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忘却
禾泽是绝对意识不到这个问题的,他不会去想他所珍视的读书生涯所剩无几,他所寄托情感的家,和如同家人一样的朋友注定要在极短的时间里各奔东西。
为什么他非要要一次次的得到又失去?
禾泽总该得到些什么的。
如果他在哪都无家可归,如果他需要一个家……
那为什么不能是横滨?
“燕秋先生,你明明比我更清楚,禾泽如果回去了的话,他是没有家的。”太宰注视着燕秋,开口说道,燕秋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什么有力的反驳。
燕秋知道很多事,比如禾泽的原生家庭并不幸福。他的妈妈给他增添了太多压力和不该由他承受的痛苦。对他来说,那个地方并不能称为他的家。燕秋知道,禾泽把他们合住的宿舍当成了家,然而一切总会结束的。
毕业之后,大家都会各奔东西,他们会回到不同的国度中,几乎没太多可能再次相逢。禾泽即便离国两年,回去后总要面对他逃避过的一切的。
燕秋从来没有思考过太宰提出的问题,因为他太过了解禾泽,知道他不是那种会因为艰难或者痛苦懦弱的逃避事实的人。他总会做自己想做的事,一切属于他的东西都会全盘接受,无论那些东西是否意味着痛苦。燕秋总是会无条件的尊重禾泽的选择的。
然而,太宰也太过了解禾泽了,甚至于说,他对禾泽秉性的了解并不比燕秋少。他清楚禾泽会做出怎样的选择,那是多数趋利避害的人都不会去选的“愚蠢决策”。禾泽总会做出这样的决策,他对待事物利害的算法似乎总与别人不同,所以他不被理解。
燕秋就是少数既能理解他,也会支持他的人。可是,面对燕秋,太宰却提出了截然相反的质问——燕秋为什么能放任禾泽走向那条痛苦的路?
这样的质问动摇了燕秋的想法,连思绪都变得混乱了起来。这样混乱源自于燕秋本身就埋藏在心底的动摇。
作为禾泽的朋友,他一直都是坚定的认为他该要尊重禾泽的个人想法才是。所以在得到禾泽的拜托之后,他都说服自己忍耐下来了。即使禾泽真是很会给自己找苦头吃,即使他无数次冒出突然出现然后对禾泽说“算了算了咱们回去念书吧”的想法……
但这并不代表燕秋不会怀疑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
“……禾泽不会接受你这么做的。”燕秋抛出劝阻的理由,却也比任何人知道这样的理由在如今讨论的话题里有多苍白无力。
“他不会记得的。”然而,太宰却如此说道,“等禾泽回来后,他会忘掉一切的——神明先生应该也是知道的吧?”
燕秋觉得自己真的要破防了。
因为他知道。
如果太宰的故事真的实现了。与最后的故事和维系世界稳定的熵息息相关的禾泽在经历了又一次穿越之后必然会失忆。这即是身体的自我保护,也是世界稳定的维系手段。
如果一切故事按照太宰所计划的那样进行,禾泽的模组会就此进入新的分支,他会带着未完成的书页回到这里,书页中的熵足以保证故事的实现。他再也不会穿越。这个世界也无法再容纳新的故事。禾泽会失去与之相关的记忆,他会忘记太宰,忘记所有会使他想起自己曾经为了保护一个世界而书写过一个模组的事。太宰甚至不用将失忆的部分书写在故事中,仅仅只是利用『世界合集』的规则就巧妙的让禾泽忘记那过去的一切。
那片段的不连续的记忆并不能完整的勾画他的过去,却再也不存在不堪回首的过往。禾泽会记得他曾生活在北海道、他曾在国外念过书、他曾做过黑手党如今又成了调查员。但他不会记得那过往中与太宰有关的一切,太宰书写的一切,他压抑的童年和给予他复杂情感的慧女士,他人生中形形色色在他身上增添痕迹的过客。
他回来的那天可能会带着弄不清状况的困扰,然后听说港口黑手党首领的死讯,但却并不理解这意味着什么。纵使有人告诉他他们曾经认识,在空白的记忆面前,禾泽只会把那位“连记都没去记”的首领先生当做人生中不重要的过客。
在岌岌可危的世界线上,他或许一辈子都无法回忆起关于他的那部分记忆,一同忘却的还有关于他的所有悲伤。
——忘记过往的一切,忘记故事的书写者。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因为禾泽的多数回忆都不堪回首,美好的那部分也注定失去。
而横滨会替他记住。
“——他再也不必为过去感到困扰,也不必为了什么莫名其妙的人选择更痛苦道路,这难道不是更好的结局吗?”
“我已经准备好了那个故事,等到一切结束,他就可以回来了。”太宰开口说道,轻飘飘的望着燕秋,稍稍微笑了一下,“神明先生还是别来阻止我了。”
燕秋看着太宰的眼睛,却无论如何都读不懂其中的情绪。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多余的熵了,你想达成这个故事,只能借助禾泽手上的那份熵,时间卡的太紧了。你考虑过失败的后果吗?”燕秋只能在计划的可行性层面说服太宰改变主意。
“把握还是有一些的。”太宰好声好气的解释道,似乎并不担心这个问题,“更何况,要是真出了什么差错,不还有神明先生你在么。”
燕秋先是没反应过来,又很快意识到了太宰的意思,直接就气笑了。
“算盘打的还挺响。”燕秋被气笑了,他觉得他和太宰的问题已经不能口头解决了,先礼后兵也该轮到兵了。
然而他依然没来得及『兵』一下。
因为不堪无视的小猫绝不气馁,正在孜孜不倦的扒拉着燕秋的裤子往上排。
既然注意到了,燕秋是不可能无视小猫的。他把二宰捞到了怀里,娴熟的为他呼噜毛,破防读条也被打断了。
叶藏是一个性格古怪的小猫,爱好奇奇怪怪,性格捉摸不透。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让叶藏主动贴贴,他对中也和小银就蛮高冷的。整个港口黑手党中除了太宰,也只有会管他叫“叶藏大人”和“二宰”的敦能让叶藏主动贴两下了。
燕秋和叶藏的关系有待商榷,而还有麻烦的正事需要解决。
太宰很快收敛了神色,认真的拜托燕秋帮忙。
“如果真的出了什么差错,就拜托燕秋先生了。”太宰说的真的很诚恳。
……这让他怎么办。
燕秋忍了又忍,维持住了他文明和谐的面貌。
“我不会帮你的,也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燕秋把自己想象成了一块儿不近人情的石头,怀里的猫猫也没让他心软,“我尊重禾泽本人的选择。”
二宰“喵”了一声,似乎在表达不满。
这样不近人情的话语并没有动摇太宰分毫,他淡淡的看着燕秋,露出了困扰的、无奈的神情。
“但是,我也是他的选择。”燕秋听见了这样的回答。
燕秋被噎了一秒
“……你俩暧昧过头了吧。”终于,他忍不了了,说出了自己一直想说的真实想法。
然后,太宰非常可疑的移开了视线。
——你认真的吗?!
本来只是顺势吐槽一下的燕秋觉得很不对劲。
“……他知道你这么选绝对会被你气死的。”最后,他只能无视古怪的氛围,如此颓然的评价道,然后闭眼调整了一下情绪,直接将先前的话题略过,“不过你勉强说服我了,我可以帮你一把。所以我们来谈第二件事吧。”
——
雾气弥漫。
一切的始作俑者们各怀心思的进行着茶会。
雾气的主人开放了他的收藏室,邀请他的客人们前往参观。
不速的客人被拒之门外。一番调措之后。现如今,只有太宰和阿真还留在外面。
太宰坐在属于他的那把椅子上垂眸思考着什么,阿真则占据了费奥多尔的椅子。懒洋洋的拿着水果刀削苹果。
刀刃摩擦果肉的声音吸引了太宰的注意力。
“我不建议你吃这个苹果。”太宰轻声说道,仿佛是某种提醒。
“说的像异能力能吃东西似的。”对除费奥多尔以外的人都没个好态度的阿真如此开口道。
在刚才的参观活动中,他是一定要跟费奥多尔一起进宝石屋的。在涩泽龙彦的拒绝和费奥多尔下达了“替他看住太宰治”的任务之后才消停了下来。老老实实的和太宰待在了外面。
“哦,异能力不能吃东西吗?”太宰仿佛是为问而问的说道。
阿真的动作稍稍停顿了一下。
“你见过可以吃东西的异能力。”他成功把疑问句问出了肯定句的效果。
太宰淡淡的“嗯”了一声,算作肯定。
“同人不同命。”阿真也懒洋洋的感叹了一句。
“你都不是人呢。”太宰淡淡的纠正道。
“就你是人。”阿真见缝插针的怼了回去,继续窸窸窣窣的削着苹果。
果皮早就被削去,而阿真却依然控制着刀刃,一圈一圈的削着果肉。充分接触到空气的果肉开始一圈圈的氧化,显现出将会逐渐腐烂的样子,汁水顺着阿真的手流到桌子上,滴落到地上,变成黏腻的痕迹,然而阿真依然乐此不疲。
“你在浪费食物。”太宰淡淡的点评道,他并不是非常在意阿真折腾苹果这件事,也不是非要提及它。但如果不说话,那就实在没事干了。
第322章 氧化
“它在氧化。”阿真盯着刀刃和苹果开口说道,“被揭开光鲜亮丽的外皮之后,一切都会氧化。想要找寻看见未氧化的部分,就要将氧化的部分削去,可完好的部分一但接触到空气,就会再次氧化。直到最后什么也不剩,裸露出带毒的籽核——『死苹果』……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太宰的视线停留在异能少年身上,又默默的收回。
彩窗玻璃给室内带来了异样的光线。
“或许是吧。”他稍稍给出了些许回应,又紧接着开口提出质问,“会出现在这里的、加入俱乐部里的所有人都各怀心思。即使异能力也不例外。那么你呢?你又是如何呢?是禾泽让你来的。”
在方才的一切表演中,阿真都将自己与费奥多尔捆绑在了一起。这样的谎言是敞亮的,倘若他的观众足够信任费奥多尔的能力。纵使知道他是属于禾泽释之助的异能力,也会顺势的认为他连同禾泽释之助,都是和费奥多尔形成捆绑关系的。
然而,太宰却完全没往那方面想。
对阿真来说,这样的问题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尖锐的了。
然而,阿真连眼皮都没有撩起,他在心理为自己的穿帮扣了表演分,表面上依然是平静的样子。
“他才没资格指使我做事呢。”阿真冷淡的说道,变相的承认了他是认识禾泽的,手下一用力,几乎不剩什么果肉的苹果核被撬裂成了两半。阿真的动作凝滞了一下,也没料到这颗苹果竟然这么脆。因着这突如其来的功亏一篑。本该变为独特艺术品的苹果在最后一刻成为了没有结局的废品。
虽然这或许也是艺术的一种。
他将玩坏掉的苹果连着刀一并都丢到了桌上,残余的汁水在他手上凝聚成水珠的形状。
“我是为了费佳大人而来的,”阿真向太宰申明道,“骸塞内发生的一切,如果配不上他的构想,我会很困扰的。”
太宰不置可否。
宝石屋的门就是在此时打开的。
费奥多尔夸赞着涩泽龙彦的藏品,走向了自己的座位。
阿真“噌”的一下坐直了身,视线一瞬不瞬的追随着费奥多尔。太宰注意着二人的一举一动,结果直到费奥多尔来到桌前,阿真也愣是没把他占据的、属于费奥多尔的座位让还给费奥多尔。
“辛苦太宰君替我照顾它了。”费奥多尔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点似的说道,极为自然的将手搭在异能少年的肩上,嘴角挂着些微弧度。
“还是算了吧,”太宰说话的毫无起伏,手肘搭在椅背上借力站了起来,“老鼠的感谢我可受不起。”
“看来你们聊的还不错。”后一步从宝石屋里出来的涩泽龙彦淡声评价道。
他或许对“不错”这个词的释义有些许独到的想法,然而这样的想法并不能得到客人们的认同。
涩泽龙彦同样注意到了阿真占着费奥多尔座位不走的情况,但他乐见其成。事实上,他对一切不会干扰到他的戏剧都乐见其成。
太宰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根据刚才商议的结果,现在轮到费奥多尔自己看着他的“小狂热粉”,而涩泽则带太宰一人参观他的藏品。
平心而论,涩泽龙彦的区别对待还是很明显的。他全程对阿真态度冷淡,可以说是轻视了个彻底,涩泽的宝石屋并不是什么进不得人的机密之地,却将阿真拒之门外。他虽然没用直白的言语表达过个人观点,但从行为来看,他没把阿真赶出骸塞都是很给面子的结果了。
如今,他依然将阿真无视了个彻底,仿佛这里压根没有他这个人似的。
太宰来到他身边后,涩泽略微侧身,显现出邀请的姿态。
然而就在此时,阿真却突然的发声了。
“你该感谢我的,要是我不出现,这只会是个一眼望得到结局的无聊剧目,不是么?”
涩泽龙彦的视线移到了阿真身上,异能力的即便外形近似于人,与人之间的差异依然是很大的。阿真却没有看着涩泽龙彦,他在盯着费奥多尔。他的瞳孔在虹光下显现出微妙奇异的色彩……涩泽龙彦有一种直觉,阿真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然而,阿真的视线没有给予涩泽分毫,只是全心全意的仰头望着费奥多尔。
他或许盯着他看了一秒,或许这一刹那的停顿只是错觉,最后,涩泽龙彦依然没进行任何回应,转身无视了他,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宝石屋门后。
费奥多尔他绕过太宰的椅子,自然的占用了涩泽的那把。
只要费奥多尔在阿真的视线中时,阿真的目光就不会从他身上挪开。
他看着费奥多尔拉开那把椅子,恰好坐在了阿真的对面,这样的位置安排让太宰的那把椅子显得很多余。
“一直盯着人看是很失礼的哦。”或许是阿真的视线太持续了,费奥多尔终于还是开口进行了提醒。
阿真克制的移开了视线。
“抱歉,但我实在是太想看看您了,请原谅我吧。”阿真用着歉疚的口吻说道,与刚才手撕异能力的模样判若两人。
费奥多尔沉默了片刻,对一切都不置可否。
“你服从于我,是么?”接着,他反问道。
如果表演的时候,助演的观众是极为配合的,那绝对是让表演者高兴的事情。
至少对现在的阿真来说,费奥多尔就是相当配合的好助演。
“我愿意服从您,而且绝对比他要更——”他迅速急迫的说道,未尽的言语因过于激动而失声,他似乎也不愿提起那个名字。
费奥多尔的情绪并没有因为对方的激动而有什么波动,他淡淡的望着阿真,接着提出了一个问题。
“‘他’叫什么名字?”
阿真极为不甘的闭了嘴,嘴唇动了动,半晌才极不情愿的吐出了一个名字。
“『田村一郎』。”
费奥多尔的神色终于产生了一些变化。这个名字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外。当然,这么说也并不准确。实际上他的推测几乎已经触碰到了正确答案,但许多时候,这些微的差分足够让一切认知谬以千里。
“那么,‘禾泽释之助’又是谁的名字呢?”费奥多尔继续用着冷淡的口吻问道。
“这是他‘自称’的名字。”阿真开口说道,看上去有些不甘和急迫,“他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您为什么非要选择他?”
异能少年显得有些失态,看向费奥多尔的目光却带着某种近乎于憧憬般的神色。
“为什么我不能是外面的那个……”他萎靡又不甘的问道。
费奥多尔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禾泽释之助、田村一郎、『书』、还有自主性过强的异能力,在这个异能力少年出现并表达出态度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拼凑出了一个可能性。
——那个名为禾泽释之助的、不属于这个世界而充满谜团的少年,很可能是“费奥多尔”精心刻画的书的造物。
这里的“费奥多尔”,他甚至可能——就是自己。
因为世界之间存在时差。
和自己既不在同一世界也不在同一时间的『自己』既然能够与自己存在在同一个世界,那么也就证明着书的存在能够跨越时间的影响另一个世界。
也就是说,只要拥有『书』,无论是哪个自己,都可以通过书写故事在另一个世界的过去创造出『禾泽释之助』——而他同样可以通过书再次来到这里。
这就是不能排除自己的原因。
因为无论是哪个“自己”,当从这位异能力少年的口中得知“费奥多尔创造了它”这一信息,都面临着“它可能是未来的自己造出的”这种可能性困扰。
并且,“它可能是另一个『自己』在未来创造的”这点可能性,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排除和证伪的。
费奥多尔了解『书』的权能和特性,知道这种事情是『书』完全可以做到的,更别说他手中的书还缺失了一页,这一页如今在哪里?『自己』手上?禾泽释之助手上?
如今这个情况,到底是谁安排的故事呢?
是未来的自己的精心策划,还是另一个『自己』构筑的诡计?
费奥多尔玩味的思考着这两种显而易见的可能性,视线落在了眼前发异能力少年身上。
他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根本没意识到他只能任人安排。
“不要质疑我的决定。”费奥多尔冷淡的勾销了阿真前面所有不甘的说辞,他看上去并不在乎它的心情,事实如何却并不明晰,“我有我的道理,既然你服从于我,那就安心的执行我的命令就好了。”
·
宝石屋的大门被缓缓阖上,太宰再次进入了这散发着诡丽光芒的收藏室。展览室内的每一颗宝石都代表着一条性命。太宰的视线从宝石上挪开,望向了面前向他转身的涩泽龙彦。
“你刚刚跟费奥多尔聊了些什么?”太宰冷淡的、直白的发问道。
“你确定一开始就要聊这个吗?”涩泽龙彦反问道,语气却并没有太多质疑或气恼的意思。
“连那个小异能力都能察觉你的目的,在这种地方互相试探就太浪费时间了。” 调查员先生即使穿着礼服,也不想在茶会上浪费时间。
提到了小异能力,涩泽龙彦的视线稍微往大门的方向偏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如常。
“你说的对。”他认可了太宰的话,“所以太宰君又和它聊了些什么呢?”
第323章 颅骨
“聊了苹果。”太宰情绪浅淡的开口回答道。
涩泽龙彦想从太宰的视线中看出谎言或者隐喻的端倪,却只看见一片平常的鸢黑。
“是么。”他不置可否,情绪同样平静,“至少,一同解决掉‘费奥多尔’的联盟依然是存在的,这点我可以保证。”
太宰抬了抬眼睛,他认真注视着某人的时候,似乎总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穿透力。
“是么?”太宰的反问并没有什么疑问的意思,“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
骸塞正在上演怎样的剧目呢?
阿真本人也说不准。
反正只要结果足够冲突、足够有趣就好。
比如让某位同谋者成为雾气的一部分,比如让血红的雾气蔓延。
——费奥多尔想要杀掉宝石屋内的两个人。
他直白的告知了阿真他如此的想法。
他会向太宰动刀,而阿真需要处理另一个。
“这会很有趣的。”费奥多尔向追逐趣味的异能力少年描述道,“我知道一个连涩泽龙彦本人都遗忘的真相——”
“真正的他早已死去,如今的他只是行尸走肉、不死的异能体。当划破他的脖颈时,没有死去的他就会意识到自己的本来面貌,那一刻,或许整个横滨都会被红雾笼罩吧。”
红雾……
“整个横滨?”阿真的声音开始有着细微的颤抖,不熟悉他的人可能会把他的反应当成是某种恐惧,熟悉他的人也不一定能意识到——他是因兴奋而颤抖的。
谁的死亡能够将这场剧目推向高潮?
这是阿真自出现在骸塞以来,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在这篇模组中,人是一定要死的,但到底谁的死亡才是最有价值的呢?
——他一直在这里观察着、考量着,想找到最合适的那个人选。
而如今,这样的人选找到了。
聪明人似乎总有轻松达到目的方式,威逼也好利诱也罢,费奥多尔描述的场景确实是太诱惑了。
他让“杀死费奥多尔”的性价比降在阿真的心目中到了最低。
只要杀掉涩泽龙彦,横滨就会被红雾笼罩。而捅死费奥多尔却什么用处都没有。
那捅死费奥多尔就很没意思了。
“他看上去明明很正常。”阿真抑制住了被挑起的兴奋,开始小心的求证。
“看看这个吧。”费奥多尔也不介意阿真的怀疑,敲了敲承装着苹果的银质果篮,苹果们的上方摆放着一个青色金属质地的颅骨装饰物,只要来到这场茶会,没人会注意不到这颗颅骨装饰物。他很有特点,在审美方面应该是受到茶会主人的青睐的。
然而,费奥多尔却说,“这是他的头颅”。
——这是他的头颅……
阿真眨了眨眼,伸手捧起了那个金属装饰物,它比看上去要轻一些。泛着金属的光泽,实际上却是覆有金属涂料的陶瓷,从底部隐约可见看不出材质的内容物。
——这真的是颅骨吗?
