掌控、影响力,才能?即时唤起本?该隐在阳世下的洞天。


    夜鹞子这伙江洋大盗,竟能?一口气唤起十?几个洞天,肯定有些非凡来历。


    等抓到他们,交给城隍审问的时候,她一定要在现场参观审判,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这样想着,李秀丽干脆利落,将他们唤起的最后?一个炼精化炁中?阶的洞天砸碎。


    最后?一个洞天轰然而碎,露出?了?平凡的一个村子,以及躲无可躲的夜鹞子等人。


    二虎愤怒咆哮,振翅扑去?,掠过了?村口的一棵形状弯绕的怪树,流星般抓向夜鹞子。


    夜鹞子躲避不及,竟被虎爪穿透肩膀,一把订住!


    李秀丽则腾空而起,手腕一转,两粒小石子化作利箭,射向“江湖术士”和“富商”。


    “江湖术士”、“富商”二修士不过是炼精化炁中?阶,逃了?这么?久,唤起这么?多洞天,早已炁竭,动作灵敏甚至不如凡人武夫。勉力躲闪,还是被射伤了?胸口。


    李秀丽将袖子一抖,散出?更多路上随处捡的石头,她口中?一呼:“起——”


    无数石头落地就化作威猛高大的金甲力士,列队布阵,要活捉二修者。


    好!撒豆成兵,信手而成!好利落熟练的“点化”!


    “富商”心想,这女修实际的本?事,可能?远不止炼精化炁。到底是打哪来的这么?一号人物?!


    遂不再犹豫,自怀中?取出?一物,朝地投掷,喝道:“速至!”


    嘭,落地生烟,烟雾中?四周的空间发生了?扭曲,似乎土地裂开,有若干人影从裂缝中?钻出?。


    这些人影极其高大,长?头,背生羽翼,周身都长?羽毛,似鸟又人。手臂却连在一起。


    祂们振动羽翼,口发鸟鸣,无形的音波横扫开来,所有被点化而出?的力士,都轰隆一声,灵炁散尽,纷纷变还石子,滚落一地。


    冲击力之强,连李秀丽都被冲得在空中?连滚几个跟头,好不容易御风稳住身形。


    二虎也?被冲得踉跄后?退数米。


    趁此之机,“富商”将“术士”一扯,对不远处已经受伤行动不便?的夜鹞子说:“汝好自为之!莫负上师!”


    便?跃入地面裂缝,倏尔,裂缝合拢。


    这些烟雾中?的连臂羽人,也?随之消失。


    一切只发生在两息之间,等李秀丽从音波的冲击里稳住身形,烟雾已经散去?,原地只剩了?夜鹞子。


    眼?见被擒,这凶狠的江洋大盗脸上闪现疯狂之态,忽然跃起,猛然冲向二虎,撞向它的爪子。


    噗。


    锋利堪比宝剑的虎爪穿胸而过,将心肺捣得稀烂。


    夜鹞子猛然又一挣,倒地,口鼻不住涌出?鲜血。


    这家伙疯了?!


    李秀丽沉着脸,立刻往他体内输送灵炁,但伤势太重,修复不及,夜鹞子就咽了?气,表情定格在极端痛苦中?的一个扭曲诡异的笑。


    他的死之恨飞快浮出?,但一个透明的“形状”尚未成型之际,又倏尔散去?,如一股烟气,钻入土地之中?。


    李秀丽连截留其记忆之炁都来不及。


    短短几瞬,人死,魂灭,什么?有效信息都没给她留下。


    那两个修士也?彻底无影无踪。


    “这都是什么?东西。”少女眉头深皱,头一次在这个方?圆界吃到这么?大的憋屈。气得狠踢了?一脚夜鹞子的尸首。


    本?以为只是追凶凡人。不料这伙人诡异本?事层出?不穷。


    这个江洋大盗到底什么?来历?这伙人到底什么?来历?


    胡虫虫呆滞地看着狼狈的现场,夜鹞子的尸首,似乎大受打击,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见它如此,李秀丽很不自在。


    她本?来是答应帮它追凶。不料到底被凶手自裁了?,疑似的帮凶逃了?。


    目前这具傀身的修为,还是不够用。


    “胡虫虫。我?”正要开口。她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底。无论那俩修士跑到哪里,她都一定会抓住。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想起来了?!”胡虫虫在颤抖中?,牙齿站站,竟一跃而起,指着这个小村子村口的那颗歪树,大叫:“我?都想起来了?!这里是独龙村!”


    这棵树歪歪扭扭盘旋向上的样子,像是一条树龙。


    “独龙村齐福镇,是乩教!是乩教!”


    它抖得越来越厉害:“尊者,我?老师被杀,不、不是因为谋财害命是报复是蓄意报复!!”


    “是乩教,他们卷土重来,来报复了?!”


    第243章 两百四十三


    “十八年?前, 老师曾被卷入一桩大案。”


    “这?桩大案,涉及当时风靡天下的一个民间宗教。”


    “唤作乩教。”


    十八年?前,“乩教”在大齐民间遍地开花。


    无人知晓该教的来历, 也无人知晓它从哪里发家, 甫一出现?,便?如野火, 势不可挡。


    许多地方寺庙荒废, 观宇冷落, 贫富妍媸, 尽改信乩教。


    胡虫虫道:“乩教自称能请神?下凡,让凡人一步登天,求得仙缘, 改变既定命运。”


    乩教从不大肆敛财,也不要信徒上贡, 反而接济信徒, 施粥济药。


    最关键的是, 乩教的虔诚信徒, 无论贵贱,确实都能改变命运。求健康, 求财富,求消灾免难, 甚至求修行之?路,或多或少,有求必应。


    “当时, 宁州城也陆续有乩教信徒公开传教, 大建庙宇。”


    “官府打压淫祠,但?屡禁不止。朝廷下级官员里, 也陆续有人信了乩教,公开为?乩教提供庇护。”


    到后来,乩教还?公开宣称,要大规模请神?下降,让这?个充满苦难的人间,升格升华。


    直到有人向朝廷告发,称乩教私下杀人放火,大行屠戮,动辄以各种投毒、劫杀、阴谋的方式,杀害信徒,灭家、灭门乃至灭族。


    这?样骇人听闻之?事,一开始,并没有人相信。民?间朝堂都不以为?然。


    直到随着乩教传播,乩教信徒当中,越是虔诚信徒,其家人消失得越多、越快。死人的方式五花八门,表面上都是出了各式各样的意外。


    活下来的,也都一口咬定只是意外。


    胡虫虫道:“那年?月,人人都跟疯了一样。信乩教的,越是供奉虔诚的,越是经常有莫名其妙灭了门,只活下来一个独苗的。谁不怀疑乩教背后有鬼?但?信乩教,却当真有利可图,财富权势,健康美貌,均可祈求到手。只要活下来的是自己,不就够了吗?”


    “可是,死的人,太多了。”


    多到有时候一整个信乩教的村子,乃至一整个镇子,都成片成片地死人。表面上看?起来,甚至都还?是普通的天灾人祸。


    哪有这?么巧呢?巧一次两次乃至十次,都有人信。巧百次呢?


    于是,齐朝有识之?士对乩教的质疑声,越来越大。


    李秀丽听得眉头紧皱,想起了大周的不少邪教淫祠,脱口而出:“莫非这?个什么乩教在背后干杀人祭鬼的勾当?”


    那个世界的大周官府,对淫祠打击极其严厉。因为?其民?间传播的不少教派,都有杀人,取人之?脏腑器官祭祀鬼神?的仪式。


    胡虫虫摇摇头:“非也。”


    当时齐朝也怀疑过这?个可能,遂派了官员暗中进行调查。


    得出的结论却是,这?些信奉了乩教的死者,确实是死于各种各样的意外,包括疾病、强盗劫杀、天灾、失足等?等?。


    能找到的尸首,除了根据死亡原因而死相各异外,五脏六腑俱都完好?无损,没有任何缺失的器官,足见生前并没有经历过什么恐怖的献祭。


    因没有证据,却不好?处置乩教。况且此教的门路后台甚多。


    但?名正言顺清剿乩教的转机,很快就到来了。


    胡虫虫声音渐低:“那一年?,老师三?十八岁,再次上京赶考。”


    张秀才上京赶考,途经附近的临州市。他?家境贫寒,前阵子为?弱冠的儿子娶妇,更是将能卖的都卖了,囊中羞涩。路上便?省吃俭用,风餐露宿。车马不舍得雇,驿站舍不得住,常找破庙栖身。


    一次过山岭时,下了暴雨,不便?赶路。他?夜宿土地庙,正蜷缩在土地像后的避风处,稻草堆里打盹。


    却听到庙外传来吵嚷声。张秀才裹着衣裳,被吵醒了。却见一伙人闹进庙来避雨,但?还?带着磕磕碰碰的锄头、铁锹等?家伙什。


    他?以为?是强人,一动不敢动,从缝隙觑之?,凝神?倾听。


    这?伙人却丝毫没有对雨势的恼火,浑身湿透,还?个个笑逐颜开。


    有人说:“指示准吗?”


    “肯定准。雨量还?要再翻二翻。寅时,江边堤坝左数第七个转头,有蚁穴溃烂,可以牵连一处决口。我们只要砸几个洞,那堤坝就跨了。”


    他?们又嘀嘀咕咕一会,商议定了,方才离去。


    虽然个个是凡人面貌,乡音俚语,却能将雨量说得分毫不差。


    张秀才躲在土地像后,听得心惊肉跳。


    看?看?天色,算算时刻,约莫就是半个时辰之?后。


    他?是读书人,自然熟悉附近的天文地理。临州是宁州的老邻居,这?里附近有一条河,水流量大,每逢暴雨,常有洪水。几十年?前,为?了防范洪水,齐朝在河边建了一条堤坝。


    渐渐,风调雨顺,下游逐渐有了人气,河边聚了个镇子。叫做齐福镇。


    年?深日久,堤坝也慢慢长了蛀虫,多了穴洞。


    时不时就要溃一些角落。所幸被当地人每每及时堵上。


    但?按照这?些人说的雨量,齐福镇已经很多年?没下过如此瓢泼大雨了。


    一旦真下了,恐怕堤坝是堵不住的。


    更不要说还?有人推波助澜,挖开决口,故意放河水冲下。


    堤坝若真被冲垮,齐福镇的百姓,俱要变成水下冤魂。


    张秀才只道这?伙人居心不良。挖决河堤是大罪,如何敢做?


    他?是个热心肠,也不管有没有人信,也管不了自己赶路,将书箱放在庙中,跌跌撞撞,不顾浑身湿透,就摸黑往山下走。


    天边已经有了一丝亮,刚出庙,雨势愈急。天倾般的暴雨,将世界冲得茫茫,到处是轰隆隆般的声音,树木已经接二连三?被冲倒。


    如此雨势,竟比他?躲入庙中,还?要翻倍不止。


    当真应了那伙人的预言。


    张秀才心中沉重,冒雨下山,但?山流如洪,他?赶路艰难,摔倒了好?些次,才到半山腰,却闻雷霆暴烈之?声,沉闷又宏大,甚至盖过了暴雨声。


    隐隐听得山下有无声敲锣打鼓之?声,似乎百姓奔逃,叫嚷、通知什么。


    他?从山上俯瞰,看?到堤坝果然轰然溃败,决口处,洪水涛涛而下,摧枯拉朽,鲸吞生灵,齐福镇尽没水中。


    张秀才双腿站战,却看?到,不远处的山林中,有一大群人结伴躲着,看?着山下,又哭又笑,涕泪齐下,赫然是方才挖掘堤坝的那伙人,正大吼着“成仙,成仙!请神?下降!”


