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午后,天气晴朗。
有着粉色头冠的胖母鸡一路潜行,钻进了测试台下面的纸箱。
裹上了新衣,苏醒的病患们像最顺从的羊羔,被管理者牵引,聚集在院落中。
其他几个管理者带着各自的羔羊站好,这里是甜蜜梦乡的庭园,不远处金属大门紧闭,将张望的人挡在外面。
已经提前通知过,长期合作的那一批商人全部没来,外面的人多是将孩子寄养在这里父母,以及向来捡漏的混混。
女院长陪着梧桐二人走到测试点等候,她点头,测试活动正式开始。
昏沉的病人们排着队走向测试点,几波人混杂在一起,而金发女孩有意推搡,将叶离推到自己前面。
梧桐神色平静,而那年轻人则盯着她们,目光在金发女孩上停留。
测试流程并不复杂,测试者被管理员拉着在桌子前站好,手按在金属球上,然后桌子上的一串灯泡就会亮起来。
似乎是亮起的灯泡数量越多,结果就越好。
叶离前面那人亮了两盏半。
终于轮到叶离了,围观的年轻人凝神过来,目光时不时的扫过她的眼睛。
呆呆绝不会主动,女管理员拉住她的手,按在金属球上。
母鸡先生的智商莫测,叶离心里有点担心。
就,这东西好像是用来检测梦境能力的。
她对自己有一点基础的朴素认知。
别的能力可能没有,但梦境能力肯定还不错!
叶离骄傲于自己的梦境世界。
于是此刻,叶离是怕的。
假如母鸡作弊失败,那她必然爆灯,成为全场最亮的崽。
然后被叶家注意到、被抓回去的概率增加。
因为担心这样的情况出现,叶离才点出了母鸡的身份,提前让他作弊。
现在掌心贴着金属球,表面还要保持神游放空的状态,叶离心里还是忐忑的。
她不能看,其他人却都关注着检测。
第一盏灯亮的平静,犹豫之后,第二盏灯也黯淡的亮了起来。
众人注视,第二盏灯勉勉强强的亮着,后面就再也没了动静。
“d-”
叶离听到某个声音冰冷的宣判。
纸卷被粗暴的塞进她手里,然后她被往前带,拿着钥匙的管理员正在等她。
见到她的检测结果,青年已经对她的身份有了判断,但在摘项圈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盯着。
女孩的脖颈纤细异常,项圈则严丝合缝的贴再上面,从她带上项圈起,就不曾摘下来。
开锁,先将锁放在收集箱中,在取下项圈。
从未见过天日的那节皮肤和别处颜色不同,但一眼就能看清,女孩的脖子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青年人平静的收回视线。
叶离被拽到旁边,腾地方给后面的人开项圈。
那青年的目光向后面移,落在了即将开始检测的金发身上。
不远处,年轻人看到了她的检测结果,失望的摇摇头,他和梧桐说了什么,期待的目光落在了金发身上。
脸上带着抓痕,真正忐忑的金发站在测试仪前。
除了系统,没人知道为了这一刻,她做了多少努力。
她将手放在金属球上。
第一盏灯和第二盏灯几乎同时亮起来。
这是基础水平,但对金发来说还不够。
第三盏灯也理所当然的亮了,这只是普通稍好的水平。
关键看第四盏灯。
柔和的光线亮起,第四盏灯也亮了!
这意味着她有用不凡的天赋,叶家的孩子,叶明月的妹妹,理所应当拥有的天赋!
松了一口气,金发控制表情的同时,还要控制自己几乎虚脱的身体。
她也是刚刚苏醒,就经历一场互殴,一场群殴,还连续使用三次技能,期间还被使唤着干活...
金发现在还能站着,全凭信念支撑。
现在她的心愿达成了。
金发的一口气刚要放下来,却惊讶的发现...第四盏灯还在继续变亮。
柔和的灯光逐渐炽烈,照亮了女孩惊异的眼神。
第五盏灯,亮了!
远处围观的人发出惊呼,无数热切的目光落在金发女孩身上。
原本已经力竭的金发手指颤抖,不可能的,她不可能有五盏灯——
但已经来不及了。
“解开她的项圈。”
沉默许久的青年人首次主动开口,并以一种独特的目光注视着她。
项圈被解开后,银色的项链坠在她脖颈上,发着细碎的银光。
“叶离,你还记得我么?”
首次露出微笑,青年比划了一个高度,“你以前只有这么高,总喜欢跟在我后面。”
叶离还没有走,她就站在旁边。
听到青年的发言后,她几乎以为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问题,于是难以克制的看向梧桐。
梧桐不愧是第一管家,镇定的仿佛失聪。
默默的收回视线,叶离继续装呆,试图幽魂一样的飘走。
继续留下来,她会因为替人尴尬而抠坏新鞋。
能对叶离说这种话,能用这种态度对待梧桐,那青年果然不是小跟班。
他是叶离血缘上的哥哥,叶家的长子,叶明时。
就,兄妹见面两次,完全没有认出彼此。
这种感天动地的兄妹情,还说什么总喜欢跟在我身后。
多待一秒,都要为他肤浅的虚情假意尴尬。
目睹了大型认亲现场,管理员凑上来巴结上层来客,看着前所未见的精细的项链,她心灵福至,突然亮起嗓子喊道,“恭喜两位,走丢的小姐找到了!”