阿真没见过真骨头,答不上了。但有一件事却无比明晰。
——比起涩泽龙彦,费奥多尔才是能为这场剧目中创造更多惊喜的人。
捅死费奥多尔并不只是看不着红雾这么简单,他更的存在比太宰、比涩泽龙彦都更能引导戏剧的发展。而一场精彩的故事,正是阿真无比期待的。
所以,阿真顺应了费奥多尔的计划。
阿真不再双手捧起颅骨,他收回了一只手撑着脑袋,用单手拿着颅骨装饰物,颅骨被挪到了身侧,它之下是悬空的地面。
阿真松开了手。
颅骨装饰物掉到了地上,发出陶瓷碎裂的声音。里面的内容物骨碌碌的滚到了阿真的脚边,露出了有着三道爪痕的面庞。
费奥多尔表情表情没变,只是淡淡的将视线移到了阿真身上。
“你没骗我。”阿真的神色透露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无辜,“那就让我看看红色的雾吧。”
费奥多尔收起了冷淡的神色,露出了面对客人时的公式化微笑。
“这就不演了么?”他反问道。
阿真并没有露出被拆穿的神情。
“你也是费佳大人。”他压低了声调,话语带着一种错觉般的柔和,“所以,我确实是为你而来的。”
·
宝石屋内的参观活动在二人达成共识后结束。显然,涩泽龙彦组织这场参观的目的并不全然是为了参观。
异能力少年的出现让既定的情况发生了变化,变得微妙而难以行动。他为在场的人创造了私聊的机会,以此来在给所有人提供二次博弈的机会。
当然,对于横滨人来说,无论他们如何博弈,他们都得死的。
太宰先一步推门而出,他撩了下遮挡视线的发丝,一抬眼就看见了茶会桌边的异国青年。
费奥多尔正在涩泽龙彦的座位上悠闲的观赏一只苹果。
他脚边的不远处是闪烁着金属涂料光泽的瓷器碎片和有着三道刻骨疤痕的颅骨。那个异能少年却不知所踪。
太宰的瞳孔不明显的收缩了一下,下一刻,他迅速转身后撤,伸手摁住了即将贯穿他的利刃。
涩泽龙彦手握着精致的利刃,即使被阻拦了依旧毫不留守的用力。
锋锐的刀刃划开掌心的皮肉,鲜血顺着手腕滑下,滴落在地上。
太宰的脸色因为疼痛而惨白,手上的力气却没有一丝松懈。
“别挣扎了,这把刀上有麻醉毒,即使没刺中要害,你也会死。”涩泽龙彦耐心的向太宰解释道,似乎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说法一般,他放开了手。
太宰紧握着刀刃,过了一秒才迟滞的松开手。刀刃“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他的脸色发白,动作也变得迟缓起来,几乎要支撑不住的摔在地上。
某只老鼠从另一个世界而来,他让另一只老鼠为自己替罪,并且染指了书。守着无数异能宝石的龙并不想看见这样的结果,于是他和失格的人类结了盟,要将这只过分的老鼠杀死。
是涩泽龙彦想要杀死费奥多尔的。他危险却傲慢,是三人中最不屑于说话的那个。费奥多尔会编织谎言达成目的,涩泽龙彦则不会这么。
然而此时,涩泽龙彦却向太宰动刀了。
“对我动手了啊……”太宰的手流着血,手指因为失温而抑制不住的发抖,声音却并没有因为受伤而发生什么变化。
血连成线往下淌着,晕眩的感觉一阵接一阵的包裹住他的身体,连维持睁眼都觉得费劲。
“并没有背叛呢。”涩泽龙彦淡淡的说道,“只能说是太宰君运气不好。”
太宰闭了闭眼。
“所以你相信了他的说辞……”太宰的声音开始存在不清晰的气音,下一刻就支撑不住的跪倒在了地上。
涩泽龙彦不会说谎,他既已决定了要杀掉费奥多尔,单凭几分钟的私会时间,绝对不足以改变这个事实。即使费奥多尔再神通广大。
除非——这个费奥多尔并不是涩泽龙彦想要杀掉的那个。
费奥多尔只需向涩泽龙彦证明身份、证明他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原本的费奥多尔。那么,涩泽龙彦和太宰治达成的一切合作都会作废,计划会重新回到最初的模样、太宰早有预料的模样。
涩泽龙彦会因为渴求『人间失格』的宝石,将太宰杀死。
当太宰意识到这个可能性之后,那颗解药奏效的时间就不得不提前了。即使他不能因此顺利的靠近特异点的中心,这个事件造成的伤亡将会比预设的结果还要严重,他也不得不改变计划了。
横滨有两个费奥多尔,另一个费奥多尔下落不明,同为外来者的禾泽释之助的目的也不甚明晰,他不能在这种时候缺席。
所以他提前咽下了解药,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在这种时候失去行动能力。
药效的发挥没那么快,疼痛与晕眩的感觉依然在一阵一阵的折磨着太宰。
“一切都很顺利呢。”费奥多尔开口说道,从茶桌旁离开了,他弯腰拾起了那颗颅骨,一步一步的向涩泽龙彦、向太宰所在的方向走来。
“这就是你想要的么。”太宰吐出一口气,毒素的蔓延让他的行动变得有些困难,只能用余光看向身后的费奥多尔。
“是呢,一切都很顺利。”涩泽龙彦认可了费奥多尔的说辞,声音带着一些麻木。他身后的大门合上了,锁也落了下去。
“咔嚓”一声,宝石屋内,传来三两声拍门的闷响。
却于事无补。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
在涩泽龙彦选择先邀请费奥多尔进入宝石屋的时候,对费奥多尔来说,这便是必赢的局。
他向涩泽龙彦坦言了自己拥有书,并且向他提出了最初的那个合作。
“这是我从另一个『我』那里夺取的『书』,也是耽搁了不少时间。”费奥多尔坦然的说道,向涩泽龙彦展示了一下手中的书,“当然,你想要的东西近在咫尺,这种世人趋之若鹜的宝物,涩泽君反而是看不上的吧。”
“老鼠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涩泽龙彦单手撑着手肘,摊开手掌反问道。
“余兴节目当然越多也好。”费奥多尔微笑着回答道。
也是在那是开始,他们的计划回到了最初的模样,门外的太宰治,他是费奥多尔乐见其成的余兴节目,也是涩泽龙彦期待的那枚值得收藏的宝石。
“你的‘小狂热粉’呢?他怎么办?”涩泽龙彦主动开口问道。
“看来,你相信了他的说辞?”费奥多尔的视线落在涩泽龙彦身上,开口反问道。
第324章 红雾
涩泽龙彦似乎微笑了一下,不过在他这种人身上,微笑也只是某种肌肉牵动造成的错觉反应。
“我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呢?”他开口反问道。
“好吧,你或许是对的。”费奥多尔耸了耸肩,无奈的认可了涩泽龙彦的说法,“那么,为了避免更多麻烦,我们来杀掉他吧。”
费奥多尔说着与“杀”有关的字眼时,就像描述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不是帮着它如今的主人让他回去,而是让他彻底消失。”费奥多尔补充着,嘴角带着某种无意识的弧度。
这样的说辞意味着许多事情。至少是昭示着阿真故事的破灭。
涩泽龙彦并没有对费奥多尔的想法提出任何质疑,他只是环视了一下四周,接着直接了当的开了口。
“这里会是个不错的陷阱。”
费奥多尔眨了眨眼睛,微笑了起来。
“感谢你的帮助。”他开口说道。
“为盟友提供便利也是我的责任。”涩泽龙彦淡淡的表示道。
在涩泽与太宰参观宝石屋的时候,费奥多尔也在向阿真编造着诡计。
“我需要你替我动手杀掉涩泽龙彦。”费奥多尔开口安排道,“涩泽龙彦觊觎太宰治的宝石,当太宰推门而出的时候就是他最好的偷袭时间。宝石屋的门是外开的,只要你站在门边,他们出来的时候你将完全处于他们的视觉死角。涩泽君是一个具有一定艺术追求的人,门边的刺杀对他来说场地就太逼仄了,他的完美主义会让他一直等到太宰完全离开宝石屋后再动手,也就是三步的距离。这个时候,你再趁机对涩泽动手就轻而易举了。”
“是要不间断的杀掉两个人吗?这样的不会太仓促了点儿。”阿真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接着开口问道。
费奥多尔闷笑了一声。
“原来你也是个有艺术追求的异能力啊。”费奥多尔抬眼评价到,既没有观察阿真的神情,也没有太过纠结这点,“那么,你就按照自己的节奏来等待一会儿吧。”
·
阿真并没有如约等待,一切与费奥多尔料想的一样。他找到机会后,就自己主动进入了宝石屋、费奥多尔和涩泽龙彦为他精心安排的陷阱。
碍事的变量被暂时剔除,如今便只是另外两人的主场。
费奥多尔面临着一个困扰的难题,他不能对阿真的说辞进行证伪。他不能证明阿真是不是正如他所说的那样,是“由自己创造的存在”,因为这个困扰,面对许多事他都不能轻举妄动。
但实际上,他并不需要证明任何事。
倘若这其中有什么不确定的事情,那就通通抹干净好了。既然无法证明异能力少年的归属,那就直接杀掉好了。面对问题及时止损,同样是利益最大化的优解。
费奥多尔会有这样的想法,涩泽龙彦闭着眼睛都能猜出来。
人类就是这样,因为怀揣目的,一切行为都显而易见且了无生趣,没什么事情能超出他的预期。
涩泽龙彦了无生趣的抱有着这样的想法,直到费奥多尔用那把阿真赏玩了半天的水果刀,划破了他的喉咙。
出乎意料的、如同背叛一般的动作,就在那么一息之内发生了。那么一瞬间,涩泽龙彦的喉咙被锋利的水果刀划破,鲜血一样的物质从伤口处溅射出来,却并非血液。
“想起来了吗?”
“——你真实的身份、还有你早就死亡的事实。”
他隐约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涩泽龙彦早就死了。只有他的异能力,看守着承载自己的宝石屋,孤独的流浪着。
如同人一样的形态随着真实造就的伤口而逸散,但他并没有消失,宝石屋依然存在。
那个颅骨依然承载着微末的异能力,没有彻底消亡。
而那样的颅骨,现在正无声的掌握在费奥多尔的手中。
“先给场外的观众弄点余兴节目吧。”费奥多尔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他经过因为中毒而极为虚弱的太宰。两枚异能宝石掉到太宰身上,才触碰到他皮肤的一刹那,便解离成了纯粹的异能力。它们一枚是能够集聚异能力的异能,一枚是能够将触碰的异能力融为一体的异能,太宰连拒绝的动作都无法完成,两种异能便汇聚在了一起,形成了难以解离的特异点。
费奥多尔有自己的计划。他略过了已经成为强弩之末的太宰。打开了宝石屋反锁的大门。
宝石屋的内部,却是一片如同宠物拆家案发现场的混乱场面,各种宝石丢在地上被摔成碎片,没有多少是完好的。
而一切的始作俑者却仿佛没事人一般继续将手边的宝石丢到地上,没有一丝一毫愧疚之心。
阿真现在很烦。想做的事情没有达成,还被人摆了一道。
那些丢到地上的异能宝石在大门打开之后,便都被外面的特异点被吸引,进而集聚在了一起,变成一只泛着光的混沌黑球,只有星星点灯的宝石碎屑还留在地上。阿真的视线追随着异能集聚的轨迹,就这么移动了一圈,半透着虹光的瞳仁倒影着黑球的影子,接着,他又收回了视线。
“你真是过分。”阿真不客气的开口说道,他不但对自己私自破坏他人藏品的行为毫无愧疚心,他还要反过来指责费奥多尔,“你把我关到了这里,我什么也没看到,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要说有什么欺骗的话,不是从你开始的吗?”费奥多尔淡淡的反驳道。
阿真冷笑一声,根本不吃这一套。
费奥多尔也没指望在口舌之辩上赢过阿真,他拎出了一颗红色的异能宝石。闪烁着光芒的宝石立马吸引了阿真全部的注意力。
“你是在找这个吧。”费奥多尔平静的反问道。
阿真扔宝石的动作停顿了,他认出了那枚宝石。
“拥有主人的异能力是最有恃无恐的,因为即使被杀死,打碎宝石,左不过是回归本来的身体罢了。但你又和其他异能力不一样。”费奥多尔不紧不慢的讲述着,“你身上全是另一颗异能宝石的碎屑。如果我的推测没错,它大概是你在另一个世界里得到的吧?既然如此,那么在这个世界,就必然会有一模一样的一颗,就在这个宝石屋内,那是真正能致你于死地的东西,两个完全相同的异能力绝对会引发规模最庞大的特异点,而你早就和它纠缠在了一起,根本没有逃离的机会。你当然也考虑到了这样的处境吧。但是——你觉得我会给你找到它的机会么?”
阿真盯着费奥多尔,觉得自己被戏弄了。
他从未有过要听从费奥多尔命令的想法,费奥多尔看透了这点,却看破不说破,将他骗入了陷阱。让他变得被动。
被戏弄了的异能力当场报仇,朝费奥多尔身上丢了好几块石头。然而那些宝石连费奥多尔的衣角都没碰到,在失去了手的约束后,他们迅速被不远处的特异点吸引,收纳为了一体。
“这都无所谓。”丢了好几枚宝石泄愤后,阿真终于把手头的宝石都丢光了,空荡荡的宝石屋内,只有费奥多尔手中的那枚宝石还安然存在着。
哦,还有满地的宝石碎渣。
阿真烦躁的“啧”了一声,皱着眉头望着眼前的胜券在握的青年。
“我是想找到这枚宝石——但得不到也就算了。”他开口说道,带着烦躁和漠然,“‘人会为死亡和囚困感到恐惧’,但这关我什么事?比起这个,说好的红雾呢。”
视线穿过开启的大门,阿真能看见门外的、窗外的、红色的巨龙。那是集聚的异能力化成的龙,是异能力最原始最本质的模样。
但没有红色的雾。
龙的出现足够震撼,可却没有红色的雾。这就是和说好的不一样。
“这不是专门来你面前表演了么。”费奥多尔微笑着,向阿真举起了那颗颅骨,以及另一颗异能宝石的碎片,“看,这是涩泽龙彦。”
费奥多尔用着教导小孩子的语气一般像阿真描述着。
“而这个,是能够集聚其他异能力的异能宝石——只要两者触碰在一起,他就是特异点了,到了那个时候,红雾就会出现——那么,你想亲自试试吗?”费奥多尔开口邀请道,仿佛是诱使潘多拉打开魔盒的恶魔,“这次不会再把你关起来了,我保证。”
“我来?”阿真忍不住歪了歪脑袋,显得有些疑惑和困扰,“为什么让我来?”
“因为结果不会发生任何改变。”费奥多尔耐心的回答道,神色是笃定的自信,“我并不在意这件事是由谁来完成的,但是你——你很想试试看吧?”
“别说的我像没有还手之力一样啊。”阿真抱着手臂,显然并不满意费奥多尔的说辞,但也没因此恼怒。因为他确实有还手之力,任谁花言巧语的说破天也没法改变这个事实。
“或许是这样吧。”费奥多尔似乎同样不喜欢阿真此时的态度,和原先表演的模样大相径庭,让人生不起好感,连声音都显露出几分恹恹欲睡的意思,“我倒是无所谓,你就算阻止我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这样一来,一切都结束了哦。”
阿真愣了愣,不自觉的松开了抱着的手臂。
“不会再有红色的雾出现了,也不会有你期待的任何戏剧性,游戏进入结局,一切都会结束。”
“——门外的太宰君说不准都要乐开花了,毕竟他委曲求全的来这里当涩泽龙彦的盟友,就是为了结束这一切的。”
第325章 反面
阿真皱了皱眉头。
作为一个异能力,而且是在『龙彦之间』影响下的异能力,他的表情实在是过于丰富了。
“你看,在场的人都希望红雾的出现呢。”费奥多尔微笑这说道,仿佛看穿了阿真的本质,“所以,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那么你想试试吗?亲手缔造笼罩横滨的红雾。”
——想试试看吗?
阿真重复着费奥多尔的话。
他当然想试试看了。
要是他来了这儿却什么也不做,那他干嘛要出现在这里,直接回家睡大觉不好吗。
——试试看之后会有什么结果呢?
当然不会有好结果了,他身体里另一颗宝石的碎屑绝对会被这个特异点影响、集聚,连带着本人也会被撕扯开来。
——那他要试吗?
他当然要试了。笼罩横滨的红雾,如今再难找到更加戏剧化的事了。他的意志彻底被费奥多尔拿捏了。即使有拒绝的能力,也没有拒绝的理由。风平浪静的结局索然无味。阿真并没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而这点早已被费奥多尔看穿。
既然横竖都是这么个结果,那他要自己来。
然后好好体验一下这个一切想法都被他人预料支配的、失控的结局。
所以非常果断的,阿真从高脚椅上跳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的来到费奥多尔面前,“唰”的一下拿起宝石,“啪”的一下按在了涩泽龙彦的颅骨上。
这一切当然和费奥多尔料想的一样。
但是阿真的动作太果断了,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任何存在于费奥多尔设想中的纠结,果断的费奥多尔的思维都短暂的断线了。他眨了眨眼睛,直到颅骨的宝石开始增生,特异点开始包裹宝石,费奥多尔的注意力才跟上了节奏。
颅骨因失重漂浮起来,变化为了异人的模样,那是变成了特异点的涩泽龙彦。
翻滚的雾气变成浓稠的红色,费奥多尔手中的宝石也不例外的被吸收了进去。
突然出现的特异点如同一个吸力巨大的漩涡,仿佛要把阿真一并融入进去。
“动作也太快了。”费奥多尔站在风中,看着挣扎的阿真淡淡的评价道,“明明知道不会有好事发生,动作怎么这么积极呢。”
“你懂什么……”阿真感觉自己像是个内部装满图钉的气球,随时可能变成一无所有的橡胶碎片。气球当然没有痛觉,但气球也不喜欢和钉子挨得这么近。
翻滚着的浓雾包裹着阿真,涩泽龙彦以一种更加非人的姿态存在着。
“我想起来了。”涩泽龙彦的声音不再是完全空虚的漠然,带着一种顿悟的、了然的疯狂,“我所要追寻的不是异能力……而是反抗异能力、战胜命运的生命光辉。”
“——在杀掉我后,证明『你』自身生命力的光辉。”恍惚间,他仿佛在与什么人对话,但绝对不是费奥多尔,他的视线里已经没有费奥多尔了。
无论是怎样的涩泽龙彦,不给人面子这件事上都是互通的,他既然知道他期望看见的『生命光辉』就在这片雾里,就绝不会在费奥多尔这里浪费时间。所以,他连招呼都不带打的消失的干脆利落。
然而特异点依然存在。
阿真极力抵御着那种吸引力。他本来不该被影响的,因为他不是无主的异能力,禾泽的存在能够极大程度的抵御这种影响。但他身上还有另一颗宝石的碎屑,那些碎屑在他体内翻滚纠缠着,叫嚣着要和涩泽龙彦集聚在一起。
“不管怎么做,你的命运都不会改变,因为你阻止不了我,也阻止不了红雾的出现。你要死了,被红雾吸收,在龙的体内绞成宝石的碎屑,却不能因此回归,只会被永远的困在雾里。”费奥多尔垂首看着极力抵御集聚效应的异能力,稍稍微笑了一下,“但你也不在乎吧,毕竟红雾的出现,是你和‘他’都愿意看见的情景。”
“是因为俄罗斯整日天寒地冻吗,你这么会说风凉话。”如今真的自身难保了的异能力少年没有一点自己要完蛋了的自觉,毫不客气的怼了回去。
始作俑者还搁着指指点点,阿真虽然欣赏他安排的大场面,但脾气什么的该炸还炸,而且一点就炸,炸了就要毫不犹豫的怼了回去。
异能力并没有痛觉,情绪与性格也仅仅写照为诞生的那一刻。所以阿真不知恐惧、不在意结果。
他只希望创造一场足够精彩的演出,至于在这场演出中他是群演还是烟花,他都不在乎。所以,他毫不犹豫的那么做了。
结果自然也在意料之中。
本身,他并没有太多抵抗的想法,就算自己真的被绞成了碎屑,对阿真来说这也是一生都不会有的难得体验。可就在他这么决定的一刹那之前,另一个念头出现了。
——如果自己真成了烟花,那没有自己保护的禾泽该怎么办?
这个想法让阿真的一切行为都犹豫了起来,让他开始考虑戏剧性之外的事了。犹豫的情绪并没有完全改变阿真的想法,但至少是让他有了些许纠结。
阿真没有想出结论。
“如果让红雾这么蔓延下去,在雾里的人都会死吧,就算是‘他’也不会例外。”费奥多尔的神色不变,在阿真动摇的天平上添加砝码。
他这么说只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一码归一码,和阿真怼他可没什么关系。
真没什么关系。
“他死他的,和我有什么关系。”阿真不屑的反驳道,然而这幅铁石心肠的样子,还没维持上一句话就破灭了,“他不会死的……他死了我就嘲笑他。”
费奥多尔短暂的安静了下来。
因为他发现他话术达成的效果和他预想的截然相反 。
明明是通过『龙彦之间』从禾泽释之助体内分离出的异能力,他本该对禾泽释之助抱有杀意,怎么如今会是这副态度?
“是么。”费奥多尔仿佛一切没变似的反问着,接着走到了阿真面前,自顾自的念着接下来的台词,“那么,让我来帮帮你吧。”
他的手中,赫然是一块未被涩泽龙彦吸收异能宝石碎片。那枚碎片是费奥多尔在涩泽龙彦回收之前,掰掉保留起来的一小块,如今则到了它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眼熟么?它和你体内的宝石碎屑是同一个异能。”费奥多尔向阿真介绍道,“他能够小幅度的增强异能力的范围效用。你体内的那颗就是这样的异能力,它纠缠影响着你,既破坏了你本身的结构,但相应的,也增强了你的能力……我这里则有第二颗。”
“只要把它给你,你就会如同涩泽君一样变成特异点——无限膨胀的特异点,上升的特异值足以让你脱离你的主人、成为完全独立的存在。当然,也会成为这场演出中最重要的『反面主角』。”费奥多尔微笑着,用着循循善诱的语气说道,“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上不是么?你没有选择,因为我就站在这里。即使拒绝,最终的结果也只是成为龙的一部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成为那个支配者呢?由你来决定这场戏剧最终的结局呢。”
在引诱人踏入歧途这方面,恶魔都得给费奥多尔退位让贤。
“你可真像个导演。”阿真忍不住评价道。
“说不定我本来就是呢?”费奥多尔如此平静的回答道,将那枚宝石碎片放在了阿真面前的空地上。当他蹲下的时候,便与这个异能力少年对视了,“你是我创造出来的异能体,所以我愿意给你选择的时间。你可以慢慢考虑,决定好了,就碰碰这块碎片吧。”
“那只是我编的故事。”阿真皱眉申明道。
“现在是我编的故事了。”赢家或许都特霸道。
阿真闭麦了。
——不过是个演绎游戏,这人还上瘾了是吧。
他内心腹诽这,有点无话可说,只能沉默以对。
如果费奥多尔知道阿真是这么想的,估计这会儿就是两个人的沉默了。
·
费奥多尔离开了宝石屋,红雾在整个横滨蔓延,巨大的红龙盘绕其间,名为涩泽龙彦的特异点无休止的扩散着自己的领地。
这一切当然有解决方法,只需要某人简单的触碰。
“太宰君的生命力真是顽强啊。”费奥多尔推开大门之,一打眼就看见了依然保持清醒的太宰。费奥多尔多少有些讶异,他睁大了眼睛,接而又很快露出了了然的神色,“哦,是提前吃了解毒剂是吗?”
“但似乎并不奏效……”太宰气若游丝的回应道。
涩泽龙彦在刀刃上涂抹的麻醉毒似乎并不是市面上能买到的一般种类,太宰吃下的解药虽然有效,但却依然头晕目眩、直冒冷汗。如果计划依然是按原样来走,这种小细节当然是无伤大雅,但如今计划有变,这样的副作用就成了麻烦中的麻烦。
费奥多尔朝太宰走去。
“在这场剧目中,太宰君并非非死不可。”费奥多尔看着略显虚弱的太宰治,淡淡的开口说道,那把让涩泽龙彦认亲真相的水果刀依然握费奥多尔的在手上,上面没有血的痕迹,只沾着些许苹果的汁水,带着些黏腻的感觉,“但是,余兴节目当然越多越好。”
“杀我可没那么容易哦。”太宰的手还在流血,他没有动作,也并不在意对方的威胁。
“我想这并不困难。”费奥多尔微笑着说道,显然不在意太宰如同强弩之末一般的说辞。
第326章 猎犬
“是么,那你就尽管试试看吧。”太宰冷声说道,即使依然受到麻醉毒的影响,也没显露出分毫弱势。
费奥多尔嘴角的弧度消失了,他冷冷的盯着眼前的调查员先生,紫水晶一般的眼睛透不出一丝光,气氛骤然下降到了冰点。
门外传来些微的响动,似乎是上楼时难以避免的、层层叠叠的回声,费奥多尔的视线挪向了门口。
“又有客人来了。”费奥多尔开口陈述道,方才冷然的神色消失的干干净净。
“真是让人久等。”太宰也如此评价,他脸色惨白,在麻醉毒的影响下,明明连动弹一下都做不到,然而声音却没了虚弱的样子。
费奥多尔侧目看向太宰,没有说话。
倏地之间,呼啸的风席卷了整个会客厅,太宰抬起了头,费奥多尔也寻着动静转了身。
身后的宝石屋如同镜子般碎裂,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几乎可以用□□感受到的、庞大而稠郁的异能力一圈圈的席卷包裹,宝石屋本身也被纳入其中。建筑轰然倒塌,发出了不小的响动。
脚步声显得急促起来,声音越来越近,终于,骸塞破损的大门被“啪”的一声推开。
与异能力少年长相一模一样的、明显是真人的少年出现在了门口,与之一起前来的,还有另一个费奥多尔。
这场剧目的隐藏角色禾泽释之助,终于是出现了。
——真是拥挤。
受到麻醉毒影响,太宰对事物的评价也变得简单直白。
费奥多尔淡淡的望着眼前因着急而呼吸粗重的少年,他的身后是优哉游哉慢吞吞走来的『自己』。
水果刀顺着松弛的指节掉落到地上,发出“当啷”一声。
费奥多尔退后一步,干脆利落的转身离开了。
·
红色的雾气无休止的翻滚着,仅仅半分钟不到就将半个日本笼罩其中。异能特务科的指挥舰位于异能雾笼罩不到的高空,为了数据的准确性也不得不继续抬升。
巨大的、无数异能力构筑成的『龙』就盘卧在着翻涌的雾中。
指挥舰的舱门在港口干部的命令下开启,他们很快要到目的地上方了。
“情况有变,中也。”此时,指挥室的声音顺着对讲机的扩音器传送到舱门口。安吾冷静的声音总是让做事干脆利落的中也感觉厌烦。这样的厌烦或许有一部分出自于安吾的身份——比如说他如今是异能特务科的搜查官,而不是港口黑手党的情报员。更多的……没有更多的了。他就是不满意安吾是特务科的调查员。
如今情况特殊,中也还是给了他些耐心,他一边听着,一边慢条斯理的扯着手套,并没有不耐烦的打断什么。
“我们检测到的特异点……有两个。”安吾艰涩的将这句话说出。
中也扯手套的动作顿了一下,接着又干脆的整只扯掉。
“是么,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他不屑一顾的说道,仿佛面对两个特异点也只是些砍瓜切菜的小事,对讲机那头的安吾似乎打算说些什么,但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就一并被打断了,“冷静点吧,教授,收起你那多余泛滥的担忧,既然都叫我来帮忙了就没必要犹豫,还是说你开始看不上你选择的重力了吗?”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搜查官先生说道。单薄的反驳只得到了干部先生的冷哼。
“……中也君,太宰现在生死未卜,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的。”安吾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放缓了语气开口说道。他很难表达他的担忧,并不是对失败的担忧,而是对中也个人的担忧。
可是,他没有担忧的资格,因为中也面临的危险,正是他用人情换来的。
“我不关心。”干部先生的发言干脆利落。
“可以吗?作为报酬的我的性命你还没收走呢。”
中也“哈”了一声,似乎并不领情。
“有点自大了啊,安吾。”他摩挲了一下对讲机,神色平静的盯着脚下的翻涌的雾气,开口说道,“六年前你只是个小小的潜入搜查官,就算拒绝了涩泽龙彦的到来,也不会有人在意吧?”