    请神?下降是乩教信徒最喜欢说的。


    他?愣住了。趁着这?伙人情绪激动还?没看?见他?,赶紧避开。


    在山上躲了两天,靠吃干粮野果度日,总算等?到洪水稍稍退却。不敢久留,也不敢再过临州,绕路回了宁州城。


    一回宁州,张秀才顾不得赶考,也顾不得其他?,风尘仆仆,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就到衙门敲了登闻鼓,尽诉所见所闻。


    此事临州水患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宁州,据闻齐福镇损失最惨重,人畜伤亡难以计数。


    宁州知府听到张秀才所说,吓了一大跳,连连追问。张秀才坚持是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宁州知府立刻联合临州知府,根据张秀才所述,到溃堤现?场,果然在隐蔽处发现?了人工挖掘的痕迹。


    张秀才记忆力?不差,根据他?的描述、指认,官府甚至在齐福镇抓住了那伙乩教徒。


    这?伙人胆大包天,犯下如此罪行,竟然不逃走,还?盘桓在洪水褪去后的齐福镇——这?些人甚至就是齐福镇的本地人。


    谁也想不通,他?们为?何如此心狠手辣,竟然对父老乡亲家园故土下此毒手。


    而且齐福镇本来是附近一带信奉乩教最虔诚的镇子,可谓举镇都投了乩教香火。


    倘若施刑逼问,这?些乩教徒就满口请神?下降云云。


    问为?何请神?下降却要如此杀人,杀的还?是自己的信众?却又始终答不出来。


    朝廷大怒,或者说,借此大怒,终于找到根由揭发、发落乩教。皇帝命官军在附近州府大索月余,将所有临、宁二州的乩教徒都暂时羁押,一一盘查,无罪者再与释放。


    胡虫虫道:“由此案,事态越滚越大,朝廷查出更多乩教私下里干的杀人放火的罪行,从临州、宁州开始,波及到整个郡,最后牵连全国?。皇帝勒令所有乩教徒,若只是普通信众,即刻退教。虔诚信众、核心信众,若举报有功,可将功抵罪”


    一时间,天下抓了不知多少乩教徒,该退教的退教,该关的关,该杀的杀,杀得人头滚滚,各地乱了整整半年?,最终才将乩教掐灭。


    胡?*? 虫虫道:“宁州当时也有不少街坊邻居信了乩教,不过都是普通信众。关了一阵也就放出来了。”


    李秀丽这?才知道,为?什么张秀才的邻舍亲戚,待他?是这?样的态度。


    “这?些年?来,乩教销声匿迹。”胡虫虫道:“我窝在宁州修行,双耳不闻窗外事,也就仅仅知道这?些了。还?是老师当作故事,讲给我听的。”


    “信乩教的权贵不少。虽然很多人都被抓了,但?又安然无恙被放出来了。反是我老师,因此遭人记恨,半生不第。”


    “齐福镇、独龙村,都是当年?宁、临二州,乩教闹的最厉害的地方,举镇、举村投信乩教。”


    最虔诚,却死伤最惨重。


    现?在的这?些镇民?、村民?,都是当年?少数残存者及其后代,以及部分外面迁徙进来的。


    说到这?里,它再也抑制不住,颤抖起来:“我知道齐福镇的那个洞天是怎么来的了。都是水怪水猴子溺死鬼当年?乩教徒放水淹没齐福镇后,怨恨之?炁,成此洞天。那个怪物,就是昔日被淹死的齐福镇百姓的残存之?炁所化!”


    “我听、听到了,齐福镇那个庙里,他?们在诵诵‘请神?降福’齐福镇,又信了乩教乩教回来了所以,才要、镇压受害者的炁所化的鬼怪,不让它报复”


    “独龙村,也是当年?乩教的虔信之?地夜鹞子他?们,能掌握这?些与乩教关系匪浅之?地的洞天,十之?八九,要么是乩教中人,要么与乩教渊源极深”


    李秀丽皱眉:“走,我们回转过去,去齐福镇再看?看?!”


    胡虫虫却拉住她的衣服,骤然恳求:“不,不!尊者,现?在不能回去!请您救救师兄一家!”


    “如果他?们真是乩教徒,一定也会去报复师兄的师兄是老师的独子。乩教杀人,向来狠辣,有灭门的习性他?们卷土重来,既要报复,说不得也会对师兄下手”


    一连闯过若干洞天,早已不知去临州、宁州多少远了,四面风物,都明显不同起来,空气也变得干燥。路人交谈,口音也变了。


    李秀丽左右环顾,往前看?到了一座牌匾,上书“平州城”。


    胡虫虫也看?到了,露出大喜色:“平州!这?里离京师已经不远。只要过了平州,就是京城。师兄听说就被分在这?里做官!”


    这?倒是巧合。这?一连串洞天的尽头,恰是平州。


    既然到此,李秀丽让胡虫虫起来:“行了,别哭了。你的毛干了湿,湿了干,早就臭了。那就先去找你师兄,确定他?没事,再说别的。”


    她转头嘱咐二虎:“你往回飞,先去找宁州、临州的城隍,告知他?们具体情况,毕竟是他?们辖下。再去齐福镇,你先盯着那帮人。洞天破了,他?们现?在只是普通人,但?也要防他?们再闹什么幺蛾子。”


    二虎点点头,又向李秀丽讨了一些灵炁补充,遂四掌生风,振翅南去。


    李秀丽这?才让胡虫虫幻化了相貌,带着他?进城找张秀才的独子,张子健。


    平州离京城很近,其热闹繁华,又不是宁州、临州可比。


    一进了城,就看?挨挨挤挤的都是人,摩肩擦踵,都拥挤在道旁。


    二人刚进平州张望,便?见人潮轰地一声,有大马破开人群,拉着一辆接一辆的囚车来了,一个个或喊冤,或麻木,或哭号的犯人。


    人群就指指点点,个个伸长脖子,你推我挤,往前探看?。


    胡虫虫个子矮,险些被挤成狐狸饼。


    还?有人嚷嚷:“别挡着别挡着,好?容易看?这?热闹!”


    “哎呦,这?么多的官,说抓就抓啊?”


    听到“官”字,胡虫虫的耳朵竖起来了,因为?张子健就是在平州新上的任。


    他?问一旁的平州市民?:“你们这?都是看?什么?这?些囚车里的,都是犯了什么事的?都是官?”


    那平州市民?道:“听你口音是外地的吧,这?么大的新闻你都不知道?前几日,科举出了大事,听说,南边的临州,作为?一郡首府,出了官员集体串通,集体舞弊的大案。这?些人还?没抓完呢,快马加鞭的,消息就一地一地的往上传,说是临州的官员为?了脱罪,竟然供出,说全国?各地都有同样手法的舞弊案。”


    一旁的另一个市民?,也插嘴,以手比了比天:“皇帝爷气不得了,立刻就命中止考试,各地自查。结果今天一大早,就说我们平州唉,何止是平州,到处,到处啊,都有类似的舞弊案爆出。这?下不得了喽,捅破天喽。朝廷一连往各地发了成堆的圣旨、金牌、还?有抓人的钦差这?些当官的,平日耀武扬威,今天,但?凡有一点牵扯的,通通都被抓起来!”


    那些囚车里的哀号哭号声顺着风遥遥飘来“我是冤枉的”“臣冤枉啊”


    胡虫虫打了个哆嗦。一辆辆看?去。没看?到它的倒霉师兄。却也并不安心。


    忙带着李秀丽,顺着记忆中的地址去找张子健家。


    李秀丽跟在它身后,看?着那些囚车一辆辆驶过。临州,科举,集体舞弊案。


    她挠了挠脸,额了一声。


    第244章 两百四十四


    张秀才被杀死前, 曾收到儿子张子健寄来的一封信,信中交代了自己中举,并得贵人赏识, 得以授官。还讲了授官后乔迁新居的地址。


    胡虫虫去拜访老师时, 也看到了那封信。


    如今循着信中所述,一路打探询问, 找到了张子健一家的住址。


    张子健运气好, 刚拿到举人功名, 就?得人青眼, 不用候补,便当上了平州县的县丞。虽是佐官,也算是一县里有名有姓的人物了, 实权在手?,仅次于?县令。


    因此, 胡虫虫找他也算容易, 只问了几次, 就?摸到了张子健曾经租住的宅院。


    那宅院比起?张秀才在平州的老?宅, 大多了,看起?来也豪华气派多了。门漆簇新, 铜环黄炸炸,还蹲着两只石狮子。


    更叫胡虫虫松口气, 大门上未贴封条,看着不是犯官的待遇。


    它扣了扣铜环。门童开了门,打量二人:“你们谁?什么事?”


    “敢问张县丞可住在这里?”


    胡虫虫问得小心, 也不直呼其名。只怕师兄也被这场舞弊大案连累, 已经入了狱。


    门童打个哈欠:“我家老?爷不姓张,也不是县丞。你们认错人了。”


    在胡虫虫心中一紧时, 门童又道:“不过,平州上任县丞确乎姓张,叫做张子健。你们是他什么人?”


    胡虫虫道:“同乡,同乡。”


    听说是张子健的同乡,门童竟然?客气了几分,道:“老?翁,您要寻他,往京城去罢。张老?爷升到京城,做京官去啦。”


    胡虫虫大喜,追问:“他去做了什么官?现住京城哪里?”


    “这我哪知道,反正?是升迁了,城里谁不说张县丞运道好。县令主簿留在这,都卷进?了舞弊案,被抓走了。唯他,平州出事前就?高升走了。”


    胡虫虫这口气彻底松了,对门童连连道谢。


    却又庆幸又高兴又纳罕。


    师兄这才中举多久,得贵人青眼提拔,当了县丞,已经很不错啦。没当多久,又荣升京官。这得是多得贵人赏识啊!升迁速度快马扬鞭。


    转念一想?,又有些愁眉不展:“这,师兄也没留京城的住址。也不知他做了京城的什么官。去哪里寻他?向谁打听去?”


    李秀丽道:“打听什么,不用打听。找个人很简单,直接去京城。”


    胡虫虫十分信任她,也不过具体?什么办法,就?跟着李秀丽走了。


    出了平州,秀丽随手?点了两只叫个不停的蟋蟀,化作两匹骏马,猛飞乱跳,向京师疾驰而去。


    她也不管官道还是小路,掀起?滚滚烟尘,将?道上相逢的大队人马都甩在身后。


    大队大队披枷带锁的囚徒,连绵不绝,从官道的这头,到看不见尽头,有的被押出平州,有的经过平州,也被押解进?京。无论是犯人还是押官,都被这阵飞尘呛得咳嗽不止。


    有押官纳罕地望了一眼:“是什么人?跑得这么快,好神骏好怪的马,像是跳也像是飞。”


    也有人说:“肯定是信使,急着回京送信,回禀陛下。这案子太大了,取才乃社稷大事,竟官场有小半人都牵涉了进?去。现在京城闹翻了天?,各地必也闹翻了天?,岂止是我们郡,天?下都要抓不少人,有些甚至是一郡主官。有些大官要不要抓,可不得来回请示?”


    蟋蟀马蹦跳飞驰到了京城,李秀丽拎着胡虫虫,都不走城门口,也不展示引子,脚尖在城墙缝隙间一点,腾挪而上,速度快得城墙上的守军眼睛一花,只当一阵风刮过。


    胡虫虫被她拎在手?里,看她飞檐走壁,过市井、脱街巷,踩朱楼、蹬碧瓦。金鞭玉辇,留一个脚印;香车宝马,飞去一片裙角。从四海杂错的口音、五湖交汇的行人里,像风一样穿过红男绿女的惊呼、笑骂、窥探。


    狐狸不知所措:“尊、尊者,我、我们不是要去找师兄吗?您不去打听,这是往哪里去?”


    李秀丽道:“笨,京城这么大,这么多人,找你一个师兄。去哪打听?大海捞针,别?耽误了事。当然?是找最好找的地方了。”


    胡虫虫一脸茫然?。


    却惊恐地看见,李秀丽过了京城大道,过了市井,过了勾栏酒肆,过了百姓民宅,过了豪宅连邸,向、向京城中最辉煌,最耀眼的那片琉璃瓦去了。


    阳光下,明黄琉璃瓦闪烁光辉,与?瓦下的森寒金甲、冷芒银枪互相映照。


    朱门阊阖前,各色朝衣来来去去。九天?阁楼边,白云依依。


    胡虫虫骇然?叫道:“您去哪!去不得去不得!那边是皇宫大内!”


    李秀丽道:“去的就?是这里。闭嘴,不要喊叫。”


    这段时日,听这位黑虎尊者的话已经成了习惯,即使心中惊动,胡虫虫依然?下意识闭上了嘴,眼睁睁看着胆大包天?的少女,绣花鞋儿蹑步青云,踩着琉璃瓦,翻进?了大齐的森严禁地,全无半点心虚恐慌之?色。


    朝廷之?中,果然?如宁州城隍所说,颇有修行高手?。


    几乎是她翻进?宫墙的一霎,皇宫大内深处,站起?来几个形貌、打扮不一的男女,或作宫妃打扮,或是官员衣袍,眼冒精光,喝道:“哪来的贼子!”射如流星,奔向她的方向。


    这几人一动,整座皇宫也仿佛得到了消息。本该是凡人的禁军,千万人,竟动作如出一辙,举起?刀兵,齐刷刷转头,禁军将?领道:“有逆贼闯宫,追!”


