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以轻的私人医生因为暴雨的原因实在没办法赶来,最后还是博纳帮忙联系到了在半山区的一个医生,请他过来帮忙看看。
医生是个风度翩翩的三十来岁的男性,哪怕是大雨天也是一身得体、松弛有度的西装,看上去颇有几分禁欲精英的气质。
能住在半山区的人,自然也不是什么普通医生。
只是眼下,他却像个普通的门诊大夫一样动作熟练地给床上的程欢量体温,随后又检查了眼睛和口腔,正准备用听诊器给她听听心跳声,却被傅以轻阻止了。
“陈医生,你这是做什么?”
眼睛盯着对方抓着听诊头正准备探入程欢衣服里面的手。
“检查心跳。”
“倒也不用撩开衣服。”
医生一愣,随后露出了错愕的表情:“职业习惯职业习惯!隔着衣服总归听得没那么清楚…”
傅以轻又说:“那就听的再认真些。”
言下之意还是得隔着衣服来呗…
陈医生:“……”
对方一副防狼似的姿态,他哪里还能不清楚,心道:叔叔我也是有职业道德的好吗!
男人的身体和女人的身体对于他来说都是一具身体罢了,他在医学院读书时解剖过多少的大体老师,面对病人早就没有性别之分了,只剩敬畏…
当然这是在心里吐槽,又见傅以轻一副紧张的模样,他心里也有了点猜测。
印象中这个匆匆见过几面的邻居是个沉稳的人,如今真的接触下来,到底还是二十来岁的姑娘家呀…
啧啧啧…到底是年轻人啊!
最后他还是隔着衣服听了心跳和肺音。
一切正常。
“没有多大的问题,是受凉引起的发热,温度有点高,做好物理降温,多喝水补充下维c,如果明天高烧还是不退的话,还是得送去医院…”
傅以轻看着他收拾自己的听诊器和温度计,蹙眉,“没了?不能开点退烧药或者退烧针吗?”
闻言,医生露出了令人迷惑的慈祥笑容。
博纳站出来解释道,“陈医生…是圣心医院的副院长,主攻心外,是个非常优秀的外科医生,被称为外科圣手…”
想来他一个平时给人开刀做手术的,身上没有退烧针和退烧药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手术刀他倒是有不少…
傅以轻垂眸,嗯了一声,倒也没有继续说话了。
唯有陈医生笑眯了一眼,连连感慨:“关心则乱…能够理解…到底是年轻人呀!”
走的时候还不忘留下一句,
“傅小姐,要是以后心脏有问题欢迎随时来我们医院咨询哦!我开刀的手法特别好,一刀下去可利索了,保证你满意…”
博纳赶紧将人送走,免得他又继续讲下去惹傅以轻不快。
送走医生后的博纳折回来,就看见傅以轻坐在程欢的床边,这一折腾下来已经是深夜,他担忧地开口:“小姐,欢欢小姐现在情况也稳定下来,要不您还是去休息一下吧,这里由我来照看就好…”
傅以轻却摇了摇头,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今天在外面,你跟她说什么了?”
博纳一愣,也没有隐瞒,就将自己今天在程欢面前激情辱骂傅家豪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傅以轻。
“小姐,欢欢小姐是个好孩子…她回来的时候衣服都是润润的…想来也只是为了小姐您能够开心一点。”
傅以轻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
交代好一切后,博纳退出了房间。
傅以轻仍然在程欢的床边没有离去,窗外雷电交加,屋内仅有床头一盏暖黄色的小夜灯亮着。
照理说傅以轻家里是有常备这种退烧感冒药的,只是前阵子傅以轻病了一段时间,家里的退烧药正好用完也还没来得及补充…
幸好那陈医生确实是没有退烧针可以打,但大概是家中有小孩,也常备了一些退烧贴。
粉红色印着可爱猫猫的退烧贴贴在程欢的额头上,倒也有几分可爱。
只是她双颊还是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傅以轻静静注视着她。
程欢双目紧闭,嘴巴微张,睡得倒也安稳,像个人偶一样精致。
确实,傅以轻时常觉得面前这个程欢是假的,好像泡影一样轻轻一戳就会消失。
和程欢这个穿书者不同,傅以轻是彻头彻尾的‘原住民’,但她是个特别的重生者。
从傅以轻有记忆起,她就觉得这个世界哪里不太对劲。
自欺欺人的母亲,装腔作势的父亲,趋炎附势、捧高踩低的名流富商,对她投去可怜同情目光的仆人们…一个个脸谱化就像是个既定的公式,充满着机械和冷漠。
世界好像装上了发条,咯噔咯噔转动着。
