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桑藏东西的地方非常别致。
她之前开小吃店和夜宵摊的时候,每天早上都会去菜场进货,一来二去的,猪肉摊子的老板娘就会给绮桑留着她当天需要的肉。
绮桑为了卫生也为了夏天的时候肉不要变质,就给老板娘一个可以密封的塑料箱,让老板娘把她当天要的肉密封好放在菜市场东门口的那个水井里。
绮桑出事了那么多天都没去菜市场,那个塑料箱子就挂在水井里,和其他很多想保鲜的食品箱子放在一起,绳子上做了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的记号。
菜场有门卫,就在这口井的正前方,有人拿箱子他都会抬头看一眼。
远扬就看着绮桑把箱子拉上来,从箱子里层底部掰出一块和箱子一样颜色的隔板,隔板下面贴着严严实实的胶带纸,撕开胶带纸,是一包用塑料袋包得很好的文件。
远扬:“……”
远扬:“你有没有兴趣考警察学校?”
他觉得他们需要这样的人才。
绮桑不言语,把东西递给他,又把箱子装好,重新投到井里。
文件沉甸甸的,还带着刚从井水里捞出来的沁凉。
“我回去了。”绮桑淡淡地。
从审讯室里出来后她一直很沉默,像是该说的都说完了,她又变回了影子。
已经入夏,枫城的雾带着太阳的热气,远扬看着绮桑手臂上别着的那块黑布,黑布上头的白花在夜色里摇曳晃动。
“你等等。”他追了过去,“我送你回去。”
很晚了,八点多了。
绮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转身去了菜场旁边即将收摊的老人那里买了两个玉米,递给他一个。
对于远扬来说,夏天热气腾腾的玉米比不上木箱子里用棉被盖着的冰棍,可他接过这个玉米,却觉得今天的玉米挺香。
三两口就啃掉一大半。
他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她今后有什么打算?还打算继续寻找绮红霞的女儿吗?美心小吃店还开吗?还要继续住在82号吗?和顾力勤这样的人住在一个屋檐下,需不需要帮忙?
他有一些疑惑,他对绮桑因为怜悯而产生的关心,是不是有点超出范围了?
但是可能玉米太香了,绮桑吃玉米的样子又太专注,菜市场离82号也太近,一根玉米啃完,他抬头都能从浓雾里认出82号的门牌号。
“那个……”他本来就不是犹豫的人,叫住绮桑,“你……”
他是想问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的。
结果一张嘴,就看到绮桑后脑勺有黑影晃动。
远扬下意识就把绮桑往自己这边拉了一把,绮桑踉跄一步,远扬就瞥到了那个飞过来黑影的大小。
让他眼皮直跳的大小。
“操。”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感慨,就把绮桑往自己身下一压,躲进了墙角。
他反应非常迅速,几乎同时就撕掉了身上的衬衫,往绮桑和自己脑袋上一套。
下一秒,黑影砸到了地上,一声很闷的声响,有什么液体破掉的声音。
吧唧。
安静。
被远扬压在下面兜头盖着衬衫的绮桑动了动。
远扬迅速撒手,站起身往后跳了一步。
尴尬,哪怕是浓雾也难以盖住的尴尬。
他的衬衫被他自己扯破了,虽然才入夏,但是他怕热,里面就没穿衣服,所以现在只能露着精瘦的上半身。
绮桑站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以为……”远扬尴尬得都快要窒息了,“是生石灰弹。”
职业病。
条件反射。
他从做警察开始就在扫黑,看到这样大小的黑漆漆的东西,第一个反应真的就是操,爆炸了。
“这到底是什么啊?”他太尴尬了,干脆转移话题,走过去想用脚踢那坨黑色的东西。
绮桑拦住他,从旁边树丛里掰下一根树枝,往那坨东西里翻了两下。
“男人的精|液,尿,再加了块石头。”她回答他,特别认真。
远扬:“……”
他把绮桑拉到身后,拿树枝把那坨东西弄到路边上,想了想不爽,捡了块大石头直接把那坨东西盖住。
绮桑回答得太熟练太淡定了。
远扬:“你经常遇到这种事?”
绮桑摇摇头又点点头:“也不算常常,但是确实不是第一次了。”
想了想又补充:“嘉嘉遇到这种事的次数比我多,这巷子里很多女人都遇到过。”
“还有人被这里头包着的石头砸过脸。”
远扬皱着眉又把那块石头踢开,忍着厌恶低头拨弄那坨东西。
画面有些诡异,一个年轻男人裸着上身蹲在墙角拨弄奇怪的黑色袋子。
绮桑双手抱胸站着看了一会,突然又开口:“你知道45号门口那盏路灯吗?”