    胡虫虫虽然?修为低微,也感应到四面而来的冲天?之?炁,吓得一言难发。


    正?好试试她新练成的七十二术之?一。


    李秀丽却勾起?嘴角,微微一笑,腾身一跃,电光火石间,在那几个炼炁化神的高手?追到之?前,落在了琉璃瓦上,甩了甩尾巴。


    那几个炼炁士如电射出,追到跟前,四下一看,尽都皱眉:“人呢?”“被那贼子跑了?”“不,胆敢青天?白日闯宫,必定艺高胆大,说不定就?在附近。我们再搜寻一番,或许能翻到对方残留的炁。”“分头搜。”


    禁军也盔甲碰撞,刀柄飒飒,赶到,将?这里围住,翻看起?来。


    为首的将?领更是目中射出神光:“所有进?出过的宫人,都截停,一一盘问!”


    将?领先将?最近的宫女抓住,扫了一眼她的脸。不放过任何一张脸上,半丝幻术的痕迹。


    目中神光无意中射过琉璃瓦,又再度看向下一个宫娥。一派紧张之?际的肃杀中,人人绷到极点,宫娥、宫侍不知发生了何事,瑟瑟发抖。


    琉璃瓦上,绿叶挡住了阳光,斑驳的光影照下,闲卧的狸奴慵懒地呵欠,仿佛才醒了千秋梦,定神看红尘一派闹剧。


    熟料一呵欠,它叼着的那只瑟瑟发抖的黄毛老?鼠,就?浑身僵硬地滚了下来。它赶紧伸抓一捞,歉意地老?鼠抓住,再叼起?。然?后站起?,当着所有人的面,穿过不停扫射的神光,正?大光明,步进?宫城。


    *


    宫城内。吏部。


    刘主事顶着黑眼圈,揉了揉脖颈,又转了转手?腕。


    吏部本来就?繁忙,最近出了这桩舞弊大案,涉及诸多官员。


    六部也都有被牵连的,陆续被拿下了不少人。


    但?干活的人少了,这桩大案牵扯出来的各种事就?更多了。


    刑部等忙出火星子,吏部也不遑多让。他已经连续几天?几夜都睡在午门内了,连口信都没时间捎回家。


    浑浑噩噩间,他走过宫廊,穿过阳光,走到了阴影处,脚下却一绊,摔了个面朝地。


    刘主事趴在地上,正?捂着鼻子痛得说不出话,晕得说不出话。脸颊却啪地被柔软的、毛乎乎的、温暖的肉垫拍了一掌,对方脆生生的问:“喵,你是吏部的吧。帮我找人喵。”


    他捂着鼻子抬起?头,看见面前蹲了一只三彩狸花猫,正?歪着头看他,竟口吐人言。


    刘主事先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等反应过来,张口想?喊


    喊出声?的却是吱吱吱吱吱吱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也变成了一只老?鼠,被狸奴踩着,从老?鼠的视角看,可怕极了的猫脸低下来,重复了一遍:“帮我,找人。”


    很快,狸花猫口中换了只老?鼠叼着,按照倒霉的刘主事提供的地点,跑到了存放官员档案的库房一旁的黄老?鼠叽叽喳喳不停:【尊者,您这,找人怎么跑到皇宫来找了】


    狸花猫却摇头晃脑:【怕什么,这才省事。张子健既然?是官,肯定在这里有记录。与?其我们苦哈哈的找,不如直接翻朝廷的档案,吏部的记录。】


    好有道理,出奇但?直接有效的思路。胡虫虫一下被说服了。


    但?还是双腿发软,现在都没彻底回神。


    虽然?如此,尊者也实在太虎了为了翻找档案,直闯宫禁,恐怕世上没有第?二人了,不愧是老?虎成精


    他们闲聊,一旁当苦力的刘主事却翻得满头大汗,终于?翻到了:“近期近期近几日调动进?京的官员名录,俱在此了!”


    “京城附近州县的,就?是这一本。”


    胡虫虫探头一看,一目十行,很快找到了师兄的名字,大喜过望!


    第245章 两百四十五


    翻到了张子健如今的职位等信息, 找人就方便了。


    狸花猫跟、黄老鼠在桌上嘀嘀咕咕,把近期进京的官员名单翻了一遍,露出高兴之色。


    刘主事心知, 这伙胆大包天闯入宫闱的妖精, 要找的人,肯定就在这名册上。但近日出了些大事, 来来往往的进京的官员多了, 也不知是哪一个, 它们找他又要做什么。


    他战战兢兢, 也不敢凑得太近,怕被?猫妖灭口。


    见妖精们忙着看名单,他悄悄、悄悄贴着墙根, 往外溜去


    不待灰耗子溜出门,狸子仿佛背后长眼, 扭身一腾、一扑, 将他按倒爪下。


    眼看着猫妖的血盆大口张开, 灰耗子的黑豆眼飙出眼泪, 僵了:娘啊夫人啊儿啊我今天不能?回去吃饭了


    呼。猫吐了一口气在灰耗子脸上。


    臭咦,不臭, 但有股晒过阳光的棉布味。


    猫说?:“本尊公?平。你帮我找人,我送你一个好?处。”


    不是要吃我啊刘主事的胆魄慢慢回涨, 回涨,周身放松,然后噶地一下, 晕过去了。


    等他醒来, 发现自己躺在走廊上,四周哪有什么档案, 哪有什么猫妖鼠精,仿佛他就是疲累过度,跌了一跤,因面?朝下,撞在青砖上,晕过去了。


    抬起手一看,也是正常人的手指,不是老鼠的脚爪。他大大松了口气。嘀咕:“梦”摇摇晃晃站起来,往吏部走。


    摇晃摇晃捂着胸口。咦,方才发懵的脑袋,抽痛发闷的胸口,一点?儿也不疼了。


    刘主事站直了,按了按胸口,满脸惊讶,只?觉浑身忽有使不完的气力,神?清气爽。却老远就听到吏部衙门里乱糟糟的,还有同?僚蹿过来:“老刘,你怎么才回来?老林没气了!”


    “刚刚喊了一会胸闷、刺痛,连太?医署都来不及去,一头栽地上,没气了刚刚太?医署来人,抬走了我看他怕是要不好?”


    话未说?完,瞪着他:“你是去吃了灵丹妙药?”


    刘、林几个主事忙得脚不沾地,刚刚刘主事出去送文书跟其他部扯皮,也是挂着两个大黑眼圈,一步一晃出去的,看着没比老林好?多?少。


    怎么这会子功夫,黑眼圈不见了,满面?生光?


    刘主事愣了愣,一时也不知道是为同?僚难过,还是在心里想:莫非,不是梦?


    隐约听见一声?“喵”,刘主事回首,似看见琉璃瓦间有小小的影子一闪而过。


    他甚至来不及想太?久,就被?同?僚一扯:“你来的正好?!老林倒了,被?抬出去了。但活计还没结束。上官催得紧,走走”


    忙碌的官吏们在下匆匆而过,气定神?闲的猫在上踏着宫檐轻巧而走。


    皇城威严,它却自由来去。


    胡虫虫已经得知师兄竟在大理寺任职,做了评事。忍不住赞美尊者;“您胆气真好?。我一进宫门,就被?皇宫聚集的人炁给冲得头昏目眩,被?那些高手吓坏了。”


    猫轻轻一哼,抖了抖胡须,不屑领这浅薄赞美。心里盘算:


    高手,如宁州城隍所说?,这里当然有高手。刚刚那几个修士,炼炁化神?初阶,在哪个阳世,都可?以算中流砥柱。


    但作为皇城,这是大齐朝廷的中枢所在。照理来说?,大齐官府的顶尖修行者,也应该都在这里了。


    这几个炼炁化神?初阶,就是大齐官府的顶尖力量?


    地煞观的假形之术,能?短暂改变傀儡的形态,在七十二术里不算高深的应用。他们都认不出来。当着面?放走了她。


    这样?的实力,别?说?是她的本体,五大阴神?门派随便来个炼炁化神?的内门弟子,就够他们吃一壶。


    太?逊了罢。


    不过,从她到了大齐来,修士少得可?怜,也没见过几个高强之士。


    那两个夜鹞子一伙的,虽然有些诡异手段,但不过炼精化炁。


    宁州城隍一府城隍,在洞天之中被?加持,也就炼炁化神?初阶。


    这几个护卫皇城的所谓高手,满打满算,还是只?有炼炁化神?初阶。


    虽说?,阳世所能?容纳的最高修为就是炼炁化神?。但,化神?初阶、中阶、高阶,不可?同?日而语。


    仙朝治下,末流的土地都有化神?境,顶尖的皇帝更可?看作返虚。


    即使是一片混乱,满目疮痍的大周,也不缺修行之辈。


    为什么大齐却是这样?的境况?


    难道是局外界修行格外不易?


    李秀丽越想越怪。打算回头去问玄武盟的林斯文、刘珠等人。


    出了宫门,打听到大理寺所在,“猫”、“鼠”直奔大理寺。


    现在太?阳尚未西斜,正是上值的时候,张子健多?半还在大理寺工作。


    进了大理寺,也是一副个个忙得人仰马翻的样?子。因为最近这桩舞弊大案,牵涉了众多?官员。刑部忙,大理寺也忙。


    胡虫虫有些狐狸的幻术,李秀丽早在炼精化炁时候就也会了些幻术,随便迷了几个人,问了一圈,就找到了张子健。


    张子健伏案疾书,看案卷看得头昏脑胀之际,衣摆下方被?轻轻一扯。


    他低头一看,吓得本能?挥手拂去——哪来的老鼠,爬到袍子上来了!


    “别?打!师兄,是我!”老鼠口吐人言,声?音还极为熟悉。


    张子健的手僵在半空。过了一会,他找了个借口,跟同?事打个招呼,出了房,转到拐角无人处,那黄毛老鼠身形一晃,变回了狐狸的模样?。


    张子健长得很像他父亲,清瘦,留着一缕山羊胡。见到这只?赤狐,露出惊喜之色:“小虫子,真是你!你怎么到这来了?噢,你是跟爹娘一起来的?不对?啊,我匆匆升了官,新的信刚来寄出去。你怎么知道我在大理寺?”


    见他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胡虫虫实在忍耐不住,刷地流下眼泪。


    它年少时就拜张秀才为师,与?张子健几乎是一同?长大的,人与?狐一起读书,一起玩耍,虽为异类,情同?兄弟。


    不由哽咽,断断续续,不成句子:“师兄,老师师母,被?、被?人害了”


    张子健的脸煞时白了,失声?:“你说?什么!?”


    胡虫虫捶着胸口:“都是我没用都是我没用”


    张子健呆滞了片刻,忽道:“等我片刻。回去细说?。”


    竟在大理寺上下忙出火星子时,硬是向长官告出了假,带着胡虫虫、李秀丽回了住所。


    他家住得离大理寺不算太?远,叫了马车,一会就到了。在京城一片民宅中,算是要价不菲的地界。


    一进门,张子健的妻子秦氏就迎了出来,笑道:“今个怎么早下值”


    胡虫虫见她,叫声?“嫂子”。


    两家有通家之好?,秦氏也十分惊喜:“啊呀,虫虫怎么来了?你身后这女孩儿是?”


    踏出大理寺后不多?久,李秀丽就恢复了人形。


    秦氏以为是胡家的哪个狐子狐孙,但在她头上找了半天,没找到那片树叶。


    张子健却道:“别?寒暄了,夫人,你去把几个孩子都喊来,大郎那边,也打发人去书院送信,喊他请假回来。进去说?。”


    大约是他的脸色太?难看,秦氏预感?到了什么,忙转身去叫在家的几个儿女,又安排人去叫大儿子回家。


    一进客厅,胡虫虫猛然朝张子健跪下,流泪不止:“师兄,都怪我无能?!怪我不学无术,能?力低微!察觉不到匪徒,也救不及老师!”


    便将宁州惨事,一一道来。


    张子健听得双手发抖,心口像遭了重锤,扶着墙站也站不稳,颤声?:“那夜鹞子、夜鹞子,可?恨可?恨连我父亲魂魄也不放过那贼子我定要抓到他!!!”


    他年近四十,比心思更单纯的狐狸要稳重,忙将胡虫虫扶起,红着眼眶道:“贼子可?憎,爹娘横遭死劫,如何怪得你?为兄惭愧,为求功名宦游他乡,父母遭难却全然无知。虫虫,谢你为爹娘收敛尸骨”


    兄弟俩抱头痛哭。


    等他们逐渐冷静下来,一旁的李秀丽道:“夜鹞子是不必抓了。他已经死了。”


    张子健吃了一惊,拭去眼泪,问道:“虫虫,这位姑娘是?”