中也说着,他看不到安吾此时的神情,也并不在乎这个,不过他知道安吾需要听这个,严谨的眼镜教授说不准真考虑着拿命当报酬的事情,和他是不是个聪明的卧底无关……哈,这种事情有什么好考虑的。
“这只是个玩笑罢了。太宰那个傻瓜就在那里,不揍他一拳我消不了气。挂了啊。”
中也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拜托你了。”
安吾只能说出这句话了。
手套和对讲机被他随手扔到了一边。中也的身后传来了些微脚步声,被风声掩盖,但在中也的耳朵里依然清晰。
“马上要到目的地上空了。”年轻搜查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仅凭声音,中也就认出了她。
“是你啊,当时那个女孩。”
“我是辻村。”辻村深月简单的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她注视着中也的背影,几乎不带停顿的劝说这中也,“打不赢的,异能力者也是人类,面对那样的存在,还是超出常人存在的怪物,怎么想都是去送死。”
中也是整个横滨之内最有可能战胜涩泽龙彦的存在。在这种时候选择劝说中也放弃,已经是在跟整个异能特务科的意志唱反调了。
然而辻村还是来劝阻了,她不想看中也去送死,即使他所在的异能特务科希望中原中也替他们去送死。
在知道任务的执行者不是异能特务科中的任何一个、而是与特务科毫无关系的异能力者后,辻村就想阻止了。在听完中也对安吾所说的话后,辻村就无论如何都要阻止了。
中也撇了这位年轻的搜查官一眼。
她很年轻,或许是刚从学校里出来的——和平地界里的学校,比如东京。她充满新人的上进心和好心肠,却缺乏一切老道的经验和常识。显然,她不够了解中也,也不够了解横滨,她不明白中也此刻是怎样的心思,也不知晓横滨存在至今的真正原因。
“不可能在这种时候临阵脱逃的啊。”中也平静开口说道。
“那什么时候才能临阵脱逃?”蓝发的姑娘并不想放弃,一定要问出些所以然来。
中也收回了视线。
“没有这种时候。”
这就是辻村深月听见的最后一句话了。
然后,中也跳进了翻涌的红雾中。
这是他第二次对付涩泽龙彦了。第一次,涩泽龙彦逃脱了。
这种逃脱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指挥室内,安吾手心冒汗,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决策到底正不正确。
——如果太宰真的死了该怎么办?在中也解决掉龙之后,他们要再加派军队解决掉他吗?那横滨又该怎么般?
焦躁而紊乱的思绪影响着他的思考,但索性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其中一位通讯员转头看向了他。
“指挥,地面有设备信号请求接入通信。”
“接入。”安吾几乎没带任何停顿的说道,意识却是在一秒后才回了笼。
屏幕闪烁了一下,露出了熟悉的红发少女的脸。
“坂口指挥官,这里是猎犬小队。我们返程的直升机受特异点影响坠机迫降了。”军装的少女正经严肃的开口说道,然而安吾依然看见了后面一闪而逝的、完好无损的直升机。
“基于这种情况,猎犬小队得先消除影响源才能继续执行撤退任务,说不准会有点动静,所以这边来和特务科那边说一声。”略微陌生的声音从通讯屏幕对面传来,大仓烨子转动了屏幕,给了他的同事一些入镜的空间。
黑发的青年手持一把长剑,显然是那位安吾没打过照面的接应人员,猎犬小队的战力担当末广铁肠。
安吾很快理解了他们的意图。
“我明白了。”安吾开口说道,“万事小心。”
他注意到了屏幕中不正常的一幕。画面中,除了末广铁肠,被分离的异能力也从暗处显现
“遇到了些小麻烦。”大仓烨子的声音从画外传来,“暂时就先这样吧。”
于是,通讯就被挂断了。
至少算个好消息。
·
横滨街道。雾气变为了红色,显得街道更加扑朔诡谲。
三人的异能力都分离出了体内。猎犬的成员们为人造异能力的稳定吃了很多苦,但军人从不是离了异能力就成了无用之人的废物。
被分离出的异能力并不肖似他们,甚至是有些难以辨认的,它们只是浑厚而庞大,连能量都如有实质的外溢。
“我们的异能力长这个样子?”大仓烨子做好了战斗准备,却仍忍不住自问。
“只要打碎红色的宝石就好了吧。”末广铁肠握住了剑柄。
“在右侧。”条野采菊灵敏的侧身,不忘提醒他的搭档。
强大的异能力被单独分离出,便成为敌人。有着渴望战胜强敌想法的末广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他抽出了剑刃,平日里,他只要做这样的起手式,眼前的敌人们早都得被斩成两段了。而如今,只是多一个动作罢了。
剑刃擦着条野采菊的喉咙和肩膀,刺入他的脖后,精准的穿过一颗几乎看不见的红宝石中,直到它破碎才显出了身形,然后消失无踪。
最先回归的是条野的异能力。
听力惊人的条野也没法听见分子化的存在发出的声响,他能预测出异能力的攻击动线,但绝计做不到如此迅速的解决掉它,他只来得及感知到剑刃的逼近,然后便是异能力的回归。
第327章 雾与龙
哈,自家搭档这观察力、视力这东西有那么好使?
条野诞生了一瞬的不解。
“这就结束了呀,铁肠。怎么做到的。”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末广铁肠“呵”了一声作为回应,声音带着一分不屑和九分得意,很显然,搭档问出这样的问题让他的心情很是不错。
按理来说,这样的回应应该是没什么攻击性的。但条野采菊的听力远超他人的千百倍。所以这句话到他耳朵里也变得十分有攻击性了。
于是,他在末广和自己的异能力打上头了的时候分子化了自己,靠近『雪中梅』在人与异能力搜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将其一击毙命,在宝石的破碎声中寸止了末广铁肠的战斗。
末广铁肠铁肠什么都没说,末广铁肠把横滨拖延了十年还没拆迁的废弃建筑手动拆迁了。
自力更生,一枪击碎异能宝石的副队长小姐只觉得自己的同事们过于吵闹。
而她的同事们也不甘示弱,毫不客气的开口建议他们亲爱的副队长加强训练。
“好歹是副队长的异能力,就这么一枪被解决掉了啊。”条野采菊邓布利多摇头。
“烨子你加练吧。”末广认真的建议。
“是么,说的很有道理,是该加练加练了。”烨子皮笑肉不笑的回应道。
最后,二人因为回忆起了不好的事而迅速离开了。
惹谁都别惹猎犬,特别是猎犬的副队长烨子。这条至理名言可以让你在猎犬面前很好的存活。对猎犬内部的成员也同样适用。
……除非忍不住。
条野采菊对自家工作单位一直有个清晰的认知——那就是,他的同事、包括他在内,都癫癫的。
猎犬没一个正常人,过度理想、还有些微的完美主义倾向,虽然表面看上去还好,略微相处之后就会发现他们的疯狂。就职于猎犬小队的军人们每个月都要进行危险的异能改造手术,如果没有一份崇高的理想作为支撑,如果有一天这样的理想破灭,如果有一天他们的才能不足以支撑他们的理想……那他们当然只能自灭了。
对于猎犬小队来说,美丽的精神状态也是他们的特色之一。所以,初来乍到、相对正常很多的第五人被队长派去了港口黑手党卧底历练。
很难说这样的历练是为了替猎犬搜集情报,还是为了让立原造道能早点融入他们。
当然以上都是条野想着玩的胡扯,当务之急果然还是解决掉那只巨大的龙。
然后借此机会离烨子远一点。
·
猎犬那边的连线断开没多久,安吾就接到了新的联络。
既不是上级也不是友社,而是隶属于英国的老牌异能组织——钟塔侍从。
特异点阈值逐级提升,红雾以无比恐怖的速度向外蔓延。如果放任不管,覆盖日本全境用不上半天,覆盖整个世界也只要短短一周的时间。
“贵安,我代表欧洲各国很同情贵国的危机。”成熟的女声从通讯设备中传来,远在千里之外,钟塔侍从的侍卫长阿加莎·克里斯蒂正品尝着红茶办公。
“所以,为了避免雾蔓延到世界各地,我们会派出了拥有焚化能力的异能力者。”她微笑着、从容不迫的通知着异能特务科欧洲方面的决定。是的,就是通知,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行动在三十分钟后,破晓时分。”
安吾瞳孔猛缩。
——该怎么办……
他妄图想出什么解决的途经,却发现无计可施。
·
龙在与另一个异能力者缠斗。
雾气不会影响条野的感知,但风会,距离过远,条野也无从得知天上到底在发生些什么。
只能通过同事们的心跳和呼吸却能推测一二。
那只龙很强,但更不讲道理的『重力』却把它狠狠的胖揍了一顿又一顿。
对于末广来说,斩杀掉一条由异能集聚而成的龙,是一种挑战,他会以他的胜利作为结局的挑战。
他知道他自己会赢,因为那只是集聚而成的异能,就如同世界上所有的山脉一般,无论它的高峰有多么险峻,都只有被人登顶这一个结局。
但当末广同时注意到那个身上散发这红光和可怖纹路的……青年时,他却没法预测二者间的输赢了。
但是,他想打这个。
“港口黑手党的中原中也。”大仓烨子准确的道出了异能力者的名字。
“是他啊。他是搜查官先生请来的救兵?听说他跟政府方面还有些说不得的渊源……”条野采菊的听力被限制了一些,如今多少有点像个没戴眼镜的近视患者,但受阻的感受并不影响他弄清如今的情况比如他旁边搭档,他的心思条野都不用听,闭着耳朵都能猜出来。于是他打算象征性的阻拦一下,“没必要的纷争就不要挑起了。”
“哦。”末广淡淡的因了一声。
“——等要扬港口黑手党骨灰的时候再打。”条野采菊又补充了一句。
“嗯。”末广的回应显得有感情了一些。
“说不准用不着等到那个时候。”烨子皱着眉头看着天上的场景,抱着手臂开口道,“那人表现出的能力已经不在人的范围了,要是他不自控,只会比龙更麻烦。”
“我记得武装侦探社还有个能无效一切异能的异能力者。”条野采菊戳着下巴回忆了一下,引得大仓烨子侧目。
“你知道的还挺多。”
条野采菊微笑了一下。
“谢谢,谁让在我们小队里我的脑子最好使。”
“……”大仓烨子觉得自己从未这么无语过。
侦查任务到此也就告一段落了,大仓烨子摸清了敌我情况,开始发挥小队的协作能力分配任务了。
“目标太大,如果攻击的重点是宝石的话,我们得高空作战。”大仓烨子开口阐述着情况。
“直升机么?虽然我们确实得把它弄坏,但真开过去它就不是普通的坏了吧?”条野提出了质疑,“这倒还是小事,重点是坏了之后我们怎么第二次上去?”
烨子没有说话,转了转手中的卫星地图。最终圈定了一个地点。
“借用一个停机坪就好了——比如这里,”她指了指地图上的一栋建筑,“横滨最高的建筑,也是离宝石最近的位置。”
“港口黑手党总部大楼。”末广铁肠习惯性的把看见的东西念了出来。
“现在那里应该是座空楼吧。”条野采菊接着说道。
空楼,意味着不会有太多的麻烦。
“为什么不选择那里。”末广铁肠指了指龙下发的建筑,龙盘旋在骸塞之上,理论来讲,那里才是离龙最近的位置,“骸塞。选那里不是更好。”
“骸塞没有停机坪。”烨子给出了再现实不过的理由。
末广铁肠认可了这现实的理由,点了点头。
“总之港口黑手党总部就是我们临时指挥所,末广负责先遣,我留后方指挥。”大仓烨子安排着小队分工。
“我也能进行战术指挥。”条野倒是没有不服从的意思,只是这么提出了个可能性。
“你算了吧。况且,我还指望你去侦查那颗宝石呢。”烨子也没跟他客气的意思,“那颗宝石是无数异能力集聚的产物,它们八成是无主的、或许已经属于涩泽龙彦了。我也不能确定普通的击碎能否将他打散,你去和末广配合的好,辅助和侦查情况就交给你了。”
“是是。”条野懒洋洋的答应了,遵从了他家副队长的命令。
猎犬小队的三人重新踏上那架“因特异点影响而坠落”的直升机上,前往了横滨最高的建筑。
“雾还在蔓延,而且很快。”条野采菊开口说道,他用不着卫星地图,通过风就足以判断出这点,“它的蔓延不会停的吗?”
“只要解决掉不就好了。”烨子才懒得计算失败的成本呢。条野采菊会为各种情况留存后手,降低成本。而对烨子来说,只要不失败就没有成本,那么把精力用在让自己成功就足够了。
直升机轻轻松松的降落在了港口黑手党总部大楼顶层的停机坪上,顺利的仿佛跟回自己家似的。
三人下了飞机,烨子用军用望远镜观察着天上的情形,末广已经开始斟酌出刀角度了。
中也和龙之间的战斗也进入了白热化。在巨大的龙面前,人的存在就显得非常渺小。然而即使体型上如此悬殊,中也依然操纵着几十层高的大楼攻击着那条异能龙。
可怖的力量对冲着,几乎要将刚停稳的直升机掀翻在地。猎犬小队的成员们就比那台不中用的直升机结实多了。这样的异能力没让他们有什么损伤,顶多只是长了些见识。
末广扶了扶军帽,没让它被吹飞。他踏上围栏上,瞅准时机跳到了龙尾上。无论烨子怎样呼喊都没有理会。
“别担心烨子。”面对快要气急败坏的副队长,条野采菊好声好气的给出了安慰,“他打起架来一向是没什么分寸的。”
条野的安慰直接把副队长小姐给气笑了,她平时会用异能力维持小姑娘的身形,但脾气上绝对是个姑奶奶。
“是么。”她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拽着条野上了飞机,“那就一块儿没分寸好了。”
——我们猎犬一直都癫癫的。
条野顺从的被拽上了飞机,如此想着,还有心思系个安全带。
队长人不在,根本没人管得着他们。
直升机“嗡”的一下启动了,注重空中稳定性的直升机成功被烨子开出了飙车的效果。
第328章 红色人影
条野倒是不晕飞机,但风声太大,有些影响他的方向判断。
烨子癫归癫,但执行起任务还是挺细致的。飙飞机也不忘向条野描述周围环境,帮他构建坐标印象。
猎犬的成员都是做过相应的身体机能改造手术的,末广铁肠从顶楼跳到盘旋的龙尾上,十来层楼的高度就跟跳楼梯似的轻松。他在站稳的一刹那就发动『雪中梅』将盘旋的龙尾和龙身切成了碎块,刀刃顺着龙的脊背划过,仿佛在给一条鱼开膛破肚。末广依靠散开的大片碎块借力靠近了位于龙头位置的宝石,接近的速度更是不亚于烨子的飞机。
然而,他的身后,那些切碎了的异能却迅速恢复了原状,严丝合缝、仿佛无事发生。
——看来跟普通的异能力一样,除非伤到宝石,不然攻击都是无效的。
末广铁肠冷静的想着,无比迅速的逼近龙额间的宝石,然后出刀。
他的逼近最后被阻止了。
是中原中也先动的手。
末广铁肠不愿放弃这难得的进攻机会,他没有丝毫躲闪,挥剑将巨龙额间的宝石劈成了两截。
很多时候,两个不熟悉的强者一但仓促的合作,就会出现一加一小于一的盛况。就像此时,龙还没来得及对末广造成任何真伤,重力倒是先一步痛击了末广了。
这也是烨子方才如此气急败坏的原因。
条野也不希望末广先出手。两个互相不熟悉的强者,其中一个的力量还不自控,看见了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中的、气场强大的末广铁肠,会做什么反应可想而知。铁肠不挨打才怪。要按条野的意思,怎么看都要等那位重力使先精疲力尽败下阵来再出手屠龙吧——也能为控制失控的重力使省些力气。
但他更了解铁肠,铁肠根本不在意这些加加减减的小问题。虽然他不至于是个战斗爽的战斗狂人,但其实也差不离多少了。而且他也没条野那么多渔翁得利的坏心思,有事他是真上啊。
就像此时此刻,他急切的想要切碎那颗硕大的宝石,他成功了,然而却被重力使连龙带人的痛击了。
巨龙的吐息被蛮横的重力卡在异能包裹而成的体内,接而无限膨胀,随着宝石被切割破碎,龙的身体也一通破碎,伴随着异能如同洪水般的拥入,中也操控的大楼被搅碎成了数不清的巨大石块,倘若不是猎犬本身接受过提高身体机能的异能手术,碎石造成的伤害就足够把他杀死。当然,对末广、对猎犬小队的所有人而言,致命伤以外的伤都是小伤。他们在手术台上九死一生,换来的就是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永远不会有致命伤。
龙的身体成了一个无数能量碰撞反应的反应炉,随着过载而碎裂。
直升机的飞行速度果然还是太慢了点,半分钟不到,中原中也就独自单挑了一只异能龙。
末广铁肠在坠落。
他的异能力不是操控重量,被这样的力量冲击,当然会摔下去。
反正也摔不死。只是在亲自面对那样的力量的时候,他开始对人的存在产生了怀疑。
猎犬小队已经足够非人了,但说到底他们依然是人,每个月登上手术台的日子依然脆弱的随时可能死去。
真的有中原中也这样的力量吗?如同神明一般……他真的是人吗?
末广铁肠茫然的思考着。
——他想打这个。
这点倒是不用思考。
龙终于膨胀为了纯粹的异能力,它不再能够维持本身的姿态,一切能量都变得虚化,只有文字在空中浮现。
末广铁肠和中也同时在这样的能量中沉浮,他时刻注意着中也的一举一动,注意到这个或许没有多少清醒意识的重力使浑身爬满猩红的纹路,似乎在承受着某种痛苦。中原中也在这无尽的能量中找寻着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找到。他蜷缩着身体,痉挛的抽搐着。
末广铁肠因着他接下来看见的画面瞪大了眼睛。
他抽搐着,似乎早已力竭。猩红的宝石从中也的胸口分离出去,逐渐变化成异能体的模样。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先震惊些什么了,是惊讶这人连自己的异能力都不回收就单挑特异点龙,还是放在他隐约窥见的,中原中也似乎曾抵御着『龙彦之间』的影响,强制将异能宝石按回。
但此时此刻,一切都晚了。『污浊』从中原中也的体内脱出,他脸上的红色纹路也随之尽数消失。坠落着的,只是一个虚弱的、昏迷不醒的普通人。
猩红的人影漂浮在原地。下坠着的末广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该做些什么,他踢开周围同样坠落着的碎石借力,接近了坠落的中原中也。
世事无常,方才还和同事们商量着把港口黑手党骨灰扬了的末广铁肠先生,如今正干着救下黑手党干部的事。
二人摔到地上,扬起尘土。或许是特异值含量过高,或许是重力异能本身的影响,如此高空的坠落造成的伤害却远低于末广的预期。
他原先以为多少会有些疼的,结果完全是不痛不痒,就连正常异能力者体质的中原中也也没什么事,甚至没有完全失去意识,能虚弱却依然中气十足的问上一声“你这人谁啊”。
末广铁肠告知了他自己的姓名,自然也注意到了中也因为脱力微微发抖的双手。
中也并不是真的一点事都没有,刚才的战斗花费掉了他太多力气,现在的他连一只蚂蚁都摁不死。
末广铁肠扶了他一把,也是给自己一个能站起来的空间。
战斗还未结束,那猩红的影子依然在他们的上空。
奇怪的是猩红的影子一动不动,并不像其他异能力一样,会迫切的进攻自己想主人。
“该死……一根指头都动不了了……太宰那家伙呢……”中也强撑着想站起来,却使不上任何力气,他相信太宰那可恨的生命力和阴谋诡计,选择使用污浊,却并没有见到他。
末广铁肠的主要工作就是打击罪恶。情报科普根本不在他的工作范围之内,那是条野的活,他知道不了一点。
“我不知道。”末广铁肠平静的回应到,他望着天空上的场景,逸散的异能力随着猩红影子的出现开始重新集聚,如果不能将中也的异能力抹去,龙会再一次集聚的,“战斗还没结束,我要走了。”
他说道这里略微顿了顿,接着继续开口道:
“如果这次任务后,我和你都还活着,就找个机会切磋一下吧。”
干部先生压根不知道这话从何而来,却在直觉上觉得这话不兴说。听着不太吉利。
然而,末广铁肠才不在意哪些话兴说哪些话不兴说的,他说完后,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龙彦之间』在二次集聚。
白色的、非人的人同异能力一般漂浮在空中,他的手下,龙在再一次汇聚,它似乎不似刚在一般具有实体,而是半透明在雾气形成的胎水中沉浮。
末广铁肠距离它太远了,即使将路上的障碍物都清理掉,遵循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原则,也不可能迅速干倒,它在镭钵街与市区的边界,骸塞之上。
悬梯从天而降,直升机的外壳已经有了破损的痕迹。条野眯着眼睛和他招了招手,大仓烨子带着墨镜驾驶着飞机,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末广收回视线,踏上了绳梯。
重力的红色人影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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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红的雾气席卷了整个横滨,隐约可窥见雾气掩藏着的、巨大的龙。
异能的涌动比刚才更加剧烈,我比刚才要更适应些,却依然觉得非常难受。天上,那条龙正在跟另一个力量战斗着。
——那是污浊的力量。
这个世界的中也从天而降发动了名为『污浊』的力量,要将这条耀武扬威的龙给碾碎。
楼上的玻璃窗在此时碎裂开来,窗边隐约可见一个白色的人影。
生活在一个存在着异能力的世界,如果你的异能力和武力无关,你就知道此时此刻该做些什么。
我拽着费奥多尔,转移到了建筑之内,避开了窗内之人的视线。
能出现在这儿的、白色头发的人,就算脸盲也猜得出他是谁。我只是来确认模组的发展是否顺畅的,不是来挨打的。
身侧的费奥多尔虚弱的咳嗽了两声,我转过头望去,就看见他的胸口满是鲜血。
“伤口崩开了。”流血流的欢的费奥多尔还不忘向我解释一句。
我调节反射的松开了手。
“我弄得吗?”我开口问道,看上去要多冷静有多冷静,但实际上脑子里已经全是糨糊了。
“伤口太大了,很正常。”费奥多尔虚弱的,好声好气的解释的。
我现在不止脑子里是糨糊了,我觉得我的喉咙也被糊住了。
你在解释什么啊!这是解释的时候吗?
