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博的人走了,方案继续推进,裴柠边喝水边摆手,示意吴帆召集大家开会。
吴帆垂着脑袋,看起来有些没精打采。
“怎么了?”
“没什么。”吴帆撇嘴,“就是觉得他们也太欺负人了。”
裴柠:“人家来道歉的,还被你说成欺负人了?”
“那也算道歉!”吴帆撇嘴,“不是我小心眼,你看周博最后那个样子,没准回去了就得记恨我们。”
“你错了。”裴柠道。
吴帆一愣。
“他可等不到回去。”
裴柠懒懒散散地倚在窗边,外面乌云一层压着一层,天空逐渐阴了下来。
吴帆咧着嘴笑,想到什么,翘起的嘴角又放下:“您是后续不想再跟他打交道,所以才换成周副总吗?”
裴柠:“差不多吧。”
周词多半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被父亲叫来当传话筒用。
如果周博真的违约了,她说不定还会按合同来赔。
吴帆有点犹豫:“但是听说,周副总这个人,做事很严格,一丁点偏差都会发火。”
周词性格明显偏内敛冷淡,但作为合作对象,怎么都好过周博。
裴柠抻了下肩膀,笑道:“那正好。”
*
堰江这场雨来得突然,细丝般落在临景山庄的湖面上,砸出轻微的凹陷,又迅速融入其中。
绿植吸饱了水分,颜色更加鲜翠。雨水顺着叶片的脉络淅淅沥沥的流下来,落到皮鞋旁边。
傅沉延已经在门外站了整整两个小时。
西装外套晕开大片深色水渍,冰凉湿透的衬衫密密实实贴在肩胛与脊背上,雨水不断落下来,皮肤聚不起任何温度,像是骨头都被寒冰浸透。
十几米外就是一处凉亭,但他不躲不避,自最开始唤过一句“父亲”外,再没有吭过声。
过了不知多久,雨已经停了,门才从内部推开。
傅沉延换下湿透的衣服,又接过管家递来的毛巾。他擦了把脸。抬头时,镜子里黑沉沉的眸一扫而过。
快速做完这两样,傅沉延上了二楼。
书房里,傅竞山坐在桌后,不带感情地看着他。
半晌,才问:“清醒了?”
傅沉延垂眸:“是。”
傅竞山“嗯”了声,如同下命令一般:“去处理了。”
傅沉延沉默片刻,才说:“抱歉。”
第一次得到意料之外的答案,傅竞山第一反应甚至不是动怒,而是抬起头,看了眼自己的儿子。
傅家规矩很严,即使傅沉延的话是拒绝,开口时依旧半低着头,态度谦卑又恭敬。
傅竞山难得放下手中的笔,专心看向他:“理由。”
傅沉延道:“您从前说过,可以不干涉我的婚事。”
“我是尊重你的意见,不是由着你胡闹。”
即使这些年在逐步放权,傅竞山依旧带着不怒自威点气势。沉下脸色看过来的时候,随之而来的压迫感像是能把人穿透。
傅竞山叫他回来,并且还将他关在门外。说明已经知道他做了什么,并且对他的做法不满。
曾经,在这种诘问之下,傅沉延只能说出实话,然后等待对方训斥。
但真正的原因无法开口,傅沉延能回应的也只有沉默。
他直视着父亲的眼睛:“我没有胡闹。”
傅竞山被他油盐不进的样子气笑了:“那你在做什么?拒绝简家女儿,然后跟一个来历目的都不纯的男人结婚?”
傅沉延很轻地蹙了下眉:“他什么来历,您应该清楚。”
傅竞山打断:“他的来历还不值当我清楚。”
他站起身,指背敲了敲桌面:“给我一个你非得和他在一起的理由。”
这一次,傅沉延沉默了很久。
直到小窗外天色彻底放晴,才终于妥协似的:“我需要他帮忙。”
傅沉延迎上傅竞山的目光:“至少现在不能分开。”
“那么多家世相当的男女都不行,偏得这一个?”
给傅沉延整理的时间有限,他的头发根本没有干,就这么一会功夫,水珠一滴接一滴沿着发梢落下,肩膀处的布料已经又一次濡湿。
但他脊背挺得很直,道:“是。”
镇纸重重落到桌面,傅竞山冷冷嗤了一声:“真是翅膀硬了,什么都能自己做主了。”
傅沉延反问:“如果我来征求您的意见,您会同意吗?”
答案显而易见。
傅沉延从来也只有先斩后奏一个选择。
“这也不是你该自作主张的理由。养在身边就算了,我不会过问,结婚?”傅竞山嗤了一声,“傅家的门,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屡次得到失望的回答,傅竞山失了耐性:“拿到你想要的,然后尽快解决掉。”
这话一出口,傅沉延眼眸又沉了几分,深不见底的潭水里,压抑的情绪泛起涟漪。
“您当初就是这样吗?”他道。
傅竞山皱起眉:“你说什么?”
