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德让紫蕊把负责设计、制造书房桌椅的工匠叫进来,那人也不敢抬头,只盯着自己脚下的三分地听候发落。
他早就听说赵昭仪宠冠后宫,陛下对她无有不从,这些高脚家具和昭阳殿就是最好的证明,所用料无不是名贵的木材,又是时下最顶尖的工艺,如此还多有不满,这两个月来屡次垂问,生怕出了一点纰漏,让昭仪的受封礼不够完美。
“这书桌和椅子就是你主要负责的?”合德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回昭仪的话,是仆负责。”
合德点点头,冲匠人招手道:“来,带着工具好好测绘,桌子矮了,椅子高了,外头的那些桌椅高些低些都无妨,可这书桌却极要紧,我倒是不长时间坐在这里,但君上不同,你算好高度后把前殿那套也一并改了。”
见匠人仍不行动,合德略有不满地哼道:“怎么,我的吩咐你没听见?”
“唯,仆领命。”
匠人取了工具却不敢近前测量,还是合德笑着伏在刘骜肩头:“君上威严,吓得人都不敢过来,要是回头做出来的再不如意,我可不给你浪费好料子。”
“这些宫内的器具往日里都是规定好尺寸照着来,哪有你这样,却是怪我。”刘骜侧过脸来笑,余光却瞥到匠人略带惊异的目光,即便有些不悦也只暂且放过。
“这家具自然要用的人舒坦才是,寻常人家尚且要挑拣,何况是您用。日子久了,这种坐具的好可就显现出来了。”合德不以为意,甚至丝毫不觉得这是拍马屁,她自己从来都是力求舒适,同样也希望身边人过得惬意。
何况这高脚家具是她提出要制造,若不能叫皇帝都信服,真心实意觉得好用,她今后说的那些话又怎么能被当真,如何能被放在心上。
待匠人将一切都弄好随着紫蕊离开时,王德发叫住了他,叮嘱道:“在大家跟前做事,该有的眼色要有,这次若是弄得好了少不了你的赏赐,懂了吗?”
他受教地低下了头,决定把所有事情都烂在肚子里。可仍旧止不住地想,这赵昭仪怎么和传闻里的不大一样呢?
***
过了几日,合德的膝盖总算养好,她本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当即招呼人要去明渠玩耍,可谁想不光是刘骜被政务绊住了脚,就连飞燕也推说抱恙。
没办法,她只能带着一群宫人宦者往那边去。
等到了明渠边的拜月亭,紫蕊吩咐其余人去收拾,只与紫蒲两人伴着合德说话。
“这亭子修得不错,可惜飞燕身体不好不能来这里。”合德靠着石柱随手洒下一把鱼食。
紫蕊和紫蒲对视一眼,欲言又止,本以为做得还算隐蔽,却还是被合德点破。
“有什么事就说吧,我不想连你们都瞒着我。”合德抬眼看着二人,乌黑的眼珠中不带有丝毫感情,让人猜不透她的想法。
这与在刘骜面前完全不同,而她也不在意这两人是刘骜给的。
紫蒲率先请罪,想要跪下却被合德托住了身体。
“你不能跪,至少不能在这里跪,若是叫人看去了,不明不白的,当我是怎样的轻狂,连贴身宫人都要苛责。”
此话一出,紫蒲二人都僵住,只好一五一十把所有话都透了出来。
“皇后并非身体有恙,听人说她在椒房殿中排演一种新的舞步。”
“是这样,说是已经排演了大半,看过的宫人都说胜过那月宫嫦娥。”
“奴是怕昭仪的好心错付了,若是陛下他……”
“够了!”合德一甩手把整盆鱼食都打翻下水,池中的锦鲤纷纷凑上前来挤在一起,没赶上的也拼命往里,生怕错过这美味。
见此情景,本有些烦闷的合德却笑开了,眉毛微动,右边中后段上的那颗痣都鲜活起来,平添几分妩媚。
还是紫蒲壮着胆子问道:“昭仪何故发笑,奴等也是为了昭仪今后。”
合德摇摇头,明明嘴角因为常年爱笑不曾落下,眼里却没了笑意:“她是我姐姐,这天下我只有她一个亲人。”
“可就算昭仪愿意做女英,皇后又未必甘心做娥皇。”紫蕊看着不声不响,做事又谨慎靠谱,但这话不可谓不大胆。
“我都说了,她是我姐姐,再说,自我入宫以来,君上可有再去过别人那里?”合德并不在意,反而问起她们来。
这些紫蕊再清楚不过,当即摇头道:“不曾,除了昭仪这里,就是在前殿休息,纵使旁人去请,也绝不会留宿。”
合德没有再说什么,紫蕊和紫蒲却是了悟,可她们还是担心,若是皇后哪天复宠,那昭仪又会怎样伤心呢!