    胡虫虫忙介绍:“这就是黑虎尊者。是她抓住了夜鹞子。”


    张子健又忙向李秀丽作揖,尽管她看起来不比他的女儿大多?少。他也礼节极敬重。


    李秀丽摆摆手:“刚才胡虫虫话没说?完,就哭得说?不下去了。夜鹞子虽然从宁州府衙逃走了,其实已经被?我们追上,自戕而死。”口齿清楚,遂将夜鹞子与?其修士同?伴大致讲了一遍,中间略去一些凡人不懂的洞天之事。


    最后,道:“但他那俩同?伙逃走了。其实,我们来这里,为的就是这件事。胡虫虫怀疑是乩教卷土重来,要报复你们一门。你爹娘被?害后,乩教可?能?继续来害你和你的妻儿。”


    “乩教原来是他们怪不得”张子健听到这二字,先是震惊,随后满面?痛恨之色:“十几年了,这些人竟然还没死绝!”


    十八年前,张子健早已弱冠,对?当年内情十分清楚,也算得上乩教大案的亲历者。


    “爹,乩教是什么?”门口响起几个声?音。


    秦氏带着两个儿女站在门口,显然也将刚才的话题听得清楚。正为翁姑抹泪。


    她身边,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也带着一些悲伤,但或许是自小随父母宦游在外,几乎没见过祖父母,脸上的愤怒、好?奇、惊讶之色更多?,朝门里探头探脑。


    二人年纪都差不多?,均是十三四左右。眼睛一直往胡虫虫、李秀丽身上溜达。尤其是对?耳闻已久,但这次才亲眼看到人般说?话的“胡家阿叔”。


    张子健道:“明儿,晨儿,过来,见过你胡叔叔,还有这位黑虎尊者。师弟、尊者,这是我的二儿子,三女儿。哥哥叫张斯明,妹妹叫张斯晨。”


    少男少女就走了过来,一一见礼。秦氏也跟了进来,面?带悲伤,问道:“夫君,翁姑遭此大难,我们在外错过收葬,已经不该。奔丧守孝之礼却不可?废。何时动身?”


    张子健道:“再?过七日。大郎从书院赶路回来还要几天。如今寺里事务正忙,我也要先交接了手上工作,才好?离开京城。”


    “还有乩教乩教之事,不可?轻忽。我家的个人仇怨其次,这帮妖道隐患极大,若真是乩教重现人间,须得立刻禀明圣上。”


    想到这里,张子健是一刻也坐不住了,就要出门:“虫虫、尊者,恕我不能?招待,须得立刻去奏明此事”


    胡虫虫一旁听了,心内道,师兄果然一如既往,学了老师,一片忠君体国之心。


    忙道:“师兄快去罢。乩教重现确实大事。朝廷早点?重视起来,有朝廷出手,人力物力多?了,也能?尽快抓到指使夜鹞子杀害老师的主谋”


    张子健连哭皱了的官服都来不及整理,匆匆而走,临走前嘱咐妻子好?好?招待黑虎尊者、胡虫虫。


    秦氏立刻就张罗起来,先是叫仆从们去整理房间,又叫张斯明、张斯晨去京城的大酒楼点?一桌好?菜好?酒来,要为李秀丽、胡虫虫接风洗尘。


    她自己则陪着请二人坐下,单独与?李秀丽认识认识,再?与?胡虫虫叙叙旧。


    刚坐下,还没絮叨几句。从张家的墙头飞进一阵又一阵的哀戚哭声?。还有锁链拖拽、男人凶恶的喝声?,女子孩童尖利的哭声?。


    听得秦氏一阵阵心惊肉跳,不由自主喃喃念道:“福生无量天尊,福生无量天尊。”


    因其中还有女子、孩童的哭声?,胡虫虫问道:“嫂子,你家隔壁这是?”


    秦氏道:“唉,还能?为什么事。无非是那桩舞弊案,牵连的人多?了去。官兵抓人的声?音。你师兄升官没几天,他的同?僚倒都被?抓了不少。这附近住的都是我们差不多?的人家,许多?人都同?朝为官。谁知,搬到这里没几天,邻居们没怎么见,喏,每天倒能?听到好?几次这样?的哭喊声?。”


    “也不知道这一个个怎么想的,要干这杀头的勾当。”


    说?到这,胡虫虫便想起来:“师兄得遇贵人,升迁神?速。却不知道,贵人是何方神?圣?”


    秦氏抿唇一笑,见四下无闲人,因是胡虫虫带来,便也不对?李秀丽见外,以手指天,再?比了个三根手指。


    胡虫虫不解,还想再?问,秦氏却只?笑不语了,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闲聊中,隔壁哭声?愈烈,那官差似乎在大声?说?:“老实交待,还有谁!多?举报,多?交代!”


    便有个声?音慌乱地说?:“我想想我想想我知道了,还有个人,还有个人!就住我隔壁的!姓张的,在大理寺的,他家、他家孩子说?、说?过,他也、也失踪过七天”


    秦氏听得面?色大变,竟猛然站起:“胡乱攀咬!这怎么一样?得来!”


    胡虫虫不明所以,但也听了出来隔壁是在说?谁:“嫂子,这是?”


    秦氏道:“这些时日,参与?舞弊被?抓的那些人,都有个共同?的特征,上考场前,曾莫名消失过七日。有些人就借此胡攀乱咬起来。可?那又关你师兄什么事!他是考上举人后,才莫名其妙消失了七天,但那都是近一个月前的事了,那时候本场科举都还没开始呢!与?他何干!不行,我得找人去告诉夫君一声?。”


    李秀丽听到“失踪七天”,心上一动,垂下眼,正想问些什么。


    门外却忽然响起哭叫声?:“妈!妈!不好?了!”


    跌跌撞撞跑进来一双儿女,明儿晨儿都哭得满脸是泪,扑到近前:“我们去酒楼点?菜,却看到大队官兵,说?要去张家抓爹爹”


    “所以,我们就跑回来了”


    他们扑在秦氏的肚腹边,骤然变了脸,举起尖刀,捅进她的胸膛。


    噗。


    “跑回来,让你们,先去,死。”


    张斯明、张斯晨抬起头,换了全然不同?的两张脸,变成了两个修士。


    在这一瞬,整个张家忽然与?世隔绝,原先的市井杂音、哭闹声?,寂静不闻。


    而张家外,里里外外,竟有十几个最低炼?*? 精化炁中阶的修士,忽然出现,杀气腾腾,隐蔽地将这里围死了。


    第246章 两百四十六


    尖刀扎入腹部不到半寸, 就噗地脱手而出。


    两个化作张家儿女形貌的修士,被李秀丽暴起踢飞!


    秦氏捂住腹部,惊魂未定, 所幸伤口不深, 流了些血,皮肉之伤:“你们是谁!晨儿、明儿在哪里!”


    那两个修士在空中转了好几圈, 才嘴角挂红, 狼狈落地, 极警惕地盯着李秀丽, 面露讥嘲:“不必担忧,他们会死得一点儿也不痛苦,你们很?快就能团聚了。”


    李秀丽暗道不好, 立即操起秦氏招待他们用?的那盘糕饼,那都是秦氏亲手做的点心, 往地上一倒, 喝道:“去救人!”


    糕点们各因形而变。桂花糕纷纷化作兔怪, 绿豆饼嘶嘶变成马妖, 俱起码有炼精化炁初阶修为。


    巨型兔子一蹦几丈高,马妖一踢有熊虎之力?, 四面撞去,有些被修士打成了碎末渣子, 散了一地,变回了糕点。


    但数量取胜,也有不少?聚集起来?, 竟将几个修士撞得人仰马翻, 撞出了一个突破口,便满城跑散。


    当即有人要去捉拿这?些点心妖怪, 却被人喝道:“别被转移了精力?、人力?!先杀了这?姓何?的女人!灭了狐狸和秦氏!”


    瞬息,张家宅院四周更加安静了。


    这?种安静愈发显出勃勃杀机。


    李秀丽冷笑:“看?来?你们已经去调查过宁州了。夜鹞子同伙?乩教的?”


    问的语气,心中早已肯定。


    她到大齐才几天,才到过几个地方??


    徐家人、狐狸们叫她“黑虎尊者”、她后?来?扬名一番的宁州城,则只知道她是“何?小姐”。真正结仇的,也就是夜鹞子,也是在宁州被她遇上。


    他们一定是一路查到了宁州,才“知道”了她“姓何?”。


    话音未落,咻咻咻,从天空、地下、四面的阴影中,都钻出了人来?,忽而朝她扑来?。


    十三个。


    三个是羽人模样,十个是普通修士,手持各式各样的法宝、刀兵。


    那三个长满羽毛的连臂羽人,更故技重施,张口就要音波攻击。


    李秀丽却早有准备,上次吃了大亏,这?次她一手抓住秦夫人、一手拎起狐狸,凌空一跃,御风而上,以?红尘剑法为身法,从音波扇形扫射的面积夹角滑溜而过,就扭身飞踢!


    一脚,挟力?重蹬在其中一个羽人胸口!将他踹得胸口凹陷,撞倒了墙壁,哇地呕出若干鲜血,当即重伤不起!


    再一脚,另一个羽人也倒飞出去,当即昏迷。


    趁她优先对付羽人,其他修士一拥而上。


    金瓜锤、法剑、斧头、拂尘皆虎象之力?,铺天盖地,个个刁钻角度攻来?!


    剑光寒闪闪斜刺来?,李秀丽以?不可思议的柔韧,倒弯细柳腰肢,裙摆飞荡,反脚踢得那修士面部粉碎。


    秦夫人、胡虫虫被她抓在手里,哎呦哎呦,胃里翻滚。


    金瓜锤当头砸至,少?女旋身如舞,轻盈一跃,跳上金瓜锤的锤柄,踢中此修士的头颅,踢得他脖子后?仰,嘎巴一声。


    旋即又朝后?空翻数个跟头,朝她劈来?的斧头劈空,激起满地烟尘。


    身后?,仅存的一个羽人在她背后?,再次张开口。


    他双唇尚未张开,李秀丽仿佛背后?有眼,偏头一咬,咬下秦夫人发间金簪,噗,侧脸朝他吐去。


    金簪倏尔化作利箭。订穿了羽人声带,带人订在了地上。


    秦夫人、胡虫虫哇呀哇呀,脸色开始发青。


    无限伸长的拂尘猛然射来?,将她的双腿紧紧缠住,越缩越紧。


    这?倒有点法术。


    少?女嗤笑一声,两腿相并,用?力?一蹬,凌空跃起,生生带着拂尘连带老道飞上天,呼啦啦大圈一转,仅用?蛮力?,就将他甩飞了出去!


    几息间,袭击她的修士,就废了六个!


    还剩七个!


    而最危险的那三个羽人已经彻底不中用?了,院子中安全多了。


    见此,李秀丽才松开已经跟着她腾挪旋转得快吐了的秦夫人、胡虫虫,揉了揉拳头:“到我了!”


    剩下的修士悚然发现,她双手拎着秦氏、胡虫虫,竟然全靠腿功、身形,就打得他们近半覆没!


    该死?!不是说姓何?的此前已经连破了许多洞天,又点化了不少?傀儡,耗费了大量灵炁,又一路上没有休息地赶到京城,根本不可能有休整补炁的时?间吗!


    炼精化炁阶段,尚算是凡胎。虽然身体?敛炁固元,正在凝成五境,力?比虎象,巧比飞燕。但那是在身体?灵炁充盈的情况下!


    因为炼精化炁阶段的修士已经将五脏逐渐炼化为纯粹的五行之炁,灵炁耗竭过大时?,他们甚至不如凡人武夫——因为组成脏腑的灵炁都被抽用?了。甚至有暴毙的风险。


    就算是炼精化炁高阶,这?何?姓少?女,身体?强度、灵炁充盈程度,也太夸张了!


    他们终于露了怯,有人悄然退了几步,萌生撤退之意。


    李秀丽却根本不给他们撤退的机会,随手折了院中一支紫薇花,晃一晃,幻作紫薇剑,冲向剩下的七人。


    红尘剑法虽是借炁法,同时?,也是看?穿敌人弱点以?攻击的极高明剑法。


    攻击的并非人行动中的弱点,而是与人类肉身元炁流转的弱点。


    但它并不需要凡尘剑客那般勤学苦练的日夜苦工,它要的是,修炼者一颗赤子之心,澄澈之灵,能打洞穿红尘纷杂。


    红尘如人之肉身。


    人之肉身亦如红尘。


    红尘纷杂,炁也纷杂,唯一念不易,一灵不昧,方?能洞穿繁杂之炁,照见其炁的本来?流变,醒于众相,洞穿其弱点,逍遥来?去。


    当李秀丽修成红尘剑法时?,不但领悟了借炁法,自然而然,也学会了这?套炼炁士的高明剑法。


    剑影摇,花枝动。


    微风乱花中,少?女拂掠如燕子,羽翼过处,碎红点点,寒芒亦点点。


    至柔之花,至锐之剑。


    花落处,剑锋亦落。


    比方?才更快,顷刻间,便同时?已倒了五六个人。


    胡虫虫、秦夫人已经看?傻了眼,如痴如醉。


    但这?支随手点化的紫薇剑,尚未再次刺出,到底本只是柔软花枝,碎花落尽时?,它也化作齑粉。


    李秀丽手中一空,微微一怔,才想起这?不是她的蒲剑。


    她这?极轻微的一顿,便给了他人可趁之机。


    侧里,迅如闪电,猛如霹雳,闪现一线刀锋!


