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只有六七岁的映微随着赫舍里福晋前去玛礼善家中做客,她小时候模样就生的好,再加上赫舍里福晋向来不屑那些小动作,想着云姨娘就算得宠,可膝下也就映微一个女儿而已,掀不起什么风浪,所以很乐意带着她四处走动。
女孩子家家的打小就有小团体,彼时孝诚仁皇后虽已入宫为后,可皇上尚未亲政,朝堂当家作主的还是鳌拜。
这些女眷自然也以鳌拜家眷马首是瞻,小姑娘们也是如此。
映微是不屑与她们为伍,一人带着丫鬟去花园赏花,却恰好见着这些姑娘们逮着只刚满月的奶狗欺负。
映微看不下去,不顾丫鬟反对,一个人悄悄爬上了树,躲在树上朝那些小姑娘们砸石头。
时人向来信奉鬼神之说,一个个小姑娘欺负只小奶狗本就知道自己做的不对,瞧见天降石子,觉得是老天爷生气了,顿时是一哄而散跑开。
映微这才从树上溜下来,更小心翼翼将小奶狗抱在怀中,谁知这一幕却叫玛礼善看在眼里,她只将玛礼善当成寻常顽童,竟握起小拳头装模作样威胁起玛礼善来,说什么若玛礼善将今日之事说出去,她可不会放过玛礼善。
玛礼善只觉好笑,却还是答应下来替她保守秘密,更是半推半就答应好生照料那只小奶狗。
等着到了人前,映微又变成了那个乖巧懂事,惹人喜爱的小团子……可玛礼善知道,这小丫头根本就不像表面所表现的那样人畜无害,温柔听话,后来每一次见到映微,他总会多关注几分,久而久之,这份特别的关心就成了喜欢,成了情根深种。
直到如今,那只小奶狗已养在玛礼善身边七八年,马佳府上人人皆知这狗儿是他的宝贝。
听到最后,皇上眼前浮现一粉雕玉琢的小团子握着胖乎乎的手威胁人的模样,只觉得很有意思。
玛礼善该说的,不该说的,今日都已说完了,最后只郑重叩首,请皇上看在他们一家鞠躬尽瘁的份上,莫要迁怒于他的家人。
皇上面上不带有半点情绪道:“怎么,在你心里,朕就是这样一个暴君吗?时候不早了,先回去吧,你若不回去,只怕你们一家这一夜都睡不踏实。”
玛礼善抬头,愕然道:“皇上……”
“你别高兴的太早,朕可没说此事就这样算了。”皇上揉了揉眉心,也觉得此事难办:“皇额娘懿旨已下,涉及皇额娘与皇家颜面,断然没有收回成命的道理,你们回去好好想想该怎么办,朕也想想这件事。”
玛礼善连声谢恩。
等着玛礼善离开后,已是时辰不早,皇上却是睡意全无,原先他与映微一样,夜深人静时喜欢去御花园散散步,但今日,他想了想,却去了钟粹宫。
平素早早睡下的映微一样是毫无睡意,今日她听闻宜嫔的话后心里惴惴不安,她是从小就认识玛礼善的,虽说不算熟悉,却也时常听阿玛提起这人,知道这人一根筋,生怕他做出什么事儿来……
春萍提出要送信给索额图,请索额图帮着出出主意。
映微想也不想就拒绝。
因为她知道,这时候不知道多少人在盯着她,她本就问心无愧,若有所动作反倒更会惹人怀疑。
虽说映微是无辜的,但流言蜚语伤人,她是如何都睡不着,一直小卓子出去打听消息。
这不,小卓子消息没打听回来,大半夜里却说皇上过来了。
映微连忙迎了出去,请安道:“嫔妾见过皇上。”
借着皎洁的月光与廊下那几盏灯笼,皇上瞧见映微那张光洁无暇的脸,面上多少有些焦急之色,握住她的手将她扶了起来:“怎么还没睡?像等着朕似的……”
说着,他更是扫眼看向春萍:“你们是如何伺候你们家主子的?这大半夜不睡也就罢了,出来也不知道多穿些衣裳!”
春萍带着阿圆等人连忙跪地认罪。
映微心里的忐忑不安在看到皇上这一刻褪去大半,笑着道:“皇上怪罪他们做什么?是嫔妾自己不愿添衣的。”
“你的手这样凉,真是胡闹!”皇上握住她的手往屋里走,轻声呵斥道:“现下虽已到春日,可夜里还是冷得很,你若冻病了难受的还是你自己!”