也许是看出她们二人有所误会,合德并没有戳破,若是连身边人都猜不透,那才是万无一失。
“这些事情我自然有数,不该你们多嘴的就别多问了,”她摸了摸紫蕊垂髯下系着的丝带,补充道,“既然你们是君上送给我的,那就是我的人,若是不听话,我就只能回了君上,毕竟我这昭阳殿太小,也容不下太多人。”
二人具是一寒,她们此刻才深切意识到昭仪那藏在妩媚风情下的狠辣,当即拼命表着忠心,因为不能跪下磕头,在外人看来便是三人其乐融融。
至于赵合德心里是怎么想的,又对皇后装病有什么看法,她们不敢乱猜。
“我好不容易能跑跳,你们还不快去准备些新鲜玩意儿,再弄些好酒来,其余人离那么远做什么,叫他们一起来玩儿。”合德冲宫人们招招手,决定要带着所有人一起团建。
这种事她极有经验,从前不管是自己的团队还是后来开工作室,良好的福利都是员工的动力。
可在宫中又不太一样,她不能做得太过火,虽然如今她的昭阳殿已经是万众瞩目的存在,但……多少还是收敛些。
“紫蒲,就玩投壶吧,多拿些彩头,你和紫蕊帮大伙儿记着。”说完,合德从胳膊上褪下一对叮当镯放在了锦盒里。
她率先取来一把去了头的箭,这宫中的玩意儿就算是根签子都与外面不同。这种特制的箭比战场上的羽箭轻了许多不说,不仅镶金嵌银,箭身还用彩漆绘制了图样,即使不复杂,可每一根上面都不重复。
那投掷的壶更是了不得,从前用的都是玉壶,可非常容易打坏,稍有破损便整个都废了,黄金则不然。
所以刘骜特地命人做了一对金壶,壶身分别雕刻了二龙和凤凰,壶颈处镶嵌玳瑁,壶耳镂空,投中也能得筹码,底部厚实确保不会摇晃。
合德看着那工艺品似的金壶有些惋惜,她还是更喜欢翡翠、瓷器,可现在的制瓷水平与后世还差得很远,刘骜送了她一批上虞等地贡来的青瓷,还做不到上全釉,显得朴素无华。
划定了距离,设置了屏障,紫蕊又给漏壶中添好了水。
投壶比赛正式开始。
合德估摸着距离,试验性地举着箭身来回摆手找感觉,随即用手腕发力向前一掷,那支箭便飞了出去,可惜的是力道大了,竟比壶远出去近两尺。
她狐疑地瞥向手腕,不敢相信自己的力气竟然能这么大,又拿出第二支,收了力投效果便好多了,至少能擦着壶口落在外面。
再扔了三四次后,她才算摸到些门路,漏壶中的水还有许多,可手上的箭却只剩下两支了。
这几乎没什么运动量,此刻的太阳也还没到最毒辣的时候,但她仍是热得冒了身汗,整张脸都透着粉,远看就像晶莹剔透的水蜜桃,甘甜的汁水能淋得人一手。
“嗖”的一声后紧接着“咚”、“咣”,她本以为又是落空,都不愿再对着刺眼的阳光去看那金壶,没想到就听见了欢呼声。
是紫蒲带着其余人一道给她喝彩哩!
“我的成绩那样烂,你们也真夸得出口。”合德笑道,可语气里并无不快,反而有些小得意,从无到有,总归是能让人雀跃。
“确实烂得可以,我还没见过比你水平更差的人。”
说完,还不等众人有所反应,就见那最后一支箭飞了出去,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壶口,与合德扔进去的那支挨在一起。
是刘骜。
众人慌忙行礼,却被他制止。合德漫不经心地屈了下膝,正准备用丝帕擦汗,就被他拉到了面前。她皱着眉,显然不想把自己面上、身上的汗弄到刘骜的朝服上。
“君上怎么也不把朝服换了再来?”她乖乖地被刘骜按着,接受对方的擦汗服务。
好在刘骜此人极为注重仪表,又很会打扮,并不是胡乱一抹弄得人妆面全花,反而比合德自己还小心,不仅是面上,就连那一绺掉落的发丝都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我本想去你的昭阳殿换,哪里想你竟然把大半的人都带了出来,也不晓得留几个可靠的看着点。”见自己的昭仪被整理得清清爽爽,刘骜这才回答了她的问题。
合德毫不在意地一笑:“紫蕊早就安排好了。”
“你倒是很相信她们两个。”刘骜瞧着她那空空的额头,有心再命人给她添些首饰,得要精致小巧且不易被汗水弄腐。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何况她们都是君上您给我的人,那就更放心不过了。”
“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什么都不懂,以后还是我来给你把把关,省得哪天被人骗了都不知道。”刘骜长合德十七岁,如今已三十又六,完全是能够做她父亲的年纪。
合德一把扯过他手中的丝帕,又嫌弃地轻甩到他脸上。丝帕沾了她的汗水,却不是常人那种酸味,反而带着淡淡的幽香,还不等她收回,就被他连人带帕子都拉到怀里。
“怎么还发脾气呢,可不是跟个孩子一样。”刘骜笑着圈住她往拜月亭里去,合德也没有再次反驳,而是收敛了目光不叫人瞧出丝毫的异样。
“君上一来她们就不敢玩儿了,还得小心地伺候,那我添的彩头岂不是都送不出去。”
合德见紫蕊等人都往这边望,有心给她们松快松快,否则就失了带人出来团建的初衷。
为了不叫佳人为难,刘骜大度地挥挥手道:“王德发留着,其余人都去投壶,可得拿出看家本领来,得了前三名的不仅昭仪有赏,我也赏。”
众人听罢都兴奋起来,一个个把尖叫藏在喉咙里,摩拳擦掌,撸袖子、拉衣袍,就是稳妥如紫蕊也轻轻握了握拳头。
所有人不仅仅为了那锦盒里的赏赐,更重要的是讨得昭仪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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