    刀主竟有不俗的隐匿躲藏的本事,忽从她背后?树影里钻出。他是这?些人当中修为最高的炼精化炁高阶,速度绝不输给李秀丽。所持刀器,劈金铁如碎豆腐。


    因速度太快,距离太近,避无可避。


    噗——


    少?女的脖颈被丝滑地切开。


    她的头颅随之滚落,在地上弹了一弹,那如春波一样的眼眸,就此定格。


    胡虫虫呆滞、秦夫人发出尖叫。


    纵使炼精化炁高阶,也是凡夫俗子!头颅掉落,恐也不能再活!


    刀客一击得手,满面狂喜,这?瘟神,终于被他——


    无头的少?女立在原地,腔子里噗噗噗地漫天喷洒,将刀客喷了满头满脸


    的棉花。


    趁着刀客被棉花糊脸之际,无头的少?女身躯,却反手夺过他手里的刀,猛飞起一脚,当胸喘在他胸口,将他踢飞数米,一刀扎下!


    终于,满园除了李秀丽、胡虫虫、秦夫人三个,再也没有站立者。


    秦夫人亲眼看?到,那具无头的躯体?在地上摸索了一会,摸到了头颅,将自己的头颅提起。


    少?女一手提着自己的头,那个头颅被拎在手上,却还睁开了双眼,嘴巴一开一合地说话:“喂,你们没事吧——”


    噗通。历经了惊险一晚的秦夫人,终于没抗住,两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胡虫虫吓得浑身战战兢兢:“尊、尊者,你、你这?就化、化作厉、厉鬼了吗”


    “厉你个头。”李秀丽拎着自己的脑袋,脑袋冲胡虫虫飞个白眼:“我只是头掉了。这?些乩教的才真是比鬼都还鬼,明明是货真价实的血肉之躯,被我打成那样了还能跑。你看?看?周边。”


    胡虫虫转脸一看?,大吃一惊!就在李秀丽刚刚跟那个修为最高的刀客对战时?,其余十二人倒下的身影,不知何?时?,悄然无踪,仿佛融化,也仿佛凭空消失。


    而就在她摸找自己头颅的时?候,那个刀客也不见了。


    不过,这?些人跑了归跑了,伤成那样,不一命呜呼就不错了,短时?间内,想再来?找事,决计不能。


    救人要紧。


    李秀丽道:“我留一个傀儡,一些炁在你这?里。你先看?着秦夫人,我去找那俩小孩!”


    等秦夫人再次醒来?时?,却看?见自家大门敞开,张斯晨、张斯明一个坐在桂花糕巨型兔子身上,搂着兔脖子,被它一跳一跳地带回来?了;一个坐在绿豆糕骏马背上,被它一路洒着绿豆屑驼回来?了。


    他们哭着叫着娘,这?回是真的,扑到她怀里颤抖不停。


    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一个正努力?把?脑袋往脖子安的


    眼看?秦夫人又要晕倒,李秀丽叫停了她的晕倒:“你会针线活吧!过来?帮我缝一下!”


    于是,张斯明、张斯晨在旁瑟瑟发抖,胡虫虫不忍直视。秦夫人眼睛发抖,双手不敢抖,拿起针线,一阵一阵,把?那颗相貌柔美?的头颅缝回脖子上


    唔,秦夫人一边吓得随时?要晕,一边摸着这?腔子,又慢慢地想:这?个布的质地不错


    “等等。”李秀丽忽然说:“棉花洒了不少?,我有点瘪了,先塞点棉花进去。”


    等终于缝好,脖子上多了一圈缝合线,不知什么成精的少?女晃晃脑袋,夸奖秦夫人的手艺:“缝的不错。”


    又低头看?了一眼胸口:“不过,棉花塞多了。算了。”


    秦夫人终于缓过了气,敢直视她了:“黑、黑虎尊者不,不,棉菩萨”


    “别乱起恶心外号。我全称叫九壤幽冥地狱黑虎尊者。”


    “黑虎尊者”秦氏说:“这?些是乩教的人?他们来?报复我家,您救下我母子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她带着儿女,向她大礼谢过,却又忧心忡忡:“可夫君去宫城里禀奏朝廷,尚不知情”


    “不用?担心他。”李秀丽说:“宫城里有炼炁化神的修士坐镇,他比你们安全多了。”


    她顿了顿,神色冷酷:


    “如果,他现在真在宫城的话。”


    第247章 两百四十七


    听到这句话, 胡虫虫、秦氏均露不解之色:“尊者何出此言?”


    秦氏有些惶恐:“难道您是说,夫君他没来得及到京城,就已被乩教?掠走?”


    李秀丽摇了摇头:“张子健出门时, 我暗中附着?了一缕炁在他身上。如果他有生命危险, 这缕炁会?立刻炸开,保护他, 也是通知我。这缕炁目前没有被触动, 他生命无?恙。”


    二人愈加不明所以之际, 李秀丽来不及解释, 耳朵一动:“有大队人马朝这里来了。”


    刚刚才经?历生死?劫难。难道又是乩教?徒?母子三人吓得躲在她身后,哆嗦成一团。


    那阵声响很?快就近了。天街的石板连石板,震颤不已。马鸣咴咴, 朝天长嘶,长枪笃地。


    闯进门来的却是禁军、京兆府的官差、以及随着?的官员。


    禁军一进门, 就暴喝:“张子健何在!搜!”


    军汉们又虎狼般冲进张家, 翻箱倒柜。


    不是乩教?徒, 也不是那些本事高强的修士, 是凡人,松了半口气。


    但见到禁军, 听这一喝,看?到他们冲进自?家, 秦氏一口气又噎住了。


    她赶紧从李秀丽身后出来,问?道:“夫君有公事禀奏朝廷,出门去了。不知列位到此, 有何要事?”


    “你是张子健的夫人, 秦氏吧。”从人高马大的禁军们后方,走出了几个官员。


    一个自?称是刑部?的主事, 姓于。


    一个秦氏认得,叫了声:“罗评事。”是她丈夫的同僚,另一位大理?寺评事。


    因张子健本是大理?寺的,平日关系不错。罗评事为了避嫌,没有先开口。


    刑部?的于主事道:“张子健牵涉舞弊案,朝廷命我等前来将他带走暂押。”


    秦氏听得不由一趔趄。晴空霹雳当?头打?!竟然跟一开始假冒张斯明、张斯晨的那两个妖人说的一模一样!


    她也是秀才之女?,与张子健少年夫妻,不畏他家的落魄,近二十年来贫寒相守,情深意重。伴他寒窗苦读,二人常苦中作乐,夫妻唱和。她深信丈夫人品,深知丈夫学?识。


    骤然听此噩耗,一时怒上心头,难顾四周森严,难顾皇权威赫,愤然脱口:“不可能!夫君不可能参与舞弊!定是有人污蔑!证据、证人何在!”


    于主事说:“我说的,不是他考中举人是舞弊,说的是,他卷进了这次的科考舞弊案。”


    秦氏断然道:“那更不可能!他不是这样的人!他常为阿翁叹息,最痛恨这等舞弊之辈!再说,他一介七品小官,在大理?寺中成日埋头案卷,一无?权柄插手取才大事,二无?此等需求,如何参与这等大事?”


    于主事道:“有人检举他在考中举人前,曾失踪七日。这可千真万确?朝廷已经?着?人去调查过他的同年了,人证若干,都?说‘张子健与我等一起赶考,却在考前无?故失踪七日,我等急得都?报官了,他老婆更是哭哭啼啼到处找人——’你敢否认?这次参与舞弊的,无?论是考生,还是帮考生舞弊的,共同特征是,都?曾有段时间莫名失踪过七日。”


    秦氏想起方才隔壁人嚷嚷的,心中更觉荒谬:“走失过几日,就能当?成参与‘科举舞弊’的铁证?此何异于凭空诬陷?太草草!太武断!夫君不是无?故失踪,他是考前出去散心登山,不慎跌落,在山中昏迷了两日,被好心猎户发现,背了下山,在家中修养了好几日,人才总算醒转,能走路说话。救我夫君的猎户、猎户的家人还住在当?地,夫君腿上、头上的伤疤也列列在目,一问?即知!”


    见她喋喋不休,于、罗二官员尚未说话,一旁的禁军威吓似的晃了晃兵器:“住口!朝廷的决断,岂容你一无?知妇人质疑议论!”又对二官员道:“何必与她多费唇舌!一并?带了回去就是。”


    这时,去搜查的禁军、官兵陆续回来了。都?说没有找到人,但发现张家有明显的打?斗痕迹,地上有人的压痕、多处血迹,连墙都?塌了一面。


    领头的禁军军官眼睛一撇,立刻,杀气腾腾,人高马大的两列官兵将秦氏等人包围,如临大敌。喝道:“秦氏,你家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如实招来!”


    罗评事也走上前,打?量片刻,终于开口问?道:“秦氏,你家有两子一女?。大郎在书院读书,尚未回转。剩下一男一女?,我也是素日见惯了,正在你怀中。你身后的这老小二人,却是何人?看?打?扮,并?非仆役,我也从未在你家见过。”


    罗评事与张子健同在大理?寺,同一间屋子办公,关系不错,这段时日常来常往,两家人都?混熟了。张家人口简单,仆役也就那么几个,他都?有印象。


    秦氏不想这件事牵连到胡虫虫、李秀丽。至于乩教?的事,这当?口,罢了,也别横生枝节了。


    便道:“这是我公爹的学?生,我丈夫的同门师兄弟。公爹近日在老家宁城意外?去世了,他来京告丧。这个小姑娘,是是我们老家的亲戚,跟着?一起上京来的”


    “至于院中我刚想去报官。刚才我家光天化日闯进一伙强人,我们奋力抵抗,把?他们赶跑了”


    谁知,周围人听到这里,都?震了一震。


    刑部?的于主事立刻急问?:“你公爹死?了?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


    秦氏道:“就是前几日,我夫君刚升迁到大理?寺不久,宁城家里,遭遇了盗贼,杀害了我公爹。”


    于主事听此,眉头紧皱。


    禁军军官则道:“你家忒多灾多难,你公爹遭遇了盗贼被害,你家刚刚又闯进贼人,还靠你们几个赶走”


    他扫了一眼她和两个半大小子,又扫了一眼胡虫虫、李秀丽,嗤笑:“就你们?赶走?满口谎言,不实不尽。”


    “秦氏刚刚说,张子健回大理?寺禀奏去了。你们几个,分别去宫门、大理?寺询问?,看?看?他何在。”


    “秦氏母子并?这一老一少,共五人,先都?带走!”说着?,又令手下:“留一队人藏在张家,不要声张。如果张子健潜逃回来,立刻捉拿!”