映微乖觉认错。
她伺候皇上用了些小食后,两人对坐于炕上。
皇上哪里看不出她的忐忑,淡淡道:“今日之事你可知道了?”
映微点点头:“嫔妾只知道太后娘娘赐婚了,接下来的事儿并未听说,却也能猜到几分……”
“这个玛礼善,真是迂腐得很,半点没有他玛法聪明!”皇上摇摇头,颇有些无奈:“方才他都与朕说了,他心悦于你,这辈子不愿娶旁人为妻,拒绝了皇额娘的赐婚……”
映微吓得连声跪地:“皇上!”
皇上被她这灵敏的反应逗笑了:“你怕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这样好,得男儿喜欢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你们之间清清白白,你连他何种心思都不知道,朕怎么会怪你?”
他伸手将映微扶了起来:“朕听他说起你们小时候的事情,只是有些后悔没早些认识你,认识那个与现在不一样的你。”
“这个玛礼善虽迂腐,叫人懊恼,勉强也算个君子,大大方方袒露自己的心思,也不忍心害人家姑娘一辈子……”
说到这儿,他更是微微叹了口气:“只是当务之急得想想怎么办才是。”
牛不喝水强按头也没有用,更何况这玛礼善是油盐不进,一点办法都没有,看在图海一家的面子上,他多少要留些情面的。
映微向来聪颖,也没能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
倒是皇上为难说:“太皇太后说了个法子,不算甚好,却也能试一试。”
“皇额娘懿旨已下,断然没有收回成命的道理,可皇额娘只说给玛礼善赐婚,定的是郭络罗一族的姑娘,却并未说是哪个姑娘。”
“虽说宜嫔与郭络罗贵人也就一位妹妹,但赐婚的懿旨中没有点名点姓,若是选个姑娘认在郭络罗福晋膝下当义女,不也是郭络罗氏吗?”
说着,他更是笑道:“玛礼善不愿耽误郭络罗格格是因为他知道,若是他不娶郭络罗格格,郭络罗格格以后定会寻得如意郎君,可这世上苦命人多,苦命的女子更多,对不少女子来说嫁入高门一辈子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是她们求都求不到的事情,多的是人愿意。”
“对于玛礼善来说,他既说这辈子不愿娶妻,那马佳府上就当多养了个闲人,不是两全其美吗?”
这种事,讲究的就是一个你情我愿,郭络罗格格肯定也不愿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但人各有志,不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女子做梦都求不来这种好事——丈夫不闻不问,婆家对她心存愧疚,从此过上呼奴唤婢,锦衣玉食的日子,想想也不差。
映微迟疑道:“这法子也不算不行。”微微颔首:“这法子倒是可行。”
她又道:“只是有一点,人家姑娘是真心愿意才行,若不然,为了救一个女子而将另外一个女子推入火坑就得不偿失。”
“就玛礼善那性子,若人家姑娘不愿意,他怎会勉强?”皇上笑道:“生了这样一头犟驴,朕看这图海也头疼得很,听说他今日在慈宁宫将头都磕青了!”
说着,他更是将映微揽在怀里道:“倒是你啊,比朕想象中聪明多了,这法子你应该也想得到,只是不愿折进去另一个无辜的女子……若你是个男子,赫舍里一族就后继有人,索额图就能放下心来。”
映微笑了笑,没有接话。
这等话题极为敏感,她向来是只听不说。
如今夜已经深了,两人本就没什么睡意,洗澡沐浴后更是清醒许多,睡意全无,索性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说话。
映微的手一直被皇上轻轻握住,她瞧见皇上正在闭眼养神,试探道:“……上次嫔妾不是给太子送去了几件春裳吗?太子收下后派了身边的完颜嬷嬷前来嫔妾跟前道谢,还给嫔妾送来了两盒糕点!”
皇上喉头“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映微这才放心。
按理说此等小事她完全没必要与皇上说,可涉及太子,再加上她身份尴尬,无一件小事,在皇上跟前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映微听见皇上的鼻息渐渐稳了,这才轻手轻脚下床吹灯。
谁知道她转身,正欲上/床的时候,却瞧见皇上又睁开眼睛看着她。
映微轻声道:“皇上怎么还不睡?还不到两个时辰,您就要起身上朝了。”
皇上却一把搂住她的腰,抵住她的鼻尖道:“朕在想一个问题。”
“您在想什么?”映微能感受到热气喷涌在自己颈脖处,可她动也不敢动:“兴许嫔妾能帮您出出主意。”
皇上看着她的眼睛道:“朕在想,若你能够选择,你到底是愿意留在宫外嫁人,还是进宫当朕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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