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棠确实不愿意再穿着这身红嫁衣。因为她每天都要分出灵力使用“净水术”保持干净舒适。她也可以使用术法给自己变一身新衣服,就怕自己灵力不够,无法维持。闻今瑶只需动动嘴皮子,就有人把她想要的东西拿来。翌日一早,闻今瑶带着人和新衣服来找沙棠,她一说起话来,沙棠根本没机会打岔,侍女也不由分说地带着她去屏风后。沙棠换了身鹅黄色长裙,发式未改,脸上妆容倒是早就卸了,不施脂粉,干干净净的。只是她神情怯弱,让明艳的长相也落魄几分。闻今瑶高高兴兴地带着沙棠去大殿那边赴宴,春尧等侍女安静走在后边伺候着。“今儿来的都是女孩子,二嫂嫂不用放不开。”闻今瑶说,“大家对飞玄州都很好奇,到时候会有很多问题想问你的,你可不要害怕呀。”沙棠听得心头一颤,她鲜少离开过祝家,哪知道飞玄州的事,就连和祝家有关的消息都不会有人跟她说。像祝廷维和宋长静讨论的听海关一战、妖魔联手进犯十二天州等等,沙棠听都没听过。她不知道去年发生了什么大事,也不知道是如何平息的,更不知道祝家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做了什么,救了谁又害了谁。若是等会她们提的问题,自己答不出来可怎么办?沙棠陷入苦恼中,想要将被闻今瑶牵着的手缩回去,却被对方紧紧握着,察觉她想要收手的动静,闻今瑶还疑惑地回头看了看她。走过那天晚上看见的水廊,尽头就是露天的宴场,周边盛放着粉白色的花树,石台建造在雾气氤氲的寒泉之上,偶有落花入水,惊起片片涟漪。石台上已有了不少人,如闻今瑶所说,都是些女孩,彼此年纪都相仿,正在低声谈笑。闻今瑶朝站在石台边等候的绿衣少女招手喊道:“青檀!我把二嫂嫂带来了!”这一声喊将少女们的目光都吸引过来,或是好奇,或是嘲弄的目光落在沙棠身上,让她非常不适应,低着头不敢回应。绿衣少女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走来的沙棠,她面色微冷,站在石台高处,望着走来的沙棠露出高高在上的神态来。沙棠走过时,听见绿衣少女语气幽幽道了句:“祝小姐。”闻今瑶松开牵着沙棠的手,青檀引着沙棠道:“你的位置在这里。”沙棠轻声道谢,在青檀身旁的位置乖乖落座。石台上的人不多也不少,在十人左右,沙棠也没敢抬头多看,她落座就垂眸盯着桌案上的杯中水看。沙棠能感觉到人们的视线还在她身上。之前彼此说笑的人们,这会变得安静,直到闻今瑶开口道:“我二嫂嫂来了,你们有什么想问她的,尽管问吧。”“真的什么都能问吗?”有人开口笑道,“可别是今瑶你自己说了算,要看祝小姐愿不愿意呀。”“哪有不愿意的,你问二嫂嫂。”闻今瑶哼了声,朝沙棠喊道,“二嫂嫂,你说,她们都不相信我。”沙棠心头一颤,这才勉强抬眼看去,明眼人都看得出她的犹豫。坐在她旁侧的青檀端着杯子,放到唇边轻抿一口,轻声笑道:“我们自然是有很多话想问的,就怕祝小姐若是不愿意,回头倒以为是我们欺负祝小姐了。”“只是大家今儿来,就是想见祝小姐一面,恭贺她新婚,与温二少喜结连理。”石台上有人扑哧一声笑出来:“祝小姐已经被你们吓倒了,你们看她话都说不出来。”这话让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跟着一起低笑起来。沙棠只觉得心中有几分茫然,在人们意味深长的笑意中,她抿唇道:“要问什么?”“我我我,我先来,我有个问题非常好奇!”坐在沙棠对面的粉裙少女举起手,灵动的眼眸带笑地注视着沙棠,一手掩在嘴边,做悄声说话状,“祝小姐,你和温二少洞房的时候,是双修灵府,还是……”“呀!”少女还没问完,就被身旁的人害羞地捂住嘴打断。少女挣扎道:“干嘛,不是什么都可以问……”其他人一半在羞怯,一半在闷笑,闻今瑶瞪眼望着少女:“哪有你这么问人的!”沙棠表情有些疑惑,她还没反应过来对方问的是什么。“你这话怕是白问了,成亲当日温二少就没有去过婚房那边。”青檀不紧不慢道,“但祝小姐生得如此好看,面似芙蓉,温二少今日静思出来,肯定会好好怜爱祝小姐的。”被捂嘴的少女听完她的话缩了缩肩膀,温二少冷冰冰的,对女孩子也又凶又狠,唯独对闻今瑶能表现得如沐春风般,这祝小姐哪能在那种男人手里讨到好处。有人直接挑明道:“我就没见过温二少对今瑶以外的女孩有好脸色,长得再好看也没用,他哪会好好怜爱祝小姐,我看祝小姐还得自求多福。”沙棠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自己不用开口也不会冷场,心里倒是悄悄松了口气,反正她也没听懂。闻今瑶屈指敲了敲桌面,气鼓鼓道:“不要再吓我二嫂嫂了,你们喜宴那日都没能敬她一杯喜酒,今天可要把这杯酒给补上。”“说的是。”青檀屈指一弹,桌上倒满酒的杯子便飞到沙棠身前,她似笑非笑道,“贺喜祝小姐,嫁入温家。”