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
萧楚眉头微皱了一下之后立刻又松开来, 金陵还在旁边狐疑这个来路不明的人物,萧楚已经脚步匆忙地赶往了东宫。
金陵见状顾不得想太多自然也是赶紧跟上,路上顺口问了无双几句关于那位“师兄”的事。
“那位公子来得很突然, 谁都没发现他,就连阿耶公子都没察觉, 他就已经站在门口了,吓了我们一大跳呢, 而且, 那公子的装扮很是古怪,瞧着不像是北齐人,也不像东海和西秦的……”
“他自称是郡主的师兄,说要来接她走,还让我们过来给殿下传信。”
无双要跟上这两人脚步有点困难,加上刚才匆匆跑过来报信, 此刻答话时都气喘吁吁的。
金陵对林之南过去三年的经历全然无知, 他还是在皇宫再度重逢时才知道这个妹妹竟然还活在人世,他跟在萧楚身后,看了眼少年脸色, 见他并未露出焦急之类的表情,便知晓这位小太子应该是知道来人的,于是也在心中松了口气。
三人抵达东宫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阿耶正拿着剑在跟一个年轻人对峙, 那年轻人果然如无双所言, 穿着甚是古怪, 现今还是腊月, 这人却只穿了薄薄一件衣衫,肤色略深的胳膊小腿甚至是大半胸膛都裸露在外, 对民风相对保守的北齐人来说,这绝对算得上是“伤风败俗”了。
果然一见着他,无双立刻捂住眼睛背过身去,脸都涨红了。
“哟,小太子终于来了?”
年轻人细长眼眸微转,以眼角扫向门口,见着来人,唇角上勾,他语气慵懒,话尾拖长,抱着胳膊笑吟吟的模样看起来非常悠哉,全然对阿耶手里正抵着他胸口的那柄长剑视若无睹。
“这是在做什么?”
金陵看看这人,又看看阿耶,他跟阿耶不熟,只知道这冷脸少年是跟着南儿和萧楚来上京的,平时几乎不跟其他人交流,也是个怪人。
不过他看看阿耶,又看看这位师兄,两人皮肤都较其他人更深些,五官轮廓也更立体深邃,粗粗一看,觉得这两人还颇有些相像——当然,气质神态什么的完全南辕北辙就是了。
萧楚上前,很恭敬地行了个礼:“师兄。”
师兄挑了挑精致眉梢,对接受一国储君如此正式行礼全然没有一丝惶恐不适,笑吟吟地站在原地就这么受了,一双细长眼睛打量面前少年,食指在唇边轻点:“皮相着实不错,难怪那丫头念念不忘,刚能下地就嚷嚷要来找你。”
萧楚神色微动,却并未就此话题追问,而是看向年轻人:“南儿自半月前渡入贵妃娘娘的蛊后就一直昏睡不醒,想来师兄已经看过她,不知您可有办法帮她?”
师兄“啧”了一声,朝他招手,“小太子,过来。”
萧楚闻言,毫不犹豫地走到了这个陌生的年轻人面前,并在他的眼神示意下抬起手腕,任由他搭脉。
阿耶皱着眉浑身冒着冷气地盯着他们,过了会儿,锃一下收剑后退了两步,但目光依旧死死盯在年轻人身上。金陵虽然疑惑,但他更关心南儿的情况,便将疑惑暂且搁置,只专心看着这边情况。
师兄一边搭脉,一边啧啧摇头:“我猜到那丫头下山铁定要闹出事来,尤其是跟你有关的事情,她必然不管不顾,师父的叮嘱她估计早忘干净了,我都准备好一个月后来给她收尸了,这倒好,死倒是没死,却是比死了还麻烦。”
萧楚听到此处,眉头微皱:“师兄的意思是,南儿的情况很糟?”
他抿了下唇:“我和她身上都有同心蛊,我将自己的寿数分予她也不行吗?”
“这不是寿数的问题,”
师兄松开萧楚手腕,晃了晃食指,“寿命长短只代表一个人活着与否,但一个人的活法又有很多种,你躺在床上不能动不能睁眼,可你只要还能喘气儿还有脉搏,你就是活着。”
他用下巴指了指内殿方向:“比如她现在这样。”
萧楚神色瞬间苍白,一直以沉稳从容示人的这个少年眼中终于显出几分无措无助。
也是这时候,旁人才会突然意识到,站在面前的这个人,其实还只是个非常年轻的少年而已。
“师兄可能救她?需要我做什么?”
萧楚在短暂的失神后立刻问道,语气比先前快了一些。
师兄一手叉腰,幽幽道:“我方才不就让那边那个小丫头去跟你说了么,我要带她走。”
“带她走就可以救她?”
萧楚问。
师兄耸肩:“能帮她的只有师父,而我们那位师父又不会下山,自然只能由我带她回去。只是究竟能不能治,也只有师父知晓。”
“我陪她……”
萧楚不假思索,但师兄却似笑非笑打断:“师门规矩,外人不能擅入,你即便跟着去了,也只会被拦在外头。”
“况且,”
师兄好整以暇道,“你如今走得开吗,小太子?”