我没话说了。指了指旁边倒下的柱子示意费奥多尔过去靠着。
在当伤员这方面,费奥多尔还是挺听话了。
我解开原先的衣服和包扎,在他的配合下重新把伤口包扎了一遍。
门外的打斗声不绝于耳。我迅速转移到骸塞内部的行为明显正确无比。
中也在对付那条龙,同样的,有人在与涩泽龙彦对抗。
特异点带来的异能影响让我有些呼吸困难,连为费奥多尔包扎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把他的伤口撕裂了。
这会儿我算是没心情关注模组进展的如何了,因为费奥多尔看上去要死了。
第329章 家
我重新包扎伤口,包了半天才把血止住,而在这个过程中他的血已经流的满地都是了。
“你这哪是伤口崩开啊,大动脉都崩开了吧。”我努力按住伤口,想尝试通过吐槽来缓解情绪,然而这一行为却是失败的,我说话的声音都不怎么稳定。
我早就不会因为见血而感到难受了,然而在特异点的影响的眩晕感下,我却被迫勾起了过去的回忆,回忆起曾经的无数次一样为血感到眩晕、手脚发冷的感觉。费奥多尔脸色惨白,仿佛下一刻就会因失血过多而死去。虽然他的死会让许多人开香槟庆祝。
“没关系,一时半刻死不了的。”费奥多尔平静的说道,静静的望着我,“所以你的手为什么在发抖?”
“……因为这是一个改不掉的缺点。”我开口回答道。
费奥多尔沉默了一下,视线从我身上移开。
“禾泽君碰上我可真是倒霉啊。”
“因为你觉得你很坏?”我反问道。
费奥多尔没有回答。
“如果是这样的话,至少其他人就不会碰上你了。”于是我选择自问自答。
“你还挺有奉献精神的。”费奥多尔开口说道。
他真的很会锐评。
伤口包扎完后,我又硬灌了费奥多尔两瓶葡萄糖口服液。实际上或许没什么用,但心理安慰效果显著,我虽然依然很难受,但那种因为心理作用导致的手脚发冷消失了。
我终于是放松了身体,准备对费奥多尔叮嘱些什么,然而紧接着的,随着巨大的嗡鸣与闷响,庞大的异能力将整个骸塞覆盖住了,闪烁的文字包裹着每一个角落,我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异能的逸散如有实质,却没什么实感,只有一种漂浮在水中的失重感。
这种失重感我是头一次体验,许多大场面中,太宰总是站在我身边的,我像是旁观的观众目睹这一切的发生,却从没亲自体验过。
而如今,这种体验被补满了。
失重感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消失,直到这时,我才有精力关注近在咫尺的战斗。
几步之遥的门外废墟,异能力者们正在和方才那白色的人影战斗着,那个人影并不完全是人的模样,他的脸上是石骨质地的鳞片,额头上是角状的宝石,那无疑是一个异能力,却比普通的异能力看上去更有实体。他应该就是十分钟前窗边站着的白色人影,然而此时,我却无法确认他的身份了。
“那是涩泽龙彦吗?”我极为不确定的问道,在我的印象里,涩泽龙彦一直都是一副空虚寂寞的优雅收藏家形象,和此时战斗的白色身影可以说是大相径庭。但这也不是什么问题,事实上,从某种角度来讲这完全不出所料。
此时,我终于想起了我的模组。
“那大概是个特异点,”费奥多尔开口说道,“显然是导演先生弄的。”
“没关系。”我比刚才冷静多了,盯着外面的战斗,开口说道,“反正赢的肯定是芥川他们。”
“这么自信?那可是可以让整个世界笼罩在雾中的特异点啊。”费奥多尔的状态比我想象的要好些,至少现在还有力气说话。
我瞄了费奥多尔一眼。
“谁让它先笼罩了横滨呢?”我开口说道,站了起来,向费奥多尔伸出了手,“世界上棉花那么多,他非要去踢铁板——不过这很有趣,所以我还是蛮喜欢这个世界的涩泽的。”
费奥多尔愣了愣,微笑了一下。撑着我的手站了起来。
“原来禾泽是这样想的啊。”他轻声说道,指了指天花板,“上面就是涩泽的茶会了。虽说主人已经离开了,但或许客人还在,这种情况下,禾泽觉得赢家会是谁呢?”
“谁都无所谓。”我开口回答道,“我只是来看看的,看完之后我们就回家了。”
“导演先生也掌握着书呢,禾泽真是好心态。”费奥多尔开口提醒道。
“他有书也不会动我们的,我们的世界太小众了,不符合他的期待。”我开口回答道,后知后觉的想到了什么,“所以,费佳无论如何都不想去医院,是因为想要争夺『书』吗?”
费奥多尔用微笑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
骸塞已然成了半个废墟,但好在上楼的旋转阶梯依然完好。空旷的建筑内发出不小的回声,在这栋建筑中,无论是隔音效果还是扩音效果都很好。
担心费奥多尔的伤口再次撕裂,我们都走的很慢。虽说我一直在放慢了脚步等他,一不注意偶尔也会快他那么一步。
“费佳想夺取书,那之后呢?费佳想写什么故事。”我压低声音开口问道,登上阶梯的回声也遮掩了我说话的声音。
“没有之后了。”费奥多尔开口说道。
我愣了愣,停下了脚步回头望他。
而费奥多尔平静的望着我。
“如果赢的人是我。这之后故事就不会再有你的存在,你不是最清楚不过了吗?”费奥多尔静静的开口说道。
我眨了一下眼睛。
“我知道啊。”我开口说道,一下没捋顺他的意思,感觉非常困惑,“就是因为会这样,我才要问你的啊。”
不知道为什么,费奥多尔的表情看上去一言难尽。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就此二次发问,巨大的声响就从楼上传来。
我被声响吸引,半秒钟后终于意识到了最要紧的事情是什么。
闲聊时间到此结束,我和费奥多尔对视了一眼,之后迅速跑向声音的源头,那是上层的大厅。
我用力推开了大门。
门内,太宰先生脸色惨白。穿着白衣服的费奥多尔正握着一把锋利水果刀,仿佛只要我再晚出现一秒,它就会刺入太宰先生的胸膛。
我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
我写了一篇基于现实而发展的模组。
那篇模组的名字按照涩泽龙彦的建议起名为《苹果》。
在雪原旅行的日子里,我常常会构思那篇现实的模组,设想着其中的转折和死亡。
雾区的出现必定会带来许多的伤亡,当初所经历的那场龙头战争就是这样,我设想过许多死亡,并将他们写在模组。
谁都可能会死,如果这个模组这个落于现实的模组被的玩家们游戏到崩溃,连守密人都可能会死。
这本来就是公平的、正常的、必然的事情。
要说有什么阻碍着我成为一个优秀公平的kp。或许就是那麻烦的性格弱点、麻烦的救人强迫症吧。
穿着白色礼服的费奥多尔显得更加优雅沉静。他的视线沉默的略过我,接着略过我身后的另一个『他自己』。室内掀起风浪。
他静静的收回了视线,松开了手指。
水果刀“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费奥多尔后退一步,转身离开了。
这里是骸塞内部的大厅,出口不止一个。
宝石屋被猩红色的能量席卷、搅碎,纠缠的存在着。费奥多尔略过我,跟上了另一个自己。
在无视对方这方面,我跟费奥多尔可以算是彼此彼此。他招呼都不打一声的就跟另一个自己走了。我也完全无视了两人,深吸一口气,迅速来到太宰先生身边。
一个公平公正的守密人应该平等的关注所有玩家的动向。但我似乎是不够公正的。
但是没办法,做都做了,下次再改。
//
十分钟前,骸塞废墟外部。
庞大的、如同末日巨兽般的存在无休止的逸散着可怕的能量。它的身影是猩红的、污浊的,它只是存在,就在顷刻间将周围的一切建筑撕碎。
“我记得他。那个第一次对我造成威胁的男人,在我被杀死之后。”涩泽龙彦抚摸着手下重新集聚的、半透明的龙,开口对他的挑战者们说道,“他的宝石马上要归我所有了,而龙不会消失——”
盘旋的、异能而成的龙仿佛孵化般鼓动着。他被击碎过一次,理应消失的,但只要涩泽龙彦没有消失,要不了多久这样的特异点就能重新集聚。
镜花没法不注意到那不远处的、压抑的、逸散的重力。那是中也先生的异能力,港口黑手党的人都知道他有多强大。它曾是捍卫港口、捍卫横滨最有力的力量,如今却成了整个横滨的灾厄。
涩泽龙彦并不被它所吸引,因为那样的异能力自分离出起注定是属于他的。
黑色布料形成的利刃毫不客气的要将他们切碎,却反被涩泽龙彦抓紧控制,将被天魔缠铠围绕着的芥川甩飞。
“——那是异能力最本质的样子。”涩泽龙彦开口说道,只是简简单单的出手便将所有威胁扼杀。
如同幽灵般的异能杀手逼近涩泽龙彦,悄无声息的发动进攻,却仿佛砍中铁板一般没有造成一丝一毫伤害。下一刻就被撕裂逸散。
“而你们的生命光辉,我就收下了。”他傲慢的、疯狂的、胜券在握的说道。
“白雪——”镜花瞳孔猛缩,看着被撕碎的异能力,错过了躲避的最佳时间。
连带着夜叉白雪身后的镜花也被掀翻飞了出去。
镜花下意识的想要抵御即将袭来的疼痛。
——横滨要完蛋了。
在无法控制自身的间隙,镜花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了这件事。
中也先生的异能力无法自控,他们打不赢涩泽。等到它彻底将中也先生杀死后……没人能赢得了涩泽龙彦。
蓝色的光芒在空气中如闪电般移动,镜花所想想的疼痛并没有出现。中岛敦接住了她,替她抗下了绝大部分的冲击力。
他们撞向墙壁,掀起大片烟尘。
“镜花……”在烟雾中,镜花听见了敦在叫她的名字,声音很轻,有那么一瞬间,那个声音与记忆中的声音重合在了一起。
“如果我们三个不能合力,就没法保护我们的家。”烟雾散去之后,这是镜花听见敦说的第一句话。
——家……?
她睁眼去看他。
敦此时和平时很不一样。虎化更加完全,脸上毛茸茸的,连瞳仁都变成了老虎竖起的金瞳。
重力的压迫近乎要覆盖半个横滨,却没再更进一步。镜花意识到了还有人在与『污浊』战斗,情况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糕。
“镜花,再召唤一次夜叉白雪吧。”她听见敦认真的开口说道。
敦将自己从碎石堆里拔了出来,直视这少女的眼睛。小镜花一贯内敛,鲜少表露情绪。无论的决意还是迟疑都掩藏的很好。
“镜花、人虎。”不远处,芥川擦了擦额头上的血,再次把手插回口袋内,开口说道,“知道该怎么做吧。”
芥川龙之介主动提出的合作永远都这么只可意会。
“我知道的。”敦回答道。
泉镜花抬起头望着他。而敦已经起身准备战斗了。
敦没有看向镜花,却依然在对镜花说话。
“再召唤一次夜叉白雪吧,小镜花。”他说,“你不愿意讨厌的夜叉白雪,一定会回应你说的话的。”
镜花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决战就是在这一刻爆发的。敦如同利刃一般冲向涩泽龙彦与之缠斗。
焦灼的战况中,夜叉白雪出现在了涩泽龙彦的身后,用无形的刀刃将这个已死之人狠狠的钉在了碎石之上。罗生门缠绕成巨大的球形,将敦和涩泽龙彦包裹在了其中,没人直到里面发生了什么,只有能量转化而成的光能会出布料的缝隙溢出。
球体被撕裂了,迸发着银蓝色的光芒。红色的雾气和其一起消失到近乎于无,只有未孵化的龙还闪烁着黯淡的光。
黑色的球体消失了,烟雾与光芒散尽后,敦就站在哪里,衣服有些微破碎。他转过头,对并肩作战的战友们笑了一下。
芥川盯着他看了一秒,移开了视线。
战斗持续到现在,已成定局。
夜叉白雪出现在龙的上空,涩泽龙彦用一部分异能重新培育了龙,只要将最后的宝石击碎,那么一切便会完全结束。
“什么啊,千辛万苦的赶来,结果一切都结束了?”螺旋桨的嗡鸣声在上空响起,军部的直升机出现在了骸塞低空。猎犬小队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但依然成了“姗姗来迟”的官方人员。大仓烨子倒不是不满意事情的解决,只是不喜欢就这样走空场。
“至少我们知道了横滨异能力者的实力,而且铁肠也不必殉职了。”条野道没什么郁闷的心思,他看上去放松多了,撑着脑袋安抚着自家副队长的情绪。
“他本来就不会殉职。”副队长小姐用着理所当然的态度说道。她是军人,一但交付了任务,他总会对自己的同事们抱有绝对的信任。
条野在这点上就逊色很多了,虽然他绝对不会开口承认,但他确实会去担心自己的搭档会在哪次任务中死掉。虽然这种担心,放在猎犬身上实在是有些庸人自扰了。
·
十分钟前,在镜花三人与涩泽龙彦缠斗的时刻,猎犬小队的三人同样组遭遇了极为强大的敌人。那是非常艰辛的苦战,猩红的人影比之龙具有更恐怖的破坏性,它拦住了前往骸塞腹地的猎犬小队。无差别的攻击着周围的一切。
飞机不得不迫降,依靠着烨子敏锐的战斗意识,直升机才没被碾压成鱼罐头成鱼罐头了。三人也迅速下了飞机。
猩红的、象征着重量的人影碾压着周围的一切,逸散的可怖力量影响了周围的环境,即使只是在这种区域略待一会儿,身体也开始发出警报,疼痛、窒息。同样具备足够战斗意识的末广铁肠先一步跳下飞机,忍耐着重力碾压所带来的窒息感,毫不犹豫的抽出长剑发动『雪中梅』将其斩碎。
无情的剑刃还没接近它就被扭曲的不成样子。
条野采菊上前一步,拦在大仓烨子面前,烨子的手紧紧的握在腰间的剑柄是。在绝对武力面前,她的异能力毫无用处,也不过是个略有战斗能力的普通人罢了。
她很不甘心,却也知道意气用事是最愚蠢的行为,于是只得安耐住脾气,静下心来观察场上的一切情况。
红色的人影污浊的、模糊的、如同浓稠的墨汁一般存在这,根本看不见上面有什么宝石。
这或许意味着它的宝石潜藏在它的体内,但是仅仅只是碰到它的“皮肤”,一切物体都会被他的重力裹挟,不得寸进分毫。
仅仅只是一回合的较量,周围的一切都被席卷殆尽,只留下猎犬的三人站在空无一物的深坑之中,如果不加以控制,这样的深坑会在其后无限扩大,最终将一切尽毁。
条野也意识到了这点。他知道他的异能力或许是有用的,『千金之泪』可以将自己化作分子,以分子的心态接近『污浊』,就算到达它的体内也没什么问题。
但这其中也蕴含着十足十的风险。
不过这又怎样呢?
条野并不在乎。
然而,烨子却在条野发动异能力之前,淡定的抓住了他的手腕。
“我们撤退。”她平静的说道,条野采菊迅速看了她一眼,而大仓烨子却盯着那猩红的人影,“龙还没有解决,不能在它身上耗费时间。”
“所以要放任它把横滨夷为平地吗?造一个镭钵街二号街?”条野反问道,他当然知道大仓烨子不是这么个意思,但他同样不愿意这么简单的按烨子的想法行事,所以选择如此发言来增加烨子的沟通成本。
“不可能的。”烨子否认了条野的说法,提出了自己的方案,“铁肠留下牵制,我们两个离开,把那条龙宰了。”
条野采菊微微偏头。
“『千金之泪』不该用在这里,只有把涩泽龙彦的骨灰扬了才能彻底解决问题。”烨子不在意条野的态度,自顾自的说出了最合理的安排。
“让铁肠一个人对付这个?他根本没有分寸。”条野采菊万分不赞同,他的世界是一片漆黑的,但仅仅只依靠听觉和感受,就知道他们面临的是怎样恐怖的危险。
他的直觉一向敏锐,知道在这样的敌人面前,只留末广铁肠一个人的话……会死的。
“你在担心些什么?”末广不屑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条野听到了剑柄与剑鞘摩擦的声音。知道末广压根不在意他考虑的那些事情,“赶紧和烨子一起离开这里,别影响我发挥。”
末广铁肠举起长剑,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接下来的战斗意味着什么,也比任何人都清楚条野采菊想做些什么。正因如此,留下来对抗『污浊』的人只能是他。
第330章 黎明
条野站在原地没动,但烨子知道他会听话的。
“去找涩泽龙彦。”烨子重复了一遍,“你不是猎犬小队里最聪明的吗?”
条野的身体晃了晃,烨子也没说什么,她转身离开,在铁肠的掩护下再次踏入了飞机的驾驶舱。
分子化了的条野出现在机舱内。烨子一点也不意外。虽然说出来会让人难受的起鸡皮疙瘩……但条野确实是猎犬里最聪明的那个。知道审时度势、知道如何做出正确的选择、知道什么时候该留下什么时候又该舍弃。
柿子要挑软的捏,想要真正的解救横滨、解决搭档正在直面的危机,干掉涩泽龙彦才是最好的选择。
飞机上的二人一言不发,心里的那根弦却崩的死紧。
找到涩泽龙彦,干掉涩泽龙彦。
只有这样才能解决横滨的危机。
然后和铁肠烨子一起回东京述职。
条野所想之事也无外乎如此了。
横滨的异能力者自己就把危机解决了,这让条野绷紧的弦稍稍放松了些。
『污浊』的力量开始减弱,涩泽龙彦近乎消失于无,它作用在中也之上的、分离的能力也变得脆弱,让『污浊』难以在外部保持稳定的形体。
·
数公里外,末广铁肠咳了一口血,勉强用剑稳住了身形。一人对抗如此强大的力量还是太艰难了些,如今他有心战斗,却马上要输了。
浊红的重力球在他面前集聚,直到比他本人还大,末广铁肠盯着几乎要遮挡完全他视线的重力,瞳孔无意识的收缩了一下。
倘若被这样的重力触碰,即使是做过异能手术的他也会被碾碎的吧?
那之后呢?谁来给横滨、给自己的战友们做掩护?
浑身上下的每一块骨头都被重力压迫的动弹不得。末广铁肠嘴里一股腥甜的绣味,僵硬的手指握紧剑柄,他的右肩早在先前的战斗中被重力压迫脱臼,使不出分毫力气。如今,所有的关节都像是要被碾断般的疼痛,甚至能隐约感受到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要拔剑,如果再不能拔出剑来战斗,他该怎么守护自己的战友呢?
然而,不详的重力球已然近在咫尺,重量的影响更是远超它的范围。长剑仿佛垒上了如山石般沉重的铅块,拔剑的动作也如同举重般迟钝。
——来不及了……
末广铁肠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他知道他要逃跑,他还是有能力跑掉的。如果此时还不逃走,他一定会死的。被重力碾碎,甚至是死无全尸。
但是——
但是啊……剑客不能放弃拔剑的机会。
就算会战死在这里,即使只有一丝一毫的机会打败面前的敌人,他也不想放弃。
重力会席卷他、碾压他,不过没关系,他会出剑的。
他会……
末广抱死的决意在下一刻凝滞了,张扬的、如同狮子般的褚色身影出现在了他面前,那只是凡人的躯体,和猎犬那被改造的如同怪物一般的躯体不一样。重力被那人抵挡,扭曲着它触及的一切。
恒久的瞬间,末广铁肠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下一刻,『雪中梅』的剑影从四面八方包裹住了这篇空地,将目所能及的一切绞的粉碎。
剑影擦过二人的身侧,破开裹挟重力的球体,借由它带来的视觉盲区,第一次将那红色的人影劈开了豁口,露出了内里猩红入墨的宝石。
“第一次被自己的异能力打,真是风水轮流转……”中也喉咙发痒,忍不住咳嗽了几声,鲜血染红了一小片土地,他哼笑了一声,并不在意。
“你退后。”末广的左手持剑,皱着眉头,声音沙哑的说道。
中也不能死,如果他死了,涩泽龙彦的能力会进一步增强,末广做的一切努力都会功亏一篑。
“该退后的是你,警察。”中也懒散又随意的说道,视线一瞬不瞬的紧盯这眼前的异能力,他曾寻找了八年的荒霸吐,先如今,正以这样的姿态呈现在自己面前。
“你已经坚持的够久了,退后吧,都快死了还逞强。”中也又说了一遍,丝毫没意识到自己逞的强不比对方少。
二人都是不可能后退的个性,最后的结果是谁也没能说服谁。
『污浊』的使用会透支大量精力,在这种时候选择战斗的中也显然也是在强撑着的。
然而,中也没有就此放弃。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的。
褚色头发的青年张扬如狮子,迅速接近『污浊』,即使没有武器攻击依然凌厉。
猩红的人影被掀翻在地,狠狠的装在了后方的石壁上。
即使周身被重力裹挟刀锋剑影难得寸进,它本身的体质也只是和中也相当的普通人。
中也仿佛感受不到手脚被重力扭曲的疼痛,甚至忽视了自己指骨已经寸断的事实。仍旧一刻不停的进攻着。
『雪中梅』切断了『污浊』周身的重力。给了中也直接触碰宝石的机会。
然而下一刻,二人都被弹飞了出去。
重力在中也周身浮现,然而这次,他是被控制的那个。
『污浊』的本源仿佛永不败落,不止疲倦为何物的扩张着。将更多的建筑席卷碾碎。
“唔……咳咳咳……要……输了吗……?”末广铁肠腥甜的味道一次又一次的从喉咙处翻涌上来,他的极为不甘的说道,即使肩膀已经使不上任何力气,也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松开拔剑的手。
“还……早着呢……”被重力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中也从齿缝里挤出反驳的字句。战斗能力先放在一边另说,他的嘴肯定是比铁肠硬的。
许多时候,嘴硬并不能改变现状。然而『污浊』却禁止在了原地,连压迫中也的异能也消失了。
这或许是少数时候。
骤然消失的压迫让中也同样咯血不止,西装下白色的衬衫也被血和尘土染的脏污不堪。
红雾悄然散去,变成更为浅淡的粉色,虽然并没有完全消失,却比之前要好上太多了。
清晨的第一缕曙光拨开云与雾,横滨终于迎来了新的白天。
“他们赢了啊……”末广铁肠终于放松了些许,压制的疼痛也一刻不停的全部袭来。
“说不准是我的同事呢……”中也翻了个身,像末广伸出手,开口说道,疲倦和疼痛并不能阻止他如释重负的心情,但他也没选择在这时放松下来,『污浊』只是减弱了攻击性,并没有消失。
“都一样的。”末广也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他握住中也伸出的手,拉了他一把。二人同时注意着眼前安静下来的污浊。
安静下来的污浊看上去比先前好上了那么一点,裹挟的重力淡了轮廓,隐约可以看见它与中也的相似之处。
『污浊』的力量减弱了些许,虽然依旧是难缠的强敌,但接下来的战斗再也不是无望的战斗了。
·
晨曦的微光已经能隐约透过雾气撒在众人的脸上。
敦手忙脚乱的和在直升机上蹲着的军警先生交涉着,没有半分方才表现出的气势。
——实在是丢太宰先生的脸。
芥川对此嗤之以鼻。丝毫不考虑自己一般对上军警都是先打一架再说的处理方法。
他和芥川的赌约还在,现在也只能和军警一块互相把对方当成空气。
横滨凌空,指挥舰上的警报一一解除,泛着红光屏幕纷纷变为让人安心的蓝色,居高不下的特异值降格为稳定的层级。安吾松了口气,紧接着收到了钟塔侍从的消息。
现下的特异值指数已经无足轻重,危机解除。如无意外,他们会在十分钟后撤离。
压抑已久的指挥舰爆发出一阵的欢呼,安吾绷紧的神经终于松弛了片刻,靠在椅背上长呼了一口气。
·
夜叉白雪出现在透明龙的上方,这是最后一点残留的异能力了。随着涩泽龙彦的消失,即使丢下不管它也会在数分钟内逸散与瓦解。
斩草除根,镜花不介意加快这个进程。
芥川和敦同样想到了这点,他们也没急着自己动手,而是放手由镜花驱使夜叉白雪将最后的隐患解决。
——只要最后的『龙』被消除,与『污浊』苦战的铁肠也会得救。
条野维持着轻松的样子与频频向镜花和龙望去的敦说话,实际上更多的注意力也放在了夜叉白雪泛着寒光的刀刃上。他看不见『龙』与夜叉白雪,却能感受到一个气息近乎于无的暗杀者正对『龙』高举这锋利的刀刃。
许多时候,即使人们希望通过果断的行动来避免糟糕结果的产生,该来的总还是会来的。
“日安,各位异能力者们。”
不属于在场任何人的声音传入了众人的耳内。
条野的心脏在这一瞬间不安的攥紧了
所有人都戒备的抬起了头,寻找着声音的源头。
骸塞顶层,一切的始作俑者闲适的撑着脑袋,微笑的俯视着众人。
——他竟然没有提前逃跑?!