渐渐走远的叶离听到了。
她实在没有忍住,默默的卷起脚趾。
走丢的木偶症患者,还专门带着信物。
信物藏在项圈下面,实际上在叶离看,那是拴住她的另一道项圈。
很高兴有人愿意代替她带上。
要是没有金发姑娘让梧桐交差,叶离觉得自己脱身也很麻烦。
幸好有金发妹。
祝金发妹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在她背后,刚刚被找回的金发‘叶离’突然晕倒,被叶明时匆忙带着离开。
棕发叶离不在关注,鞋子不趁脚,走路好累,她走到花坛边上坐下了。
这个举动略微有点太聪明,和她现在的呆傻人设不相符。
但瘟神已经走了,她懒得装。
好在没人在意她。
测试结束,外面的人被放进来,有人亲人相认,有人想要浑水摸鱼,叶离没有亲人,坐的还远,没有人搭理她。
她就这样看着。
亲人们生疏的靠近,露出嫌弃的神情。
或许是嫌弃苏醒者瘦弱的身体,嫌弃他们身上发霉的味道,厌恶对方身体已经长大,灵魂还停在原处的不和谐。
但最终,他们还是来了。
无论动机,他们重新接受被自己放弃的家人,牵着他们的手走出大门。
可能不会太和谐,但是苏醒之人大多都有了暂时的归处。
叶离缓慢的吐出一口气。
她没有归处。
至少现世没有。
除了叶家那个糟糕的火坑,她在这里中无处可去。
现世真的好无聊啊。
叶离仰头看向天空,她当然不是毫无指望,母鸡先生就在周围,随时待命,会满足她的一切需求。
但是真的很无聊。
她和叶家的微小斗争暂时结束。
倦怠从心中升起,转眼变成难以忍受的虚无。
为什么要来现世呢?
幽岁什么时候来呢?
有人在叶离身边坐下。
满心厌倦,叶离没动,无所谓旁边是谁,不怀好意的话,母鸡先生会处理的。
叶离则继续凝视着虚空发呆。
“这样好么?”
身边的人居然说话了。
叶离照旧一动不动,直到对方说,“叶小离,就这样看着她顶替你的身份,真的没问题么?”
咦?
在以为自己获得小胜的当下,冷不丁的被叫破了身份,叶离震惊,扭头想身旁看去。
这是个落拓的男人,头发花白,面容沧桑,叶离几乎认不出来了,他只剩眼神锋锐依旧。
“...你?”
在人间停留的时间太短暂,叶离一共也没认识几个人。
没想到才第一天,她就见到两位故人。
管家梧桐,和在广场上认识的人。
“刃。”
叶离叫出他的名字,“你怎么在这里?”
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在叶离眼前摇晃。
刃松散的笑起来,依稀有曾经爽朗开阔的样子,“我来看看睡美人,要是还没醒,就继续给你染头发。”
他将瓶子塞进叶离手中,神色霎时阴沉下来,“叶家一直知道你在这里。”
“你的发色太扎眼,多染几次,就能变成深棕色。”
叶家知道她在这里,也一直监视这里。
但天长日久,叶家小姐和其他木偶同吃同住,都剃短发,都穿的一样。
...他们也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叶离了。
刃如果想带走她,那第一步就是改变她的发色。
但是还有蹊跷。
叶离被提醒了,因为金发一直很自信,她被带偏了,从未意识到整个代替计划中显而易见的漏洞。
人的发色和瞳色是不会变的,淡金色和金色,翠绿色和橄榄绿,无路如何都不会弄错吧?
刃不觉得异常,是因为他不知道,来找人的是管家和亲哥哥。
“染发是个好主意。”
将心里的困惑暂时收起来,叶离慢吞吞的回应刃。
刃笑了,眉眼间都是细细的纹路。
“你醒的比我预料的早。”
他弯下腰,将黑色软鞋放在叶离脚边。
“他们以前没有鞋子,这次居然大方了。”
“不合脚。”
随意晃荡小腿,叶离盯着鞋子,没有动。
她感激对方的好意,却不想太过靠近。
但她有个问题,也许刃能帮她解答。
“刃,”叶离垂着眼睛,慢吞吞的问他,“给我糖的那个人...你知道他在哪里么?”
刃脸上从容的笑意消失了。
他盯着叶离,脸上的神色透出危险的意味。
停顿几秒,他追问,“你找他做什么?”
“传话。”
眨巴着翠色的眼珠,叶离为了加重自己事件的重要性,补充说,“有人死前让我帮他传话。”
“你见过的死人还少么?”刃反问她。
啊,叶离这才想起来,当年广场上是死了很多人。
她想了半天,终于决定说实话。
“我第一次吃到糖,是他给我的。”
对很多人来说,糖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这是叶离寻找之后,唯一来现世的理由。
“我想报答他。”
刃盯着叶离,叶离也沉默的看向他。
最后刃叹了一口气。
“他出事了,消失了,任何书面文件上都不会有他的名字,这几年陆陆续续,知道他名字的人也快死光了。”
“他现在是个禁忌,除了我,你很难找到其他线索。”
犹豫片刻,在她期待的目光中,刃还是退了一步。
“时机合适的时候,我可以告诉你他的名字。”
“只有名字,”刃强调,然后补充,“而且我也有条件。”
叶离犹豫起来。
她刚要说话,却被拦住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刃示意叶离看看周围,有几个装扮邋遢的男人正向这里看。
“我说这位贵族小姐,这么长时间了,你就不想吃点东西,洗个澡,在干净的床上睡一觉?”
叶离沉默。
其实她有很多办法获得线索。
但她低头,看到了地上的鞋子。
刃同时带了染发剂和鞋子。
不知不觉,除了糖果,她似乎又欠下了其他人情。
在静谧的翠色眼瞳中,刃再次看到了自己。
和十一年前那次一样。
只是这次他提出了邀请,而叶离最终点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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