“利用我母亲的感情,达到目的就扔掉,让她至今都不愿意回来,您当初就是这样吗?”
话音未落,“砰”一声响起。
镇纸被大力砸到傅沉延胸口,疼痛延迟半秒席卷而来,他呼吸都滞了片刻。
但傅沉延依旧直视着傅竞山的脸,两人气场相撞,全都半步不肯退让。
傅竞山动了怒,剧烈的喘息着。僵持半晌,他先败下阵来:“那家人已经在以姻亲自居,用你的名义是迟早的事!”
他像是厌恶至极,连名字都不肯提。
傅竞山双手撑着书桌,面带愠怒:“我不管你是发蠢还是犯病,这些对盛华的影响必须降到最小。你娶的人可以没用,但不能拖后腿。”
“别让我再听到对傅家不利的消息。”
*
天色渐晚,橘红的晚霞在天尽头铺了一半,另一半则揉碎了,散入路面余下的积水里。
裴柠停车时的声音不大,但陈姨还是从屋里出来,一见他,就迎了上来。
“小柠回来了?”
裴柠对她的热情还没完全适应,浅笑着应了一声。
他打开后备箱,搬出一盆发财树。陈姨见状,便也挽起袖子跟他一起,将里面的绿植搬到院子里。
接下来有段时间都不在秋水苑住,今天回去时叶子已经有点打蔫。他原准备定期回去浇水,真正见到时又怕自己一忙就想不起来,索性决定将那些植物全部搬过来。
“陈姨您歇着吧,太多了,我来就行。”
当时摆在阳台不觉得,现在一挪腾搬运,就觉出多来。
陈姨动作很利落,还能匀出功夫回话:“多点好,这才有个家的样子嘛。
裴柠笑了笑:“以后我要是没时间,还得麻烦您帮忙照顾。”
“客气什么。”陈姨直摆手:“就是小柠啊,你得给我说一说,具体怎么做。”
左右院子里不冷,裴柠干脆就站在院子里,给陈姨介绍了品种和养护条件。
出乎他意料,陈姨只在最初时表现得懵懂了些,后来她认出了其中几种,甚至对需要的光照和温度都很了解。
看出他的疑惑,陈姨笑道:“以前在老宅那边,夫人就经常侍弄这些花花草草的,一整座玻璃花房都是我跟着打理呢。这些年照顾傅先生,他不感兴趣,我也就不熟悉了。”
裴柠问:“没再回去过吗?”
他口中的“夫人”,想来就是傅沉延道母亲了。
傅沉延对陈姨态度很好,如果她想回去帮忙打理,应该也会允许。
闻言,陈姨笑容变得有些勉强:“夫人走了以后,那间花房就没了。”
裴柠神色一顿,刚想说“抱歉”,陈姨自己就已经缓过来了:“哎哟我真是糊涂了,站这说什么话。小柠快进屋换衣服。我明天去买一架浇水壶,这些你就不用操心了。”
她不想多说,裴柠也无意打探傅沉延的家事,他径直回了房间,将提到的注意事项手写了一份,拿下来交给了陈姨。
晚饭只有裴柠自己,他边吃边对着电脑敲敲打打,定下了后天和周词见面的地点。
结果一直到睡前,傅沉延都没回来。
裴柠窝在沙发里看工作文件,用陈姨看的电视剧当背景音,时不时还叉块水果塞进嘴里,看起来没受任何影响。
倒是陈姨几次欲言又止,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对小可怜晚辈的疼爱,反而弄得裴柠有点不自在。
“傅先生工作忙,以前就是这样。”
裴柠表示理解:“我知道。”
电视剧刚好演到分手虐的桥段,女主角在大雨里不停的给男主角打电话。
陈姨试探:“要不给傅先生打个电话问问?”
裴柠拒绝道:“不了吧,万一他在开会呢。”
陈姨不赞同道:“哎,这感情是需要经营的呀,都不说话哪能行!要不这样,你给他发个消息,等忙完了,他肯定回你。”
裴柠指尖动作停了一瞬。
现在他基本可以确定,傅沉延没对周围人说他们的真实关系,至少陈姨不知道,还在拿他们当真夫夫对待。
她像个事事操心,绞尽脑汁替孩子撮合的普通长辈,这让裴柠有点心软,不好意思拂了面子。
又不是什么难事,他干脆顺着她道:“好。”
就在裴柠打开手机的瞬间,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自己好像还没有傅沉延的好友。
于是裴柠又合上手机,装作有点羞涩似的:“不如,等晚上吧,总感觉有点着急似的。”
陈姨了然似的抿嘴笑:“也对,矜持点。”
裴柠跟着笑笑,趁着陈姨转过身后,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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