条野采菊震惊于对方的胆大,瞬间就警惕值拉满。
穿着白色礼服的、风度翩翩的先生微笑着从容的站在骸塞尖顶的平台上。显然,从今天开始,“魔人”费奥多尔绝对会成为整个横滨的黑名单榜首。
“我是来和各位告别的。不过,在临走之前,我还有一样礼物。”费奥多尔语调温和的说道,完全不在意在场其他人的神色。
话音未落,非常微小的、粘连着宝石颅骨残缺的碎块被扔了下去,在触碰到那条半透明的龙的一瞬间,再次迸发出血红的光芒,夜叉白雪的刀刃被气流掀翻,不甘心的想再次击碎宝石,却在下一刻被岩浆般的异能焚化。
第331章 红色果实
镜花的心脏有那么一瞬间停摆了。
接着,她凭借这战斗本能,几乎是瞬间将夜叉白雪收回,迅速后撤回避。
血红的雾气失而复返,如同永远屠戮不死的怪物。
刚变蓝没多久的屏幕再次跳红,即使是心理素质极佳的坂口安吾也差点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弄得背过气去。
他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异能特务科的工作本就繁忙,先是书突如其来的被盗、太宰被捕,接着又是费奥多尔、涩泽龙彦和雾,连隔壁的钟塔侍从都想把横滨烧成灰。好不容易以为这一摊子破事要顺利解决了,结果跟玩似的根本没结束,一遭又一遭的,结束不了一点儿。
糟心事堆到一堆,等收到钟塔侍从指派的飞机去而复返的消息时,安吾差点气的当场掀桌。忍了好半天才勉强压制了。即使如此,对钟塔侍从的阴阳怪气还是忍不下来一点儿了。
然而钟塔侍从最不缺的就是底气,侍卫长阿加莎并没有在意异能特务科的任何谴责和表态,依然悠哉悠哉的喝茶办公。于她而言,横滨横竖都是要烧掉的,他们说什么根本不重要。
骸塞外围,直面灾厄的异能者们并不知道已经有外来的国家势力打算把横滨烧的一干二净。
大仓烨子快要被气炸了,情感告诉她她应该立刻冲上楼把那只畜生老鼠宰了,而理智却撕扯着她告诉她当务之急应该是将这只异能龙解决。
“只不过是再打一次。”芥川咳嗽了两声,毫无高光的眼睛里不含带一丝恐惧。
敦担忧的望了镜花一眼,身体再次虎化,严阵以待的盯着那只巨大的龙。
镜花站稳身形,夜叉再次漂浮在她的身后,虽说知道白雪不会又是,但她还是忍不住向身后望去。
“真是被戏耍了啊。那只老鼠,果然一丝一毫的让步都不该有。”烨子越是生气笑的就越灿烂,本身准备降落的飞机也不必降落了,连控制操作杆的手都忍不住用力。
“那个啊……炸弹我在红雾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引爆了。”条野采菊开口说道,神色晦暗不明,声音听起来都有点心不在焉的。
“什么?”烨子愣了愣,就连末广也为之侧目。
“灭鼠当然是越早越好,”一贯性格恶劣的条野采菊没有显露出一丝笑意,一想到远处拼死抵抗的铁肠他就笑不出来一点儿,“可是还有第二只。”
费奥多尔的身影被红雾遮盖,彻底消失在了雾中。
红色的巨龙再次盘旋在横滨的上空,发出咆哮。
“烨子,飞机能飞高点吗?”条野采菊安静的说道,大仓烨子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照做了。
直升机的高度就开始向上抬升了。
“你想做什么。”烨子一边上升飞机一边冷静的问道。
“解决掉这只异能龙。”条野采菊安静的说道,“解决掉他,铁肠那边才能安全。”
“……你别自己先死了。”沉默了好久,大仓烨子才如此开口说道。
“没关系的,我也没什么分寸的。”条野采菊用着轻松的口吻说道。
“……”烨子整个噎住了。
“这个时候就别搁这吐槽了!”副队长小姐如今在气炸了的边缘摇摆。
“烨子别介意。”条野开口安抚道,甚至还笑了一下,“说不准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副队长小姐真的气炸了。
祸不单行或许指的就是此时的横滨。
沉寂不久的重力再次爆发,横滨的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它的存在,甚至比异能龙更有存在感。
重力的压迫比之刚才更加明显和强大。感受到重力的红龙不安的躁动着,像重力的『污浊』吐息。
强大的异能被重力扭曲,爆发出巨大的气流,强压下的异能力者们抬手抵御着气流带来的碎石,等气流稍弱之后才有机会观察现状。
或许是因为方才的战斗,红龙对『污浊』有着强烈的攻击意图,甚至忽视了近在咫尺的异能力者。
而『污浊』对红龙的攻击意图就要弱的多,只是在无差别的碾压着周围的一切。
——横滨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红色的屏幕每秒都在跳出更高的特异值数值,安吾觉得自己还能工作,但是真的要对现实感到绝望了。
全世界有这么多城市,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横滨啊。
“前辈,现在该怎么办?”辻村深月压制着焦虑开口。她的想法比较归于实际,人最重要的就是要认清自己,妄图与与超越常人的存在抗争本就是没有结果的自我折磨,该努力时要全力以赴,该放弃时要果断放弃。她其实并不认为这次的危机能够靠个人的力量来解决,然而,从中也义无反顾的从飞机上跳下去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不可能放弃的了。无论今天的抗争是怎样的结果,既然中也先生、既然安吾前辈都没放弃,她提放弃也太早了些吧。
安吾揉了揉太阳穴。
“还有一个人到现在都没出现。”他沉声开口。
“什么?”迁村深月不乏困惑的眨了眨眼睛。
安吾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刚才有些发蒙了。
“我能做到的事都已经道做了……接下来就只能相信他们了。”安吾开口说道,“至少现在,以前还没结束。”
//
骸塞彩窗大厅。费奥多尔和导演先生都已经离开。一时间只剩下我和他太宰先生两人。
我并不在意另外两人的动向,迅速来到太宰先生身边。
他俩不可能死外边,而太宰先生可能会死在我面前。
“你没事吧……”我来到太宰先生面前,面前开口问道,确认一下太宰先生的情况,身后却腾起更强烈的气流,差点让我一下栽他身上。
太宰先生受了些伤,显然是碰了接触性毒药,状态并不好。
我踉跄了一下,倒是没摔下去。
然后我就听见了太宰先生的闷笑声。
这算什么?明明同样倒霉受伤还有心思笑话我?
“太宰先生是在笑我吗?”我忍不住问道。
“这得看你怎么想的。”明明状态差的不行,太宰先生说话却丝毫不显底气不足的。
我错了,太宰先生的状态比我想的要好些,至少这会儿说话说的挺起劲的。
“另外,禾泽君是完全不在意你身后的那个特异点吗?”他开口反问道。
我气差点没喘上来。
我当然直到我身后有异动,那是躁动的异能,但这并不存在于我写的模组中,显然是现实中的pl们搞的事情。
“你让我晚点面对现实。”我小声的同太宰先生解释道。
太宰先生眨了眨眼睛,笑的都咳嗽起来了。
那个特异点到底是怎么个情况,我其实也没太看清。更多的只是下意识的有了不好的猜想——费奥多尔太了解异能力了,他能弄出的东西很可能远超我的想象。
太宰当然看得出禾泽的犹豫,实际上,当禾泽出现在这里时,一切就与太宰设想的产生了些微的偏差。禾泽不该是以这种态度出现在这里的,然而他依然同之前一样。
倘若真是如此,那么一切都明朗而古怪起来了。
就像是一场荒诞至极的戏剧。
庞大异能的中心,刚在同太宰说话的异能少年已然不是原先的样子,他身上一圈一圈的包裹着如同绸布般的异能力,看不清面庞,那异能力无限的延伸着,一圈又一圈的包裹、扩大,如同——
如同被旋转着削去果皮与果肉的苹果核。
他变成了特异点。
它不属于涩泽龙彦,形象上与『龙』并不搭边。而是如同一个一圈一圈旋转削下果皮和果肉的苹果。果核的位置隐约露出一些如同人面般的起伏,却没有任何的五官。
透过略带透明度的□□,红色的异能宝石如同籽粒般镶嵌在果核之中。
而禾泽释之助终归是要转头的。
·
外面的红雾从建筑的缺口蔓延进室内,我也终于看清了那个特异点。
“它是什么东西。”我感觉我的心脏砰砰直跳,如此硕大的『果实』给我带来了极为不妙的视觉体验,以及不愿面对的不详预感。
“不知道。”太宰开口回答道,答案却带着某种指向性,“不过在十分钟前,他还是个玩耍的很开心的异能力。”
“我以为——”他接着开口道。
我以为……
我的手指颤抖了一下。
——如果这个世界上存在一个回档读档的按钮该多好。
我忍不住如此幻想起来。
虽然真有了,我也没什么特别想改变的事。
即使是如今的特异点也同样不必改变……
“我以为这该是你的责任。”太宰先生平静的说道,声音如同重锤般敲碎了我的心脏。他重复了一遍,他微微低头,发丝便从耳边滑落下来,“真是过分呢,禾泽君。明明能好好做客人的,却为了自私的目的把横滨弄成这样。”
我几乎是下意识的防御了起来。
“太宰先生明明知道的。我不属于这个世界,这里再怎么样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冷硬没有任何同理心的说道。
换成任何一个人听到我这么冷血的话都得破防,就算防够后,心里也得把我骂上个几百遍。
然而,太宰先生却是恐怖的。
“是这样么。”太宰先生平静的回应了一声,接着更加平静的说出了后半句话,“我还以为禾泽会很难过呢。”
“……”
“自己的异能力变成了这幅样子,禾泽君真是好心态,一点都不担心。”他的输出显然还没结束。
我移开了视线,无意识的舔了舔牙齿。
“……我不担心。”我终于是开口了,稍稍后退了一步,“他现在这样,就是我所期望的样子。比起我,还是你们更该担心他吧。”
“是么……”他甩了甩手上的手,将混着毒药的血水甩掉,接着站直了身形,平静而冷漠的望着我,“禾泽君都这么说了,就是已经打算和费奥多尔承担失败的代价了吗?”
他的脸色依然苍白状态差到了极致,然而气势上却没有一丝退却、犹疑、动摇,只是无比笃定、无比平静的说道,仿佛刚才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而不是威胁。
我忍不住掐了掐手心,缓慢的眨了眨眼睛。
//
圈圈缠绕着的、硕大而猩红色的异能力就是在此时出现的。
它遮盖了天空,悄无声息,即使在猩红色的雾气中也尤为显眼,又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再次爆发出强烈异能的『污浊』让末广铁肠僵了身形。
末广铁肠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周围的一切树木、建筑、席卷而且的碎石都被他切割成了细小的碎块。
那是极致防御下的本能反应,然而这样的防御并没能起到什么作用。
臃肿的、如同某种被凌迟的果实就这么笨重的、悬浮着移动着。连龙都觉察到了他的存在,抛下『污浊』用异能集聚而成的吐息焚烧着它。
那松散的、圈圈缠绕在果实周围的如同果皮般的存在被烧断成了好几节。
它们缓慢的散开缠腰在了龙的身上,在龙的挣扎中将他切断、包裹、最后变为更加肿胀的果实。
那游离的如同果皮一样的异能力在空中无规律的缠卷着,顷刻间将搭在着焚烧异能力者的、钟塔侍从的飞机绞成废铁。
异能力者们,才刚解除警报的异能特务科也无比震惊于眼前的这一幕。
几个呼吸之间,如此硕大的异能龙就这么被另一个异能体吞噬了?!
那颗肿胀的果实并没有太过威慑的长相,它只是无比硕大,硕大到能够遮挡半片天空,却仿佛没有任何攻击性,就是这么存在着、膨胀者,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
那样的声响仿佛是语言的交叠、又仿佛什么意义都没有,缺直冲每个聆听者的心灵,仿佛这是所有人本来就有的、如同思想钢印一般的想法。
大量无意义的信息拥入到了聆听者的耳内,毫无视力的条野采菊甚至连站立都做不到,差点从飞机上摔了下来。
已经没人能说话了。
·
一篇模组,总是需要选择一位外神作为模组的中心,祂不一定要直接出现,但必然得存在,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祂可以算是跑团的灵魂所在。
然而,现实中并没有什么外神给禾泽当工具人。事实上即使禾泽嘴上和心里都不愿意承认,他也比谁都更接受不了血流成河的结局。所以,他顺应了费奥多尔的想法,将化为特异点的涩泽龙彦圈定为模组中的外神力量的显现。
第332章 联觉会议
kp应该掌控模组的进程,至少要让它走在主线上才是。『猎犬』小队来到横滨后,禾泽没深究原因,只是用着“来都来了是吧”的理由顺势将其引入模组,并借此砍掉了十几个可能出现的坏结局。他做了诸多努力,希望一切都能走上正轨。就比如苹果代指的是阿普尔小姐,那么苹果只能是阿普尔小姐。
然而,当过kp的人都知道,跑团能安安稳稳的照着模组书写的可能性走到终点就奇了怪了。
无限膨胀的、无限集聚无主异能力的特异点出现在了横滨上空。过分膨胀的异能力开始让一切失控,雾气并没有随着龙被吞噬而散去,反而以更快的速度向外扩散着。所有人,全世界的所有人都无比清晰的通过直观的注视,通过卫星的转播,看见了……『祂』。
本身即使隔着设备、电波、媒介都能传播的异能,在无限膨胀之后会有什么后果禾泽都不敢想象。
肿胀的果实早就挤碎了大厅的彩窗玻璃与墙壁,漂浮在外围的空中。
没有特定含义的字符无休止的传播着,挤占着大脑皮层的信息接收单位。
特异值的检测数字已在一个夸张的数值上停留很久了……
异能特务科指挥舰上,安吾头痛欲裂,各种无意义的字符以完全无法捕捉的方式被他解读,接而印刻在脑海里。那似乎并不只是某种声音,而是某种思想的传递,是仅仅只是意识到它的存在便会无疑接收的牢固钢印。
“快把监视器关掉!”安吾忍受着头疼的感觉,迅速扬声命令道。特务科的监视器不止一个,为了确切的掌握时事的信息,指挥舰上的科员们都操控和反馈着各方情况的监视器。在头疼到无法思考的间隙,安吾的指令仿佛是某道信标,科员们纷纷照做,然而并不是每一个科员都能迅速给出反应的。
有的科员已经倒在了地上,开始神经质的念念有词,有的发抖着身体僵硬到动弹不得。有点又哭又笑仿佛已经临近崩溃的边缘。
在更大的崩溃进一步发生前,安吾忍着头痛将整个信号源都切断了。
指挥室里黑了一片,只有亮起的应急灯光和黑暗中偶尔传来的抽泣和哭笑声。
一刻钟后,脑内无意义的字符开始溃散,只会时不时的浮现出来向思考者昭示自己的存在感。
信号源在一刻钟后陆陆续续的连接回去,却再没人敢去看那如同苹果般的硕大的果实了。
所有的屏幕漆黑一片,再也不会闪烁任何颜色的光。
只有亲临现场的异能力者们能够看到『苹果』的模样。
龙在果实的内部伸出利爪,妄图撕破果实从它的内部脱出。然而这样的行为却是徒劳的,肿胀如同跳动的心脏般的果实仿佛具有无限耐心的、毋庸置疑的包裹着它。无论无限集聚异能力的龙如何无休止的集聚着果实的异能力,果实都在一秒比一秒变得更为肿胀。
雾气蔓延的速度早已突破了预计阈值,以横滨为中心笼罩了整个东亚。
·
联合国异能办事处又开展了一项紧急会议。
各国的代表早在事件恶化的开端就联合国家异能机构一同组织了全球性的异能联觉会议。阿加莎·克里斯蒂的脸色从收到本国异能力者在横滨殉职的消息后就是难以遮掩的难看。她的神色越是平静就越是压抑。换做任何时候,法国方面的代表看见钟塔侍从的侍卫长这么一副表情多少都要幸灾乐祸几分钟的。但在这连英国异能力者都无法阻止的、共同的灾厄面前,法国代表笑不出一点。
一件国际事件的严重程度从各国代表在会议中的风度就能体现一二。
形势严峻,各国异能代表为如何妥善处理国际异能危机这事吵的不可开交。这样的会议他们在一个钟头前组织过一次,那时每个人都表现的大义凛然、从容不迫,就连焚烧横滨的计划仿佛都只是被逼无奈。
而此时此刻,绝大部分国家代表都无法保持这份从容了。无限膨胀的、仅仅只是认知便会受其影响的、如同『十大天灾』一般的特异点正压迫着整个世界。即使如今它所表现的攻击性比测量出来的要低的多——可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当这恐怖的特异点放弃蛰伏的时候,那么一切都会变得不可控了。
他们争论着,说着要将危险扼杀在摇篮里,但英国异能力者的下场在前,面对顷刻间就能团灭数名异能力者的特异点,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愿意派出解决问题的异能力者。他们回归本质,将压力移给到日本。
然而但凡日本政府能自己解决这个问题,此时此刻也没必要听这群外国人吵架了。
到头来,那些能决定横滨命运的国家代表们也只能互相阴阳怪气一番,然后再不得不承认这都是无用功。
面对日本如今的危机,美国方面则提出了更为抽象的建设性意见。他谴责了英法两国“非正义的侵略性行为”声称日本有能力自己解决这场危机,任何以此为理由派遣异能力者前往日本国土的行为都是侵略,只有由中方派遣的异能力者才是具有公信力的。
一直不参与争吵的中国代表就这么被点了名。一同参加这场会议的中国异能局负责人默不作声的望了美国发言人一眼,又默不作声的收回了视线。
——视线里满是“你小子在说什么”的困惑。
至少在正儿八经搞外交的官员们来看,他的表情是这样的。
当然,正儿八经搞外交的中国代表就没他那种困惑了。国际会议上的发言再怎么抽象,背后代表的利益与意识集团还是很明确具体的。当然,中方代表并没有直接点名这些,国际场合发言要讲究些礼节,“你真敢说啊,算盘珠子都蹦我脸上了”这种话得用信达雅的方式表达。
美国作为在异能时代略逊英法的第三国家——当然是更希望这场危机能蔓延全球。
红雾针对的是异能力者,这意味着在国家层面上,它只会对一些小国家带来毁灭性的打击。越是依靠强大异能力者发家的小国越是如此。而美国巴不得这些有几个厉害点的异能力者就在国际餐桌上上蹿下跳,妄图从菜单上下的国家早点没了,老老实实听阿美的话当阿美的狗。和英法这种只知道靠异能力者吃饭的老牌国家不同,异能科技两开花美国并不担心红雾带来的影响。他们是资本主义的代表,是风投手是商人,那枚无限膨胀的特异点不可能跨越整个太平洋来到美国,等到日本这种无足轻重的小国家被膨胀的异能力毁灭后,美国会推动国际会议将这个特异点列为『第十一大天灾』,它可以被挪去更近的国家,比如说中国。而这一切计划都要早早的布置与推动,比如此时此刻,它要把中国捧的高高的。当然,第二特异点的讨论对如今的美国来说还为时尚早,红雾的蔓延会更早也影响范围,单凭国家利益来说,红雾蔓延为阿美带来利益远大于损失。只要红雾能顺利蔓延至全球,就能倒逼整个异能时代,将世界的经济发展逆推五十年甚至更多。那个时代才是对美国更有利的时代。美国早就受不了那些个把强大异能力者当国家战略武器就飘得很给美国甩脸色的国家了。阿美莉卡兢兢业业当了这么多年军火商、从殖民地到独立国家,励精图治当上了世界老大,只不过是异能爆发,天天罢工当摆子的法兰西和日早就不知道落哪去了的英吉利凭什么躺赢当世界老大?阿美很不爽,但人家就是随便拎一个异能力者出来就物理意义上的抵得上几十装甲师,阿美再不爽也只能憋着。
然而,现在机会就这么来了。用魔法打败魔法,天克一切异能力者的红雾就那么出现了,甚至非常幸运的、是在秒杀了数名异能力者的情况下出现的。那些想要维持现状的国家已经没有最初的果断,但阿美可是果断的,机会稍纵即逝,它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倘若历史能在这一刻转折,它绝对要把“涩泽龙彦”的名字写在阿美现代史的教科书上。
和秒懂美方代表目的的中方代表不同。英法方面的代表只觉得美方的想法特别抽象。
——不是,这人有病吧?放任危机蔓延全球?你在说什么东西啊?!
这或许就是英法代表此刻的心情吧。
阿加莎战术性喝茶,英国作为世界第一强国,没兴趣这种过气的前老大多费口舌。美国有什么抽象行为都是正常的,建国不到三百年的国家就是幼稚的很,没什么底蕴也没什么涵养,与其说说是国家还不如说是个巨大的财阀集团,只不过是聚在一起谋利的商人罢了,他们眼里只有金钱、利益,跳动的线条就是他们追求的全部。其他国家可能会犹豫,但英吉利不会犹豫,在争取到足够的利益后,英国会派遣更多的异能力者将那个特异点解决掉。
但另一方面,英国确实也想看看中方在这方面的态度,法国亦是如此。两次会议下来,中国那边的态度都是不痛不痒的,明明是发生在家门口的大事,却还不如英国美国这种天高路远的国家来的更上新。就算是美国,好歹也来搅了搅浑水,你默不作声算什么个事啊。
第333章 盾
英法方面多少希望中国能提出些建设性的意见的。或者更直接的说,它们的想法也有和美国意见相似的地方,它们希望中国能出面解决这个问题。
然而无论是在有异能力的时代还是不曾存在异能力的时代,白嫖都是不可能白嫖的。
甚至轮不到外交部官员这样的专业人士开口回答,作为特别顾问的异能局的负责人屈先生就率先一步开口了。
“中国不会以任何理由干涉他国内政,更不会借由国家安全的名义做出侵害他国领土的行为。”顾问先生开口说道,他的视线在英国代表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不是点名批评胜似点名批评。就差把“别来沾边”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外交部的官员先生发言则周到的多,彬彬有礼的以更动听的说法把“别来沾边”四个字解释了一遍。
这样的发言在某些国家听来当然想当刺耳。阿美的外交官听后更是转头和自家官方异能机构派来的代表对视了一眼,那样的对视有着怎样的含义并不重要,因为此时的阿美并不是中国攻击的对象。而其他人打起来,永远都是美国乐见其成的场面。
和暂且安静下来默不作声看热闹的美国不同。面对中国,英法方面却有明明自己很强却只能一气之下气了一下的无力感。
英法两国在国际上一直都是处于主导地位的。老牌异能国家所拥有的主导权在这个时代空前绝后的大,没有国家能绕过他们的意思干事,就连显眼浮夸的美国也不得不为异能带了的利益影响做出让步。
这可是在异能的时代,英法作为老牌异能国家才是正儿八经的版本之子。拥有众多超越者的英法两国自然应该是世界的中心,即使有什么国家游戏也该是它俩掰手腕,别的国家靠边站。
至少在百分之九十九的情况下都是这样的。
但就是有这么一个国家,异能力者人均比率世界倒数,超越者更是拎不出来几个,明明被版本抛弃,联合国上却照样能在英国提出“以超越者为中心建立世界新格局”的意见时,说出“不要拿你们西方的标准衡量我们中国,无论是超越者还是其他。”这样的话。
直接就把英国的发言人怼的说不出话来。
——这什么国啊这是!