    见官兵们要动手拿人,胡虫虫看?向李秀丽。李秀丽却微微摇头,示意胡虫虫不要动。


    所幸,看?在张家这些人尽是老弱妇孺,目前也还是官眷的份上,官兵没有直接上枷锁,而是圈围起来,催赶他们前往刑部?。


    到了刑部?,得知了张家的抓捕现场情况,刑部?主官没有直接提审秦氏等人,而是命人将她们先关押了起来。


    此时,刑部?的女?囚里已经?关押了不少人,其中有几个秦氏甚至认识,都?是官眷。


    往日多么风光,今日就多么绝望。


    个个不是面若死?灰,一言不发;就是披头散发、哭喊大叫“冤枉”之类。吵闹极了。


    李秀丽跟秦氏、张斯晨被关进了一个牢房。这间牢房人却不多。


    禁军转身走了,秦氏倒没有哭喊嚎叫,只是面色发白,搂着?被吓坏了的女?儿,不住地对李秀丽道歉:“本想让您与虫虫走脱。没想到还是连累尊者,小妇人惭愧”


    李秀丽道:“不必操心我,我要走,随时有办法走。倒是你,我有几句话要问?你。你之前说,张子健曾走失”


    话未说完,禁军转身走了,罗评事倒偷偷摸摸进来了,朝着?她们的监房走来。


    李秀丽闭口不语。罗评事走近了,叫了一声秦氏:“弟妹”他苦笑一声:“平日里与张贤弟多有往来,叫一声弟妹,今日,三司会?审,大理?寺派了我来参与审理?此案,多有得罪,迫不得已。我在刑部?也有点人脉,这间监房还算清净,弟妹可以在这里稍作休息”


    秦氏情绪稍微稳定一些,叹口气:“朝廷公务,怪不得你。罗兄,你与我说些实话吧,死?,也要做个清楚明白的死?鬼。夫君他真的舞弊了吗?这拿出来的所谓‘失踪七日’就当?作他参与舞弊案的证据,实在太荒唐,恕我不能承认”


    罗评事左右看?了看?,其他几个监房鬼哭狼嚎,嚎什么的都?有,狱卒的重点注意力都?在那边。加上他又打?点过,也没人注意这边。


    他压低声音,凑近了:“弟妹,实话告诉你罢。刑部?的老于说的这个‘失踪七日’,还真是张兄和你们被抓的关键。但不是因为张兄真参与了‘科举舞弊’。包括这次的舞弊案,规模确实是大,全国牵连了不知多少人,但朝廷、圣上震怒至此,可不止是科举舞弊。”


    “你可知,如今查到的那些参与科举舞弊的举子,都?是什么人?”


    罗评事的声音愈发低了,从喉咙里挤出来两个字:“乩教?!”


    “这些被人推举着?往青云路上送的舞弊举子,都?是乩教?的虔诚信徒!”


    “那些帮助这些人舞弊的高官,也都?被查出来是乩教?徒!”


    “而这些人的共同特征,一是,曾在这段时日,科举前,以各种理?由,失踪过七日。二是,家人陆续有死?伤。”


    “对于乩教?,圣上宁可错杀一百,不肯放过一个。”


    “现在朝廷在排查前后几届的举子,乃至许多当?朝的官员,是否同时符合这两个条件。尤其是第一条。但凡符合一条的,全家都?要先控制,先抓起来,观察审查。”


    他说:“也不止张兄被抓,所有这段时间在人前无?故失踪过七天的官员、举子,目前都?被暂押起来,等确认不是乩教?徒再放出。”


    他宽慰秦氏:“你家只是恰好符合了条件放心,等朝廷一一审查后,张兄和你们,排除了嫌疑,迟早会?被放出来的,没有生命之忧”


    他自?以为是安慰。熟料,原本还算镇定的秦氏,听完他说的内情,已然震慑,开始颤抖起来。


    李秀丽在一旁听着?,忽然冷冷道:“那张子健可能放不出来了。”


    在罗评事震惊茫然的目光中,在秦氏恐惧的眼神中,她说:“来杀你们的那些乩教?徒,恐怕不是自?己找上门的,是张子健找来的。”


    “罗评事,罗评事,快来!不要再与秦氏多说了,我们要提审张家了!”忽然有人匆匆而下,是刑部?的官吏来喊,神色焦急:“刚刚传来消息,张子健失踪了不,畏罪潜逃了!大理?寺、宫城等地搜遍,都?没有找到他的踪迹!禁军在张家搜查,在他书房下发现了一间暗室,供有乩教?乱神的神像!”


    “陛下有令,立即提审张家一干人等!”


    第248章 两百四十八


    齐朝宫禁中, 武英殿里,大齐皇帝正召见六部高官。


    龙椅前垂了一道帘子,皇帝勉强坐直, 但仍可隔着帘幕, 窥见他苍白的面色。服侍他的宫人寸步不敢稍离,一个捧着药, 一个紧张地观察着皇帝的状态, 还有太医令在宫门外候着。


    六部主官们只略微看了一眼, 就眼观鼻, 鼻观心地垂下头,恭恭敬敬,态度如常。


    皇帝问:“调查得如何了?”


    刑部尚书率先回禀:“刑部与吏部合作, 已经?将目前在任的?官员,筛选了约六成。六品以上, 或是?京官、勋爵, 共计三千人, 都已经?初步调查完毕。”


    他斟酌词句, 头也不敢抬:“这三千人中,目前查出参与舞弊大案的?, 有五百四十三人。其中,符合两个条件, 暂作乩教徒扣押的?,有两百八十六人。明确搜查出供奉乩教证据,确认为乩教徒的?, 有两百人”


    啪!案前的?龙形白玉镇纸, 因皇帝骤然起身,衣袖带起, 砸在了地上。


    已经?病了很?长时间?的?皇帝,大约是?因为太过愤怒,竟在龙椅边来回转了几圈,才?喘着气跌坐:“好,好!好得很?!”


    “七品,已经?是?一县父母。六品往上,可称国之栋梁。这三千人里,筛出来的?就有这么多?。五百四十三人中,有两百八十六人疑是?乩教徒,已经?超了半数此大齐之朝堂?此乩教之宫观!”


    “朕这个天子,倒成了替乩教看管俗世?的?‘管家’了!”


    皇帝大发雷霆,诸公俱低头不语。这个比例确实骇人听闻。


    这只是?对在任六品以上官员粗粗调查的?结果?,六品以下呢?人数更多?的?吏员呢?朝堂之外呢?


    从全国各地,那些参与舞弊的?举子数量来看,民间?乩教的?发展,只会更加庞大。


    十八年前,皇帝少年亲政,第一件自己做的?大事?就是?杀得乩教人头滚滚,灭绝它的?淫祠。没?想到十八年后,乩教不但卷土重来,而且对大齐的?渗透更加恐怖。下至平民百姓,上至王公大臣,都悄然皈依此教


    皇帝平息了一会怒气,喘得越来越厉害,苍白的?俊脸泛了红,又转了青,靠在椅背上,双手抓了几下胸口


    宫人立刻取了药,倒出一丸,给他服下。太医令急急入内,为他施针。


    又过了一会,皇帝的?脸色才?慢慢缓和,微微合眼,平复呼吸。


    吏部尚书是?东宫时从龙的?老臣,比旁人更多?一份亲近,劝道:“陛下宽心,莫为此等逆贼伤了龙体。天佑大齐,现在发现,尚能补救,为时未晚。”


    皇帝却没?有言语,又服了一丸,脸色终于转为正常。他挥挥手,示意太医令退出去,又有宫人拿了脸盘,捧了香汤,用巾子拭去皇帝扎针时渗出的?额头冷汗。


    隔着帘子,看皇帝终于能好好坐直,刚刚说话的?刑部尚书才?擦了擦虚汗,松了口气。


    “京城之中,只要查到与乩教相?关,有乩教徒的?嫌疑,”皇帝说:“无论王公贵族,还是?朝堂重臣,一律先抓后审。”


    “刑部、大理寺为主,令宗人府协查。莫说是?皇亲国戚,即使?是?朕的?皇儿参与其中,也绝不容情。”


    “所有乩教徒的?案卷,从初审开始的?,都要送到朕这里过一遍。”


    皇帝的?声音相?较年轻时,少了健康浑厚,但冷得更胜金铁。


    “诸位爱卿也需自省。六部目前查出的?那些乩教徒,改抓的?抓,该杀的?杀。你们自己的?子弟学生,若有查出迷信乩教的?,自摘了乌纱,到午门前伏法罢。”


    “下去罢。刑部、大理寺的?奏章都留下,朕稍后再阅。”


    六部主官们应了是?,陆续离开武英殿,往各部回返。如今朝堂中抓了那么多?人,六部也少了不少人,人少了,活更多?了,从上到下都忙得飞起。别说是?他们,连皇帝拖着病体,都是?连日的?埋头案牍。


    他们刚走出不久,一内侍匆匆而来,进了武英殿:“陛下,刑部又抓到了一个乩教徒,是?大理寺的?评事?!”


    “他跑了!但我们抓到了他的?家人。他的?家人对他加入乩教,并不知情。得知张子健是?乩教徒后,他夫人秦氏起先并不肯相?信。直到刑部将她们带到张家目前租住院子的?地下室。这桩宅院坐落于京城最昂贵的?区域,若非是?其他乩教徒暗中操作,怎么也落不到张家租住。亲眼看到乩教供奉的?无面神?像后,她悲愤之下,甚至晕厥了过去。至此,张家人才?总算说了实话,据他的?儿女供述”


    内侍简单地讲了刑部从其他乩教徒和张家人处调查得知的?情况。


    “张子健的?父母在他失踪七天又返回后,不久,就被江洋大盗夜鹞子所杀。而夜鹞子据我们所查到的?,于数月前,于平州加入了乩教。平州正是?张子健担任县丞的?地方。”


    “张子健的?妻秦氏,儿女张斯明,张斯晨,则于今日遭遇劫杀。劫杀者都是?修士,疑似乩教中人。


    刑部怀疑,是?张子健加入乩教后,派人杀害了他的?父母后,又要杀妻灭子。”


    “所幸,张家的?亲戚朋友中却有一个修士,从乩教徒手里救下了张子健的?妻儿。”


    听到这里,皇帝的?上身略微前倾:“修士?”


    “是?个女修。不知名姓,但人称‘何小姐’,炼精化炁高?阶,据说是?张家的?亲戚。因张子健之父母惨遭杀害,上京到张家告丧,恰巧解救了张家人。”


    说到这里,内侍顿了一顿:“陛下,张子健的?父亲,张文福,就是?十八年前,因举报齐福镇水患真相?,而揭开乩教大案的?那个引子。”


    皇帝微微一怔:“原来是?他。”叹了一声:“虎父生犬子。他父亲是?难得的?忠良正直,只是?学问不足,朕当年还关注了几次张文福有没?有考中科举,有心启用。却见此人年年落榜,群臣乃至他故乡的?父母官,皆言‘有德无才?,愚钝之人似君子而君子,不堪重用’,时长日久,便忘了罢了。”


    “谁知道他揭开乩教大案,他孩儿却加入乩教,弑杀父母,屠戮妻子。”


    对于皇帝而言,张文福微不足道,因此感慨了一两声也罢了,却问道:“那女修何在?修为如何?”


    “说是?炼精化炁高?阶。年仅十六七岁。”


    “大善。”皇帝道:“这个年纪,这等修为,是?哪处洞天福地中的?名门天骄子弟?朕往日怎么不曾听说哪个门派中有姓何的?骄子?请她上殿来。”


    内侍的?头垂得低了一些:“何氏女郎听闻张子健逃走了,便径直离了刑部,说要去将他抓回来!”


    刑部重地,皇城大内,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太过任性?妄为,蔑视皇权。


    皇帝听了,沉吟片刻,倒并不生气。这个年纪这等修为,骄狂一些,也不稀奇。


    “她怎知张子健逃往何处?”


    “回圣上。秦氏说,何女郎自称曾附了一缕‘炁’在张子健身上。”


    皇帝让他下去,随即,朝宫殿上方开口:“去帮忙擒拿张子健,顺便看看这位女郎是?哪派的?门徒。”


    便凭空显化出一个炼炁士,炼精化炁大圆满,半步化神?的?。翻身下来,朝皇帝拱拱手,转身飞走了。


    其实,张子健只是?凡夫俗子,就算乩教徒中也有修士,但以何氏女郎的?炼精化炁高?阶修为,捉他绰绰有余。


    但皇帝仍不放心。


    张子健投信乩教,罪该万死。


    但朝廷与张子健的?家人并无实质利益冲突,甚至是?在保护他们。


    因为乩教徒凶残,常常自灭满门。


    皇帝命禁军将这些乩教徒的?家眷一并带回关押,某种意义上也是??*? 为了保护这些妇孺免遭来自亲人的?屠戮。


    可是?,这些乩教徒的?家人里,却有一些脑子不清楚的?蠢货。


    有些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自愿被加入乩教的?亲友杀死。


    有些,明知对方成为乩教徒后,必定六亲不认,对家族亲戚下手。却还对乩教徒心存软弱幻想,妄图感化对方。结果?就是?死的?更惨。


    皇帝不怕这位何女郎捉不住张子健,只怕她一时心软,放走了乩教徒。或者所以再派一个听命于大齐的?修士过去,务必要将张子健捉回。


    刚吩咐完,殿内彻底安静下来时,皇帝批阅了一会奏折,凝神?太久,猛然间?又觉得胸口憋闷难耐,开始喘不上气。


    宫人忙又叫太医令。


    太医令进来,又是?针,又是?药又是?按摩。好不容易见他脸色好转。便战战兢兢地劝道:“陛下,恕臣医者之心,与您直言。公务要紧,但您更需要休息”


    尤其是?这样的?身体状况,静养尚且勉强,批改奏章到半夜的?工作强度,是?绝对承受不起了。


    皇帝道:“朕的?身体,自己清楚。不必多?言。”


    太医令只得退下。


    但皇帝果?然放下了奏折,往后靠上椅背,双眼略微放空。远眺富丽堂皇的?宫檐。


    泛花的?眼,不见了少年时的?锐利。嗡鸣的?耳,再难享受丝竹管弦。颤抖的?手,甚至拿不稳一纸奏章。


    青春时的?雄心壮志,一日比一日褪色。


    尚在壮年就已经?衰败的?躯体,拖曳着他往深渊坠去。


    憋闷,痛苦,耳鸣越发厉害,隐约间?,似乎有飘渺的?声音不断在他耳畔低语:


    【九五至尊,却不能修道此方天地负汝负汝】


    【只要升格长生久视,唾手可得】


    【一切一切你想要的?】


    皇帝闭上眼,久久不语。


    **


    李秀丽感应着自己那缕炁的?远近,它一会近一会远,很?快,倏尔在东面几十公里外,瞬息又到了朝西一百公里外,飘渺无定。


    她皱了眉。这是?什?么情况?就算是?张子健被修士携着逃跑,也不可能上一秒在东,下一秒在西吧?