萧楚张了张嘴,却无法回答。
现在的北齐,他确实无法抽身。
师兄瞧了瞧他神色,唇角勾起一丝细微的嘲讽。
他以为这个少年会再争取或是解释一下的,但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却听到他问了一句:“多久?”
师兄愣了愣,看他:“什么?”
萧楚仰脸看他,很认真:“今日您若是带走南儿,我多久可以再度见到她?”
这我怎么知道?还不是得看师父怎么说以及南儿的身体状况吗?
师兄差点脱口而出,但在接触到少年此刻万分执着的目光时,眼神闪了闪,还是道:“罢了,三个月以后,若她好转,她自会亲自给你传消息,若是——我会通知你。”
萧楚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一下,他从师兄的话语中,听出了那份不确定。
看来,南儿的情况真的比他想象中更加糟糕。
他深吸了一口气:“三个月后。”
他抬头与师兄对视:“我会亲自前去天山接她,不轮届时她好与不好。”
师兄眉梢一挑,笑容中的嘲讽消失,转而化作一丝兴味:“也行。”
……
师兄要带林之南回师门,其实并不需要做什么准备,林之南本身也没有行李包袱,师兄将人像麻袋一样往肩上一抗就准备走,还是萧楚把人拦下,请他多等了一天,然后命人去准备了可以让南儿舒服平躺的马车,并一应用品吃食,由陈远和无双一路上护送他们一起走。
师兄倒是无所谓,能不用自己双脚走回去他自然也乐得节省力气,只不过敲定了事情之后,阿耶一直跟着他让他显得有些苦恼。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这两人之间肯定有血缘关系,阿耶之前缠上林之南,也是因为林之南那一句认识胸口有蝴蝶的人,萧楚早在看到师兄第一眼就看到了他不羁裸露出来的胸口那只栩栩如生的蝴蝶了,自然也推断出,师兄就是阿耶在找的人。
阿耶和师兄对蛊虫似乎都颇为了解,两人身上又有类似纹身,长得也很像,可见渊源颇深,他们这些外人不便插手,那就全由他们自己去处理了。
这两人究竟如何处理的,谁也不知道,只知道第二日一早,他们送林之南的马车离开时,阿耶鼻青脸肿地也来送行了,不光是鼻青脸肿,两只眼睛更是肿的厉害,白芷摸着下巴观察了半天,拍着胸脯以神医的名号担保,那绝对是哭出来的。
所以这得是哭了多久才能有这种夸张效果?而且一直冷冰冰的阿耶竟然还会哭,谁都想象不出。
萧楚他们都做了平民打扮,将马车一路送到了城门外,望着马车远去,少年神色平静,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直至那马车越来越远,视野所及全然消失不见了,不等金陵提醒,他已主动转身往回走了。
分别三年,再度重逢不过一个月,就又要离别,上一个三年隔着生死,这次的离别依旧是前途未卜生死难料,不过是两个半大孩子,怎么就要经历这许多人一生都未见得要遇上的事?
金陵叹息。
“南儿福大命大,”
他强撑着情绪,安慰旁边沉默的少年,“从前那么多事情都闯过来了,这回我瞧着也没太大凶险,那什么师兄的肯定就是故意说来吓唬人!”
他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也没听到萧楚回应,料想这孩子肯定还是记挂着南儿不放心她,不由越加纠结。
就在这时,突然听得萧楚开口,却是问了他毫不相干的另一个问题:“皇兄也走了?”
金陵表情一滞,他略微有些紧张地看了看表情不辨喜怒的少年,小心道:“是。”
萧楚闻言点了点头,也没再追问。
金陵松了口气。
关于怎么处置大皇子萧煜的事情,朝廷上已争论了数日,其实按照苏醒过来的齐王的意思,这逆子伙同其母祸乱朝纲,谋害圣上,又致整个北齐短短三年时间就衰落至此,实在是诛九族都不为过的;
而此前三年里被贵妃以蛊术要挟控制的群臣们更是对还活着的萧煜又是痛恨又是忌惮,可以说举国上下,除了部分南楚遗民之外,所有人都在等着他们处决这位大皇子。
萧楚作为监国太子,又刚刚回朝,虽然身后支持力量庞大,但毕竟年轻根基不稳,此刻其实最好的选择是顺应民心,但过去这半个月里他仿佛完全忘了萧煜这个人,半字未提过对这位皇兄的处置办法。
萧宁也是昨天因为担心,所以偷偷去萧煜的住处探望,结果这一去,就震惊地发现萧煜不见了。
金陵去检查了一番,确认萧煜应该走了有一段时间,推算一下,估计是变故发生之后没几天,那时皇宫还比较混乱,来往人员又多又杂,他是趁着那个时候悄无声息离开的。
这段时间萧楚很忙,又一直挂心林之南,他们觉得他可能是一时没想起来问萧煜的事,如今金陵听他这么一问,突然意识到,萧楚可能早知道萧煜要走了。
萧楚这是特意放了这位皇兄一条生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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