好气哦,但是还要保持微笑。
再然后,没多少超越者的中国就闷声不响的研究出了等离子反异能护盾,通过覆盖磁场阻绝能量来创造异能真空区。
别的国家都在可劲研究独立于人体之外的、超越原子弹的高威慑性异能武器,结果东西还没造出来呢,中国就闷声不响的把反异能武器给造出来了。而且还特别大,直接覆盖中国全境。
刚得知这一讯息的时候,大多数国家都是看一乐的,他们嘘声一片,说这并不明智,也不现实,所谓反异能力的技术根本不可能存在,相反的,异能力会引发特异点而不是对碰湮灭可是常识。花费了那么大的价钱造出来的盾,说不准就是中国政府内部用来平帐借口,根本不存在什么反异能盾,只是几块太阳能板而已,就是在坑纳税人的钱。各国媒体把这些事传的有鼻子有眼的,中国却选择已读不回。直到有媒体人将这个问题摆在台面上,发言人才直白又含蓄的表达了“你可以来试试啊”的意思。
外国媒体哗然了。新闻学魅力时刻持续久了,其实外国也逐渐相信那就是几块太阳能板了。如今即使得到了正确的答案也觉得匪夷所思。毕竟在他们看来,拿几块太阳能板滥竽充数平账可比真去研究反异能盾轻松多了。
——不是,哥们。你来真的啊?真搞个反异能盾?
外国媒体人承认贴脸刚不过中国了,转而开始极力贬低反异能盾的存在,然后极力夸耀本国正在研究的异能武器。
比如什么反异能盾实际用途远不如常规异能武器来的宽泛。再就是这种的武器只是一个看不见的屏障,只要穿过屏障,在人们依然可以正常的使用异能力,作用什么的就很鸡肋,诸如此类不看好的声音在长城之外比比皆是。
然而,此时此刻,一向被称之为鸡肋的防御型武器却轻轻松松的为中国挡住了血红的雾气,半个亚洲都已经被红雾覆盖,中国、甚至是中国的海域却干干净净,一丝雾气也无。
就像现在,其他国家都在天灾的边缘摇摆,早该被红雾覆盖的中国却半点事儿都没有,还能分出心思的指责其他国家不尊重他国领土强行派遣异能力者的恶劣行为。
对此,日本代表选择默不作声。
这样的行为当然不能被称之为恶劣。阿加莎是想焚烧掉整个横滨,但这并非出自残暴,这样的决策不但能保护英国本身的国家安全,同样也能保护日本的,横滨这个地方形势复杂,作为名义上的租界,英国对其的了解与掌控力度都不低,可以说是英国对在东亚地区的的控制就是依靠日本、依靠横滨来连接的。正因如此法国对其的情报调查力度倾斜极大,还因此在横滨折损过两个超越者……这还是不提为好。
焚烧城市虽然怎么看都不是什么拟人的事,但英国方面也是私下过问过日本高官的意见的。这都是在电话里商量好的事。要说责任,从十来年前就疯狂卖横滨的日本政府才要担大责背大锅吧。
对于专门搞外交的先生女士们来说,想弄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和必要性并不是什么难事。站在本国利益的角度来讲,横滨被烧当然不是什么坏事,毕竟横滨作为英国掌控下的、日本重要的异能都市,本身也会对不远处的中国造成威胁。
但站在人道主义的角度来讲,英国政府的行为就是不太拟人。日本政府也是。
横滨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碰上了这俩卧龙凤雏。
说一千道一万,以焚烧一整座城市为代价的行动即使性价比再高也是不人道的。英国自然没法反驳揪着这点阴阳怪气的中国代表。更别说反驳的必要性也不大。毕竟谁还不是个流氓呢。
有的国家确实担忧雾区会蔓延到本国境内,有的国家、比如英法,却不见得非常担心这件事。他们当然有手段抵御这次危机,只是比起将焚烧横滨,要付出的成本更多罢了。
当然作为首当其冲的、与日本临海的国家却已经开始倒霉了。在半个亚洲都被红雾覆盖的情况下,中国却能让雾气绕着他走,其他国家也只能咬牙切齿的承认这次被他装到了,无论这次事件以怎样的结局收场,中国必然不会有什么大事。而再此之后,也不会再有人敢对中国的反异能系统指指点点了。
甚至于说,他们还要担心——如果中国拿着反异能系统对自己指指点点该怎么办?
这场会议中,外交官员们要争取更多的利益或是更妥善的解决方法。各国的异能顾问们则是要等待他们探讨个所以然来之后用专业知识对一些外行人们不切实际的理解进行修正。
对于屈先生来说,他其实并不是完全没考虑过以援助日本的名义解决这次危机的。大规模的特异点爆发本身就不常见,能够切实的参与其中自然有利于增进对异能力的研究和控制。中国的异能力者无论是强度还是数量都落后于世界,如果不抓住这样的机会突破技术壁垒,不在这时候勤能补拙,将来战争再起,中国又能拿什么来抵御呢?
但综合了危险系数之后,他还是因为性价比太低而选择了放弃。
果然还是太危险了,国内的异能研究学者们当然不见得会怕这些风险,能逆时代主流选择先研究几乎一片空白的反异能学术的国家,本身就热衷于各种学术风投。当初“反异能,守国门”的提议还是屈主张的。但此一时彼一时,异能研究固然重要,但如果天平的另一边放的是人的安危,那偏向那边自是不言而喻的。
中国的安逸舒适确实是让个别国家有些牙酸的。不过在这场会议中,最胃痛还得是当事人日本。
很难说他到底是强还是不强。说不强吧,日本一个准超越者整出来的活已经可以和欧洲七个超越者一起整得活差不离太多了。
说强吧,却没法做成自主管理,连英国提出的焚烧横滨的计划也不得不接受。当然,卖国只有零次和无数次,更何况是早在八百年前就卖过了的横滨,只不过是反复卖一下罢了,四舍五入等于没卖。而且话说回来,有的时候横滨要找找自己的原因,这现年有没有努力,三刻构想有没有实现?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政府放任涩泽龙彦行动是有些责任,你们连涩泽龙彦都拦不住难道没一点点责任吗?要是拦住了,英国的战斗机不得原路开回去吗?哦,战斗机被『苹果』扬了啊,那没事了。
那枚如同被削去皮肉的、无比硕大的苹果显现出了惊人的影响力,隔着屏幕无限影响着能够认知到它的一切。并且愈演愈烈。不是所有国家都能像中国一样有盾的,对于多数国家来说,解决掉苹果才是他们唯一的出路。然而五常之中,阿美仿佛有病似的坚决抵制他国出手协助日本消除特异点。瓷稳得不能再稳,最后八成还是弃权处理。英吉利在牺牲了数名异能力者后为再次派遣更强大的异能力者感到犹豫。法兰西倒是有理由也有能力派遣异能力者,但横滨是由英国控制的境外地区,法它实在不想去帮英的忙。要说趁机把横滨薅来吧,且不说投入和回报不成正比的,就算按着给英国使绊子的想法去薅,法国也不怎么乐意。法国在这里栽了两个超越者,私下多少觉得横滨和自家八字不合,实在是不怎么想要。抛却这个选择,唯一剩下的帮忙选项是怎么也不可能选择。
除非英求它。
然而英没求。
这次的紧急会议就像过去的许多会议一样热闹。他们为那颗苹果吵的不可开交,所有人都表示要将它尽早拔除,就像是曾经的布拉姆一样。
然而苹果不是等待被打败的吸血鬼,那把剑插在吸血鬼的头颅上不曾拿开,也很难再找到与之媲美的武器了。
最后的结果就是没什么结果,除非某个有话语权的国家愿意先退一步,再逼着所有国家各退一步。
这件事或许要在数小时后才会发生,但好消息是,它总会发生的。
·
太宰并不知道这场会议的进程,也不关心它的存在。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将这些大人物的安排当回事的。
从一开始,他就预见了这场危机,也早已准备好了解决方法。
第334章 虹色金属
或许这正是自家政府最失败的地方,输了却没法甘心,想要赢一次却净搞些有的没的,横滨的土地满目疮痍,上全是政府留下的烂账。它想眼不见为净,放任一切在横滨发生。但横滨人却不可能放弃横滨。
它一次又一次的卖横滨,到头来连横滨是怎样的存在都不了解。
总归,这笔账是平不掉的。
破碎的墙垣和彩窗之外,『污浊』正在与苹果缠斗。
不,比起缠斗,称为单方面的攻击会更恰当一些。
红雾并没有随着异能龙被『果皮』包裹而就此消失,反而以更加迅疾的速度向外扩散着。异能龙被包裹,在苹果的内部履行着自己集聚异能力的职责,能将周围的异能力结合为一个异能力的特异点和无限膨胀的特异点纠缠结合在一起,龙不甘示弱的想要展现出异能本来的形态,却在与无限的异能集聚的过程中动弹不得,只能在果核的内部挣扎。肿胀的果实如同心脏般鼓动。
异能龙的躯壳在果核的内部被膨胀的异能力撑开撕裂,完好无损的宝石却让他依然存在,膨胀的异能力源源不断的被其集聚,却永远都无法完全集聚,两个特异点彻底纠缠在一起,吸引了无差别的破坏一切的『污浊』的全部注意力。
天际之上全是重力的黑洞,遮蔽了光与天空。重力的黑洞妄图将膨胀的果实撕碎。它搅碎果皮,碾压鼓动的果肉。苹果只是喃语着,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它身上全是黑洞碾碎后带来巨大空洞,那些空洞却在身躯一秒比一秒更为肿胀的过程中被再次填满。
接着,它开始像缠绕异能龙般缠绕着污浊。果皮一次一次的被撕裂,撕裂之后,却有更多的源源不断的『果皮』从果肉中分离,继续锲而不舍的包裹着它。
——『污浊』要输掉了。
太宰平静的思考着这件事,视线移向了身侧的禾泽释之助。
他一直在思考,这场荒诞的恐怖事件到底谁才是那个主谋。最开始他当然是把锅扣在了费奥多尔头上,后来又认为是身边的禾泽。他并不担心自己弄不清楚这个问题,因为在事件结束之前,主谋总会浮出水面。
禾泽出现了,他却依然没法分辨谁才是那个主谋。
但这都不重要了。
或许两个都是,只是各自以不同的理由做成了同一件事情。
但这都不重要了。
“禾泽君。”太宰开口叫到主谋先生的名字。
禾泽扭过头望他,太宰没错过他眼中闪烁的神情。
——他在抵触这样的场景。
禾泽眨了眨眼睛。
“真是可怕的场面,太宰先生想到解决的方法了吗?”他平静的,用着与费奥多尔近似的戏谑语调开口问道。有那么一瞬间,太宰认为他就是费奥多尔,但在下一个瞬间,他便不那么认为了。
“真是难办,就连我也觉得很苦手呢。”太宰开口说道,倘若不是伤口太痛了,他肯定是要夸张的叹口气的。当然,就算不进行这样的表演也不会影响太多。
“不过这也没什么难的。你相信吗?很快你就会主动解决掉它。”太宰抬起眼,平静的望着这位不干好事的客人先生,微笑着说道。
//
我愣了一下。
因为太宰的发言。
很难描述我此刻的心情,一方面信任太宰才能,很想直接开口表示“我相信啊”,另一方面作为kp的我却得否认这点。
无论是作为kp,还我本人自发的判断,我都不认为我是会由我来解决掉阿真。因为这并没有写在模组上,在我的设想中,这应该是由太宰、费奥多尔或是导演先生来解决的,容错则是中也先生。总归是轮不到我的。
所以我咽下了那句脱口而出的“我相信啊”,停顿了半晌,才开了口。
“如果太宰先生认为我是始作俑者,我就没理由阻止这一切。”于是我停顿了一下,如此开口了。
太宰注视着我,仿佛在确认我方才所说的字句。
“你大概是没搞清楚情况啊,禾泽君。”接着他收回视线,神色淡淡的开口说道,他与我擦身而过,在圆桌旁的法式长椅上落座,他手掌的血液已经凝固,白色的衣服略微染上了一些血迹,但却不显狼狈,他的视线又不紧不慢的移到我的脸上,与我对视,明明外面早就乱作一团,它却仗着『人间失格』的异能力丝毫没受到阿真的影响。就连我都在被阿真影响呢。
对所有人来说都不成字句的字符在我脑海中环绕,没人懂得其中的含义,人们只会被这种字符连带的情绪影响认知,进而诱发通过,只有我是懂得的……我该庆幸有可能也会懂得的太宰先生完全听不到吗?
太宰先生并不在意我在想些什么,也仿若也不在意外面发生的一切情况,他只是平静的等待阿真变作的『苹果』将『污浊』彻底吞噬,然后不紧不慢的开了口。
“并不是因为『我的计划』需要你那个解决掉它的人才是你。”太宰不紧不慢的说道。
当我注视到他手上的东西时,我的瞳孔瞬间猛缩了一下。
“而是如果解决掉它的人不是你,你和它、还有筹谋着更大阴谋的费奥多尔,都可以在这里去死了。”太宰先生的声音十分平稳,即使是说出了“去死”两个字,情绪也平静的不像话,“我在给你机会……禾泽君怕是等不到我下次发工资了,就拿这次机会还上那顿早餐吧。”
垂下的眼睛看不清神色。他的手上,拿的是一样不属于他的东西、甚至是有些格格不入的东西。
那是中也先生的帽子。
“……”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虹色金属……”我下意识的念出了这个代表着某种关键节点的词。
太宰先生微笑了起来。
“禾泽君果然知道这个。”他开口说道,声音中含有若有似无的别样意味。
我眨了眨眼睛。
“就算太宰先生不是中也先生的搭档了,中也先生也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你吗?”我忍不住开口问道。
“啊呀?”太宰先生因为我的问题歪了歪脑袋,然后露出了微妙的、失笑般的神情,“怎么会不是呢?”
我愣了愣。
“……他什么时候给你的?”这是我的提问。
“就在晒星星的那天。”这是他的回答。
虹色金属是控制中也体内的『污浊』,控制荒霸吐的秘钥。
那是我在数年前,魏尔伦第一次来到横滨,给横滨带来名为『吉维尔』的灾难的时候,我无意间得知的事情。关于中也的身世,那顶旧帽子的意义,都被我手机中的录音软件零碎的记录着。
“那你应当知道这顶帽子上镶嵌的虹色金属是可以控制污浊的吧?”太宰先生开口说道,“命令的格式公式在荒霸吐被创造之初就已经存在了,那是污浊的基础属性,只有虹色金属才能对他进行控制,当初那顶帽子在中也手上,所以他是自己的控制着,现在它在我手上了……”
“那么就是由你来控制他。”我默默的接上了后半句话。
太宰先生又在微笑了。
“不,是控制你哦。”他抬起那只受伤的手向我示意,“或者更准确些,是控制你的异能力——那枚由你和费奥多尔共同创造的异能怪物。”
我的手指忍不住动弹了一下,不知是恐惧还是其他原因——最好是恐惧吧——我感到浑身发麻有点难以动弹,是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最后果然不出我所料,费奥多尔创造的怪物必然有处理『污浊』的能力。现在,污浊的指示式已经与那颗……苹果?融为一体了,只要使用虹色金属,便可以控制它,只需要最简单的指令。”
盘旋在脑海中的声音愈演愈烈,而太宰先生听不到一点儿。我不想露怯让他发现我的异样,于是下意识的重复了他的话语。
“……什么指令?”
“进攻骸塞的指令。”太宰先生开口说道,“『污浊』毕竟是个半成品,就像小孩子那样,破坏性很强,却只能听从简单的攻击命令。但这样就足够了。”
“我确实需要承担一些大楼倒塌带来的受伤风险,但禾泽君的话,会直接被苹果杀死吧?被自己的异能力杀死,也挺符合主题的。”太宰先生调侃似的开口说道。
人间失格的存在能够将所有接触到太宰先生的异能力无效掉,当阿真开始在虹色金属的控制下进攻骸塞,骸塞会开始倒塌,我会被我的异能杀死,这样的攻击会持续到阿真触碰到太宰的那一刻,而那一刻,最后的威胁便消失了。接着,一切都结束了。
就像太宰先生所说的那样,并不是因为『他的计划』需要我那个解决掉它的人才是我。倘若不是又我来解决阿真,那我就只能死了。
然而,太宰先生似乎是不了解我的。倘若他真的了解我,就会知道一个负责任的kp在这种时候会选择什么。我依然有拒绝的余地,特别是摆在我面前的选项中,有“由太宰来打出好结局”这项,这可是模组中写好了的结局啊。我怎么可能放弃这种可能性。
然而我的拒绝并没能说出口,因为太宰先生看穿了我想要说些什么。
“唉,我就知道这样是不能说服禾泽的。”太宰先生再度开口了,像是已经意识到了我的拒绝,“禾泽真是油盐不进,为了看我来解决问题,就这么愿意承担双倍的死亡风险来拒绝我的提议吗?那我换个说法吧。”
我咽回拒绝的话语,抬起头,等待着他的下文。
“要是真任由『苹果』毁掉骸塞,那么这场游戏的赢家就是费奥多尔了,无论是哪一个,负伤的我们都和之后的游戏无关了。禾泽君付出了这么多,你甘心最后是他赢吗。”太宰先生动之以理的开口说道。
我的弱点被击破了。
“我去阻止阿真。”我故作冷静的开口说道。
收回前言,太宰先生真的很了解我。
——我们才认识几十个钟头,他怎么做到的?
“原来他叫阿真么?”太宰先生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对。”我愣了愣,开口说道。
有的时候,人对另一个人的好感就是在这莫名其妙的瞬间产生的。
“你有带枪吗?”太宰先生开口问道。
“没有。”我摇了摇头。
“那其他武器呢?”太宰先生再次问道。
“也没有。”我又摇了摇头。
太宰先生的神色浮现出些微苦恼,又很快消失了。
“那带上这个吧。”太宰的视线投向我脚边的水果刀,造型精致的水果刀,上面还沾着一些果汁一样的痕迹,“阿真很喜欢这把水果刀,你可以用这个带他回家。”
第335章 反派
我弯下腰,沉默的捡起地上的水果刀。刀柄上花纹的缝隙盛着黏腻的苹果汁水,倘若这真是阿真喜欢的水果刀,那阿真大概很不会削苹果。
“我经常会想不明白一些问题,很多事情的发生在我看来就是莫名其妙。”我的视线移向了外面的阿真,“我打阿真?真的假的?”
太宰先生毫不意外发没有给我任何回应。因此,我在莫约半秒钟后意识到我真的开了口,把心里的腹诽和吐槽一道说出来了。
实际上当然的,我并不想对任何人说这样的话的。但或许任何克制的与封闭都有间隙,人不可能一直对自己的内心所想缄口不言的。
太宰先生没对我无意间说出的话发表意见。只是微微颔首,示意我他有在听。
——还不如不听。
『污浊』已经被阿真拥抱住了,但仍然还在,即使是如今,也依稀能透过半透明的异能“果肉”看见其内部搅动的、只有在外太空才能见到的科学奇观。
阿真、或者说已经成为模组中的『阿普尔小姐』的阿真,以肿胀果实的姿态向一切倾泻着自己的思想。是克制到不具备完整含义的思想。
——这样的思想会让其他人感到不适吗?
我忍不住这样想。
在这种大场面上,我或许还是不够紧张。竟然还有心思关心那些被迫接受阿真影响的人会不会感到不适。
但很快,我就没这烦恼了。因为被太宰先生说服了的、不想让费奥多尔赢太舒服的我,会如太宰先生所愿的阻止这一切的。
“太宰先生的计划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轻声问道。
“在知道禾泽君所在的货轮目的地是横滨的时候。”太宰先生开口回答道。
“猎犬也是太宰先生吸引过来的?”我又开口提问道。
“事关织田作,安吾不会拒绝我的要求的。”太宰先生垂下眼睛,回答着我的问题,嘴角的弧度仿佛涵盖着对自我嘲讽,“我也反省过自己是不是过度敏感了……不过,托你的福,在横滨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安吾现在肯定觉得我料事如神,说不定还会在部下面前夸我呢。”
对于太宰先生的发言,我没给出回应,只是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被猎犬逮捕、接着我会在自由轩碰见安吾,都是你的安排?”我开口问道。
太宰先生手肘撑着桌子,懒洋洋的瞄了我一眼。
“那是当然的了,猎犬本来就是我安排来的。防范禾泽还是很有必要的,事实证明,倘若猎犬不在这里,横滨如今的场面会难看的多。所以,你的那位室友先生想借此困住我的计划本就不可能成功。不妨告诉你,你在自由轩遭遇的那场逮捕也是我安排的哦。”
我愣了愣。
“可你那时候不是要求我去侦探社吗?”我开口问道,一时半刻没有跟上太宰先生的思路。
太宰先生抬头与我对视了一会儿,接着笑出了气音。我也不知道他在笑些什么。
“我是这么说了,但是啊,禾泽君的拒绝我早在开口之前就知道了。”不知何时,太宰先生也拎了把水果刀在手上把玩。他扭转这刀柄看这金属反射着彩色的光线,那样的光线是扭曲的,倒影着废墟窗外畸形的『苹果』,他的注意力多半都留在了阿真身上,即使他此刻显得从容不迫。然后,他维持着观察阿真的姿态,继续回答着我的问题,“你那些想法都写在脸上了,真的很容易看出来。你不想让乱步先生参与其中。当然,我想并不是出自于对乱步先生才能的防备,而是因为乱步先生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认可的朋友——你担心他受伤,更担心他发现你准备干坏事,然后阻止你。因为你一定会被他一句话就成功阻止的。”
我捏着水果刀的手无意识的抽动了一下,差点把刀弄掉在地上。
“别说了——”
阻止太宰先生继续说下去发话脱口而出,本身注意力更多留在阿真身上的太宰先生也为我侧目。
——他为什么还能提到乱步啊。
我磨了磨牙,有些心烦意乱,是近似于在游戏中比分落后一样发感觉。
太宰先生说中了我最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
真的。
倘若先前的我确实是因为好奇太宰先生的计划来到了第几层才开始提问的,事到如今也听不得一点儿了。
——他到底是怎么回是啊?!我们不是刚认识没两天吗?救命他为什么知道的这么多啊……
我真的有些接受困难了。
我原以为太宰先生说出任何正确结论我都不会惊讶,因为他就是有这样的能力。但当他真的把我所有的想法行为都讲的清清楚楚的时候,我却不能坦然接受了。
或许是因为,在现实生活中并不在意得失的我,在游戏中也是会想赢的。
我一直期待着的、无论何种情况都完全不会误解我的人真的存在,在我最希望被误解的场合出现了。
我在横滨的所作所为,无疑都是坏事。
为费奥多尔打掩护,帮助他盗走对整个世界都至关重要发『书』;冷眼的看着太宰先生被污蔑带走,却故意不将这样重要的事情告知侦探社;欺骗安吾先生,利用安吾先生反过来对付费奥多尔;和涩泽龙彦联系,为他的剧目提供对横滨没好处的奇思妙想;默许阿真变成危害性极大的特异点,以此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可以说,我在横滨除了装的乖了点,真正做的就没几件是好事。
——而且我也没装的有多乖。
所以,在这个世界,我所扮演的明显是一个反派角色。
反派角色就该有反派角色的样子。
如果一个反派角色被正派角色劝一句就从良了那还能叫反派角色吗?也太没面子了吧。
所以,为了避免这种糟糕的情况发生,我选择绕着我无法拒绝的乱步先生走。
我本以为这样就能万事大吉了,我避开了乱步,不至于因为被他要求而进退两难。模组的进展也都算符合我的预期。
然而我千算万算没算到太宰先生会提到乱步。
确实,我确实通过不与乱步见面避免了被乱步影响……但你怎么能说出来呢!