    除非除非是?在洞天之中,抑或是?幽世?之中,才?有这样错乱的?空间?。


    她的?思绪很?快被打断了。


    因为那缕附着在张子健身上的?炁忽然再度出现于阳世?,只闪现了一瞬,但离得相?对很?近。


    就在京城。


    她立即御风而追,却一路追到了张家租住的?宅邸。那缕炁于此消失了。


    李秀丽顺着炁消失的?方向,进了张家。


    此时因张子健已经?逃离,看守张家的?禁军也都撤离了。


    唯有空荡荡的?宅院,还残留着打斗的?痕迹,一片狼藉,昭示着主人家遭遇的?巨变。


    她走过张家的?客厅、客房,主卧,追到了最内侧的?书房,发现书房的?墙壁竟然开着,露出一个黑幽幽的?洞口,通向不知何处。


    李秀丽立刻想起刑部说的?,在张家翻找出的?地下室,其中供奉着乩教特?有的?无面神?像。


    据胡虫虫说,乩教供奉之神?众多?,但这些男神?女神?,俱无面。所以又称“无面神?”,是?乩教的?特?色之一。


    张子健回到了自己宅邸的?地下室里?


    李秀丽走近洞口,修士的?双眸不惧黑暗,能够夜视。这是?一条长长的?石廊,台阶向下,仿佛通入幽深无穷。


    大齐的?官兵都能随意进出的?地下室,她却没?有贸然进入。


    像有些洞天,如果?洞天主人不开放入口,乍一看去,可能也就是?寻常阳世?的?处所。


    李秀丽伸出一掌,试探性?地探入密室的?幽暗中。


    果?然,在她手掌伸入时,她的?手掌立即由血肉之躯,显出了棉布的?纹路与质感。


    这种洞天虽然隐蔽,但那是?对于肉身凡胎来说。她这具身体是?傀儡。傀儡在炁耗竭之前,在阳世?行?走,与点化后的?外观保持一致,毫无异样。


    但进入洞天或者幽世?,就会暴露出傀儡的?真身或部分真身的?特?质。


    拿来探测洞天倒挺好用的?。


    乩教在大齐京城中,果?然有自己的?洞天。


    李秀丽收回手掌。


    对于普通的?炼精化炁修士来说,没?有洞天主人的?许可,想直接进入洞天,难。


    但这具傀儡本就是?用傀师的?灵炁点化出来的?。施展地煞观的?《七十二术》颇有加成。


    地煞七十二术之首,第一个就是?“通幽”。


    “通幽”,既能透过阳世?的?人类、生灵,直接看到、强行?沟通并触碰其对应的?幽世?现象。


    而能够触碰幽世?现象,也等于让修士可以随意开辟一条“临时通道”进出幽世?。


    而洞天是?幽世?浮出阳世?的?叠加态。


    进入对应区域的?幽世?,某种意义上,也就是?进入了正与阳世?重叠的?洞天。


    也就是?说,通幽之术,亦可开辟临时通道,进出洞天。即使?,是?未经?许可的?有主洞天。


    李秀丽运转灵炁,通幽之术在她周身形成了淡淡光华,果?然映照出四周有流动的?、仿佛雾一般朦胧的?“炁”。


    洞天入口,开!


    乩教,让我看看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过,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李秀丽心念一转,向远在宁州的?某个傀儡,传了些许灵炁。才?往前一跳,跃入了未知的?洞天。


    *


    宁州州,安寿县。


    徐家新立的?黑虎尊者庙。


    这座小庙是?徐家新漆的?,香火不盛。


    况且,庙宇中的?雕塑实在太过狰狞凶恶,路过的?安寿县人看了,都觉得是?恶神?,甚至还议论徐家为什?么要供奉恶神?。


    所以立了这么些日子的?庙,每日来来往往在神?前敬献青烟的?,也就是?徐家一户。


    这一日,小庙中,那尊青肤怒目、獠牙突出、肌肉虬结,高?大威猛的?神?像,点漆眼珠转了一转,仿佛被人吹了一口仙气,倏尔活转。


    从祂那头同样被雕刻得面目可怕的?黑虎身上跳下,嗡嗡地活动手脚,向徐家走去。


    第249章 两百四十九


    李秀丽沿着台阶, 进了张家的书房后的甬道?。


    甬道的石阶很长,通向幽暗深处,越往下, 越黑沉, 四周也越静。


    世间的声?音,仿佛全部?隔绝在外;世间的光彩, 一丝不存。连一点儿虫豸活动于?青苔岩壁间的细窣声响也没有。


    即使她急速飞掠, 向下跑了半个时辰, 竟然还没到底。


    来处从一扇小门?, 到一个光点,再到彻底消失于?黑暗中。


    而下方,仍然延申向无穷。


    人?在其中, 上不见天,下不见地, 五感若失, 茫茫而沉。


    像什么呢?她想。


    一念生时, 仿佛无穷的台阶竟到了尽头。


    尽头是一间小小的内室。同样没有光彩颜色, 但亮着灰白的光,分外诡异。


    李秀丽跃下最后一截台阶, 跳进这间内室。


    它?布置得?同阳世中张家的书房差不多模样。她打?量了几眼,但书架摆放的书籍不同。


    张家的书房放的都是一些经世致用或玄言深远的圣贤书, 这里嘛她伸手翻了翻,书皮上都用端正工整的行书笔迹写着同一个名字:“云莱子”,打?开书页, 大部?分是空白的。


    偶尔也有几页写着字。但这些字怪得?很, 大约是本阳世特?有的一种古文字。


    这个世界发展自通天教分崩、不周山倒之后,那?个时候, 上古文字还很简陋,初创不久。


    虽然沿着历史的轨迹发展下来,它?发展出了与其他?世界差不多的楷书、行书等字体,但在过程中,也延申出了不少独有的字体。


    李秀丽把这几页倒过来看,横过来看,也只认出了几个跟“云莱子”类似的文字。这几本是什么笔记还是什么记录?


    无奈何,她扫了一眼,把这些文字以修士的记忆力强行印在脑海里,出去后再找大齐本地土著解惑。


    密室还有一扇通往外界的门?关着,扭着锁。


    她伸手两根手指,将那?精铁打?造的重锁轻轻一扭,扭成了麻花,丢开。


    门?吱呀而开,室外还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浓黑。


    这种黑暗有些奇异,连修士的双眼都无法穿透。


    但不同于?进入此洞天时极度寂静空洞的那?种黑。


    这里的黑暗中有风,发凉,渗进肌肤是阴冷的;空气?中有馥郁的花香,芬芳甜美得?浓烈,但带有一丝金铁般的冷腥气?;耳畔还能听到哗哗的响亮水流声?。这附近应有一条不浅的河流。


    似是一片原野。


    但李秀丽却无暇细细感受四周的洞天环境。


    进入这个洞天后,张子健身上那?一缕属于?她的“炁”总算不再时隐时现,开始鲜明且稳定地为她提供对方的位置。


    果然如此,是乩教的人?带着张子健在洞天潜行,所?以之前在阳世定位他?,才总是定位不准!


    他?们前行的方向,与黑暗中的水流方向一致,应是在沿河而上。速度非常快。此时已经离她很远很远了。


    但他?们快,她更快。


    李秀丽脚尖一点,紧追乩教徒们的行踪,飞掠而去。


    在黑暗中不知御风急追多久,张子健与她之间的距离明显缩短了,前方也逐渐亮堂了起来。


    四周那?种无边无际的深沉黑暗慢慢褪去,她抬起头,看到天上挂着一轮月亮。


    这轮月亮有些奇特?,它?发出的并不是万里银辉,却是青白色的光,照得?四野都蒙着淡淡的青色。


    借着月光,她也看清了这个洞天的模样。


    此时,她果然在一片旷野中,身旁不远,有一条中蜿蜒向无穷黑暗的大河,水流颇湍急。河岸两侧都开满雪白雪白的鲜花,花朵碗口大,怒放得?灿烂。乍一眼看去,像雪原。


    那?种浓烈甜腻,又带有一种金铁般冷腥气?的特?殊香味,就是来自河流两岸的花海。


    河流畔,陆陆续续有人?类居住的村庄、小镇。


    更远处,在月下远眺,隐隐绰绰能看到一座大山,山体没入黑暗的云霄,踞山而立,似有一座雄城。


    感应中,张子健等人?正急速穿过零散的村庄城镇,朝那?座山边雄城而去。


    莫非,那?就是乩教的真正据点?


    她不顾惜大量消耗的灵炁,全力催动风息,驾驭狂风,飙飞。要以最快的速度,要抢在他?们前头。


    如果那?里是乩教的老巢,以他?们现在展现的人?力物力来看,她现在用的这具傀儡不一定抢得?回人?。


    否则,胡虫虫不知道?该如何伤心。李秀丽想起得?在刑部?的公堂上,得?知张子健投信乩教,可能是杀害它?老师的真凶时,狐狸的表情?。


    秦夫人?晕了过去。胡虫虫没有晕。


    它?只是忽然哑了。久久地在那?,一动不动。


    它?尚未完全入道?,不算完全意义上的人?,情?绪与所?思所?想,比人?要简单的多。


    但那?一霎剧烈起伏的元炁,心碎似的巨大的茫然、悲伤、愤怒,无论狐狸与凡人?,俱一般断肠。


    它?其实没有哭,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但是李秀丽听到了它?的“哭声?”。


    她向来有些怕这些哭声?。


    这世上,为什么有这么多令人?哭的事?


    随着速度的提升,她与张子健一行人?之间的距离越缩越短,愈来愈接近。


    终于?,她纯靠肉眼,就能远远地看见几个黑点。


    那?是一伙修士,大约都是炼精化?炁中高阶的,正裹携着张子健,往山下的大城而去。


    而随着距离的拉近,她渐受震撼。


    巍巍雄山,造化?阴阳,横卧如巨龙,高耸入天都。


    空中的月亮,竟似一个银盘,不过缀在山腰。


    它?比月亮还高!


    而那?座踞山而造的城池,更是一眼望不到尽头,横断旷野。城墙高度更堪比凡间的小山,恐有上千米。


    如此巨城,不要说在大齐,就是在李秀丽自己的世界中,也前所?未见,闻所?未闻。


    心内不由浮出一些疑虑。这么壮观的洞天,背后所?代表的聚人?族之炁的现象,绝不会小。


    乩教的势力,已经发展到了这等程度?


    张子健一行人?的黑点已经溜进了这座巨城,隐没不见。


    李秀丽拔速而前,预备也跟过去。


    但她还没靠近那?座巨城,只是到了城池前方的一片旷野,就被“人?”拦住了。


    在这座城池前的空旷原野上,有成千上万,浑身长满羽毛的羽人?,徘徊河畔的花丛。


    羽人?们一言不发,神态肃穆。三三两两散在原野上,成组行动,似巡逻,似游荡。均一个执画戟,一手提灯。


    那?灯燃着苍翠鬼火,照亮了羽人?们的赤肩。


    在灯光照亮的范围内,风止,花朵不再摇曳,一切都凝固而静默,仿佛被定格。


    他?们细细搜索,不放过任何一处异样。


    这些羽人?的模样,与那?些曾跟她交过手的诡异羽人?,一模一样。


    看这数量,赫然是一个种族。


    而且这些提灯羽人?的修为,远比那?些袭击她的要高,竟没有一人?是低于?炼炁化?神初阶的!


