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罐玉米罐头被放在火边加热。
闻起来只有一点淡淡的甜香,连玉米本身的味道也不太多,黑暗里忽然传来窸窣窜动的声音,还没等罗衡警觉地挺直身体,狄亚的飞刀已经出去了。
狄亚撑着膝盖站起来,进到黑暗的角落里,将飞刀跟一只被射穿脑袋的老鼠提了出来,他颇有些愉快地说道:“加餐了。”
尽管罗衡什么都没说,可狄亚还是从他眉眼里觉察到了一种不易察觉的厌恶之情。
“我吃这些就够了。”罗衡平淡道,他近日并不是没有摄入过肉类,还没有饿到必须要去吃老鼠的地步,也许总有一天会不得不这么做,他想尽可能延长这一天到来的时间,“你可以自己吃掉。”
狄亚抿了下唇,笑道:“我猜你在基地里也算比较有身份的那类人吧。”
罗衡当然没有给予回应,而狄亚也不是非要个答案不可,他欢快地哼着小曲,提上手电到外面去处理老鼠的尸体了。
回来时,那只老鼠已经被去掉了头尾跟四肢,光秃秃的躯干穿刺在树枝上,如果不是之前见到过它的模样,这会儿看上去就只是一块颜色深沉的肉而已。
火已经很旺盛了,没有水清洗鼠肉,不少血迹仍然残留肉上,在火舌的舔舐下发出滋滋的响声。
生肉慢慢被烤熟,甚至烤得微微发黑,狄亚耐心而沉默地转动着他手中的鼠肉,与方才杀死老鼠时的迅捷大相径庭。
罗衡沉默地喝了一小口水,用脚尖挪了下玉米罐头的位置,免得被鼠肉溅落的油脂或鲜血波及。
“如果我们继续待在那儿。”狄亚忽然开口,“我们就会变成这只老鼠。”
水瓶还捏在手里,罗衡谨慎地拧上盖子放下,问道:“什么意思?”
也许是这番话太耸人听闻,这让罗衡下意识凝视起这只被切掉头的老鼠,对老鼠天性的厌恶与不适感也在心里缓缓扩散开来。
“那个绿色的东西……就是我交易出去的,叫做‘火种’。”狄亚却出乎意料地又跳到了另一个话题上,好像他的脑子里根本没什么逻辑跟顺序的安排,只是想到哪儿就说哪儿,“据说它们保存了许多有关旧时代的重要文件,绿色箭头已经是旧时代毁灭后被传承下来的第四代火种。”
“因为时间太久了,不但破解麻烦,还可能最终耗费大力气却只得到一堆损坏的文件,所以又被叫做赌火。”
罗衡总算知道了火种的来源,可没有明白:“我想不是火种引来了灭顶之灾吧?”
“当然不是。”狄亚露出牙齿对他笑了笑,看上去有点阴森,“准确来讲,是我在一处地下遗迹里找到火种的时候,意外听见了这场……嗯,你说的,灭顶之灾。他们还在筹集更多东西,跟大基地换武器,好准备这场劫掠。”
玉米罐头已经热得差不多了,罗衡用披肩将它提出来,用饼干舀了一勺,玉米的甜味寡淡得近无,不过汁水很充沛,吃起来热乎乎的,让他感觉舒服了些。
“在这片平原上找到什么东西虽然是各凭本事,但这地方一向只认拳头跟武器,他们没有你这么和善,对我这只手脚太灵活的小老鼠态度相当恶劣。”狄亚耸了耸肩,“如果我在绿洲被抓住的话,恐怕跟这只老鼠的下场差不了多少。”
罗衡的手一顿:“这是个比喻?还是说他们真的会吃……”
“你该不会觉得这些人会浪费粮食吧?”狄亚戏谑地看着他,好像在说得根本不是自己的事情,“肉跟烟差不多,都是硬货。”
所以答案是后者。
老鼠被烤得微微焦黑的肉干和狄亚的笑脸糅合在一起时,罗衡感觉到了更加强烈的不适感。
他忍不住按了按眉心,又问:“那些人为什么要冒这么大风险袭击绿洲?”
狄亚慢悠悠地回答他:“谁知道呢?也许对于老鼠跟兔子来讲,狗的确很危险,可是对于狮子而言,狗就只是一块肥肉而已。”
“可你这只小老鼠却躲过了狮子?”
狄亚浑然没把这当回事:“他们人够多,也有足够的武器,谁敢轻易挑衅他们呢?当然就把地下遗迹当做自己的所有物,怎么敢大范围交火,更何况那也太容易引起坍塌了。我就没这么多顾虑了,他们的巡查反被我杀了两个,就这么逃了出来。”
“难怪你会说那句话。”罗衡又紧了下身上的披肩,将剩下的半罐玉米给了狄亚,揶揄道,“这的确是个有趣的故事,我很满意。这是给你的酬劳,小老鼠。”
狄亚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谢谢。”
鼠肉已经被烤得缩小不少,变成一块微微有点焦黑的肉干,狄亚并没有吃,而是放在边上,看上去是打算当路上的干粮了。
也算是个保险的措施。
很快,空间里就只剩下狄亚喝玉米罐头跟咀嚼饼干的声音,还有火焰噼里啪啦的响动。
“所以,如果当时代理人真的动手。”罗衡又问道,“你就会告诉他,绿洲会被袭击的消息喽?”
狄亚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你并不止跑得快。”罗衡赞许道,“你的脑子也很快。”
狄亚得意地看了他一眼。
“那些人呢?服装店的那些……我是说,普通的人。”
罗衡忽然想起只有一顶帐篷的服装店老板,真奇怪,那么陌生的人,他曾经看过无数霓虹彩灯,那么绚烂夺目的颜色都没能掠住他的心神,破烂可笑的几颗小灯泡却让他难以忘怀。
他甚至还记得对方的长相。
“他们……都会死吗?”
“应该不会死太多。”狄亚没什么所谓地说道,他在金苹果的地下研究所没说半句假话,他是真的对这些事一点儿都不在乎,“总是要留些人干活的,大概没现在好,不过总比死了强。”
罗衡沉默了。
这是地狱。
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创造它、融入它、习惯它、臣服它,好免去自己即将感觉到的痛苦与无助。
罗衡又突兀地拼凑起一些记忆的碎片。
在昏暗的防空洞里,老师倾诉过相似的事,他也曾经坠入过无间的地狱,遇到无数的人,他不会称呼那些人为同伴。
而其中有个人。老师说,他始终无法忘怀。
许多人会说那个人保持着一种愚昧的善良,可对老师而言,恰恰相反,那个人保持着一种绝佳的警惕心,使得他不被地狱拖垮,也不被其摧毁,反倒救下了一些还没完全被地狱同化的人,使他们真正活了下去。
“我救你,大概是突然有点想他了。”
电突然断了,老师点了一根烟,火焰在黑暗里晃动,只留下一点闪烁的火星。
在火堆边,罗衡也点燃了一根烟。
火焰照亮了他的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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