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不亮,谢秋白就睡醒了,他轻手轻脚的穿好衣服,出了地窝子。


    在汽车团他每天都要早起跑操,一开始谢秋白想着盼着赶快结束学习,就可以安安稳稳睡个好觉了。


    逐渐习惯了那样的生活节奏后,现在有机会睡个懒觉,生物钟还不干了。


    天虽才蒙蒙亮,早起的鸟儿已经叽叽喳喳的开始了歌唱,他就顺着团场的围墙晨跑。


    昨天下午突然通知今天放假,全团场的职工,无论平时是勤快的还是懒惰的,都罕见的统一了起床时间。


    “谢秋白同志,你这么早就出来跑步啊?”


    谢秋白正跑着,遇上了胡振兰打招呼,只见胡振兰头发梳成了两条麻花辫,腰束武装带,打扮十分干净利索。


    “这么巧,你也有晨练的习惯啊。”


    胡振兰摇摇头,没有多解释的意思,只是道,“我去参加基干民兵训练,你回去告诉舒瑶,今天最好别出门。”


    说完,她就快步走了,谢秋白先是被她才来半个月,竟然已经成了民兵这件事震惊,接着就是吃惊,不会是因为昨天他和指导员说的那件事吧。


    是的话,这也太速度了点吧。


    这一个月,谢秋白已经习惯这个年代慢节奏的生活,就如今天,他又会被处理一些事时出现的惊人效率感到吃惊,她乱七八糟的想着心事,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豆香味。


    笼罩在晨雾里的整个团场,食堂应该是最热闹的地方了,厨师们切切炒炒,忙得热火朝天,煮好的豆浆一掀开锅盖,争先恐后的窜出大量白汽,瞬间附近都被浓郁的豆香味包围了。


    “同志,今天早上都有什么菜啊?”菜还都没有摆出来,谢秋白站在食堂窗口,礼貌的轻扣了下玻璃窗,问里边的厨师。


    “他爷……”


    这是哪个饿死鬼投胎啊,天都没亮就来打饭,李大柱下意识就要骂,待看到是谁后,圆圆的脸上,眼睛立刻笑成了一条缝。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谢哥回来了啊,今天早上炒西葫芦,还有个凉拌黄瓜,别的窗口我就不知道了。”


    谢秋白道了谢,抬腿就要走。


    李大柱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见到谢秋白,这位可是出了名的好吃懒做,怎么会早起的?!


    他们是从京市一批来团场的知青,彼此虽然不熟,但对这个老乡,李大柱是如雷贯耳。


    只是,今天看着站在晨光里的谢秋白,李大柱差点没敢认。


    这还是当初在京市火车站,见到的那个浑身上下都透着嚣张的不可一世的谢秋白吗?


    特别是他单手解开白衬衣衣袖上的纽扣,一点点往上把衣袖卷折在手肘处的样子,配上他那张脸,让透着淡漠疏离的侧脸看起来十分认真专注。


    李大柱被这个“认真专注”弄得有些不自在,这个词会出现在谢秋白身上总是怪怪的,这也和他印象以及传言中的谢秋白不符。


    两人是老乡,却从没有交集,当然了,李大柱也不愿意有什么交集,他巴不得离这个灾星远远的。


    当初他们刚来团场,这位刚惊艳了无数团场职工的家伙,就用他的嚣张姿态,以及对这里浓浓的不加掩饰的嫌弃态度,迅速败光了所有人的好感度。


    紧接着他又用他的懒和不事生产,彻底耗尽了人们对他的外貌,仅存的一点点好印象。


    可今天面对谢秋白,破天荒的,李大柱觉得自己对谢秋白可能有些偏见,了解一个人也不能只通过传言,他干咳了一声,“要不要来一碗豆浆?”


    “不用了,谢谢。”


    谢秋白有些诧异,这位胖胖的厨师,明显是厌恶又忌惮自己的,微表情骗不了人。


    “没事,一碗豆浆而已,咱们好歹是老乡,又是乘同一趟列车来的团场。既然你饿了,好歹先垫巴一下,我见有的同志,不能饿,一饿就晕倒,可吓人了。”


    “那应该是低血糖。”


    说话间,李大柱给谢秋白盛了一碗豆浆,本来豆浆要端给谢秋白的,听到他张嘴就说出了那是个什么病,他又把碗放下,趁人不注意,偷摸往碗里加了一小勺的白糖。


    谢秋白看了一眼价目表,豆浆一分钱一碗,豆浆里加白糖是两分。


    食堂的豆浆是从豆腐房舀过来的,磨豆腐的豆子是团场产的,价格比外边卖的便宜。白糖却是八毛一斤,都赶上肉价了,加一点价格都不便宜。


    两人并不私交,连话都没有说过,彼此知道姓名,也都是听说,谢秋白猜李大柱可能是找自己有什么事,也不推辞,递来豆浆就接,静等他开口说意图。


    “哎,是叫这个病!犯病了一下就躺地上了,叫都叫不醒,需要去卫生所打一种叫什么糖的针才行,那可比买一顿饭贵多了。”