——你都知道我在干坏事了你在这说这些,我一个做坏事的我不要面子吗悲。
我挣扎的、负隅顽抗的抵抗着太宰先生诉说的答案。即使是阿真被费佳变成了苹果,都没有此时此刻来的让我破防。但根据我对另一个太宰的了解,我越是挣扎他就越是冷酷。不但会说,而且还会反复的说。他或许是希望我进行一些改变的,比如更理智一点,做决定的时候要把个人得失也纳入考量。从事实来讲,我确实改变了——我对他的冷嘲热讽脱敏了。
还通过太宰本人同期教学的操心术读懂了他嘲讽下的潜台词,完成了对准干部先生里程碑级别的去魅。也间接导致了我对他产生更为微妙的特殊感情……
但总之——我在开口要求他别说了的时候,他多半是不予理会的。
结果没想到的是,太宰先生真的停下了。
他不但停下了,还平静的、面带微笑的望着我。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说了,禾泽君去找阿真吧。”太宰先生非常给面子的转换了话题,虽然这多少暗含了“不想听我接着说下去就去把阿真给解决了”的意思。
我没法拒绝的,更何况刚才就已经答应了。
但我如果选择这时候停止发问转身就走岂不是更没面子。
“禾泽君不擅长干坏事呢。”我犹豫着没有在现在离开,太宰先生对我的评价同样没有结束,“虽说目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禾泽君凭借着自己的意志一手造就的,但态度上却纠结的很,总是一副强迫着自己的状态呢,表情也很明显。”
“哎呀,这该怎么办呢?”他歪了歪脑袋,故意表现出了轻松愉快的态度,很难说这其中有没有安抚我的成分在里面,但我确实是感受到了太宰先生态度的微妙转变。我看见太宰略显无奈的摊了摊手,他手上的伤口浸染了手腕处的绷带,显得有些刺眼,“没办法,那就只好由我来逼着禾泽君做好事了。”
他这样说的。
我失语了片刻。
“有人说过太宰先生像个人生导师吗?”我忍不住开口问道。
“唔,或许有吧?记不清了。”太宰先生托着下巴如此回答道,“倒不如说,这么评价我的人真是对我期待太过了。”
“我觉得我很中肯。”我忍不住开口,在太宰移来的视线下,我几乎是落荒而逃般的接着说道,“我没什么问题了,走了。”
太宰先生只是静静的看着我,没有言语。
——这样就招架不住了,心思真的很好懂啊。
太宰这样想着,也知道自己这会儿的话有点太多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其实没必要再把禾泽对乱步的心思考虑说出来,更没必要再说后面那些。但他还是说了……
他却也不想深究其中的原因,就当是因为禾泽君天生就是个让人有倾诉欲望的存在,又恰好马上要离开了吧。
·
肿胀的苹果漂浮在半空中,如今想要接近他,就得走到骸塞的最高处。
离开涩泽龙彦的茶会大厅,有另一条更为狭窄的旋转楼梯连接着骸塞的最顶层。
我告别了太宰,脑袋里的想法乱七八糟的,阿真的声音依然影响着我,令我连放空大脑重新整理思绪都难以做到。
但我还是在调整呼吸后上了楼。
第336章 窗
我其实有认真思考过由太宰来打败代替古神的存在时会是怎样的情景。当时的我还不至于料事如神到知道阿真会变成肿胀的苹果。对古神这个角色的设想还停留在涩泽龙彦变作的特异点上——这样的想法在现下看来同样也是费奥多尔对我的引导,早在最开始的时候,他就暗示我不断集聚的异能力会变作特异点。
还说什么不希望我去做将阿真变为特异点的尝试。最后我什么也没做,阿真却成了代替涩泽龙彦站在古神位置等着被人打败的特异点。
我设想过由太宰来打败那个代替古神的特异点时会是怎样的场景。这倒不是什么难以推断的事情,实际上,非常简单。无论要对付的是涩泽龙彦还是阿真,太宰都会找一个最合适的代理人替他解决最危险的那部分。
这个代理人我原先推断是敦——他也确实打败了涩泽龙彦。
所以既然敦已经打败了涩泽龙彦,在面对阿真的时候,这个代理人就可能是我了。
kp是不该出现在模组里影响故事的结局的,但对于太宰先生来说,我确实是可以拉进游戏里利用的存在。
我希望我是舞台的灯光道具、亦或是摄影。而舞台上的演员却不这么认为,他们将我视作演员,意图与我一起上演戏幕。说不准,整个横滨中唯一尊重我kp身份的,只有如今谢幕了的涩泽龙彦呢。
或许现实模组的设想本身就有瑕疵,我们只能让现实接近于模组的模样,却不能像操纵模组一样操纵它。
因为在现实面前,每个人都是调查员。
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终于不得不承认我做不成那个kp了——至少在这些过度聪明的天才们面前,这个kp是很难做成绿的。太宰先生识别出了我在背后扮演的角色,用事实证明了我本该是调查员。
而我既然认可了调查员的衣服,那么。
——调查员和古神踏踏开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
因此,我才会按照调查员的角度来思考问题,才会同意太宰先生的安排,成为他的代理人。
这同时也是不得已的选择。
脑子里的想法因为阿真的影响乱作一团,要是有的选的话,我更想找个没人的角落独自待着,待到那些不协调的声音消失再接着做些什么。但我没得选,我没有富余的能够拖延的时间,只能尽可能的装作无事发生,然后继续这个现实的模组。我能感觉到我如今的行为更加直觉化,某种程度上来说如今的我多少是有点意气用事的,但其实无伤大雅。毕竟在其他人眼里,我大概就是一个凭借直觉行事的人。
——其实他的认为的事实也没什么大错。
顺着螺旋上升的楼梯走到骸塞的顶部,我看见了四扇巨大的窗户,带有哥特式建筑风格的彩色窗户。光在红雾的折射下变成了朦胧的血红色。地面覆满灰尘,上面有两个人的脚印,如今却只有一个人站在这里。
带着雪色帽子的俄罗斯青年静静的望着我。就在半刻钟前,我们两个以一种极为塑料的默契态度分道扬镳,而如今又在这里见了面。
可这里只有一个费奥多尔。
“只有你在这儿吗,他人呢?”我开门见山的问道。
所谓的他当然指的是那位穿着白礼服,那位恰好长得像费奥多尔名字也叫费奥多尔的先生。
“自顾自的发表了一通见解、给下面的人找了一通麻烦之后就走掉了。”费奥多尔故作无奈的叹了口气,接着了我的问题。
“这样啊,”我点了点头,接着提出了我的疑问,“所以你为什么在这里?一动不动留在这里是等着给另一个自己背锅吗?”
“我是在等你。”费奥多尔开口回答道,他的情绪非常稳定,仿佛没有受到阿真的影响,但显然这是不可能的,就算心态是稳定的,思想钢印一般的存在就是会挤占大脑的内存,模因污染更是会影响大脑的思考路径,只能说费奥多尔是真的心理素质极高,何种情况都能面不改色,“我和他的博弈只会是零和的,要是我再不依不饶,场面就太过难堪了。”
我理解了一会儿他的意思。
“你想给自己放水。”最终,我得出了这个结论。
费奥多尔微笑了一下。
几分钟前,他追着另一个自己的脚步来到了骸塞的顶端。在那十三枚生锈的长钉面前,他俩本该是不死不休的关系的。
但事情却并没有这么发展。穿着纯白礼服的费奥多尔手里拿着书,正站在窗边等他。
资源、筹码、胜利的果实都是有限的。
他与另一个自己先前的冲突说到底只是心照不宣的筹码分配,因为非常遗憾,两人的筹码几乎完全一致,却不能共享。费奥多尔绝对不会愚蠢到和自己对抗,进行互相消磨的非零和博弈。他们之间只会是零和的。
虽然分配筹码的过程略微粗暴了些,但要是不能让对方毫无抵抗之力,对方凭什么将自己的筹码让渡给你呢?
事实上,如今另一个自己确实成功用夺取来的筹码赢走了更多筹码。
他撕掉了两张写满文字的书页,向『自己』全盘交代了一切的目的,他令即将沉寂的红龙再次苏醒,成为苹果的养料。他向再次获得筹码的费奥多尔袒露了所有计划与目的。
袒露计划与目的,这是每个费奥多尔都不可能做的事情,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费奥多尔。
但倘若有两个,所有的一切都将另当别论。
所以,对这一切计划抱有期待的费奥多尔选择了与他言和。
这个行为被禾泽释之助形容为了放水。
——倒也没什么问题。
毕竟,如果不言和,费奥多尔就算输也可以将对方的全部筹码作为陪葬。
·
我看着意味深长的微笑着的费奥多尔,并不知道这俩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确实认为像钉钉子这样的激烈冲突很难再发生第二次。
费奥多尔一直是个非常有创造力的人,这意味着同样的手段他不会连续的反复使用。所以,我从头至尾就不认为他俩会有更激烈的冲突了。甚至于说,即使有人告诉我说他俩刚才相谈甚欢,甚至还互送了礼物我都相信。
不过,果然送礼物还是夸张过头了吧。
费奥多尔垂着脑袋向前走了一小步,他让出了身后的空间,让我得以看清他身后的窗户。
窗户很大,高度大概在我腰部的位置。只要扶着窗沿借力就很容易到建筑的外面。对一般人来说这个动作或许有些危险,对异能力者来说倒也就那样。
“既然等到了你,就说明如今发生的一切都在『计划』之内。那么,我就等你解决掉横滨的麻烦吧。”费奥多尔开口说道,“等那之后,你再来找我吧。”
“你专门在这等我,就为了和我说这个?”我有些纳闷,这种时候不该有些更有实际意义的安排吗。虽说平日里费奥多尔是会搞些形式主义了。
费奥多尔微笑了一下。
“去吧。”他就这么简单的说道。
我被他简单的回应整不会了,停顿了片刻后才走上前,略过他,接着踩在了窗沿上。
在即将踏出窗户时,我转头看向旁边的费奥多尔,右手扶着顶端的窗槛。
巧合的是,他也同时望向了我。
在从窗台倾泻而入的、折射着红雾的晨曦的光芒下,我看见了倒映着我的身影的紫水晶色泽的眼睛。
我并没有为这突如其来的对视而停顿。
“抱歉,让你听见了很多不好的声音。”我开口说道。
费奥多尔似乎愣了愣,他的身形微妙的偏移了一下,使窗外的光不在能满溢的盛在他的眼睛里。
他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这种事情,还轮不到禾泽君来道歉啊。”接着,费奥多尔平静的回应道。
“总要有人道歉的。”我给出回答,从窗户上跳了出去。
“所以还是你快点走吧,再不走真要给他背锅了。”我在临走前这样说道。
说完这句话后,我也没去注意费奥多尔的回应,而是全神贯注的往前走了几步,在保持平衡的情况下更接近了阿真一点。
那是一个内部疯狂蠕动的硕大果实。不再有建筑废墟遮蔽他的身影,仅仅只是存在,就足以遮挡住我全部的视线。
圈圈缠缠的果皮从我身边划过,在空中漂浮着,比之数分钟前,果实似乎变得更为肿胀,相应的,散开的果皮也变得更加的厚实,密集。
阿真的宝石实际上是裸露的,宝石如同果核般镶嵌在中间,更内部则如心脏般鼓动。圈圈缠缠的果皮越接近中心就越厚实密集。果实虽然漂浮着,却并没有脱离地面太远,随着不断的膨胀,甚至比几分钟前离得要更近。
由异能组成的、果皮一般的结构在空中无意义的漂浮着,没什么刚性,看上去不太好借力的样子。
但对于调查员来说,依靠漂浮的果皮作为落脚点,接而接近苹果的中心,再打碎宝石,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追过几个擅长进行城市跑酷的坏人就有经验了。
我随手按住了一个飘来的果皮,然后手撑在其上借力踩了上去。
理论上来讲,接下来将会是一场难度系数尚可但危险系数极高的跑酷才是,毕竟是在柔软的果皮组织上行动,而且还是意图接近那决定着生死命门的核心。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甚至是令所有人都意外的正好相反。
第337章 果皮
我踩在那漂浮的果皮上,原本无规律悬浮移动的果皮。竟然就这么安静的、服帖的停下来了。
我愣了一下,抬头低头的确认了很多次才确认它是真的停下来了。
它就像条长长的通道,直接连通到了他内部的,如同心脏般的果核。
仿佛本身就是欢迎我进去的。
——欢迎我进去将他杀死。
我原先将要迈出的脚步停顿了,下意识的退后了半步,远离了由果皮变作的前路。
在这一刻,我心里开始打退堂鼓了。
又或者说,我自始至终就不想打碎阿真的宝石。
像是要亲手杀死阿真一样的行为。
光想想就是抵触的。
我固执的一动不动,自己也没法解释这仿佛临阵脱逃的行为。
阿真的躯壳在跳动。那以某种方式发出的、无法忽视的声音依然在无休止的在每个人的脑海里刻印着,仿佛要让每个人都从破碎中理解他的想法,接而照做。
我能感觉到那刻印的含义正在不可逆转的逐渐变得具体清晰,或者再过几分钟,它就会变成谁都能够理解的句子。变成真心话大冒险的一环,变成谁都无法拒绝的规则。
前往果核的道路安静的停留在我面前,它无声的表达着某种未曾言说的含义。
这一秒与下一秒的之间的间隔足够长,足以推翻一些不舍得丢弃的想法。
我该走上去的。如果因为一些懦弱的理由选择停留在原地,任由其他人为你的软弱负责,那我何必出现在这里?还不如找颗歪脖树吊死算了,至少还能给愿意负责的人腾个地方。
无论如何我都该走上去的。
最后,我还是踩在了阿真的果皮组织上,顺着略带柔软触感的果皮向果核走去。
骸塞之下,为了守护横滨而战斗到底的异能力者们显然注意到了我,我注意到敦惊讶而慌张的神情,军警先生们和军警小姐沉默而严肃的视线。
他们同样受到了苹果带来的、如同模因污染般的影响,却依然没有放弃战斗。
——就算没有太宰先生,他们也能打败阿真的。
我不由自主的冒出了这样确凿无疑的想法。
战胜变成特异点的阿真。龙不能,污浊也不能,但他们无疑是可以做到的。
这件事显而易见到不值得专门提及,是任何人都只要看一眼就能明白的事情。
不过这一切都与我要做的事无关,我会击碎阿真的宝石,原因却是不同的,都是出于另一种理由。
很快,阿真似乎卡开始不满意我的移动速度。果皮从我身后开始收紧缠绕,催促的推着我的后背,将我包裹在其中。
我从果皮与果皮之间的间隙隐约看见了外面的场景,敦在一瞬间的惊愕之后迅速做出了反应,他似乎在呼喊我的名字,即使对带其下如同触须般的果皮已经分身乏术,却依然在搭档们的协助下借力弹跳到高空,将目所能及的螺旋缠绕在果核周围异能状体切碎。
我脚下的果皮因为这样的意外出现了蜷缩般的反应。我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两步,调整了重心才没一头栽下去。我的呼吸都因这差点摔死的意外中变得急促。虽说即使我真的失足落下,大概率也是能自救的。
显然,即使只有一面之缘,敦仍然想要救下即将被苹果包裹住的我。
我因这个认知而停顿了片刻,接着便佯装不知的样子。
他失败了。
更多的、更多的果皮借此包裹住了他。将它如同木乃伊般缠绕,试图勒断他作为人类时脆弱的脖颈。等到敦用他如同大型猫科动物般锋利的爪子将果皮撕碎时,我已经被阿真再度包裹到了苹果的内部。而这时,敦已经阻止不了任何事了,只能从空中坠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
这一切都只在短短几秒钟内发生,如今我的耳膜只能感受到异能□□咕涌时的挤压声响,目之所及都是红色,再也看不见也听不见外面的任何画面与声音了。
就算没有我,他们当然也是能打败阿真的,这点毋庸置疑。只是由谁来打败阿真,是性质完全不同的故事。因为阿真是我的异能力。
——或许太宰先生真的是个人生导师吧。
我的面前。无数的宝石碎片包裹这一枚完整的、小小的宝石。它裸露在外面,仿佛是为了方便他人毁坏一般存在的。
我盯着那枚宝石,接着在深呼吸后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没有任何存在阻止我的行动,即使我手上拿着可以击碎宝石的刀——甚至还是削过苹果的水果刀。
脑内的声音依然无休止的回响着,这不成字句不成含义的声音只有我能解读其中的意味。
即便是为了这样的声音不被他人知晓,我也要解决掉阿真。
“我……经常想不明白一些问题,很多事情的发生在我看来就是莫名其妙的。”密闭的空间为自言自语的欲望增添了养料,让我不由自主的开了口。
但我同时也知道,莫名其妙的那个是我才是。我只是不愿意去承认这点罢了。
我来到了果核面前,果核鼓动着,渐渐出现了人脸的轮廓,没有五官,只是模糊的人形,仿佛有什么存在想从里面脱出,却又被果核的表皮阻碍。我伸手贴了上去。
果核的异能组织仿佛是一片泥潭,红色的、由异能力组成的手从其中伸出,间隔着如同布般的薄膜,插开了我的指缝扣住了我的手,将我的手包裹在其中。
这个场景在外人看起来可能有点诡异,但一但意识到苹果就是阿真,我真的一点儿都害怕不起来。只有污染的模因在脑内愈演愈烈。
——如果承认了自己是个怪胎,那我该如何像普通人一样活下去呢?
我盯着果核其中若隐若现的宝石碎片们,他们星星点点的存在于其中,更深的、更大的则是龙的那枚宝石,在其内部翻涌,与污浊一起形成了难得一见的科学奇观。
我想起了妈妈,一个极具塑造力的女人,在教导孩子这方面,她总是别具一格的很。
受教育的过程是非常痛苦的,一点点的认知世界,再一点点的推翻世界,当一个人对世界的构筑无能为力的时候,就会变得痛苦而麻木。
所以,不甘心就此麻木的人们总会做些什么,但只会在歪曲的道路上越行越远,接着沦为常人眼中的怪胎、怪物……恶魔……
这样的人比比皆是,可是能清晰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是怪胎的人却很少很少。
怪胎的思想侵蚀着怪胎,他们半数的人生都泡在不被理解的恶意淤泥中。
为什么都在伤害我?
为什么都用异样而排斥的眼光看着我?
为什么没人理解我……
他们询问着众人,却无法从别人口中得到答案的。如果他们能够得到答案,怪胎便不再是怪胎了。
失望透顶的怪胎们感到痛苦,从无助转变为愤恨,接而撕咬着一切。从无助转变为麻木,接而沉寂着彻底熄灭。
运气好的怪胎可能会遇见像天使一样的、能够给予他们答案人,那他便会被普通人接纳,不再是怪胎了。
而等不来天使的怪胎们便只能漫长的孤独中前进,最后在厌倦与麻木中自灭。
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是个怪胎真的很难,这必须在漫长的受教育的过程中,由自己来回答自己。
常人有充足的理由来讨厌怪胎,再不济也有充足的借口来讨厌怪胎。但他们没法回答的是,你为什么会变成他们讨厌的样子。
人家为了给自己的不当行为找借口就很花时间了,哪有空去替你想你为什么会是个怪胎啊。
人是这样的,怪胎们只要看上去很格格不入就行了,人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
在阿真带来的、无限在脑海中重复的、如同思想钢印一般的模因污染中,我回想起了很多原本都没有印象的、来自过去的事。
在漫长的被讨厌、被敌视、被嫌恶的童年时光中,我在困惑不解中度过了许多日夜。我向那些世界的主人索要原因和理由,为什么他们能尽情的享受世界和生活,而我却被厌恶,会被用拙劣的谎言戏耍欺骗。
然而,我却得不到任何哪怕有一丝价值的答案。
他们给出了很多很有道理的理由和借口,比如我没有爸爸,而我妈妈是个没成年就和野男人鬼混的婊子,我是婊/子的孩子,是生下来就沾着脏东西的垃圾,讨厌垃圾是理所应当的事。他们说我的行为古怪,目中无人。他们说我该反省自己,为什么大家都讨厌的人是你而不是别人。
他们有理有据,一度让我无法反驳。
我没有完美的父母,妈妈只比我大十六岁。也没有正常的眼睛,总是是记不住也认不清他人的外貌。
可是,我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就和别人不一样呢?
我困惑着,却没有任何人能给我回答。连妈妈都无法回答我。她默不作声的用埋怨的眼神看着我,我花了很久才从这无声的回答中弄懂了答案。
正常的孩子是不会哭诉这样的问题的,而她不想接受自己的孩子是不正常的。为了一切都安然无恙,最好的答案就是让我别再问了,这样,我就和正常的孩子一样了。
在接受教育的过程中,我总是思考着我该怎么做才能消解那些恶意,没人告诉我该怎么处理他人的恶意,妈妈也无法教我。她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他人的恶意。更别说我承受的恶意,同时也包含着她给予的,和爱混合在一起的恶意。
第338章 怪胎
人总要改变的。小的时候,每当被欺负惨了的时候,我总爱进行一些不切实际的想象。或许某一天,我会掀开人们言笑晏晏的桌席,冷笑着愤恨的质问他们凭什么做了恶事还能如此轻松的谈笑风生。奋起反抗将一切恶意诉诸于同等的暴力。或许某一天,我会彻底在清醒中麻木,接受这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谁也不去伤害,平静的自己对自己说晚安。守着一点点光,安静的、不打扰任何人的让自己的灵魂睡去。
当时我选择的是什么呢……
有点记不清了。
·
我伸出了另一只手,那只手上正握着锋利的刀,果核再次伸出手一样的结构,如同污泥般裹住了只手和那把刀。
现在,我和阿真算是面对面了。
“阿真真是个好孩子啊。”我轻声的开口说道,“如果涩泽龙彦变作的特异点都能说话的话,阿真没道理不会说话的……不说话是因为『真心话大冒险』,对吧?,怕说出来的会伤害到其他人,因为早就有很多前车之鉴了。”
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用力的戳我的手心,很难确认这是在表达认可还是不满。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过去的回忆似乎都褪色了一分。
“这不是很明显么。如果阿真真的想饰演反派角色的话,刚才就能把异能龙解决掉吧?这样一来,全世界都会知道你是最厉害的特异点。只是雾气消散后,普通人就会离开雾创造的异能空间,回到现实中来。阿真是为了保护他们吧?为了保护他们而维持能够分离异能者和普通人的雾,才选择只把它裹住,对吧?”
我低下了头,可能是凑的太近了的缘故,也可能是苹果一直都在膨胀的缘故,额头就这么贴在了果核上面。奇异的触感让我愣了愣,接着,我佯装无事发生,继续开口。
“刚刚走过来的时候想起了些小时候事,说来其实也就是五六年前,更小的时候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傻子了,被人排挤了都意识不到的。”我开口碎碎念道,感觉自己的手在被牵扯着慢慢的往里深入,但我没有阻止,任由这种感觉逐渐变得明显,延伸到手臂,“没长脑子的时候真幸福啊,可一但意识到一切都变了,就再也不能回到一无所知的时候了。”
果皮包裹的内部呈现着一种灰暗的暗红色,我发现我还蛮喜欢这里的。
安静的、无人打扰的空间,可以久违的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而不必有任何顾虑的空间。可以不必抵抗阿真带来的声音,毫无顾虑的沉浸在过去,拾起一些不知何时忘却了的记忆。
受教育的过程是非常痛苦的,特别是当一个怪胎试图让她的孩子不被当成怪胎的时候。
她试图将自己的孩子教导成最优秀、最友善、最积极、最夺目的孩子,一但失败便会在巨大的落差下感到绝望,进而歇斯底里。她一遍遍的教导着自己的孩子,要听话、要懂事、要认真学习、要名列前茅,并禁止她的孩子带朋友到家里来。她是个很要面子的人,不希望外人看见她破败的家。而她的孩子不懂这些,在反问的为什么中没得到答案后,她的孩子又问了另一个问题。
“那朋友是什么?”