    在她看到羽人?们的时候,羽人?们也发现了她。


    当即,上千的炼炁化?神境界的羽人?,同一瞬间朝着她扭过了头,他?们尖啸起来:


    “生人?!”


    “生人?!”


    “有陌生修士闯入黄泉!”


    李秀丽被“黄泉”二字一震,仓促间抬头看去,远望那?座巨城的庞然牌匾,修士的眼力,看清了上面的字样。


    牌匾上阴森森泛着冷气?,银钩铁笔:


    “酆都”。


    第250章 两百五十


    成白上千具有炼炁化神初阶修为的羽人, 手提鬼火灯,周身羽毛竖起,朝李秀丽围来。


    他们有羽无翼, 但速度快得出奇。


    须臾, 最近的几十个已经扑到了她跟前,手中的灯光将她照住。


    李秀丽暗叫不好, 立刻要将他们蹬飞脱走, 但被那鬼火灯的翠芒笼罩, 不由周身一僵, 定在原地。


    炼炁化神已经可以?用一些诡异法术了,而这里是洞天,不是隔绝万法的阳世!


    在被这些鬼火灯定住的一霎, 李秀丽的四肢、双腿竟被羽人尖利的手爪劈碎!连胸口都被划开?一道深刻伤痕。


    噗噗噗,棉花漫天喷洒, 一时?遮蔽了羽人们的耳目。


    见此?, 有个体型最为巨大的羽人喝道:“这是个傀儡, 莫要彻底损坏, 生擒!她背后定有炼炁化神的修士!”


    擒住还未被彻底损坏的傀儡,可以?顺着主人与傀儡之间炁的联系, 反索主人。


    羽人们一顿,攻击频率减弱了许多。


    就在这一当口, 少女体型骤然一缩一矮,落地变成了个布娃娃。


    因体型的巨大变化,落入了灯光晃动?的阴影间隙。


    趁脱离了灯光照耀范围的一霎, 布娃娃干脆舍弃了四肢里仅存的一肢, 也舍弃了躯体,头颅单独脱离, 落地一滚,咕噜噜,猛然滚出了包围。


    “追!”


    旷野上所有的羽人都转向,仿佛千人一心,铺天盖地,围追堵截,要将她擒住。


    这具傀儡本来也只炼精化炁高?阶的修为,在大齐已经耗费了不少灵炁,不久前又分出了一些灵炁给另一个化身。如今仅存的那些灵炁,就算加上七十?二术,想跟这上千化神初阶的羽人对抗,无异于痴人说梦。


    且她现在只剩了一颗头,连红尘剑法也不好使。


    羽人的包围圈里,唯一的缺口是那条水速颇急的河流。


    但他们说这里是黄泉,前方是酆都,那这条河会不会是传说中的奈河?


    在李秀丽听过的传说中,奈河鸿雁难度,片羽不浮,河中遍布冤魂厉鬼,蛇虫血水,落入河中则永生沉沦。


    可是这条河的水虽然略有些浑浊湍急,还浮浮沉沉许多应该是岸边落下的雪白花朵,却怎么看都不像传说中的那么险恶。


    而且,她的灵炁丝毫没?有觉察危险。


    电光火石间,李秀丽顾不得其他,选择相信了自己作为修士的灵性直觉。


    头颅朝前一跃,噗通,跃入了滚滚急流之中!


    围过来的羽人们戛然而止。


    绝大部分的羽人都茫然地立在原地,四下张望,仿佛变成了瞎子,没?有看见她跃入河流中,还在疑惑她去了哪里。


    片刻后,神色也渐渐平和,竟然纷纷散开?,继续巡逻。


    唯一的例外,是之前指挥羽人们生擒她的那个大体型羽人。他跟其他羽人不同,不但表情灵活、体型大了一圈,而且没?有跟其他羽人组队,是独自巡逻,除了手中也提着的鬼火灯,还拿了柄三叉戟。


    其他羽人都走开?了,大羽人却皱眉向河中看了半晌,见河水涛涛,连个气泡都没?有浮上来,才罢了,冷哼一声?:


    “跳进奈河,自寻死路!这些修士,真是越来越胆大包天,竟敢指使傀儡擅闯阴曹。”


    **


    白浪滔滔,奔流不返。


    河岸侧的村庄,一个女童拎着篮子,悄悄地出了家门。


    还没?走多远,就听到有人叫她:“小翠,一大早哪里去?”


    小翠回头一看,忙举起手指嘘了一声?:“嘘,嘘,别那么大声?,惊动?了大人怎么办!我只是去趟河边,很快就回来。”


    唤她的是一棵树身细细的槐树,声?音轻快活泼,像是青少年,不辨男女。


    槐树摇摇叶子,簌簌地说:“你?又要去捞河里的东西罢?可当心点,别跌下河去了!”


    小翠说:“知道啦,帮我保密,回来就帮你?捉虫子!”


    她趁着四下无人,一口气溜到河边,找了个隐蔽的位置,将竹篮子浸入水流中,念念有词:


    “我要个娃娃,娃娃,布的,布的”


    不一会,竹篮子一沉,小翠兴高?采烈地提起来,低头一看,却失望极了:“怎么又是些龟甲!”


    裂开?的龟甲上映了些看不懂的画符,似字似画,常在河水中捞到。她倒转篮子,将这些龟甲倒回河中。


    再次将篮子沉入河中,这次耐心等?了一会,再提起来。


    她更失望啦:“生锈的铜剑!唉,谁要这东西,大牛他们才喜欢。别戳坏了我的篮子!”


    一柄锈迹斑斑,也刻着字符的铜剑。被她扔回河中。


    风中忽然响起拉长?的声?音,远远传来:“小翠——小翠——死孩子,你?又往河边去了!”


    是母亲声?音。小翠吓了一跳,心想,再捞一次,再捞一次就走。


    她已经不抱什么希望,随便在河流里晃了晃竹篮,提起来。


    “哇!”小翠高?兴得蹦了起来:竹篮里当真躺着一只布娃娃!


    不过,怎么只有一个头?


    小翠把?娃娃拎起来晃了晃,翻来覆去地查看,高?兴之余又有一丝不足。


    大约是她晃得太厉害了,布娃娃“哕”地一声?,往外噗噗噗地吐了不少河水,河水落地散作沙土。


    然后睁开?了眼,说了人话?:“呸,呸!这河怎么尽是土腥气!”


    小翠吓了一跳,把?它扔在地上:“你?怎么会说话?!”


    布娃娃的头咕噜噜滚了几滚,好不容易才定住,睨她一眼:“我怎么不能说话??这里是洞天,你?一具骷髅都能说话?,我怎么不能?”


    布娃娃睁开?眼后,黑宝石的眼睛里借由月光,折射出了小翠的模样。


    花布头巾系在破了一大块的头骨上,眼睛的位置是两个黑洞洞的窟窿,肋骨外套着小姑娘的花裙子。


    周身的骨头已经泛了黄,但被擦得干干净净,一点脏污都没?有。


    这是一具儿童体格的骷髅。


    小翠道:“我当然会说话?,但这条河里捞出来的物件,都不会说话?。”


    “布娃娃,你?是打哪来的?你?从前的主人是谁?怎么会说话??洞天又是什么?”


    布娃娃只剩了个脑袋,还是有神气活现的表情:“嘿,你?一个‘现象’,说了你?也不懂!”


    什么又叫“现象”?哼,这娃娃说话?真气人,跟村东整天昂着头的讨厌大鹅差不多。


    这时?候,远处的呼唤声?渐渐近了:“小翠——小翠——你?给我回来!”


    一具裹着巾,穿着女款短衣长?裙的骷髅,气势汹汹朝这里来了,发出中年女性的声?音:“说了多少次,不许随便往奈河去!”


    小翠一看亲妈来了,虽然觉得布娃娃说话?有些气人,但它长?得真可爱啊!白棉质地柔软,黑绸缝的头发,亮闪闪的黑石头眼睛,红红的小嘴巴,还戴着一朵粉扑扑的绢花呢!


    虽然只有一个头,但身子她可以?自己缝。


    把?它带回去,村里的女孩子们得有多羡慕她啊!


    她实在舍不得,还是趁母亲到前,弯腰对娃娃说:“娃娃,不管你?从前是哪来的,你?能出现在这条河里,肯定是你?的主人不要你?啦,或者,她也到我们这里来啦。在奈河待久了,你?白色的棉布都会腐烂的,跟我回家去吧!我会给你?缝一个崭新的身子。你?想要什么样的,我就给你?缝什么样的!”


    布娃娃听到“缝制身子”几个字,眼睛咕噜一转:只有一个头,确实不方便行动?。再说,这个骷髅看着像是本地土著,可以?找机会跟她们打探打探这里的情况。


    就勉强点了点头:“好吧,我跟你?走。”


    小翠赶紧要用手去抓它,布娃娃嫌弃道:“你?手上有泥!我自己来!”


    便一跃而起,跳到她的袖子里,咬住袖口,藏了起来。


    它刚藏好,母亲已经大步近前,狠狠戳了一下小翠的脑袋:“掉到河里,就回不来了!你?们这些皮孩子,多少年了,都忘了二婶子家的小癞头了?偏图那些没?用的杂碎,老往河边跑!”


    又狐疑地看向她提着的篮子:“你?又从河里捞了什么东西?上次捞的那一摊布片碎泥,非说要拿去缝娃娃,结果很快就臭了,家里都熏臭了,最后还是我扔的。”


    小翠忙摆摆手:“没?有没?有,我还没?捞!”


    母亲道:“那就回家,看你?,手骨都沾了泥,回家一根一根擦过去,不许漏一处关节。不保养骨头,就容易疏松”


    她念念叨叨:“还有村口的小槐树,才长?了七年的小家伙就是不靠谱!问它你?去哪里了,居然还帮你?说谎隔壁镇的老槐树长?了五十?年,就稳重多了”


    小翠被母亲揪着衣领往村里带,进了村里,布娃娃从小翠的衣袖下弹出半个脑袋,仔细端详。


    这个村子不算小,建筑密集像个小镇,人来人往,看起来颇为富庶。


    小翠母女俩熟稔地打着招呼。一路上,遇到有扛着锄头的农夫,有提着篮子的妇女,有老人,也有小孩,还有牵着驴、牛的


    只不过,这些“人”,都不是活人。无论男女老少,大部分是小翠母女一样的骷髅,偶尔也有皮肤发青的僵尸,连那驴、牛,都是草扎的驴,死去的僵尸牛。


    村民的穿着、村子的建筑风格,与她在阳世的大齐看到的风格,也不太一样。


    小翠家在村里条件算是不错的,几间大房。回了家,小翠娘就催着女儿去擦手骨。


    小翠应声?,却先?溜回了自己的屋子,把?布娃娃藏好,小声?嘱咐它:“不要乱跑,我很快就回来。”


    随即,将娃娃塞在她的被褥下,就跑去擦骨头了。


    布娃娃却一点不老实,小翠刚走,就从厚厚的褥子下钻出来,迫不及待地跳上窗棂,继续打量这个村庄。


    刚跳上窗台,瞥见窗外,差点一个打滑,赶紧跳下去,若无其事地钻回被褥里。


    小翠擦完手就匆匆跑进来,生怕那娃娃跑了。往被子里一摸,摸到布娃娃还乖巧地在原地,才松了口气。


    她举起布娃娃,黑洞洞的眼窟窿凑近,瞧了又瞧,爱得不行。这个材质,这么漂亮,别说是这里了,就是她也没?见过。


    开?始琢磨,要给它缝什么样的身子,才配得上它?


    布娃娃被她举在手里,也不反抗,等?她看够了,忽道:“小翠,刚刚从你?们村子过去的那个人,是谁?他怎么长?得跟你?们都不一样,既不是骨头,也不是青紫皮肤,却长?满羽毛?”


    小翠道:“噢?羽毛?噢!你?是说夜游神?”


    “什么?”布娃娃愣了。


    小翠道:“就是你?说的长?满羽毛的人啊,那是我们阴曹的夜游神。刚刚经过村里,是偶然巡逻穿过。”


    她说:“他们一族,又叫‘羽民’,都是司夜之神。长?得差不多,小颊,赤肩膀,身上布满羽毛,游荡在黄泉上,为娘娘与府君巡夜,看守篙里呢!”


    “不过,听说跟着城隍去地上值班的夜游神,会专门化作凡人的模样,褪去羽毛呢。”


    仿若惊雷,李秀丽想起,城隍庙里的夜游神,其实论模样,确实与这些羽人一模一样,小颊赤肩,只是少了那浑身的羽毛!


    所以?,那一路上与乩教?徒狼狈为奸的那些羽人,都是地府的夜游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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