    谢秋白说出病名后,李大柱的态度明显热情了许多,笑容也真心了许多,催促着谢秋白快趁热喝,看他端起碗喝了豆浆。


    想着谢秋白的媳妇是医生,懂得肯定多,这才终于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那这个病严重不?都什么人容易得啊。”就差直接说,你看我会不会得这个病了。


    “你应该没机会得这个病的。”谢秋白含蓄的看了一眼李大柱圆润的身材,又解释了一下这种病的大概病因。


    刚解释完,食堂里的各个窗口呼啦一下伸出了许多脑袋,七嘴八舌的向谢秋白咨询各种病症,俨然一副把他当成专家的架势来咨询了。


    谢秋白从没学过医,知道一些关于养生和医学方面的知识,还都十分粗浅。


    就这样的水平,竟然能解答百分之五十的问答,眼看大家热情不减,谢秋白劝他们身体不舒服,就要去看医生。


    还趁机讲了一些自己知道的养生小妙招,以及一些食物的属性功效。


    还强烈安利了菊花茶的妙用,结果等他想去野外薅点野菊花存了来年喝的时候,愣是在团场附近没找到一朵。


    等谢秋白离开食堂,天色已经大亮了,他刚喝了一碗豆浆,那滋味十分惊艳,唇齿留香,余味绵长。


    包括昨天的豆腐也是,谢秋白这个不喜欢吃豆腐,觉得腥糙不堪,吃了豆腐房自己用石磨磨的豆腐,都觉得豆腐嫩滑可口,十分好吃。


    问了李大柱,才知道团场豆腐房的豆腐是用卤水点的,一斤黄豆最多能做出来二斤四两的豆腐。


    有些供销社卖的就不知道能出多少豆腐了,反正用石膏点豆腐,出的豆腐量就是多。


    量大,味道自然会有些欠缺。


    谢秋白回家取饭盒,去食堂打了豆浆,买了早餐回来,陈舒瑶也睡醒了。


    杜子腾来时,两人正在吃饭。


    看到两人这么和谐的坐在一个桌上吃饭,杜子腾觉得十分意外,但他对眼睛不眨往人身上扎针的陈舒瑶有些犯怵,给谢秋白猛使了个眼色。


    谢秋白放下筷子,“你先吃,不用等我。”


    陈舒瑶看了一眼行为透着鬼祟的杜子腾,猜也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她轻“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谢秋白出门前不忘关门,走到地面上才问,“什么事?”


    杜子腾“嘿嘿”笑了笑,像是月余前的事,从没有发生过一样,凑到谢秋白近前,“我这有个好东西,你绝对想象不到,要不要看,长长见识?”


    “不用了!”


    谢秋白后退了一步,距离杜子腾远了一点,他没失忆,也不是圣人,对背后说自己坏话的人,没有教训一顿,已经是宽宏大量了。


    做朋友那是不可能的。


    杜子腾不以为意,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子,遮遮掩掩的露出书名,“真的不骗你,好多人争着要看,我都没让,就是给你留着呢。”


    “少女之心”四个字闯入的眼帘,谢秋白控制住自己没露出多余的表情,眸光复杂看向杜子腾,不动声色的问,“这是你的?”


    “不是啊,我好不容易借来的,下边排队等着看的人,都能排到水库了,这东西抢手的很,我掏一毛钱,求爷爷告奶奶才插队提早看的,写的特别好,就是因为它,我才……”


    说到这,情绪激动的杜子腾猛地顿住了,表情不自然的干咳了一下,才又说道,“总之,这东西谁看谁说好,你看了,肯定能和陈医生相处的更好。”


    谢秋白没接话,“这是谁的?破破烂烂的,连个书的样子都没有,就这,团场里看的人很多?”


    “诶,你别管外表,内容好不就成了,你不看就算了。”杜子腾警惕性很强,把胸口的衣服一拉,遮住了那本用发黄的纸缝在一起的手抄“书”。


    他看出谢秋白不接他递这个台阶,知道两人的关系是彻底不可修复了,只能念念叨叨的走了,他走出好远后,隐约被风传来了他的低声嘀咕,“真是山猪吃不了细糠。”


    这句话一下就把谢秋白心中仅存的那么一点点,不能透露给杜子腾知道,团场即将因他怀里这本书,发生的一场会波及到他的风波而生出的怅然,给驱散干净了。


    无论什么后果,都是他自己的选择,都是他该承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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