沙棠从没喝过酒,她望着眼前满满的酒杯,伸手接过时,注意到其他人的目光比之前更加耐人寻味。她低头轻抿一口,酒水入喉辛辣,像是沸水触地,在她喉间发出刺啦声响,灼烧感立马袭来。烈酒烧喉,沙棠被刺激得微微睁大眼,端着酒杯的手顿住不敢往前,闻今瑶却道:“二嫂嫂,喜酒可不能不喝啊,不然她们会生气的。”另一人说道:“温二少和祝小姐的喜酒这辈子就只喝这一次,错过就难得了。”随着话音落下,一杯又一杯烈酒飞到了沙棠身前,排队等着。女孩们笑盈盈地望着沙棠,等着看她饮酒。青檀今日给沙棠喝的是最烈的罗浮酒,这种烧喉的烈酒是用来对付水妖的,常人喝了,轻则喉咙发烫疼三五日,重则失声。青檀的父兄在听海关就是被水妖害死。祝家断了青州支援的路,不开结界,又不愿给在听海关与妖魔战斗的青州仙士支援,藏了能买到的所有罗浮酒,等着前边的仙士消耗妖魔队伍,等到青州仙士死完,妖魔也没有战斗力的时候再出手。祝家一边想方设法针对青州,一边派人排除千难万险,去妖海给自己的宝贝女儿找药。青檀恨极了飞玄州祝家,看着眼前被祝廷维养得娇气柔弱的祝家大小姐,再想到自己的父兄因为祝家的原因惨死听海关,她就止不住心底翻腾的杀意。“祝小姐,不用着急,慢慢喝。”青檀望着沙棠,声音轻柔,“我们会等到你喝完为止的。”沙棠能察觉到四周的恶意,因为从小都需要看人眼色,所以她总是能感知到他人对自己的情绪如何。就算她说不想喝,这些人也会强迫她喝下去的。青檀见沙棠还在犹豫,又轻声道:“听说妖海那边最近有凶猛的妖兽出没,若是有人滞留妖海不走,怕是会有生命危险。”一句话让沙棠断了犹豫,扬首喝下一杯又一杯烈酒。她最开始一口一杯,后边就不行,越喝越慢,被烈酒灼烧得喉咙疼痛难忍,嘴里已经满是血腥味,沙棠抓着酒杯的五指泛白,几乎用了自己所有的灵力来缓解痛苦,却仍旧不够。倒是她挣扎的模样逗乐了其他人,石台上满是少女轻盈欢快的笑声,从远处看去,只觉得她们相处得十分愉快。从水廊走过的一行人听见前边的笑闹声,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去。为首身披紫袍,面色不怒自威的男人是温家家主,温鸿。温鸿只瞥了眼石台的人们,刚要当做没看见走开,就见祝廷维的女儿捂着嘴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鲜血顺着她的指缝溢出,落了满身满地。人们喊着祝小姐,纷纷站起身,沙棠却再难站稳,身子一倒掉进泛着雾气的寒泉里。少女们惊叫出声,止不住笑意地围了过去。温雁风对温鸿说:“爹,我过去看看。”温鸿脸上有着明显的皱纹,发上也有肉眼可见的几缕银丝,没有动作,不开口说话时就已充满威慑,开口时,身边的人都能听出他话里的一丝寒意:“出事的是你的弟媳,他都没去,你去做什么?”说完余光往后扫了一瞬,落在那个安静不语的人身上:“一个男人再如何废物,也不该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损失诸多亲信的温鸿,比任何人都希望祝廷维的女儿受更多折磨,越惨越好,他此刻说这种话,不过是针对自己这个不讨喜的小儿子。温雁风似乎一点不怕温鸿发怒,仍旧温声道:“今瑶在那边,怕她胡闹不知分寸坏了事,我先过去。”温鸿见温聿怀仍旧没有动作,声音又冷了几个度:“你还不快去?”温聿怀只动了动眼珠,朝石台方向扫去。像祝星这种柔弱胆小的女人,很容易陷入温雁风展现出的纯善陷阱。在后山那晚,她落水被剑气波及后晕了过去,没让温雁风得逞。此刻时机正好,她被众人欺辱孤立无助时,温雁风却如救世主降临,救她于水火之中。温聿怀站在原地,冷眼看温雁风在那帮女孩子面前耍小把戏,仍旧没有要过去的意思。温雁风想接手祝家这个麻烦就让他去好了。寒泉里水浪翻滚,沙棠是不怕水,何况这水其实不深,顶多到她腰腹,可寒泉彻骨冰冷,上边还有青檀施术压着她,不让她出水,看她在水中狼狈挣扎。直到温雁风过来后,青檀才不甘愿地撤了术法,让沙棠从寒泉里冒头出来。沙棠浑身湿漉漉地发着抖,原本清澈的寒泉染了血色,遭到寒意侵袭从而惨白的唇,又因为喉间溢出的血色染红。“祝小姐。”温雁风站在岸上朝水里的沙棠伸出手,柔声道,“没事了,上来吧。”沙棠一只手捂着嘴,挂着水珠的眼睫颤抖着,抬眼看前方笑颜温柔的人,他略带怜惜的目光和诱哄的语气都挑不出差错来。可他也和石台上的人们一样,都对自己充满恶意。沙棠视线越过温雁风,看到了不远处的温鸿等人。无论是她身边,还是远处,都是一样的。唯有一个人看向沙棠时不带任何恶意。沙棠无视温雁风,望着不远处的温聿怀,将喉间的腥甜吞下。那个人对自己没有恶意,是因为他完全不在意眼前发生的事。沙棠收回视线,面对温雁风的邀请摇摇头,自己爬上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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