远扬仰起脸:“经常被砸碎的那一盏?”
绮桑点头,说:“每次那盏路灯被砸碎,当天就会有个女孩子被这东西砸到。”
“几乎没有例外。”
远扬拨拉那东西的手一顿。
最近局里的工作重点都在人口贩卖那个案子上,抓了廖临水后又拿到了绮桑提供的记号翻译方法,他们已经可以把整个案子串起来没有任何盲区地抓人结案了。
所以,他其实也暂时忘记了,几个月前的那本手写书。
直到现在。
手写书的第二本,章节名都是路灯砸坏的准确时间。
远扬后脊背的汗毛细细密密地起立,他站起身,问绮桑:“你知不知道这东西是谁砸的?”
顿了顿,换了个更严谨的问法:“你有没有猜过,这东西是谁砸的。”
绮桑摇头:“有人被那石头砸伤脸后,嘉嘉是很想查出是谁做了这件事的。”
“所以我们整理过这人砸人的规律,只是后来一直没找到人。”
可能是远扬的样子太严肃,绮桑认真想了想:“他喜欢在路灯坏了以后的那天晚上砸人,基本都发生在宁家巷,对象是十到三十岁之间的女人,其他的规律都还没找到。”
顾嘉嘉不是她,没有长久的耐心做一件事,而她当时忙得连睡觉都觉得奢侈,自然也没空管。
所以这件事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远扬看了眼82号的门牌号,他们在门口已经很久了,东西砸过来的时候声音不小,他们两个聊天也没压着嗓子,但是82号里面,一点灯光都没有。
“你……”远扬下定决心,“跟我回一趟局里吧。”
绮桑蹙起秀气的眉头。
“有个东西要给你看。”他说,“可能需要你帮忙。”
***
“我哪有衬衫给你穿啊!你穿我衣服不都给你撑大了。你就裸着吧,撕的时候那么果断现在害羞什么!”康平安的嗓门,不算特别大,但是很损。
“我要不是衣服都拿去洗了又怕被扣钱……”远扬压着嗓子,扯了康平安的衣服往自己身上套,果然扣不上。
“死瘦子。”他只能套了件康平安的背心,紧身衣似的贴在身上,好歹裹了点布,离衣衫不整扣钱远了两步。
一边嫌弃一边去看窗户里的绮桑。
她正低头在翻那两本手写书,看得特别认真,还特意问他要了纸笔。
“砸那恶心东西的人和写这两本书的人是同一个?”康平安也看过去。
“不确定。”远扬摇头,“但是做事风格和用来做记号的方式都是一样的。”
而且他有种莫名其妙的第六感,如果廖临水不是真相,那么,这一次,他们离真相应该不远了。
康平安还在盯着绮桑看。
绮桑隐瞒了那么多事之后,他质疑过绮桑,他觉得她和顾嘉嘉关系那么好,顾嘉嘉生前那么信任她,她怎么可以故意隐瞒了那么多事。
直到远扬浑身是血地坐在手术室外面,失魂落魄地说,是他跟丢了。
直到他知道绮桑用了什么样的方法逼出了廖临水,直到他看到绮桑脖子上的伤痕。
直到绮红霞的葬礼上,他给绮红霞烧了一把纸钱,绮桑冲他鞠了一躬。
“不能让她住在82号。”康平安突然和远扬说,“人口案还没结束,绮桑立了大功,她为了这个案子做的那些事每件事传出去都有可能被那帮人灭了。”
“不能让她住在顾力勤那里,顾力勤为了钱什么事都做得出。”
远扬点头:“我想把我在你家租的那个屋子先给她住。”
那边住着康平安父母,那边离警察局也近。
康平安一怔。
他开这个头本来是想和远扬一起去找沈强申请的,绮桑多少算得上重要证人了,局里抠不拉几的说不定能松口给绮桑暂时安排一下住所。
他这个兄弟对绮桑的关心似乎有些越界了,而他自己好像还一无所觉。
何止一无所觉。
康平安眼睁睁的看着远扬突然扬起嘴角,冲窗户里面点点头。
而屋子里,绮桑可能是看累了,抬头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
她面无表情,脸上没有情绪,眼睛珠子还是黑漆漆的,看久了会有些瘆人。
而远扬,一双眼睛亮晶晶,嘴角带着笑,腰杆挺得笔直。
康平安把自己的衬衫往远扬脸上一丢:“扣不上也穿上!”
太丢人现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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