“……是和你一起玩的人。”妈妈给出了解释。
“原来是这样啊,那太好了。我没有朋友,不会带人回家的。”她听到的孩子开口道。
然后,妈妈沉默了。露出了仿佛难过般的、不满的表情。
“你要去交朋友。”她指令道,“每个人都要交朋友的。”
这话对小孩子来说还是太难懂了,但要去交朋友的指令却刻在了孩子的脑海里。
接着,那个孩子很快走上与他母亲一样的道路,追随着她母亲的脚步,成了一个怪胎。
那个孩子交不到朋友。
他根本不会交朋友,所有人在没见到他之前就开始讨厌他,排挤他,对他恶语相向,那个孩子年龄太小,也太笨了,根本不知道也想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些什么,却在无法理解大人的年纪体会到了与自己妈妈相似的心情——一但失败便会在巨大的落差下感到绝望,进而歇斯底里。
受教育是非常痛苦的事情,它让一无所知的孩子启蒙开智,明白恶意的同时跟明白不能对他人抱有恶意。即便是被糟糕对待了也不行。毕竟他受到的教育就是这样的。
禾泽慧女士是一个极具塑造力的女人,她希望自己的孩子与自己不一样,成为一个能被接纳的、优秀的人。
她渴望这个孩子能改变他作为她的污点的命运。
只要这个孩子能被人接纳,那么作为被抛弃的、不被社会所容纳的她,也能被接纳,重新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吧。
极具创造力的她果然养出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孩子。
——与所有人、所有怪胎都不一样的、怪胎中的怪胎。
受教育是很痛苦的事情,在可以去歇斯底里的年纪里我过早的学会了太多的同理心、道德、廉耻、尊严和体面。我太清楚这些东西的重要性了,因此无论如何都不能抛弃它们。
我很早很早就知道了……
如果我仅仅是因为被欺负了就放弃了妈妈教导的这些道理,我的妈妈会死掉的。
我不能让妈妈死掉。
于是,在那个既不愿意歇斯底里,又不愿意彻底躺平麻木下去的童年中,我就只能每天在无休止挫折中干熬时间,品尝着他人给予的恶意,在无数次对自我的质问中,逐渐被格格不入的痛苦填满。
如果我是一个纯粹的怪胎就好了,随着时间变得坏而恶劣的,成为一个真正该被讨厌和欺负的坏种就好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当那满溢了的痛苦会在身体与精神都承受不住的那一刻彻底爆发,我就可以在所有人面前大闹一场了。到了那时,人所有蒙着眼睛的人都必须得在那个时候看见我,或许在那一刻,我的心情,我的人生才能有被理解可能。
·
我看见了我小时候的样子,坐在床上发呆,连抱住自己哭泣都不敢去做,因为一但这么做了,一但被妈妈发现了,妈妈就会在“自己没教导好自己的孩子”的痛苦中陷入绝望,变得更加易碎,接着便会一刻不停的哭泣着。
——真危险啊,怎么能做一个会伤害到别人的怪胎呢?
就算是怪胎,也不能伤害别人呀。
受教育是件很值得的事情,只要接受了教育,即使是会变成怪物的怪胎,也无法再去伤害别人了。
我的身体似乎也开始往果核里陷入了,先是手臂,再从头和胸膛开始,最后整个人都陷了进去。偶尔会有一些碎开的宝石像沙砾一样被我摸到,从我的脖颈和其他裸露出来的皮肤旁边擦过。我的视线里似乎是一片红色,苹果的颜色。又好像是一片黑色,隐约能看见黑色的尽头有一点光。
我似乎看见了小时候的我。坐在地上抱住自己,把脑袋埋在手臂里。就这么安静的停在远处。
我抱着手臂,把脑袋埋到了手臂里,一个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向我走来。我稍稍抬起头,看见了那埋在手臂下的,从缝隙中窥探的绿色的眼睛。他似乎抱住了我,轻声对我说“我是个好孩子呢”,接着取走了我一样东西。
我扔掉了一样东西,接着有些浅淡的难过,感觉心上像空了一块,但又觉得我的心本该是这样的。一抬头,面前根本没有什么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自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
我曾经也反抗过,试图通过学习到的知识来解决自己的困境。但一切都事与愿违。
世界就像是个全是裂痕的玻璃器皿,丑态百出又脆弱的可怕。一但我向它发起质问,它因质问而碎裂的躯体就会掉下玻璃渣子,把人刺的伤痕累累。
我曾放弃沉默,与同学发生过激烈的矛盾。那时,被恶语相向之后,我终于开始了青春期的第一次叛逆。
我开始长篇大论的发表自己的意见,而不是按照妈妈教导的那样缩着脑袋听着。
我像那些欺负我的人说了我的真实想法。现在想来当时侃侃而谈胡说八道的我也怪幼稚的。
我说他们很可怜,也很愚蠢,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在当着别人的傀儡,仅仅是听两句话大人们交谈的流言蜚语,就喜滋滋的奉为真理。连朝夕相处的人都看不清楚,甚至连动脑重新思考一下,判断一下自己的想法都不愿意。都国中了头脑还如此简单。有脑子的人都停下了,就你们还在那里做着不被正常人容纳的、排挤别人的坏事。
那些人有的被我说蒙了,有的半张着嘴巴望着我,眼神就像是在看外星人那样。有的却抿紧了嘴巴,脸色都有些愠怒。
我不在意他们的态度,我只是想出说自己想说的话。
我开始展开推测。说他们或许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意识到也变成了“怪胎”、“垃圾”的一份子,于是才一刻不停的继续做着蠢事。因为他们除了不停的重复自己过去的恶心行为,以此来自欺欺人的说着“我没错啊,我没错啊”以外,就什么也做不到,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我都快可怜你们了。”
我这是第一次用言语反抗,第一次反抗就效果显著。
那次的口角演变成了斗殴,我没有参与,所以也能理解为是我单方面挨揍,但人家也没揍到我身上,受伤的只有学校的公物。
最后我们几个人都被叫了家长。
第339章 惠
小孩子有自己独特的感知,那天开始,班里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我并不在意,因为我觉得一切似乎没什么难的。
其实随着时间的推移,多数人已经不太在乎我的家庭情况了,正常人有正常人自己的生活要过,没时间二十四小时的注意着怪胎。他们大多是义愤填膺的唾弃完之后,就转身离开,继续奔赴自己的生活去了。只是总有些人追着不放,都上了国中还拿妈妈来威胁我,蠢得可怜,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或许还沉浸在孩童时期的梦中,没想着长大吧。我一直都没和他们争执,被撕作业,乱涂置物柜,往抽屉里扔垃圾一类的事情我都自己解决清理了。我曾一度为此感到痛苦又想不到办法。
但如今不会了。我只是稍加尝试了一下,就发现那些一直在欺负我的人似乎有点弱过头了,在我说完那番话后,他们红温到想要揍我,却连揍我的勇气都没有,举了半天拳头都不敢落下,最后把我书桌给掀了,招来了老师。
老师看我的目光刺伤了我一瞬,在我的不安中,她叫来了家长们。
真可怕。
我反复构思着如何跟妈妈解释前因后果,告诉她我是怎么被欺负又是怎么反击的。我又想到我并没有做错什么,想来也不会受到惩罚。
但妈妈来了之后,却按着我,让我给那些人和那些人的家长道歉。
她也在不停的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我看着我的妈妈,从来都没有这么震惊过,完全不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释之助。”妈妈喊到我的名字,明明应该是指责的语气,我却从里面听见了另一种无比轻微又无比凝重的声音,就像玻璃器皿碎掉的声音。
我我很认真很认真的去想了,但依然百思不得其解。我无意识的掐着自己的手心,最后还是没道歉。
于是妈妈双倍的、不停的不停的向他们的家长道歉。
他们的家长略微有些惊讶。接着宽怀的、大度的微笑着表示这只是孩子们之间的小矛盾,他们愿意原谅我,也不会介意的。
于是,妈妈露出讨好的感激的笑容,将一切结束掉了。在场的所有人都很满意这一切能够和平解决。
那些原本因我的话动摇的、心虚的同学们不在胆怯,他们挑衅的望着我,这并不让我在意。但当他们望向自己的父母时,那发自内心的信任和安心的眼神却把我刺伤了。
我在那一瞬间,开始对妈妈这个词汇的理解产生了动摇。
惠女士还在和老师谈话,其他家长倒是带着孩子先一步走了。我忍不住追出了办公室,追上了那个“宽怀大度”的表示要原谅我、原谅妈妈的家长。
我拦住他,强忍着狂跳的心脏喘着气问他是否真觉得这件事是我的错,真觉得那个同学、他的孩子是无辜的。
那位叔叔惊讶的望着我,反问我说,“是你的妈妈要向我道歉的,难道我还要拒绝她的道歉吗?”
我被问的哑口无言,在那一刻,我突然深刻的意识到他是个大人。更荒谬且讽刺的是,我从我同学的眼神中看到了同情。在被我斥责愚蠢、幼稚与可怜的,此时此刻真的如我所愿的开始正视我的,这个多年来的罪魁祸首,这个被父母爱着的、不会受到欺负的普通人,在拾回了自己的理智和思考能力之后,他开始用他普通人的身份自然而然的同情我了。
我站在原地动弹不了一点。
我的同学和他的家长绕过我走掉了。没走两步他们就开始聊天了。
“我感觉禾泽君有点可怜诶。”我的同学如此说道。
“那你还欺负他。”他的家长如此说道。
同学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解释,半晌后才答了一句“以后不会了”。
于是他人生的错误便就此翻篇,从今往后,他将继续作为一个健全的好人在这个世界上生活。而我只是他人生中不可避免的小小错误罢了,人生在世,谁不犯些错呢?
他也不必向我道歉。因为我的妈妈,我的妈妈已经向他们道歉了啊。
妈妈一言不发的带我回了家。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她让我自己煮点方便面吃。地上仿佛全是碎玻璃,走向厨房的每一步,都有鲜血拖在后面。我停下脚步,忍不住开口询问她为什么要道歉。
下一秒我被推开了。
力道真的很轻,反倒是她退后了两步,她崩溃的掩面大哭。质问我为什么要和别人发生矛盾。我试图解释我是被欺负的那一个,她却反问为什么他们不欺负别人,就欺负我。
我的喉咙被堵住了,脑子一片空白。就看着她在那里,无比绝望的哭泣。
我那时候还是不够聪明的,在现实预设的解决方案偏差过大之后,我思考不了任何问题,只能隐约感觉到她哭泣的原因源自于我。
我的反抗伤害到了她。
——如果我什么都不做,她就不用道歉了。
我在一片混乱的思绪中意识到了这显而易见的『正确答案』。
那天我向妈妈道歉了。
在道歉的那一瞬间,我感觉我也变得像妈妈一样,变成了一个正在一步步碎开的玻璃。
我们两个都因为着无人能理解的理由,抢走了本该由别人来说的道歉。
·
当整个人都陷入了果核内部时,目之所及反倒不再是一片红色,而是闪烁着的黑白的文字了。
我在这文字的海洋中看到了龙和『污浊』它俩在这里打的不可开交,有好几次污浊要把龙揍碎了的时候还得阿真拦架。
要是龙碎掉了,雾便会消失,所有人都会暴露在阿真的异能影响下。所以,龙怎么样都得留着。
其实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集聚异能力的龙每一秒都比上一秒来的更强大。但奈何果核内部的空间有限,污浊每一次攻击制造的黑洞带来的都是无限持续的真伤。一直被打满伤害,除了宝石本体该碎的地方全碎过了,龙想强大都强大不起来。
一枚小小的,猩红色的宝石就漂浮在我面前。
我的右手握着水果刀,手上的触感依旧是苹果汁水的黏腻。
只要伸出手来在刀上轻轻一磕,这枚象征着异能力的宝石就会彻底破碎。
苹果会消失,不再受到掣肘的污浊会揍碎龙,在此之后,一切的危机便结束了。整场剧目模组会迎来那个灿烂的归于平静的结局,就像是所有人所希望的那样。
我慢慢的握住了那枚红色的宝石。
“阿真。”我开口叫到他的名字,水果刀从我手心滑落,在充斥着异能力的空间里漂浮着。
在这片失真又失重的、充斥着异能力的空间当中,我的心脏疯似的跳动着,我发现连打碎宝石的勇气都没有。
向妈妈道歉的那一天晚上,我茫然的坐床头,抱着手臂思考了很久很久,或许哭过,也或许因为担心妈妈伤心而忍着没哭。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我最后一次进行的反击的尝试。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反击过了。我不想再反抗,不想再伤害任何人了。我不想再争取或赢得任何东西,也不再抱有任何愿望。我不再痛苦,不再悲伤,渐渐的,过去的记忆也变得模糊,我仿佛回到了真正的小时候,对恶意无知无觉。只有妈妈的歇斯底里能让我感到久违的抽痛和心碎。
我几乎已经不记得伤心难过的感觉了,一同忘却的,还有捍卫自己的必要。
不过话说回来了,我是妈妈的孩子,我本来就不用捍卫自己啊?我只要爱她就好了。
会因为不重要的事情伤心难过,小时候的我的想法果然很奇怪啊。
燕秋说阿真不是一个独立存在的人,充其量只能算是断章取义的我。
然而,早在见到阿真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这件事了。
我知道的。
因为那是我亲手撕掉的断章。
与现在的我完全相反的、真正为自己的愿望而活着的阿真。不太有常识、做什么都有点随心所欲、不计后果的阿真,喜欢胡说八道,更喜欢在胡说八道后观察别人反应的阿真。就连『龙彦之间』都将他视作我的相反面。
无论是断章还是阿真,他们都一样奇怪,不适合在这个世界生活。
可是,第一次听到阿真的声音的时候我是真的很高兴啊。仿佛看见过去的自己,穿上了另一件衣服放松又坦然的站在自己面前,即使他一直扬言要杀了我,我也打心底的觉得理所当然。
丢弃了渴望与欲望的我并没有成为一个普通人,怪胎再怎么改变都还是怪胎。但自那之后,或许是我在教室里的行为实在是过于扎眼,连办公室内发生的大失败都没能抵消当时造成的冲击,总而言之,直到上高中前都没人当着我的面对我评头论足,也不再有人明目张胆的撕我的作业了。那些追着我不放的同学们终于捡回了理智,意识到作为一个普通人,远离怪胎才是最为明智的。不过无论他们作何反应么我都不关心就是了。
起初,我还是能感受他的排斥的,只是没有了与过去一样配套存在的痛苦压抑与难过。
再后来,我就彻底没有被排斥的感觉了。
或许是因为缺少了某些东西,我开始逐渐失去对此类事情的判断能力,我有开始不出他人对我的看法,只能大致的拿着从前的经验生搬硬套,然后推测个差不多的答案出现。
第340章 结团在即
幸运的是,人与人之间的不理解与矛盾早就厚如壁障。健全的人尚会对他人产生误解,更别说怪胎们了。我这种充斥着误判的行为反而正好符合了人的特性。对于作为怪胎的我来说,这种程度的社交理解已经足够用了。
痛苦的理由几乎消失殆尽,生活在这个排斥我的世界似乎也没什么困难的。只是,在许久之后,我在平静中发现了异样。
——我发现,每个人似乎都有想做的事,即使没有的,也会为此感到苦恼与困扰。
但我却没有,无论是想做的事还是因此诞生的困扰,我都没有,就连在进行如下思考时的我,都没因此感到什么深刻的困扰。我是知道困扰的感觉的,但我现在确实是毫无困扰的。
这可不行啊,如果我没有想做的事,我不就还是一个怪胎吗?
我得做个普通人。
于是我开始在记忆中翻找条件,试图推测出自己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做个好人?听上去很正确,说不定我想做的事就是这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虽然没什么想做的事情,但听上去也很正确,说不定我想做的就是这个。
我妄图复刻曾经的愿望,却发现我根本想不起来一点儿。但问题不大,所有东西都可以推测的,就算南辕北辙,完全错误了也没关系,有答案不就好了,人总会犯错的,错就错了,到时候为自己的行为买单就行了。
更何况,这么正确的答案,好像也没什么需要买单的地方吧。
于是我践行着自己推测出来的,“禾泽释之助”可能想要做的事。
我当然很清楚,如今将“做自己想做的事”视为座右铭的我早已经没有想做的事了,只是一直在执着的、漫无目的的向前走着。
但我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的。
直到过去被丢下的断章以阿真的模样追上了从不回头的我。
阿真是个好孩子,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却也不愿意伤害他人,即使变作了特异点。
我才是那个坏人。
“如果我是主角的话,现在这颗宝石应该会变成漂亮的颜色,然后主动回归吧?”我听见我开口说道,并幻想着这样的场景。
“——因为强大的意志、认可的信念什么的开始变色,蓝色或者绿色那种很漂亮也很适合主角的颜色——故事里都是这么写的……但阿真的宝石还是红色的。”我开口说道,我知道阿真能听得见。
他没有回答。
“这也难怪,我连阿真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都想象不到。”我开口说道,隐约感受到一种羸弱的气息,像是从很久远的过去到来的。
我不想再接着回忆下去了,摸到了旁边的水果刀,试图快刀斩乱麻的将宝石打碎。但或许是因为果核内部的异能力太过充盈,又或许就是因为我手抖得过分厉害,我反复的尝试了许多次都没法将阿真的宝石打碎。
——怎么会打不碎呢?
我的想法似乎都有些发抖,但我还是坚持这握着宝石和刀子试图将它击碎,最后,我成功划伤了自己的手指,造成了从跑团开始到现在的第一次真实伤害。
阿真或许是看不下去了,我感觉有什么具有实质的东西扶住了我的手腕,或许是阿真的手,但我立马就把他甩脱了。
“我自己来——!”我条件反射的开口说道,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了。
于是在无比艰难的调整完呼吸后,我再一次艰涩的开口。
“我自己来……”
让阿真含着玻璃碎片打碎自己的事,不想再发生第二次了……
就像是舍弃了自己一样,这种事情不会再做第二次了。
我抑制住手的颤抖,小心翼翼的将刀刃贴在了宝石上,只要一用力,宝石就会碎开,阿真也会回归。
然而无论我再怎么用力,宝石都没有碎开的痕迹,直到我的手指开始麻木,我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我刚才以为的用力,只是僵硬了手指罢了。
阿真的“手”再一次搭在了我的手腕上,我的手臂僵硬了起来,却不敢再像刚才那样将他的手甩开了。
——要是去甩了,宝石就真的要碎了。
真实的想法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我突然感觉非常难过,那只按在我手腕上的手仿佛与过去重合,过去的我扔掉了一切会让自己伤心痛苦的东西——那些愿望、那些保护自己的意志。只留下一个仿佛在轻松的生活着的,却总在为情绪的存在感到困惑的我,像是只留下了某种躯壳。而现在,阿真正在做着我曾经做过的事情。
“可以做到的,我来打碎宝石……”我嗓音颤抖着说道,想要乞求阿真松开手,却怎么也说不出这句话来。阿真的手还握着我的手腕。
——“保护你。”
仿佛幻听般的,耳畔勾连着回忆的杂音全都消失了,只有这句话在不断的回响。
——什么?
一瞬之间,我甚至怀疑自己在幻听。
——“真心话大冒险,我是来保护你的。”
我一整个愣住了,随着极其细微的咔嚓一声,我的眼前闪烁着宝石碎裂后的白色的光芒。它似乎是白色的,亦或者只是我自己将它看做了我希望的颜色。
异能力随着宝石的碎裂逸散,地面上,战斗的人们失去了进攻的目标,异能集聚形成的苹果在一瞬间裂解消失,逸散的异能力再次将人们包裹,带来了失重的感觉。
失去阻碍的污浊将龙的宝石击碎,一切都顺遂的在这一刻发生。
红雾彻底散去,人们挥开扬起的尘土,接着便看见了太阳。
横滨的危机也在此刻落幕。
我在向下坠落。
周围的异能力没有彻底消失逸散,从半空中坠落的感觉更像是坠入深海。
我感受到了异能力的回归,仿佛连心底里的某处都被短暂的填满了。
明明是从高空坠落,却因为异能力过度充盈的原因软着陆了。
我似乎看见了过去的、小时候的我,他就站在那里,看着我,眨了眨眼睛。现在的我,多少是有些保护他人的力量的,但我该怎么去保护小时候的自己呢?
——用书可以做到吗?如果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唯物,其实是可以尝试的吧。
——“我保护你。”
绿眼睛的孩子开口了,他眨了眨眼睛,然后朝我笑了一下。
我感觉脑袋有些钝痛——其实是我摔在了地上,脑袋撞到了断墙上的疼痛,但我完全分辨不出来,只是有点思维不正常的,回忆起了小时候的我。
他混合着阿真所说过的话语,在对现在的我说话。
——“不需要其他人的,我来保护你。这样,以后的我就再也不会难过,再也不会痛苦了。”
·
再见到太宰先生的时候,我正在给我不小心划伤的的手打绷带。脑壳还有些隐隐作痛,我的情绪倒是平复了不少。
听见脚步声的我瞄了太宰先生一眼。
“一个人解决掉了苹果,大家都在夸赞你是了不起的英雄呢。”太宰先生走到我面前,微笑着向我分享了其他人对我的看法。
红雾散去后,今天的天气出奇的好,仿佛一切都在庆贺和平。
“你明明知道如今发生的一切都有我的责任。”我继续打着绷带,开口说道。
接着,我为我的话怔愣了一下,抬起了头。
“不管怎么说,解决了如此危险的特异点就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太宰平静的说道,带着些温和的意味。
“如果我说他是自杀的,你信么?”我鬼使神差的开口反问道。
“……为什么不信呢?”停顿了片刻,太宰先生给出了答案。
我慢慢的收回视线,垂下脑袋,过了一会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我该接着打绷带。
“太宰先生,你会为了活在这个世界上舍弃些什么吗?”我开口问道。
“怎么会呢。”太宰给出了否认的回答,“奔赴一场清爽而又充满朝气的死亡可是我的座右铭啊。”
言外之意就是上赶着死还来不及呢,哪会为了活着做努力。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
“看来也是会的啊。”我开口说道,太宰先生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接着又恢复了正常。
“禾泽舍弃了什么?”他开口问道。
我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只是觉得我小时候好像和现在不一样。”我开口回答道,短暂的思考了一会儿,“但我可以推理出来。大概是一些渴求的欲望吧,比如渴求爱,渴求被理解什么的。总想着这些又怎么也得不到的我真的怪可怜的,但我不可怜,因为我很早就没想着要这些了。”
太宰没说话。他本来在想,不再渴求爱和理解的禾泽不也很可怜么。然而这样的想法刚出现,太宰就回想起了数年前的事情,那个在Lupin酒吧对背叛了自己的友人说着自己从不在意的自己。
在Lupin酒吧,曾经有个热衷于在没受伤的眼睛上蒙绷带的少年就曾对分崩离析的友人们说过这样的话。
他说,“我并不觉得悲伤,因为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只要是认为不想失去的东西就一定会失去。所以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感觉了。”
他说,“拥有追求价值的东西,无论是什么,在得到的瞬间都注定要失去。值得延长这沉闷的生命去拼命追寻的东西,是不存在的。”
他平静的说完这些话,驱逐了背叛的友人。
他当时到底是什么心情呢?
或许是没有心情吧。
毕竟他早就亲口承认自己“事到如今已经没有感觉了”。
眼前的绿眼睛的少年当然是和当初的自己不同的。可那一瞬间,太宰腾升出了一种荒谬的、照镜子的感觉。
一直以来表示着“我没有秘密啊”的禾泽释之助其实一直有秘密,从前太宰不知道这个秘密具体是个什么,只能隐约的察觉禾泽似乎遮掩着心中的一部分东西。
而现在,不知到底是起了何种变化,那个一直非常严实的遮掩消失了,接而露出了内里的东西。
那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颠覆了他整个人的秘密。
那只是一个洞。
什么都没有的、空泛的一块角落。
禾泽释之助在洞上铺好了和心脏颜色一致的彩纸,对每个人说表达着自己完整的心不会骗人。
他就这么一直在往前走着,在每个人面前都表现的和常人无异,仿佛只是一个普通平凡的略有迟钝但性格温和的少年。
明明比谁都会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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