直到那个夏天,她终于觉得这个世界太过无聊自杀在自己的房子后,一个荒诞的真相逐渐浮现在她的脑子中——
整个世界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而她只是这场骗局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部分。
这个世界是一本书,她们所有人不过是作者笔下的人物,每个人结局都已经被精心设置好,最终走向各自既定的结局。
而她的结局就是死在二十六岁的夏天。
意识到这个真相的傅以轻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反而是如释重负,困扰她多年的疑惑终于拨开云雾,随之而来的就是无聊的重复。
这是她的第七次重生。
她知晓所有人的命运,也知道自己的命运,自己的一生不过是重复的悲剧。
世界一成不变,毫无色彩可言。
直到这次重生后,她在咖啡厅遇见了‘程欢’。
这不是她第一次碰见‘程欢’,两人虽没有实际的交集,但是傅以轻习惯冷漠地旁观一切,她知道‘程欢’的结局,无非又是一个在作者笔下被欲望拖垮的可怜人。
这个世界所有人都是可怜人。
她们可怜的地方就在,她们自以为是有自主意识地活着,但实则所有的一切都在‘上帝’的操弄下。
最可怜的或许是傅以轻,因为只有她清楚地意识到这一切。
但傅以轻从来不觉得自己可怜,她根本不爱这个世界,也不爱任何人,更不爱自己,这样反倒是更乐于当个旁观者。
置身事外,高高挂起,反而将一切都看得仔细清楚。
然而‘程欢’却打破了此前六次的既定轨迹,出乎意料地撕掉了那张地狱的入场券。
--攀什么高枝,我自己就是高枝。
就是这句话,傅以轻多看了程欢一眼,随后就再也移不开眼睛。
毫无新意的世界,从此因程欢而变得鲜活起来。
程欢去而复返的目的很明确,不过是见她心情不好,想哄她开心罢了…如此说来,在他人眼里,傅以轻确实有个不好的童年,从小到大这样可怜同情的目光她不知道见了多少,根本没办法在她心里掀起半点波澜。
傅以轻根本不在乎这个世界,也不在乎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
但是如果程欢在可怜她的话…
想到这里,傅以轻又陷入了迷离的幻觉,她觉得面前的躺在床上睡容安详的程欢是虚假的泡影,轻轻一戳就会破掉,消失无影无踪。
如果她是假的话…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手已经来到她的脖颈处。女孩的脖颈修长纤细如天鹅颈,又好似柳枝,只要她轻轻那么一折便能折断。
她的动作一顿,好一会儿,才伸手轻轻合上对方的微张的嘴。
哪料这一个小小动作,却惊醒了程欢。
后者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猛然睁开眼,亮晶晶的眼眸里写满了迷离,
“老…老板?干嘛合上我的嘴…呼、呼吸不上啦!”
埋怨的话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娇嗔,听上去更像是撒娇。
傅以轻眸色越暗,“你张嘴呼吸了。”
程欢:“就要张嘴呼吸!”
傅以轻耐着性子:“乖,快闭上。”
“就不要!”
程欢也是烧得糊涂,以为自己回到了小时候,顺着杆子就往上爬。
傅以轻轻飘飘扔下一句:“张嘴呼吸、会变丑。”
直接把程欢吓得双唇紧闭,竟是一句话都不敢说出来了。
仿佛她稍稍那么一张嘴,脸蛋上的美丽就会因此而减损一分。
见她紧张的样子,傅以轻却笑出声来,那一笑好似冰雪消融,万物回春,竟然都把程欢看呆了去。
她巴望着眼睛,痴痴开口:“姐姐,你笑起来真好看…”
傅以轻:“不怕变丑了?”
不过、姐姐是什么新称呼…
程欢:“……”
好吧,那她闭嘴。
程欢眯上眼睛,迷迷糊糊又准备睡过去了,过了一分钟又幽幽转醒,见傅以轻还在那里,补了一句:“晚安,玛卡巴卡。”
红着一双兔子眼,水汪汪地盯着她。
傅以轻眼皮跳了跳,“睡不着?”
程欢委屈巴巴:“你还没说晚安。”
“……”
“晚安。”
程欢这才安详睡去。
*
可怜她啊…那真的是太好!
最好是多可怜她一点。
傅以轻这样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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